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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山(下部)20~21章

赤石 · 2012-02-11 ·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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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雪夜火光  

  

  

  

  

青天一片星星亮,  

荒原一片烽火红;  

石油工人心向党,  

满怀深情望北京。  

  

天寒地冻不觉冷,  

热血能把冰雪融;  

石油工人英雄汉,  

乐在天涯战恶风。  

  

勇把大吊钎推着地球转,  

挥手起风雷顽石要打穿;  

毛主席挥手我前进,  

革命前程多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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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采矿剥离欠账200万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革委会。  

杨连忠、林森非常着急,拉着老伍头还有高兴武一起来到采矿营调查。他们先到采场转了一圈,看了东山包和下面245掌子的大肚子,又回到营部。  

听了张成汇报后,老伍头说:“我心里有数,采矿是欠账,但没想到欠这么多。这个问题必须重视,不然的话,二年以后矿山就采死了,我所以不赞成翻番就是这个原因。我看这个问题得向上面打报告,必须减产调整。”  

“什么叫欠账?”林森虽然在山上转了一圈仍然稀里胡涂。  

艾正仁忙接过来说:“咱矿山采矿石,就像吃核桃一样。吃核桃必须先剥核桃皮,要拿矿石必须先把周围的岩石剥掉。矿石出多了,岩石少剥了,就是采剥失调,就是欠帐。”其实他也是半懂不懂的。  

林森还是没能闹明白,还是张成又向他解释了一番,他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李长年叹了口气,沉痛地看着张成说:“我早就说过了,老君山矿出问题就是咱俩的责任,事情果然照我的话来了。这几年,为了多出矿石保选矿,岩石扔下不少,积少成多就欠下了200万么。”  

谁知张成却争辩说:“我可没责任,事情不明摆着,分家后,选矿被动,不找自己问题,却老说咱们矿石不好,林凤山为了向中央报成绩,就搞什么选矿大红花,下令让咱们保选矿过关,要好矿石,逼咱们哪好采哪,也不管你正规采掘不正规采掘,每次调电铲保矿我都问你,东山包低品位怎么办?你都说先听上边的吧,欠点以后再撵。文革开始,你被打成反动权威停止工作,老伍头也被贴了大字报,不管事了,就剩下我一个,说话也没人听,后来你虽然恢复工作,却又赶上批反动路线、林凤山为了证明自己是毛主席司令部的人,拼命上产量,天天来指示保矿,谁还顾得岩石拉没拉出去?积少成多,到现在欠账200万有什么奇怪的呢?”  

李长年见张成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急忙反驳道:“那时候公司一天来两遍电话要矿,你也不是不知道!”艾正仁在一旁也跟着说:“那时候是那样,公司天天追着要矿,还要好的,叫保选矿生产。我就接到两次电话,都是林凤山亲自打来的。”  

“我是天天被公司调度会点名,公司抓生产的打着林凤山的旗号,说保矿就是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这是路线斗争的需要,只要生产上去了,胡造就变成胡闹了,我们这派就能胜利。”李长年委屈地说:“现在这拨小子也不知道都躲哪儿去了,把这欠账的责任扔给咱们!”  

高兴武听着笑了:“可惜你没跑了,被抓住当垫背的了。”  

伍金长回忆起当年也叹口气说:“那阵子为保选矿大红花,公司还派人到山上来,看哪块矿石好就叫采哪块,他们管这叫手指肉,叫我们专采这手指肉,根本不管你岩石不岩石的,来回调电铲,工人有意见,可谁听啊!”  

杨连忠说:“这么看来,我们有必要深入开展对刘邓路线和他们在君钢的代理人林凤山的大批判,批判他们这些年来抓中间压两头,破坏矿山生产的罪行,分清路线是非,让咱们的干部轻装上阵,和群众一起大打矿山之仗。”  

伍金长还是坚持打报告把矿石产量降下来,调整采场。李长年也在一旁说:“现在欠账是林凤山的,今后再欠账可就是咱们的了。”  

林森不高兴的说:“你们就知道降产量!有点问题就降产量,还要咱们这些人干啥!”  

张成在那里思考了一会说:“要想不降产量,只有增大剥岩量,可那翻番就更难了。”  

“每年得增加多少?”杨连忠问。  

张成估算了一下:“今年增加50万,明年增加70万,后年80万。”  

“增加量可都在难采的部位,不是硬,就是运输条件差,增加一吨相当于正常部位的两吨、三吨,这难度大家得看到。”伍老头急忙补充说。  

“你是说腰条都吃完了,就剩头蹄下水了。”高兴武问。  

“对,这个比喻恰当。”李长年说。  

杨连忠见问题明白了,就问艾正仁:“你的意见呢?”  

艾正仁没想到先问他,一时没思想准备,顺嘴说到:“我坚决执行革委会的。”  

杨连忠又问韩卫:“你什么意见?”  

韩卫说;“事情到这个分上,不能因为我们一家影响翻番大局。没别的办法,只有再发动群众。我看问题最大的还是穿爆,这些调整部位都是难穿难爆的地方,只要眼能打出来,炮能放好,采装、运输的潜力还有。”  

林森听了高兴地举大拇指说:“还得是咱年轻干部,泰山压顶不低头,困难再大不弯腰,说,让我们给解决什么?不行咱们再搞一次总动员,再来一次大会战。机关全下去打小洞,修铁路。我带头!”  

韩卫笑了:“大会战一次两次行,提精神,调动情绪,多了就不新鲜了,还容易出事故。翻番也好,还账也好,主要还得靠我们自己。你要问我能帮上什么忙,我看有这么几件事。一是凿岩工,各车间都有干过凿岩的,能不能动员他们临时回采矿再干一段,我们现在缺凿岩工。二是备件,特别是穿孔机用的大钻杆,现在比过去用量大多了,咱们家只有一台六五床子干不过来,检修营能不能纳入计划每月帮助加工一些。再就是前段车装得太满,铁路两侧掉了不少石头,几十公里都要清理,能不能组织家属连会战一次清理一下,但不要学生,他们来了安全难保证。还有就是我们正在设计牙轮钻,一旦图纸出来,希望检修营能给列入计划。其他的等我们细致研究一下再提。”  

林森听了,说:“这几条我全答应。说干就干,明天我就叫家属连,还有机关全体到山上清理线路。”高兴武把胸脯一拍说:“牙轮钻备件我包了,图纸出来我蹲在检修营看着,看谁敢不干?”  

杨连忠见大家思想基本一致了,就总结说:“看来,这剥离欠账200万是铁板钉钉了,这给我们的翻番增加了很大难度,欠账的原因是林凤山抓中间压矿山造成的,这也是不容置疑的。我们现在就是要深入批判林凤山的修正主义办企业路线,放手发动群众,在实现翻番的战斗中,把采场调整过来,实现正规采掘。对于调整,必须端正思想路线,用我们的积极调整批判林凤山的抓中间压矿山,积极调整不但不能影响翻番,反而会促进翻番,如果消极调整,那不但翻番实现不了,就是想保持现有生产水平也困难。”他的话显然使老伍头不自在。  

  

杨连忠林森临走时,把老伍头和高兴武留下和采矿领导一块落实采场调整。  

韩卫先把穿爆连杨春找来商量。几个人本以为杨春会强调许多困难,拒不接受,没想到他却说:“不就是那个小山包和大肚子么,你们早说呵,只要把权下放给我,我都给你拿下不就完了!”本来,杨春就是个宁要身受苦不让脸受热的人,就爱干露脸的事,别人越说干不了,他越爱抢着干,不怕打硬仗,事情说清楚了,不管有多大困难也敢上,也能上。所以他听韩卫说了情况后,感到露脸的时候到了,劲头反而上来了。  

“你说的那么简单,有啥措施?”老伍头问他。  

“这你就别管了,我杨黑子说话算数,说完成就能完成。我还没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呢!不过,我得有几个条件。”  

这是大家预料到的,韩卫也希望他提条件,这采场调整不是简单事,要是不提条件就应允,他反倒不信实,何况这杨黑子从来不放过提条件讲价钱的机会。“你提吧,别把我要跑了就行!”韩卫笑道。  

杨春见领导上套了,摇头晃脑地说;“第一,你们营里要把孔眼设计和爆破计划的权力下放给我们,由我们连根据你营里的采掘计划进行。”  

“这个不行,都给你了,那咱营里管啥?再说,你胡穿乱放怎么办?”张成还没等他说完,就表示反对。  

“你这是不相信群众,就你是革命的,别人都是反革命?”杨黑子火了:“不提了,你们说咋干就咋干!”  

艾教忙打园场说;“让老杨说完,让老杨说完。”  

韩卫也示意张成让杨春说完再发表意见。  

杨春这才黑着老脸,也不管谁是什么态度,一本正经地说下去:“小洞还要打,不但要打,还要大打!你们要搞采场调整,就必须拿山头,那山头我穿孔机不能上,上去没效率,必须钻小洞。245掌子个别穿孔机难缠的地方也得允许我打小洞。这样才能提高穿孔机的效率。”  

“这条么``````”韩卫略微沉思了一下,又看了看老伍头,老伍头点点头,于是他表态说;“可以,但是有一条,你在哪儿打小洞子必须经营部点头才能干。”  

“那没问题。”杨春也做了让步,心想,你答应就行,到时候我自有办法让你们点头。  

韩卫见他答应,扭头看了看张成,张成这才点了点头。  

“第三,你们搞牙轮我赞成,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现在还得靠叩头钻。所以,这检修得跟上,现在穿孔机令修归咱连,可要备件王老坦不愿给,老说给大中修留的。但是他的中修、大修老拖期,质量也不好,修完和没修一个样。所以得把穿孔机的大中小修全拿给我,加上我们自己再搞自检自修,就能保证设备完好,提高作业率。有了作业率我就有了米道。有了这三条,你们的采场调整200万我就包了。”  

“老杨你说话可要算数,不要放空炮,这可不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时候。”伍金长在一旁提醒他说。  

“咋是放空炮呢?我老杨讲条件是讲条件,干是干,但从来不放空炮。”  

高兴武在一边听着乐了;“好,杨黑子,有种!现在就看营里敢不敢放权了?”他又将了韩卫一军。  

韩卫扭头看了看张德利,意思让他发表意见。张德利说:“这么弄,我倒是没意见,就怕王老坦不干。”  

高兴武却又说:“把穿孔检修都拿出去,他省事了,少操心还不干?要是我,乐不得的,还能有意见?”看来他是积极促成这件事的。  

“那我看这条也可以定了。”韩卫下了决心,他看了看艾教,艾教忙点点头表示赞同。  

“还有,你革委会、营里搞啥会战,凡是涉及到我穿爆的,都得以我为主,免得和我们连的安排有冲突。”韩卫听了笑了:“凡是涉及到穿爆的,包括拿山头打小洞会战,都以你为主进行,我是总指挥你是副总指挥,行了吧?”  

高兴武偷偷地对老伍头说:“这杨黑子,老嫌权小,不怕大。”  

老伍头笑笑说:“不过,这小子也真能干!”  

  

  

杨春领回的任务虽然艰巨,但也让他争回了一口气,不但把孔眼设计权要回来了,还把爆破权和全部的穿孔检修力量都要过来了。他要的就是这个劲,只要他看中的东西,他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只要他答应的事,就一定要实现。这不,他回到连队立即用刚到手的权力,急急忙忙地调回一台穿孔机到好打的地方,连抢了三天米道,把这个月的任务抢出来了。紧接着他就组织大爆破排,趁一个晴天把那一大片眼看就要报废的孔眼全放了,管他电铲吃不吃呢。先把这两件不正规的事干完,然后大家一齐再来正规吧。  

不过,他也果然说话算话,这最后两件不正规的事干完,他真的正规起来。召开了全连大会重新动员翻番,把调整的内容加了进去,不到半个月,就完成了全山的穿孔机的重新布局,把中间那道即将贴脸的掌子上的穿孔机全部调下来,充实到下边大肚子掌子面,他又从别的掌子调来一台,这样大肚子上一下子增加了三台穿孔机,加上原来就在那的九号,总共四台穿孔机在那并排干,真的形成了一种猛攻大肚子的态势。虽然这样,当月穿孔米道却没有减少,而且孔眼利用率空前提高,几乎是100%。他又把连里的几个凿岩工和各车间支援来的十几名打过凿岩的工人组织在一起,让老凿岩工李仁忠当队长,成立一支削山头的小分队,围绕重点部位305米山包设计了十八个小洞,在那里拉开了削山包大会战。林森知道了,又把机关干部分成三批轮流参加帮助出渣。  

与此同时,营部也把电铲的位置进行了调整,把采场中部贴脸部位的两台电铲撤了下来,一台布置到大肚子部位加强推进,另一台升到上一道掌子出矿,矿石也要保的么。这样一来,一场采场调整的战役就展开了。一个月下来,矿石没减产,重点部位的剥离量却上去了。韩卫又连续召开了几次运输事故分析会,制定了些规章制度,坚决把车速降下来,把装载量也降到六十吨,再加上林森组织机关干部、家属连对铁路两侧进行了一次大扫荡,把那些乱石块全部清理了出去,果然立竿见影,脱轨事故少多了,翻斗车的状况也好多了。  

随着雨过天晴秋天的到来,采矿的生产形势开始稳定的上升,三季度撵,四季度超,到了年末,各项指标均创造了新的历史最好水平,当然,选矿烧结也实现了超历史,总结表彰大会上,韩卫、杨春都得到嘉奖,特别是杨春,在台上戴着大红花,捧着立功奖状,那个高兴劲,甭提了,美!开完会也不回家,直接回到车间,穿上劳动服,上山,抓新的一年!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这翻番的第二年头过去三个季度了,这超设计的台阶可比超历史的难多了。  

大雪纷飞的冬天来到了。  

开完调度会,天就黑了,也分不清是因为冬天夜晚来的早,还是因为天上黑云密布要有大风雪。  

采矿营营长韩卫走进采矿调度室里屋,从他特意让人安装的那张床的床底下,把米袋子拽出来,抖了抖。里面的米不多了,他把口袋翻过来,把剩下的米全倒在饭盒里,又把床底下的半棵白菜拿过来。这白菜还是慧苹支援的,听说他在山上没菜了,特意托人送来两棵白菜,吃了两天,就剩下这半棵了。他摘去黄叶,连饭盒一起拿到自来水管前。他先把米淘干净,加些水,盖上饭盒盖。接着洗菜,洗净后用手撕成一片片的,码放在另一个饭盒里,把油罐里仅剩下的一匙猪油蒯出抹在上面,放些盐和味精,也盖上盖。然后走进调度室旁边给工人蒸饭的蒸饭房,把两个饭盒放在方型蒸锅里。  

从蒸饭房回来,望着床底下干瘪了的米袋和空油罐,他心里盘算着,又是半个月没回家,弹尽粮绝了,看来明天得回家一趟。  

眼看到年末,任务还差一大截,他如何不急,这就是他半个月来吃住在山上的原因。  

从春到秋,他没有一天不是在紧张中过日子。每逢月末撵任务,他就会着急上火,山上吃山上睡,眼睛熬得通红,嘴角浮起一片一片的大泡,有时还殃及嘴唇开裂,讲话就淌血。他性格本来温和平顺,待人和气,遇事也是不慌不忙的。可是自从承担了这翻番的任务后,不知不觉的变得爱发火,特别去年支援三线职工刚走那阵子,各连长见了他就喊缺人,他只好向革委会求援,调来一部分家属队充实筑路队,又下令将没满徒的七十名徒工提前上岗,才勉强解决了岗位缺人的问题,可这些人都是二五眼的手,冷丁上岗顶人,一下子哪能全挑起来,所以他一到现场,看见的不是这台设备坏,就是那台停着,他既担心安全,又顾及任务,见到那些违章的,虎招招乱干的小崽子,毫不客气地训斥,他脾气暴躁起来,以至于工人看到他迎面走来时,要先看看他的嘴起没起泡,眼睛红没红。如果满嘴大泡眼睛通红,那就赶快躲着他点,因为这时肯定又是任务完成得不好,营长心里烦,正到处找毛病发邪火呢。谁要是不小心撞到枪口上,让他逮个什么错,那将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不顶撞还好,过后他会向你道个歉;如果你嫌他小题大做当场顶撞起来,那就成了火上浇油,弄不好导致一场小灾难。如果他嘴上光滑,眼睛不红,那你尽可以和他说这道那。不过今年以来,人们已看不见他嘴上的泡和眼睛的通红了,一是那伙小崽子成熟了,挑起大梁了,二是他已经习惯了,月月起大泡害红眼病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人们是看他在不在山上住,如果他在山上住,那肯定又是在撵任务了,大家就得精神头足点,动作就要快点,别找不自在。  

这翻番的第二年是要超设计水平,说是群众路线觉悟高了干劲足也好,说是革委会领导的好也行,反正前三个季度比去年都好。特别是穿爆,那些提前上岗的年轻人操作技术大在提高,设备故障减少了,作业率大大提高,现在已有五台穿孔机提前完成全年计划,其他的也在拼命地往前赶。眼见得各道掌子面上结存的孔眼多起来,采矿连连长金大拿也不像以前那样总瞪着两只金鱼眼睛在调度会上大喊大叫“山上溜光錾亮一面墙”了。穿爆连党支部书记杨春黑红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气,时不时的指着采场西头正在试验的牙轮钻,来两句风凉话:“谁说叩头钻老掉牙不中用了,我看干活还得咱这老提牙的玩意儿。你看那牙轮钻,现在成了牙轮看了,谁来谁看,玩漂弄景行,干活就变成牙轮站了。要等那牙轮钻翻番,黄花菜都凉了!”这也是事实,不怪杨黑子摇头晃脑的自鸣得意,今年穿爆大胜利又已成定局,穿孔米道超设计指标已提前完成,拉山头打小洞的会战也进行得如火如荼,这已是第三次打小洞会战了,十八个小洞并排神速推进,十二月底前响炮也是裤裆里抓蛤蟆——手拿把掐,所以这些日子杨黑子走路都和往日不同,两手后背,胸脯上拔,小脖向后梗梗着,没人时还扯着他那破锣似的嗓子喊两声“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不过他只喊这两句,第三句就不喊了,因为往下他不会了。  

这不,他和调度长于铁在调度室外又喊上了:“韩营长,咱们下现场了,你去不去?”今晚穿爆连又该他值班。  

韩卫在屋里回答:“今儿个你们走你们的吧,调度会上定的事,下去要重点落实。”  

“放心吧,你就不用下去了,有事我向你汇报。”高个子于铁说,他知道营长这两天太辛苦,说着他和杨春一块离开了调度室。  

韩卫站在窗前,隔着玻璃看着于铁和杨春的手电筒光渐渐地远去,消失在黑暗中。他回过头来问坐台调度高玉杰:“怎么样,新来的调度长还行吧?”  

 高玉杰举起大拇指称赞道:“不是还行,而是太行了!脚勤,嘴勤,一会儿现场,一会儿电话,哪有事哪到,净抓到点子上。条件再差,他也有办法多弄出一趟两趟来。”   

正在这时,对讲机响了,是于铁的声音:“小高,二号铲马上就好,现在就要车。”于铁已到了二号铲。  

“二号铲好,现在要车。”高玉杰重复一遍,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二十点四十分。”他嘴里说着,拿起笔来,在调度图表上画了一下,记下了二号铲修好的时间,顺手又拿起运输调度的电话,通知运输调度:“二号好了,配车,岩石。”说完利落的撂下了电话。一抬头见韩卫以欣赏的目光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都是于铁要求的,接电话要复述一遍,对方确认后,再填图表。发令时,要简短明确,不说废话,这叫应答制度,避免出差。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学这个的,专业!这个调度长你算用对了。”  

“他是采矿本科毕业的,又在公司干了几年,业务自然精通。”  

“听说他还写了本采矿的书,正在审查,就要出版了?”高玉杰问。  

“有这么回事,我就是在参加审查这本书时,认识他的。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在咱这劳动,会后我问他是哪个单位的,他说,韩营长,我就是你们单位的,在配管劳动,原来是公司机关的,下放到你们那里接受再教育。我当时就说,得了,你别再教育了,先教育教育咱们那几个调度员吧,第二天我就安排他给你们讲课,然后当调度长。”  

“这就对了,国家花那么多钱培养的大学生让他去抬大管子,那不是瞎了材料了。这多好,他当了调度长后,咱班产量蹭蹭往上上,把已班李大喇叭气坏了,正憋劲要和咱们拼呢!”高玉杰又眨着小眼睛神秘地告诉韩卫说:“李大喇叭虽然吵吵把火的能干,可和咱于铁比起来,那还是马奶奶见了冯奶奶——差点。”  

“那也不一定,你们别骄傲!”韩卫笑着提醒说。  

“那还用说。”高玉杰又操起了电话。  

看来,这三班竞赛的劲头还挺足,韩卫挺高兴。  

看着窗外又飞起了雪花,他对高玉杰说:“我到小洞会战工地看看,有事往那挂电话找我。”说着站起身,穿上劳动服棉大衣,戴上狗皮帽子和棉手闷子,拿着手电筒,推开调度室的门,向采场走去。  

  

大概是远近一片片起起伏伏的白茫茫,再加上老君山采场上一处处闪闪烁烁的灯光,都反射到彤云密布的夜空,使黑暗厚重的茫茫夜空成了暗灰色。来到这寒风凛冽的室外才体会到室内的温暖如春,冷不丁的被刺骨的老北风一吹,特别是刀子一样的老北风里还夹着铅弹一样的雪粒,打在身上“啪,啪”乱响,打在脸上比鞭子抽还疼,韩卫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他把狗皮帽子向下拽了拽,又把棉大衣周身紧了紧,沿着走熟了的掌子面,用手电筒照着脚下,辩认着被雪花埋没了的小道,向采场深处一步一步的蹒跚走去。  

这一年多来,他首先报请革委会批准张成为付营长,又把上边下放到配管、养路的三十多名干部和技术人员一个一个地都抽调出来充实到营部和各连,让他们发挥特长。以周工为首的设计院来的那些人充实了技术组抓正规采掘,最近又在规划排岩场。研究所下来的那些人成立的穿爆攻关组,在降低废孔率,提高爆破质量方面发挥了作用,现在又在研究炸药问题。他还把于铁几个人充实到生产组,设立了三班调度长,强化班日计划,对生产进行旬检查、月分析。各段也设了调度,强化生产指挥,使全山上通下达,有令就行,有禁必止。这些臭老九的使用使采矿生产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局面,看来老九真是不能走。  

又是一阵风雪刮过,韩卫紧紧大衣的领子,把手电筒从冻僵了的右手换到左手。他向西山那边望了望,透过迷蒙的风雪,那台牙轮钻在风雪交加的暗夜中孤令令倔强地站在崖头,独自地经受着风雪的考验。夜晚,试验人员下班了。  

是的,这些人也太累了,一连三个月起早贪黑的干,主管设计的杨阁铭,原先胖胖的圆脸,如今瘦成了刀条了。  

说起杨阁铭,是他感到当营长以来,用人用得最得意的一笔。  

——正当他苦于找不到牙轮钻的设计者而头疼时,上面送来一个接受再教育的学机械制造的研究生杨阁铭。天旱就来及时雨,韩卫高兴极了,第二天就把他找来,让他当牙轮钻的总设计师。“什么再教育不再教育的,你搞牙轮就等于再教育了,这是政治任务!”那意思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杨阁铭一下子受宠若惊,本来是接受再教育的,没成想却让自己挑这样的重担,搞这样大的科研课题,恐怕这时没有别人比他更清楚研制牙轮钻对中国矿山发展的意义了。他担心自己一个人势单力孤,就向韩卫推荐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的指导老师喻全。  

韩卫当然高兴,亲自到大学拜见那位白头发教授,把穿孔工人多年的愿望和自己想搞新钻机的决心向他讲了。个子不高白头发的喻教授非常感动,当即答应参与这个项目,只是要求和学院革委会打一下招呼。韩卫立即去找正在大学当工宣队长的赵凡,自然一说就妥。就这样以老教授喻全和杨阁铭为首的攻关小组成立了,老教授喻全是顾问,杨阁铭、张德利是付组长,还有检修王老坦也被拉进来当付组长,韩卫自任组长。当时正赶上复课闹革命,喻教授就把老君山铁矿当成自己的教学基地。每次老教授来,韩卫都像捧星星捧月亮似的亲自安排食宿。  

很快,研制工作就开始了。喻全和杨阁铭都只是在画报杂志上见过牙轮钻,实物谁都没见过,这次要搞新钻机,他俩首先想到的当然是牙轮钻。然而,这时却有不少人主张搞潜孔钻,还有主张搞火钻的。杨阁铭有顾虑,觉得不能把自己的观点先亮出,要听工人的。于是在座谈会上,他只是把各种钻的原理、优缺点、适用范围介绍一番,供大家选择。结果,工人们异口同声的要牙轮。事后,韩卫才明白,这是他的精明之处,他知道这研制牙轮钻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实现的,困难太大了,他怕一旦选择了牙轮,而屡试不成,会落下个贪大求洋的罪名,那他这个老九就真的臭到家了。而由工人师傅异口同声地选择牙轮,就替他上了保险。可那个一心只问学术的喻老教授却就是一句话:搞牙轮。  

开始,韩卫想简单了,他无知胆大,以为要求明确了,机型也定了,剩下的不就是画图么?有教授有研究生,还有营里设备组制图室全力以赴,一个月还不够么?  

老教授笑了笑没言语。  

杨阁铭却用求救似的眼光看着身边的张德利和王老坦。  

王老坦坐在那里好像根本没这码事似的,神态自若的抽他的大老卷。其实他想的是,纯粹说胡话,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能拿出像样的设计来,也算你们有能耐。反正你也搞不成,说不上哪年哪月图纸才能出来,还兴一股子热乎劲到时候没了,让我加工个啥呢,犯不上为这没影的事和营长顶牛,就是图纸真出来我还有千条万条理由等着呢,怕啥!所以他根本不在乎。  

张德利却坐不住了:“一个月,我看三个月能拿出图纸就不错了,这可不是玩的,一点资料都没有,全都凭空想象呵!”  

“是呀,一点参考资料都没有。”杨阁铭急忙跟着强调一句。  

韩卫想了想,让了步:“那就两月吧,头拱地也要拿出图纸来。好让老王加工。还有``````”他转过头来对王老坦说:“出来一张你这边就加工一件。”  

这王老坦嘿嘿一笑,指着杨阁铭说:“我倒是行呵,你问他干不干?”  

杨阁铭急忙说;“不行,不行,图纸必须全部出来,经过审核后,才能加工,要不,各部尺寸对不上。”  

“那好吧,就两月。”韩卫下令。  

  

然而,不管韩卫怎样催,怎样批杨阁铭是小脚女人走得慢,也不管张德利怎样下山就往制图室跑,两个月过去了,图纸还是没出来。直到了五个月头上,紧赶慢赶,头批备件加工图总算交给了王老坦。可第二天就被退回来了,王老坦摊着双手说;“咱们没镗床,这三米长的油缸咋干?铣床咱也没有,这旋转大齿轮咋干?”  

王老坦一连两个“咋干”,使杨阁铭傻了眼。是呀,连最起码的加工能力都没有,怎么制造这技术难度可称为国际水准的牙轮钻?杨阁铭为难了。他不愿意话从他嘴里说出,他正在再教育呀,他怕当歪嘴和尚。于是他采取了迂回的办法,把两张图纸故意摊开铺放在一进制图室就能看见的很显眼的桌子上,自己像平常一样的哈腰在旁边的制图案上画图。  

果然,韩营长和张德利来时,一眼就看见了。韩卫问:“这几张图不是下去了么,怎么还摆在这儿?”  

研究生就等着他这句问呢,忙从制图案上直起腰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说:“是王连长送回来的,他说干不了。”  

韩卫听了,忙拉着张德利一块仔细地研究那几张图。他对机械不明白,但立体几何的知识还有,再加上张德利的解读,这几张图的大致意思也就明白了。  

张德利解读完图纸后说:“这几件不但王老坦干不了,就是南头检修营大加工也干不了,没那么大的镗床和铣床。就是勉强扣扯出来,精度也保证不了。”  

“那就没办法了?”韩卫不相信的问。  

“我看够呛!”张德利实话实说。  

杨阁铭站在一旁,默默地瞅着图纸一言不发,张德利的话表达了他的意思。  

“这台牙轮总的加工件多少?”  

“起码有几百件。”  

“我们能干的有多少?”  

“我们能干的那当然不少,但技术上能干,不等于有能力干。我得优先保电铲、穿孔机的检修用件,抽空才能干牙轮。”  

“不是和工人说好了,业余时间干么?”  

“加工是三班倒,歇人不歇马,人业余可床子业余不了呵!”  

韩卫没想到在研制牙轮钻问题上,张德利和自己顶了牛。联想到这段时间听到的风言风语,什么不懂瞎指挥了,就知道搞名堂了,什么就那几台破床子还想搞洋玩意儿,真是三九天洗热水澡——头脑发昏了``````他感到重重压力,但在杨阁铭和这些制图员面前,他始终压着火,不表现出来。想了想,他指着那些图纸,对张德利说:“你把这些列出个表来,咱们自己能干的标出来,干不了的也标出来,最好标上哪地方能干,我找革委会想办法。看来光靠咱自己是不行了,得找外援,开展共产主义大协作,这也是鞍钢宪法中有的么。”  

杨阁铭听了,感到还有一线希望,精神头立刻来了,急忙表示赞成:“这就对了,搞牙轮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成功了对全国露天矿都是一场工艺革命,这么大的事,不搞协作怎么行呢?”  

韩卫看了张德利一眼,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话是这样说,但靠谁也不如靠边自己,靠别人说道多呵。”  

张德利当然明白韩卫的意思,也知道他最近压力大,生产任务欠了一大块,这牙轮研制又进展缓慢。他管设备的知道得最清楚,牙轮备件属于计划外,拿到谁家都不愿意给安排,主坟还顾不过来,哪有空哭你乱坟岗子!出去求援也只能是靠站桌子角求援说小话,就是给你干,也是说三道四的怪话一大堆。于是他诚恳地对韩卫说:“你放心,只要咱们能维持的,我肯定逼王老坦干,省得那些烂嘴丫子瞎扑哧。”韩卫点点头,心里总算得到一点安慰,关键时刻,这位老大哥还站到了自己这一边。  

高兴武得知韩卫的困难后,二话没说,抱着杨阁铭交给他的图纸找到检修营,逼着检修营营长赶班加工。哪个件干慢了,他还亲自蹲到车床前一边和那个车工东拉西扯,一边看着那个车工干,其实那车工知道这是翻番的关键件,根本不用领导说话,拿过图纸闷头就干。整整一个月高兴武净蹲在检修营了,硬叫他把那一抱图纸的加工件看出来了。通知张德利拉件的时候,他洋洋得意的说;“小神仙,怎么样,咱大老粗就能干实事。不像他们,光嘴巴头支持,净玩虚的。”张德利当然要奉承他几句,拉着他偷偷到客来顺喝了一顿,说好是神仙请客,最后还是大炮花钱。  

不管怎么样,经过半年多的努力,去年国庆节前张德利还真逼着王老坦把牙轮在西山头竖起来了。但是由于备件质量太差,不是这不行,就是那有问题,始终没转起来。虽然没转起来,韩卫仍然把她当成宝贝,无比珍爱。每天上山都要从她身边走过,都要这摸摸那看看,又多了什么,又改了什么。她的每一点进度,他都欣喜在心。有时他想,自己没结婚,没有孩子,大概父母对自己孩子的感情也莫过于此吧。  

今儿个天太黑了,牙轮钻那边没人,韩卫就不打算过去了。  

他沿着铁路走着,一根旁弓杆歪了,他上前用手电照着,发现是上面的缧丝杆掉了,大概不是被大风刮的,就是来回走车震动掉的。他用手电照着,在雪地上把那个缧丝杆找到,用右肩膀顶着旁弓杆向上使劲一扛,木杆回到了底铁糟里,他顺手把那根缧杆又穿了进去,使旁弓杆复了位。  

他又继续向前走去。  

  

老北风刮的更凶了,雪也下的更大了,鹅毛大雪在夜空中漫天飞舞,老君山采场又盖上了一层新的白茫茫。  

韩卫小心翼翼地搜寻着脚下的路,又向上一道掌子爬去。他一步一步地往上登,遇到陡峭的地方就一手拿着手电筒,用另一支手在靠里的岩壁上扶一把,他一口气爬了三道掌子。这通往最后一道掌子的坡道是一条半固定用铁棍焊的栏杆用铁板焊的走梯的小爬梯。然而,大风雪天登这铁板走梯还不如就着爆破堆踩出的土石道好走。雪落在铁板走梯上滑的很,韩卫小心地抓住栏杆,脚下试探的向上登着。心里想,明天得告诉令活班,要把这走梯清扫一下,免得哪个地方开了焊,或者雪结成冰,人不小心,哧溜滑了,摔下去就是事故。  

他终于爬上了305米掌子面,再往上就是317米全山最高的老掌子面了,其实就是一个小山包。上面高低不平,穿孔机上不去,就是上去了,作业、移动都困难,送钎送水都得推土机往上拽,地质条件也不好,结理发达,夹层太多,打起眼来,不是偏帮就是夹钎。所以,三年来这个山包也没动过土,压着下面的掌子不能推进,这是这次采场调整的重点,大家一致同意采用硐室爆破,既削了山头,又增加了爆破量。一箭双雕。  

打小洞的会战正进行到攻坚阶段。围绕小山包设计的十八个小洞,每个小洞的掘进量都达到了十几米,洞口都亮着灯光。凿岩工忙碌着从洞口一车一车的往外出碴,突突的凿岩机声不断地从洞里传出来,震颤着茫茫夜空,把飘舞的雪花震得大片大片的往下落,落在山包上,落在各个洞口,落在忙着出碴的人们的头上,肩膀上,落在洞口的红旗上,标语上。  

韩卫摇晃着手电筒,来到最西边的洞口前。几个穿着蓝劳动服的学生正在推出渣车。借着灯光仔细看,其中居然有两个女孩子。柳条帽下,脸红的得像苹果,挂着汗水,脖领子里往外冒着热气。见来了人,不认识,但知道是个领导,就向洞里喊:“李师傅,有领导来了。”由于人手不够,韩卫向革委会求援,林森就让矿中抽调三十名高年级的学生上山来帮助出渣作令活。  

随着喊声,从洞口爬出来一个穿着一身帆布作业服的戴着柳条帽和猪拱嘴防尘口罩的老工人。韩卫认识,是爆破班的李仁忠,四十多岁。他本来已按规定脱离粉尘二年了,这次响应翻番号召,又第一个报名重返凿岩班参加拉山头打小洞会战,一定要为翻番做贡献。按杨春当初的要求,小洞会战由营长韩卫当总指挥,他杨春是付指挥,但他俩谁也不能总在这儿,于是韩卫就委托了张成,杨春就委托了李仁忠,其实他俩才真正是这小洞会战总负责,两个人合作得非常好。  

韩卫见是李仁忠从洞里出来,忙上前问:“李师傅,身体受得了么?让别人多干点,你指导指导就行,别老往洞里钻了。”  

“他是带头干呢,劝他也不出来 ,他一钎子能打一米二,放完炮,出渣得半天;别人只能打六百、八百,放完炮几下就出完了。”那个长着丹凤眼的女孩子操着银铃般的声音说。  

“是么,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不过你们别把老黄忠累坏了。”韩卫心疼地说。  

“没事。韩营长,这些个洞我都看了,有几个不开鼓发艮的,还有几个结理发达需要支棚子的,我都告诉他们咋办了。张工很负责任,每班只少来两次。有我俩在,你就放心吧,保证到日子响炮。”李仁忠摘下猪拱嘴口罩,把脖子上的毛巾拿下来,一边擦着汗一边说。  

“放心,有你们俩,我哪能不放心呢。”韩卫忙笑着说。  

他一眼看见那个丹凤眼正趴在另一个女孩子耳边悄悄的说什么,那意思好像在说自己。便转过来冲她俩说;“你们女生怎么也来出碴?每个洞口六个出渣的,咱们都要男生,没要女生呀!”  

“女生怎么了,男女都一样么,你这个小营长咋重男轻女呀?”丹凤眼真敢说话,大概看韩卫年轻,竞敢叫他小营长。另一个女孩子,听了捂着嘴笑,笑得韩卫有点不好意思。  

李仁忠也笑了:“这死丫头,怎么对你韩叔说话呢?”转过头来对韩卫说;“这是咱家你大侄女和她的同学,非要上来参加会战不可!张工让她们负责蒸饭烧水,她们却跑到这里出碴来了。”  

“那好,这种精神值得表扬,不过女孩子还是不要进洞,不安全,在下面烧水蒸饭也是贡献么!”韩卫劝她们回去。  

丹凤眼见父亲让韩卫称自己为大侄女,已是满脸的不高兴,但碍于自己父亲的面子,没说什么。这回见韩卫真的管她叫起女孩子来了,不由得小嘴噘了起来,还没等韩卫说完,就拉着另外那个女孩子的手,睹气的说:“走,黄嘴丫末退,管谁叫孩子?”弄得韩卫很尴尬地站在那里。李仁忠不好意思地说;“这丫头在家惯坏了,没大没小。”  

韩卫又和李仁忠唠了几句,就向东来到二号洞口。  

二号洞凿岩工王德绵带着两个机关干部在这里,看来进度挺快。  

“再有两米就到药室了。”王德绵摘下猪拱嘴口罩说。  

“有困难没有?”韩卫问。  

“食堂老是土豆片、大白菜汤,能不能换换样?”王德棉指着地上放着的装着白菜汤和土豆片的两个大碗说。  

韩卫顺手抓了一块土豆片放在嘴里,觉得水拉巴叽硬翘翘的,除了咸味没别的,心中骂了一句,猪食!脸上却不露声色,说:“炊事员也不容易,现在供应紧张,除了土豆大白菜就是大白菜土豆,我明天找老于他们开会发动一下,想法搞得好一点。”他拿定主意,明天非把于老臭弄上来,让他专管这小洞会战的伙食,看他还做不做这猪食给大家吃。  

他继续往前走,一个洞口一个洞口地查看,重点检查安全和劳动防护。  

在八号洞口,他发现一个年轻的凿岩工不戴猪拱嘴口罩,不由分说,狠狠地训了一顿,逼着那个人把猪拱嘴口罩戴上了再作业。在十号洞口,他爬了进去,对里面的一段支护审视了半天,指着一根支撑对凿岩工说:“太松,找木匠重支,不支好别干!”  

离开十号,他又摇晃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十一号洞口走去。  

远远地看见洞口旁背风的黑暗处有火光一闪一闪的,像是有人在抽烟。他大吃一惊,三步两步抢上前,大喝道:“谁在这抽烟!”  

黑暗里有人道:“别大惊小怪的,艾主任在这里。”  

韩卫用手电筒照过去,原来是艾正仁和两个参加会战的机关干部正坐在那里过瘾呢,艾正仁正和他们唠着什么,旁边还有两个工人坐着听,洞子里不断地传出凿岩机的突突声。  

“唉呀,你们不知道么?在这抽烟是拿生命开玩笑!赶快都掐了,都掐了!”韩卫上前逼着他们一个个的把烟掐了。怕余火不灭,韩卫又用脚上去使劲地抿了几下。  

“这地方背风,又没火药雷管,怕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韩卫仔细一看原来是陈化留,另一个是死螳螂红眼史玉堂。  

他心中有气,不客气地说:“没火药也不能抽,这是纪律,干部更得带头遵守,耐不住烟瘾就换人!”他脾气上来了,忘记了艾正仁也在这里。  

艾正仁在旁见韩卫真的发火了,忙站起来笑着解释说:“小韩说得对,咱们机关下来的,要给现场做个榜样。我也忽视这点了,烟是我带来的,大家要抽,我也不好意思不给,就这么的一人一支。还好,你制止的及时,真要因为抽我的烟出事,我还真说不清楚了。”  

去年采矿实现了超历史后不久,他就被提拔为革委会抓政工的付主任。今夜赶上他值班,忽然心血来潮,想起到革委会后,始终也没回采矿看看。听说山上小洞会战正热火朝天,想来这攻穿爆关、打小洞是自己在采矿当营教时提出来的,功劳当然也应有自己一分。趁今夜值班,何不到山上看看,一来表示老营教还关怀采矿,二来也让革委会其他领导特别是军代表看到自己顶风冒雪,深夜上山的这种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想到这,他换上劳动服,戴上安全帽,从报架上取下当天的《人民日报》,那上面有最新指示,这是准备到现场给工人读的。他又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盒大前门。他懂得,工人抽你一支烟,就能和你聊半天,工人抢你一支烟,就能和你心相连。这两盒烟就是准备给现场工人抽的,抢的。当然 这只能偶尔来一次,要是天天带大前门给工人抽,他也带不起呀!谁知,他把打小洞现场不准抽烟这条规定给忘了。  

他坐上山的车头来到这小洞会战现场,已走了四个洞口了,他掏烟给大家,谁都没拒绝。是了,不少人都没抽,而是挟在耳朵上,说好烟难得,留下班抽。当时他还没闹清怎么回事。经韩卫这么一折腾,他才明白,这些人怕违章,又不好意思拒绝, 这才挟在耳朵上的。想到此,他不由得有些懊悔,这不是弄巧成拙么?可不少人都抽了,也没事发生,于是心里又骂起了韩卫,这小兔崽子嫉妒!转念一想,莫不是韩卫还忌恨着文革的事,派性作怪,见我提付主任他不高兴?或者怕我来抢了他的功劳?就此,他心里和韩卫系下了一个疙瘩。可韩卫却没当回事,依然拿着手电筒,一摇一晃地巡查下一个洞口去了。  

“可算有权了,屁大事都管,好像就他革命,别人都是反革命!”陈化留望着韩卫的背影放着怨气。  

“瞅把他张狂的那个样,谁大谁小都不知道了!”黑暗中死螳螂的尖嗓子说。  

艾正仁却很大度:“话不能这么说,人家管的是地方,出事就晚了。”  

  

十八个洞口都走完已是午夜了,韩卫从东边半固定爬梯下来回调度室。  

雪这时越下越大,北风呼哮着,卷着鹅毛大雪漫天飞舞,风雪从山北刮过来,推得韩卫站不住脚,忽快忽慢地向前蹒跚走着。这时后背凉起来,他感到冷,用力拽了拽大衣领子,把最上边的一个扣也紧紧地扣上,才感觉暖和一点。下面是通往259会让站的两条铁路线,上下山的小路就从铁路线上横过。远远地看到两块大牌子隔着铁路线互相斜对着矗立在那里,牌子上头各有一盏大照明互相对射着,将两块牌子和铁路线左右三十多米的范围内照得如同白昼。两块牌子上都是一样的白地红字,“一停二看三听四确认五通过”。  

这也是韩卫自认为一得意之作。  

筹划305米小洞会战时,韩卫最愁的是安全问题。这参加会战的只有凿岩工是采矿营的,其余全是杂牌军,那些出渣的、送饭的、装药的,都是从机关、各营抽调的,对采矿现场陌生,特别是还有学校的学生,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就不知道生产安全是怎么一回事。他一想到这,不由得就是一身冷汗。宁可会战不干也不能出事故,他暗下决心。和李长年商量,李长年向他推荐一个人:“这人中专毕业,脾气倔,认死理不让人,和谁都搞不好关系,当过爆破安全员。就一条优点,敢说敢管,你敢不敢用?”  

韩卫大喜,当即让李长年把这个人找来。原来这人叫楚尚,个头不高,黑瘦黑瘦的,两个大眼睛却很犀利,老闪着那种逼人的凶光。  

韩卫交待任务后,他问:“老规章还兴用不兴用?”韩卫说:“新的没有,老的当然要用。”  

“发现违章谁处理?”韩卫以为他怕得罪人,就说: “我处理。”  

楚尚当即就说:“那我干不了,你乐找谁找谁。”  

“那你说怎么办?”韩卫笑了。  

“让我管安全,那就得我处理,一是现找你来不及,二是有人到你那里说情走后门,就处理不了了。”  

“那好,由你处理,我绝对支持。”  

就这样楚尚接过了安全员的重任。上任后,头一天他就把韩卫拉到这里,指着穿越两条铁路线的这条小道说:“这个野道口就是最大的隐患,两头都是弯道,司机不好瞭望,上山下山的车都从这里经过,小洞会战的人上下现场也必须走这个小道,机车牵引还好说,要是推进行驶,动静小,特别是夜晚,既不容易听见,也不容易看见,一个不注意就是重大人身伤亡事故。”  

“你说怎么办?”韩卫问。  

“限车速,立醒目标志。”  

“全都同意,立即办。”韩卫不打一点折扣。  

“机车路过这段要限速五公里``````。”  

“下山行,上山恐怕不行。这段是坡道,速度低了闯不上去,弄不好跑车了不是玩的。”韩卫以商量的口气说。“那也不能超过十公里。”  

“十五公里吧,这段车速上山限十五公里,下山限五公,超过算违章。”韩卫敲定,“牌子马上立,写什么呢?”韩卫看着楚尚。  

“当然写注意来往车辆。”  

韩卫想了想,指着前面的两帮铁路线说:“人们走到这里怎样才能不出事呢?来,咱俩体验一下。”说着,他和楚尚一起来到距铁路五米的地方,“到这儿恐怕就得注意了——对,到这必须停下,这叫一停。”说着,韩卫朝两边看了看:“没车,这叫二看。”他又把手放在耳边,左右两侧听了听,又指着下面的钢轨说;“钢轨没有震动,两边也没有声音,这叫三听,现在可以确认没有车过来,这叫四确认,现在可以通过了。”说着,他拉着楚尚一起过了铁路线。  

“我看这大牌子就写一停二看三听四确认五通过,你看好不好?”他征求楚尚的意见。  

“好,这太好了,简单醒目。”楚尚不由得拍着巴掌叫好,也补充了自己的意见:“我看关键在停字上,把停字写得大大的,能停就能看,就能听了。”  

就这样两块大牌子就立在了这铁路两边。还真起了作用,上下会战现场的人们不管白天黑夜老远地就看见了大牌子上写的停字,不约而同地向左右两侧瞭望,听动静,会战这么长时间了,一点险情没出。后来楚尚又把这个标语进一步简缩成一停二看三通过,在公司安全经验交流会上进行了介绍,很快就传到了社会上去,以至于全国各地交通要道上,都出现了一停二看三通过的大牌子。可谁能想到这项专利的发明是来自老君山铁矿呢。  

  

韩卫过了野道口来到了采场东端,这里有一趟废道木和石块砌就的房子。从北到南依次是锅炉房,推土机库,筑路工人休息室,筑路材料库,电器材料库,最南面是电工休息室。  

韩卫进了锅炉房,只见两个家属工正在用铁锹往炉子里添煤,炉膛里的火不旺。  

韩卫问:“温度上来没有?”  

一个家属工说:“今儿个北风,咱这个炉子就犯北风,一到北风天就不好烧,不知咋回事?今晚冷,咱俩还怕把推土机冻坏了,这不紧鼓捣呢。”她指着炉门前一堆新扒出的还带点红的炉灰说。  

“今晚冷,勤捅点,多给点气。别把推土机冻坏了,明天还指望它推路堑呢。”韩卫嘱咐了两句,就出了锅炉房。走出好远了,却又转身回来,对两个家属工说:“忘告诉你们了,今晚风大,你们扒炉灰一定要把炉灰用水浇灭,别把火星子带出去。这一趟房全是废道木搭的,见火就着,着了火可不是玩的!这趟房子里除了材料就是电器件,还有推土机,咱这点家底全在这儿了,千万要注意!”  

两个家属工又是点头又是保证的。  

韩卫这才放心离开,顶着呼啸的北风烟雪,踏着碎琼乱玉,顺着往南的小道,向亮着灯光的调度室走去。手电筒的光亮已经很弱了,好在雪光如银,他又是顺风走路,看清前面并不困难。他感到肚子饿了,浑身麻冷,他想起了自己那盒大米饭,还有晕油蒸白菜。软参参的大米饭就着热气腾腾的晕油蒸白菜吃到嘴里,烫烫的,甜甜的,吞到肚子里暖乎乎的就别提多舒服了,他想着,脚下的步子加快了。  

  

韩卫倚在床上睡着了,嘴里还含着半口大米饭,一只手捏着一把小勺子,饭盒和菜盒躺在桌子上,他太乏了,太困了``````。调度员高玉杰悄悄走过来,没有惊动他,把一件劳动服棉大衣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韩卫忽然觉得自己浑身暖洋洋的,睁眼却发现杨慧苹站在身边,微笑着对他说:“别睡了,天晴了!”拉着他来到外面。  

呵,雪已经停了,老北风也不刮了,天晴了!那么多星星在闪亮。往采场望去,一片云雾缭绕。拨开眼前的云雾,他看见,一道一道的掌子面好整齐呀,山头没有了,下盘的大肚子也没了,一排一排地向前推进,既没有超前的,也没有落后的。  

“这才叫正规采掘呢!”他颇为自豪地向杨慧苹自夸着。  

再细看那掌子边上,一排一排的孔眼,密密麻麻多得是,而靠掌子里面,已爆破完的矿石、岩石堆积如山,前一堆、后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这时,就见杨阁铭用手一指道;“营长,咱牙轮钻上山了,孔眼有得是,想放哪就放哪,明早要放炮,今晚现打眼就赶趟。不信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往西山崖头望去,果然一台牙轮钻冒着白烟正在那儿呼呼地转着。再一看,所有掌子边上的叩头钻全没了,都变成了冒着白烟的、红烟的呼呼转着的牙轮钻了。各掌子面的电铲都兴高采烈大声吼叫着,挥动着巨大的铲斗在装车,一列列满载的翻斗车,在云里雾里满山穿行``````  

又是一个高产!韩卫别提有多高兴了,“看来,穿爆关过了,矿石翻番是没问题了!”他激动地抓往杨慧苹白嫩的双手,“咱们进京向毛主席报喜去!”说也奇怪,他的两只胳膊立刻变成了两只翅膀,杨慧苹的胳膊也变成了两只翅膀,两个人一煽一煽地腾云驾雾飞起来了,向北京飞去。咱们唱支歌吧!他一边飞一边提议,唱什么呢,唱敬爱的毛主席,我们日夜想念你``````  

还没等唱呢,就见五号电铲司机李大脑袋穿云破雾地跑过来大喊大叫:“营长,前面没玩意儿了,赶快放炮呵!”他忙安慰李大脑袋:“没关系,我们有牙轮钻,明天放炮,今晚现打眼就赶趟!”说着他就向崖边飞去,也不管前面有没有路,说也奇怪,他想到哪,就腾云驾雾似的到哪,眨眼工夫就到了牙轮钻前面。却见姜涛正在修什么。他着急的说:“快修呵,明天要放炮呢!”  

谁知,杨黑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对他大呼小叫:“什么破牙轮钻,不好使,老坏,还是用咱的老伙计叩头钻吧!”说着他一挥手,全山的牙轮又都变成叩头钻了。  

这时,李大脑袋又来了,大喊大叫的:“这叩头钻一下一下的,啥时能放上炮?翻番,翻番,翻个屁吧!”  

韩卫忙说:“不要紧,我还有小洞呢,那边大爆破一响——黄金万两,就有货源了。”他一把拉着李大脑袋就去看打小洞的会战现场。  

果然,小洞现场的人们正在紧张地装药,填塞,联线,准备起爆。突然,韩卫发现凿岩工王德绵在洞口抽烟,烟头又红又大像个大拳头,眼看就要触到火药上了。  

他忙上前制止:“别抽了,危险!”  

谁知王德绵不但不听,还笑嘻嘻地说:“这是艾主任给的,你咋不让抽?”说着,像是故意气他似的,又使劲地抽两口,接着就气哼哼地把又红又大的烟头随手一扔:“不抽就不抽!”  

韩卫顺着他扔烟头的方向仔细一看,不看则已,看了大吃一惊。原来那王德绵的大红烟头正扔在火药堆上,立即点着了一根导火索,哧哧地冒起黑烟来,眼看火药就要爆炸。韩卫什么都不顾了,大吼一声:“快闪开!”一下子把王德绵扑倒在地``````  

  

就在这时,他被调度员高玉杰推醒了,原来是个梦。他捂着咚咚乱跳的心脏暗自庆幸。  

“你魇着了。”小高说。  

“是呀,我从小落下这个毛病。”其实他自己知道,这毛病是在当胡造守楼时得的。  

  

他下了地,来到外屋看看调度台上的图表,问:“今晚还行吧?”  

高玉杰说:“行,别看大风雪,没耽误多少事,就是排岩线掉了一次道,一根轴,好救,蔡疯子带行车班长找王八处理去了,估计很快就能完。”正在这时,排岩调度的电话响了,“可能救上来了。”小高说着就去接电话。“果然好了。”他很高兴这条排岩线又通了:“看来上秋的线路翻身仗没白打,往年到下雪的时候,到处停电、掉道,电缆放炮,今天到现在为止还没出现呢。”  

 “是呀,抓生产也像部队打仗一样,要掌握主动权,水没来先迭坝,矿山生产季节性特别强,冬季大风雪来临之前把各项防寒工作做好,风雪天来时,再大再猛也不怕,心里有底么。”韩卫既像是对小高说,也像是在自我总结经验。  

小高听了点点头,他很佩服这位年轻的营长,甚至有点崇拜,虽然他只比韩卫小了两岁。他见韩卫又打了个哈欠,就说:“韩营长,睡一会去吧,天快亮了,明天还一大堆事呢。”  

韩卫点了点头说:“我上趟厕所。”说着,向门外走去。韩卫披上大衣,出了调度室,往厕所走去。  

外面真冷,雪花大得出奇,被北风卷着往人的脸上身上猛打猛抽,满山的高压线被抽得呜呜乱叫。  

韩卫站在厕所边上胡乱地方便一阵,正准备往回走,忽然他惊呆了。他看见采场东端推土机库旁边的锅炉房后面,窜出来通红的火苗,火苗伴着黑烟被北风刮着向南面的推土机库,还有材料库狂舔乱窜,眼见得这一趟房子就要遭殃。他大喊一声:“不好了,推土机库着火了!”拎着裤子就往调度室跑,拽开门就喊:“小高,快喊人到推土机库救火!命令水车立刻上来!”喊完他也不等小高回答,转身就向东边火光处跑去。  

脚下到处是方的、园的、尖的、扁的,大石头、小石头、乱石头,破管子、废道木头,也不知绊了几个跟斗。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锅炉房前,只见两个女家属工一个吓得躲在一旁,哆嗦着,大睁眼睛说不出话来,另一个发了疯似的拼命大喊:“救火呀!救火呀``````。”  

火是从锅炉房背后烧起来的,一个人正在那里用铁锹拍打。近前一看,原来是推土机司机马文林,脸让烟熏得漆黑,只剩下牙是白的。韩卫见了,大叫一声命令他:“快把推土机开出来!”  

一句话提醒了马文林,他急忙跑到推土机库,把库门打开,呼的一下子,迎面扑过来的全是烟,这烟一见火,又呼地一下子着了起来。马文林抬脚就要向烟火里钻,被韩卫一把拉回来,说:“这个库不行了,开下一个!”马文林急忙把第二个库房打开,这屋子也满是黑烟,火光透过墙缝射进来。“快往外开!”韩卫命令。  

马文林二话没说,就上车发动,好在钥匙在上面,他没费多大的劲就把2号推土机开出来了。他刚开出来,1号推土机库就“轰”的一声塌下来了,火苗一下子窜到了2号库。  

“赶快过来开3号!”韩卫指挥着。  

马文林把2号开到安全地方停下,立即过来和韩卫一起去开3号库。打开后,却发现是一台正在检修的推土机,发动不起来。  

“开四号,快!”韩卫又命令。  

马文林打开四号库,韩卫打着手式,指挥着他把4号推土机安全地开了出来。接着又打开五号库。  

“没有钥匙!”马文林回头看着韩卫说。  

“拆了,把火线对上开!”韩卫喊。  

马文林急忙拆开操作盘,把扯断的两头火线对接起来,轰隆,轰隆,5号推土机也开了出来。  

这时,火势更加猛烈,水车已经上来了。于铁指挥放水工用水管子向火场猛嗤。从四面八方跑过来的人们也纷纷用铁锹、木棒冲上去扑打。怎奈北风太大,刚扑灭的火,很快死灰复燃,甚至更旺,已经烧完了推土机库,正向筑路休息室扑去。再往南就是电器材料和筑路材料库,更可怕的是隔道那边还有一个临时小火药库。本来韩卫已经下令不许再用,可是小洞会战以来,不但白天用爆材,夜班也要用,而夜班从山下往山上运爆材实在是既不安全也不方便,于是才重新启用了这个小火药库,里面存放着当班用的雷管、导爆线和火药。还有那两个库房的材料备件,特别是那些电器件要都烧光了,那今冬明春的生产靠啥呢?要保护,要抢救,能抢出多少就抢多少!韩卫脑子里一下子就剩下三个字——往外抢!  

“老马,把推土机开过来一台,要那个带棚的。”他喊道。  

马文林几步就跑过去,爬上那台带棚的推土机,钻进驾驶室,拉起操纵杆,“轰隆,轰隆”地开过来听命令。  

韩卫指着还没有烧起来的两间筑路休息室;“从这里往山下推,推出一道口子,不让火再往南窜。”  

马文林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他打一道防火墙。他把操纵杆往怀里一拉,推土机立刻扬起大铲,“轰隆,轰隆”向筑路休息室的北墙角冲了过去,一下子就把北墙角撞倒了。它又退回来,再往前又是一铲,接连三铲,房梁一下子坍了下来。热刺刺的黑烟、火星、还有呛嗓子的灰尘“扑”的一声,四面喷射。钻进他的嘴里,眼睛里,嗓子眼里,呛得他两眼睁不开,嘴张不开,“咳,咳”直咳嗽,鼻涕眼泪一齐流下来。  

“不行呵,喘不过气来!”马文林一手捂嘴,一手拉操纵杆,边咳边对韩卫喊。  

韩卫在车下听了,大睁眼睛向四下看看,烟雾中发现驾驶室后面挂着几块破抹布。他急中生智,立即爬上车来,扯下那两块抹布,一把就捂在马文林的嘴上。告诉他:“别着急,从墙角开始推,只要推出缝来就好办。”  

马文林嘴虽然被捂住,气味难闻一点,却不呛了。他一拉操纵杆,提起大铲,向前推去。一铲又一铲,一连十几铲。韩卫紧靠着他,斜着身子一手拿抹布捂他的嘴,另一支手也捂自己的嘴,两个人在火里烟里来回进出着。一根一根的旧道木被推下山去了,一片一片房架子被推下去了,终于马文林用力一铲,前面透出亮来。他又猛地回车,又狠狠一铲,一个大豁口出来了,把火源和南边的库房隔离开了。  

这时于铁指挥水车的放水工,还有用水桶、木棒,用乱七八糟东西灭火的人们,也随着推土机冲上去扑打一处一处的余火。  

马文林推着推着,忽然觉得捂在嘴上的抹布掉了。他回头一看,韩卫趴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乱蓬蓬的头发挂满灰尘木屑,满脸黑灰,眼睛紧闭,已不知昏过去多长时间了。他急忙向车下救火的人喊:“快救营长,他昏过去了。”  

于铁急忙爬上推土机,和马文林一起把韩卫抬下来```````。

 

  

第二十一章,道木风波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一个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房,  

都要向那不停地张望  

``````  

``````  

  

——加强团结,落实政策,准备打仗。  

  

等韩卫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张德利,于铁,调度员小高围在床前,还有杨慧苹也在旁边。冯英穿着白大褂屋里屋外的忙着。  

韩卫张口第一句话就问:“火烧的怎么样?老马没事吧?”说着他就要起来:“我不能躺在这里,我得上山看看。”就在他要起身时,突然感到腰部一阵疼痛,迫使他又躺下了。他用左手摸摸头,头上缠着绷带,右手也缠着绷带。  

见他醒过来,大家都很高兴,于铁过来告诉他:“火早救完了。锅炉房完了,两台推土机完了,其他的全保住了。”   

“几间破房子烧就烧了吧,原本就想拆了的,那台巴克夏也是老掉牙的,淘汰得过了,只可惜了两台推土机了。”韩卫心疼地说。  

“两台推土机我详细检查过了,机关都没坏,主要是驾驶楼子和电器部分烧了,可以恢复,不像艾正仁说的那样,两台都报废了。”张德利安慰说。  

韩卫忙问:“艾主任来了?”  

“来了,还有杨主任和李付团长都来过了,让我告诉你别着急出院,好好养一阵。”于铁说。  

“老马怎么样?”韩卫急切地想知道马文林受伤没有。  

“老马么,抓起来了!”张德利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愤不平。  

“抓起来了,为啥?”韩卫大吃一惊。  

“说是他放的火!”听口气张德利对这种说法抱着极大的怀疑。  

“怎么会是他呢,这不可能?“韩卫也不相信这是真的。  

“怎么不可能?他对革委会心怀不满哪!”冯英在一旁接过来说。  

“不满他也不可能!”韩卫坚定的说,又半真半假地对冯英说;“阔大夫,不要因为老马整过你,就对人家耿耿于怀。”  

“狗特务这回彻底出气了。”张德利也不客气地讥讽冯英。  

“他整人整的,这是对他的报应!”冯英真是幸灾乐祸。  

“你可别落井下石。”韩卫这回是严肃地提醒冯英。  

见韩卫,张德利和冯英说的这些话别人插不上嘴,又见韩卫精神尚好,于铁和调度员小高就告辞走了。  

他俩走后,张德利才叹了一口气说:“赶上老马倒霉。他因为狗特务的事被撤职当工人,不知为啥看开推土机好了,找我非要上咱采矿来开推土机不可。我想不管怎样,一个战壕呆过一回,人家低潮时候,咱得帮一把,正赶上推土机也缺人,我就同意了。他学的倒挺快,已经能独立拿车了。昨晚是他的夜班,到后半夜,风雪特别大。他怕推土机冻坏了,就到锅炉房要气。可是两个家属工说啥也烧上不来气。他就帮着捅了一阵,见炉膛里灰太多,就帮着扒。他怕扒出来的煤渣死灰复燃,就又用水浇了两遍,见没火星了,才用锹撮出去堆在锅炉房后面的渣堆上,回去睡觉。谁知他点悖,水浇过的煤渣不知怎么被风一吹又烧起来,锅炉房的墙是旧道木搭的,沾火就着,就这么的,这火就烧起来了。人保组来人了解情况后,向领导一汇报,林森当时就跳起来,骂马文林被撤职当工人心怀不满,故意放火烧推土机破坏翻番。艾正仁本来就恨我们这些胡造,乘机也跟着添油加醋。老马不服气,说他用水浇了两次,又用锹扒拉好几遍,确认一点火星没有了才把炉渣撮出去的,咋会死灰复燃呢?着火一定另有原因。可谁听他的,被疤瘌眼候成贵打了两个嘴巴子,扣上手铐就带走了。”  

“这疤瘌眼绝不是物,专看领导眼色行事,我也叫他打过,他打嘴巴子可疼了!也好,叫马大鼻子也尝尝挨嘴巴子的滋味。当初他怎么打我来的!”冯英又在那里幸灾乐祸,他管马文林叫马大鼻子。  

“马文林怎么能破坏生产呢?抢救推土机他非常英勇呵!”韩卫着急地说。”  

“你说他英勇,艾正仁和疤瘌眼却说那是假象,故意给别人看的,好让大家不怀疑他。”张德利摇摇头说。  

“杨主任怎么说?”韩卫又问。  

“杨主任说,破坏倒不见得,对两个长头发使劲倒有可能,挂着和人家套近乎,帮人家捅炉子,又光顾和人家泡了,稀里糊涂把带火星的炉渣扔在房后,造成死灰复燃。”  

韩卫低头想了想,说:“杨主任这话怎么理解都行,表面上是骂老马奔长头发使劲,实际是帮他争口袋。不管什么动机,老马是发扬风格去了,没帮好,帮倒忙了,好心办坏事。”韩卫说着又看了一眼冯英,对他说:“虽然老马以前有错误,但各是各码。咱可别昧着良心干落井下石的事。”他知道冯英这阵子和一些领导走的都挺近,包括以前对他印象不好的军代表现在都和他来往密切,他怕冯英运用自己的影响借机给马文林加罪。说完他又转过头对张德利说:“张师傅你报损失一定要客观,实事求是,别怕人家说咱有派性。还要把那两台推土机尽快修好,也好减轻老马的罪过。”  

冯英一边笑了,说:“放心吧,我是恨马大鼻子。不过我不像他,专门对人落井下石。我的看法和杨主任一样,他马大鼻子好色,爱在女人面前显能耐,在医院当工宣队长时就爱和那些女护士粘糊。说他破坏生产,他还没那个胆!”  

韩卫听了,赞扬道:“就你这几句话,就值得我又是沙岗又是北京的替你跑!”  

张德利听了,用大拇指指自己:“别忘了,还有咱小神仙的功劳呢。”  

  

韩卫坐乏了,想变一个姿势躺着,刚扭动一下身子,腰间一阵酸痛,他急忙又恢复原来的姿势,问冯英:“我这腰疼得厉害,怎么回事?”  

冯英说;“你来时昏迷不醒,我们主要解决昏迷发烧的事,别的没查。明天给你全面检查一下,腰部排个片看看有没有问题。今晚再到你家告诉大婶一声,让家里来看看你。”只从被平反后,他和韩卫走的很近,去过韩卫家。  

“别告诉我妈,免得她着急上火,过两天我就出院。”韩卫忙说。  

“那谁照顾你?”  

“有人,用不着你操心。”张德利神秘地冲着杨慧苹一拱嘴。  

正在给韩卫削苹果皮的杨慧苹脸一红,故意装作没听见,用小刀割了一块苹果递进韩卫的嘴里  

  

  

众人都走了,只剩下韩卫和杨慧苹两个人,韩卫握住杨慧苹的手问:“你怎么知道我住院的?”  

杨慧苹说:“山上火光冲天,机车乱鸣乱叫,又是水车又是救护车的,谁不知道山上着火了,我披上衣服就往矿里跑。一打听,说你受伤送医院去了,就急三忙四地赶过来。正赶上冯大夫给你输氧呢,躺在病床上,死挺挺的,吓人,脸让烟熏的漆黑,鼻孔里嘴里全是草棍和灰,嘴张着,眼睛紧闭着,一点气不喘,死人一样,我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心想这人不完了么!冯大夫说别哭,别哭,脉还跳,有救,又打氧气又电击的,鼓捣了好一阵子,你才哼了一声,真吓死人了``````。”她说话很快,描述着当时抢救的情景,关怀之情溢于言表,使韩卫深受感动。“我这人命大,死不了!”韩卫笑着说。  

“还说呢,救火就救火呗,干么死心眼光顾人家不顾自己,傻呀你!”慧苹娇媚地瞪了他一眼,把削好的一个苹果塞到韩卫手里。  

韩卫接过来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着,望着慧苹粉白的园脸,起伏的胸部和关切自己的神态,忽然觉得这表情好象在哪里见过。他想呵想,一下子想起来,那是在学校临毕业前一次下农村劳动修河坝,从坝下往坝上抬土,同学们互相比着干,赶上和韩卫一付架的男生瘦小单薄,在后面的韩卫就有意的把系筐的绳子往后串了一截。等到休息时,大家脱下衣服凉快,别人肩头只是红印,而韩卫肩头却是一片紫砂,在旁边拿锹装筐的黎湘偷眼瞧见了,就是用这样的眼光和表情瞪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干么死心眼儿,光顾别人不顾自己,傻呀!”  

她现在干啥呢,婚后幸福么?她要是知道我今天因救火负伤会不会来看看呢?来看了,又会说些什么呢?韩卫呆呆地盯着杨慧苹,心里却在把她和黎湘暗暗的比较,看她哪些地方和黎湘相似。  

杨慧苹见他呆呆地盯着自己,不由得脸红心跳起来,羞怯地说:“干么这么看人家,不认识呀?”  

韩卫一下子从胡思乱想中回到眼前,也不好意思起来。沉思了半晌,他说:“咱们结婚吧,也好互相帮助。”  

“这``````没有准备呀!”杨慧苹说出了一个很无力的理由。  

“准备啥呢,现在新事新办,找间房子,行李往一块一搬,弄点糖果大家吃吃,不就得了,以后天天在一起互相照应。要不,你牵挂我,我想着你的,多难受!”韩卫握紧了她的手说。  

“你说得简单,这结婚是人生大事,就这么了了草草的,挺大个姑娘就白给你了?”杨慧苹抽回自己的手,用手指在韩卫脑门上戳了一下。  

“那不这么简单还怎么简单!”说着韩卫伸出胳膊,一把将杨慧苹搂在怀里:“难道你还不愿意?”  

杨慧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和韩卫拥在一起,把头靠在韩卫胸膛上,听着韩卫胸腔里咚咚心跳的声音。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护士来送药。  

  

眨眼一星期过去了,这天吃完晚饭,还没等杨慧苹把饭盒收拾过去,杨连忠、林森、艾正仁、郑国光、曲庆,还有刘大然推门进来了。见杨慧苹在这里,林森取笑说:“这是什么人哪,服务态度这么好?”  

杨慧苹笑着回答:“为人民服务么,态度不好点怎么行?”  

“赶明儿让你天天为他服务,看你态度还好不好?”林森用手点着她的脑门说。  

“那你说了不算。”杨慧苹一甩头,咯咯地笑着,捧着饭盒到水房清洗去了。  

“你看我说了算不算,到时候你俩登记我不给开介绍信!”林森又大声地吓唬说。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韩卫忙让护士帮忙搬来几把椅子让大家围着病床坐下来。  

“怎么样,听说腰跌得不轻?”杨连忠关心地问。  

其他人也都跟着问这问那。  

“腰是跌了一下子,不过不要紧,明后天我就出院。编筐织篓全在收口,眼看到年末了,任务紧,我不能在这呆着。”韩卫对几位领导说。  

“家里事我顶着,你就别着急了,把伤养好,磨刀不误砍柴工。”刘大然接过来说,他是接替艾正仁到采矿营当教导员的。因为他是老公检法,林森坚持让他离开人保组。正赶上落实老干部政策,艾正仁当了革委会付主任后,就把刘大然安排到采矿营当教导员。  

“生产还有老李头顶着,你就别挂心了,养好身体再干,工作还有个完哪?瞅你瘦成这个样子,脸都长长了``````。”郑国光心疼地说。  

“别忘了身体是本钱,再瘦下去没人嫁你了!”林森眼睛瞟着洗完饭盒走进病房的杨慧苹说。  

大家又笑了一阵子。  

杨慧苹忙着给大家倒水。  

“你今年二十几?“艾正仁突然问韩卫。  

“毛岁二十六,周岁二十五,你知道的。”韩卫有些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岁数不超,正好。”艾正仁对林森说。  

“什么正好?”韩卫更加疑惑了。  

“啊,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前儿市委整建团领导小组来人,问起咱矿的老团干部,提到了你。我说这人很能干,现在当营长抓生产呢,年轻有为,他们问你多大岁数,我说二十五、六岁吧,看来我还多说了一岁。”  

“现在抓整建团了,革委会分工艾主任管,赶是你要抓共青团就算老干部了,现在老干部又吃香了!”郑国光冲韩卫使了一个眼色,怪声怪气地解释着,又故意瞅了艾正仁一眼。别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搞鬼,可就是韩卫没往心里去。  

韩卫又问起了马文林,别人都没说话,只有老郑头怨气哄哄地说:“蹲大院吃窝窝头去了!谁让他马大鼻子见长头发走不动道,放轻闲不干,好不殃的帮老娘们捅啥炉子?别人做好事是学雷锋,他马大鼻子帮人干活就是居心不良,打人家坏主意,赶是了,谁让他当过胡造呢!我早就说过,人嘴两层皮,说你啥就是啥 !”他嘴上说着,眼睛却气恼恼地瞟着艾正仁。  

艾正仁心里明白,老郑头的话是对自己来的。但他装做没看见,也没听明白。他不愿意和郑国光打嘴仗,一是郑国光群众威信高,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一大片;再则他觉得郑国光是个老工人,自己是个老干部,不是一个档次,要是和郑国光公开冲突起来,那不掉了自己的价!  

本来,他内心里对那些老造反从来也没有过好看法,认为那都是些痞子、调皮捣乱的。当马文林把老胡造冯英揪出来时,他感到很解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不久冯英又被平反,马文林反被撤职下放当工人,他又认为这是胡造内部狗咬狗,都不是好东西。因为他对马文林早有看法。当初他在磨矿车间当支部书记时,马文林从部队转业入厂当球磨工,把部队爱提意见的那套带到了地方,在党的生活会上老爱放炮,弄得他多次下不来台,恨得他牙齿痒痒,可表面上还得笑脸相对,人家是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么,有什么办法?一直到离开磨矿车间,才算听不到马文林的“帮助”了。冤家路窄,赶巧前段时间他在采矿当教导员,马文林被撤职下放到他的采矿营当工人,正想借机把马文林放到最艰苦的穿孔机改造改造,也好出出那几年老挨他“帮助”的恶气,可是小神仙张德利却抢先通过营长韩卫把他弄去开推土机,这不是派性作怪是什么!艾正仁虽然不高兴,可耽于营长面子只好埋在肚子里。不过,穿长袍哪有会不着亲家的,于是他就细心观察这个马文林,就想着一旦抓住点什么就狠狠地整治他一下。没想到这马大鼻子装老实,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活,啥话也不说,直到他离开采矿到革委会当付主任,也没找到人家什么毛病,欲加罪而无辞,这口气也一直没有出来。这回山上失火烧了推土机,正应了那句话,撞到自己枪口上了,他抓政工主管这件事,正好刘大然这时也不在人保了,想替马文林说话也不能够了,机会难得,他能轻易放过么?再加上军代表林森经过“三冯”事件,对这些老胡造眼见眼烦,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是“净跟你们这些人犯错误,净跟你们这些人犯错误”。审时度势,他就暗示专案组长候成贵提出要按“对红色政权不满,蓄意放火破坏抓革命促生产”定罪。  

今儿下午革委会讨论时,林森为首的军代表全都支持艾正仁。曲庆怕别人说自己有派性开始没敢说话。郑国光却火了,当时就蹦起来反对,他的理由就是马文林是学雷锋做好事去了,好心办坏事,应该从轻处理。见郑国光说话了,王环、曲庆也跟着替马文林喊冤叫屈,会议形成两派。杨连忠虽然是一把手,但一个是军代表一把手,一个是主管政工的付主任,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要严惩,郑国光虽然坚决反对,可也讲不出什么硬理由,他也只好走中间路线和稀泥,定马文林一个越岗操作、违章作业造成重大损失,给予判刑三年、开除厂籍的处理,报请上级批准。郑国光会上没争过林森和艾正仁,心里还带着气,所以才有刚才那些牢骚话。  

韩卫虽然从郑国光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味道,但他还不知道革委会已经做出了决定,仍然诚恳地对杨连忠、林森和艾正仁说:“老马还是属于好心办错事,决不是有意破坏。现在看损失又不是很大,那几间破房子多少年了,早该扒了,再用也不安全。那两台推土机正恢复呢,估计这两天就能修好干活。再说救火时,要不是他英勇奋不顾身,连抢带夺的,那几台推土机,还有那几库房材料就都一把火没了。所以,请领导对马文林要全面看,从轻处理。”  

艾正仁听了没有言语。  

林森接过来说:“你要相信革委会能正确处理这件事,要讲救火保护国家财产,我看你才是奋不顾身呢,我要在全矿大会上大讲特讲,让那些老造反向你学习,别成天不着吊,净想歪门邪道,争权夺利!”  

郑国光听了剌耳,当即反驳他说;“多数是好的,不着吊的只是少数!”  

曲庆在旁也点点头,表示赞同郑国光的说法。  

“一条鱼腥一锅汤呵!”杨连忠叹了一口气:“确实有一些造反上来的干部,手中有了点权就不知天高地厚,老子一贯正确,天下第一,在群众中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冯万中是一个,这马文林也算一个了;要是都像小韩这样的,那我们的事就好办多了。”  

韩卫听了忙摆手,不好意思的说:“我差的远,岁数小不成熟,得向老干部学习。你们几位都是老领导,要多帮助,发现我有错就帮我纠正,以免大发了,救不过来。我要是不犯大错误,将来好一个一个地送你们退休回家,安享晚年。”  

“再给我们送花圈,开追悼会,致悼词!”林森跟了一句,大家笑起来。  

“要按小韩这年龄,到我们这么大岁数,说不上升到哪了!”艾正仁感叹地说了一句。  

“到那时,别见面不认识,哪来的老家伙,去!”刘大然又是一句笑话。  

笑声中,病房里的空气轻松起来,大家又扯了些家常。  

杨连忠看看手表,已是九点多了,就说:“不早了,让小韩歇着,咱们走吧。”  

他们走后,韩卫看了看表,已是九点多了,他拿起护士送来的药片,接过杨慧苹递过来的开白水,一扬脖吞下,对杨慧苹说:“你也走吧,天太晚了,还没到红袖添香伴夜读的时候。”  

“臭美你,再胡说八道,明天不来了。”  

  

又经过两天治疗,主要是休息,韩卫身体很快复元了。本来他也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主要是这么多天来没得到很好的休息,已经是头昏脑胀疲乏过度了,哪再经得起那天的烟熏火燎,一时背过气去。他原本年轻力壮,稍事休息就恢复过来是自然的事,只是腰部还疼痛。他回想起来,那是在向着火的地方跑时,踏在了一块园石上,蹬空了跌坐在那里,当时只感到腰部一阵麻木,然而,火光在前,他哪顾得上自己的腰,急忙爬起来继续向火场冲过去。冯英给他排片后,才发现跌出了腰间盘突出症,从此他一到下雨阴天,或者搬搬扛扛,不小心都会犯,疼痛难忍直不起腰来。冯英给他打牵引复位,疼得他脸上汗珠子直淌,要打石膏他死活不干,冯英也就罢了,嘱咐他要少活动,这样又过了几天,他才觉得腰部症状得到缓解。  

冯英是天天到他这病房来,亲自和大夫们商量诊断处方,没事陪他闲聊。不断有人来看他,采矿营的、革委会机关的、还有那些老同志,张德利几乎是每天一趟,吃完晚饭就上他这儿来坐一会儿,抽支烟,聊一阵子才走。  

这天晚上,张德利又来了,坐在靠窗户的椅子上抽烟。不一会儿,冯英也进来了,“怎么样?还疼不?”他也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好多了,只是还有点酸麻。”  

“他要下地活动,我没让。”杨慧苹说:“这才刚好,再犯怎么办?”  

“没怎的,就管起来了!”冯英取笑说。  

“再犯就没法娶媳妇了。”张德利也跟着起哄。  

“去你们的,老大哥不像老大哥。”杨慧苹红着脸说,她本来是个大方的姑娘,但没成想两位老大哥和自己开玩笑,借口打水,拎着暖壶出去了。  

他们俩已经知道韩卫要办喜事了,所以才开了慧苹一阵玩笑。  

“家里有什么新情况?”  

“没什么,有的,你已经知道了。马文林被抓起来了,先是按破坏生产,后来又按责任事故,也定不上,因为他不是当班烧锅炉的,是去帮忙的。可林森坚持要严惩。讨论来讨论去,还是艾正仁会起名,叫做心术不正,越岗操作,企图强奸妇女未遂,造成重大损失。还说应该追查是谁把他安排到推土机这样一个好岗位的。”  

“开推土机算什么好岗位,又爬山又倒班的,纯粹胡扯六拉!”韩卫气愤地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冯英终于说了一句公道话。  

正说着,病房门一开,进来一个人,韩卫见是杨阁铭,急忙招手让座:“你来了,正好,牙轮钻怎么样了?”  

“张营长也在这呀?”杨阁铭没回答,和张德利打了个招呼。  

韩卫把杨阁铭介绍给冯英:“这可是咱采矿的宝贝,搞牙轮全靠他了,北京毕业的研究生,学矿山机械的,搞牙轮正好发挥他的特长。”  

冯英忙搬过一把椅子让杨阁铭坐下。这时,慧苹也打水回来了,韩卫又向她介绍杨阁铭,慧苹笑着打量了一下杨阁铭,点了点头夸奖说:“早就听说过你了,高水平,只要工人说出来,你就能划出来,真了不起!”  

杨阁铭急忙摆手说:“不行,和工人师傅比,我还差远了!”  

“这两天进展情况怎么样?”韩卫迫不及待地想听牙轮钻试验的新情况。  

张德利坐在那里,又是摆手又是使眼色,示意杨阁铭不要说。但杨阁铭没明白意思,反倒以为张德利让他如实反映情况,于是他就实话实说:“我来正是向你汇报呢,牙轮试验又停了。”  

“怎么又停了?谁停的?”韩卫问,他又把头转过来,用疑惑又不满意的眼光看着张德利,很明显他认为又是张德利停的。  

杨阁铭忙解释说。“不是张师傅,是杨春停的。今早接班他就让姜师傅把牙轮开到一边去,找个不挡碍的地方停了。姜师傅问怎么不干了?他说,穿检班人少,跟随牙轮钻试验的三个检修工得调回去修穿孔机,我是火烧眉毛,只能顾眼前了。”       

张德利接过杨阁铭的话,进一步解释说:“是这么一回事,昨天调度会上,杨春提出来马文林失火是越岗操作造成的,穿孔司机修穿孔机也是越岗操作,出了事谁负责!安全员楚尚说谁出事谁负责。杨春听了当时就说,今后自检自修我们是不能干了。”   

“那老李头怎么说?”韩卫急忙问。  

“老李头早就不同意穿孔机司机搞什么自检自修,所以,杨春一提他就表态说,就咱穿检那几个检修工,主坟还哭不过来呢,还去哭什么乱坟岗子!搞牙轮那是科研,咱们哪有那个能耐?年末任务这么紧,都火烧眉毛了,那搞名堂的事就撂一撂顾顾眼前吧!可能杨春就按这个意思到现场把牙轮试验停了。”张德利回答道。  

“搞牙轮怎么能是搞名堂呢?这是穿孔工人多年的愿望, 也是咱采矿当前的关键哪!”韩卫又焦急又气愤。  

“听蝼蝼蛄叫不种地了,你呀,好好养病吧。好了,让干就咱干,不让干,到别的地方也一样干。这采矿有啥遭人爱干的,成天不是爬山,就是围着石头转,一年四季比别人多跑坏两双鞋。”张德利劝他说。  

韩卫听出张德利话中有话,忙问:“你说什么让干不让干的,有风声么?”  

“风多了,听那些干啥,听蝼蝼蛄叫`````”  

“都什么风,说说,我这几天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你都说说。”韩卫逼着张德利说。  

张德利本来不想说,见韩卫直逼,再加上他这些日子肚子里也憋得够难受了,也就不管那个了,把自己的牢骚全放了出来:“多了,这些天,革委会开了路线分析会,搞什么一把火烧两头,又是提意见又是贴大字报的,反派性加骄傲,烧来烧去,烧到咱下边来了,第一件就是说你搞名堂,弄什么牙轮钻,现在变成牙轮看,牙轮站了。第二件是说你不懂矿山,心中无数,冒懵接受翻番,放空炮瞎指挥,好大喜功。第三件是说这次失火是营里管理跟不上,派性作怪,让有问题的人去开推土机,出事还包庇,替他评功摆好。一句话,说你毛太嫩,不懂,管不好这个山头,还得老李头来干。”张德利气愤地一咕脑都放出来。  

“你怎么不告诉我?”韩卫回头责怪杨慧苹。  

“告诉干啥,让你听了上火呀?”  

韩卫心中一时不知什么滋味,眼泪差一点掉下来,不由得感到一阵寒心,这一年来,自己一心一意抓翻番,可以说是惮精遏虑、废寝忘食,一心想改变采矿的面貌,去年第一步超历史,实现了。今年第二步超设计,现在看,也十拿九稳地能实现。这些人怎么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自己干不干是小事,但总不能拿不是当理说。明明是围绕穿爆关搞牙轮怎么能是搞名堂;明明是勇于接受国家四、五矿石翻番的伟大任务,并为之奋斗,却变成了好大喜功、放空炮;明明是英勇救火奋不顾身抢救国家财产,却成了责任者;明明是只说了几句公道话,却被说成包庇坏人``````这外界與论和自己想的干的反差咋这么大呢?他寒心之余,也感到气愤。  

“我还听到一个风,”冯英插嘴道:“是机关大楼放出来的,说让你还回去当你的团书记去。我说,那不是太让人寒心了么!可人家说,韩卫也没干好哇,成天净傻干,也不知道靠近军代表,机关下去他也不正经接待,牛哄哄的,怨谁?”  

“当团委书记更好,级别和营长一样,成天领着小青年学毛著、搞活动,没压力还不得罪人,将来涨工资也不能少了,比没白天没黑夜的当这个破营长强多了。”杨慧苹一旁听说,不以为然,反倒高兴。  

“我看也挺好,团委书记级别和营长一样,可比营长好干多了,你又是老团干部,干起来轻车熟路,玩的一样。就凭你,从团这个渠道你肯定能上的快,将来到市里、省里抓团都是可能的,老守着这山头有啥意思!”冯英不知是鼓励还是安慰。  

“我可不想回团委,成天耍嘴皮子,一点实的没有!何况现在回去,好像犯错误下去似的,这口气咽不下去!”韩卫愤愤地说。  

“别急,赶明儿我到老郑头那掏掏底就知道了。”张德利说。  

韩卫叹了一口气,对刘阁铭说:“别管别人怎么说,刘技术员你趁试验暂停的机会把牙轮的图纸资料整理一下,看有哪些还要改的。我想这牙轮肯定是方向,我就是不当这营长了,也要想方设法鼓吹这件事继续干下去,你千万不要灰心浅气。你没看见那些穿孔机的老工人是怎样盼这牙轮成功的么?千万不要辜服了他们。”  

杨阁铭听了,激动地说:“韩营长,你放心,这件事我是搞到底了。在老君山不行,我还有同学在别的矿山,我找他们去也要把这个事搞成。穿爆是当前我国露天采矿的薄弱环节,把牙轮搞成,穿爆关一过,矿山立即就变样了,这点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我佩服你敢想敢干,别的地方都下放知识分子,你这里来一个用一个。研制牙轮钻在矿山史上具有战略意义,你敢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我真感荣幸,这叫知遇之恩。就从这点,我也要把这件事搞到底。我和姜师傅商量好了,营里要是不支持,我们自己搞,白天没空晚上搞,一定搞成功。决不让穿孔师傅们失望,也不辜服你对我的信任。”  

“你不要感谢我,我是代表革委会、代表组织做工作。要感谢就感谢革委会、感谢组织吧。”韩卫听了他一翻肺腑之言也很激动,同时也带有一点批评的意味说;“革委会要不派我来当营长,我怎么能点名让你搞牙轮呢,所以你要领革委会的情,别领我个人的情,你说是不是?”  

“是倒是这么个理,不过感谢革委会那是虚的,来实的要感谢你么!”张德利见杨阁铭听了韩卫的一席话,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不知说什么时候好,就从旁插了一句,解了刘阁铭的围。  

韩卫又对张德利诚恳地说“还有张师傅,我住院,家里老李头抓,这是个好老头,你一定要支持他,支持他就是支持我。他是老干部,开始抓工作未免缩手缩脚,这时候最需要大家支持。等别人来看我时,我跟他们也说说。”  

“这你放心。”张德利嘴上应着,心里却说,用不着你支持,人家现在干得比你在家时欢多了,但他没出口。  

  

大家走了,杨慧苹对韩卫说:“我看你回团委更好,没压力,你又是老熟套,好干。当个破营长,成天起早贪晚的,一到月末撵任务着急上火,抓狠了得罪人,不抓狠又完不成任务,有啥意思!将来结婚了,要是还这样成天不着家,里里外外全撂给我,那不把我坑了。”  

“你想的倒远,照你这么说,抓生产的就不好找媳妇了。”韩卫笑道。  

杨慧苹扭过头去没答理他。  

韩卫又告诉她说:“你不知道我的想法,谁能一辈子当团干部?早晚还得转业干别的。这采矿生产我好不容易抓熟套了,按我这套路子,翻番指日可待,就这么半路途中下来,我怎么能甘心?”  

杨慧苹噘着小嘴说:“我咋不知道你,就爱争强好胜!你也不想想,年轻轻的,统领两千来号人,谁服气?再说,咱们路长着哪,先当几天团书记,喘口气,说不定哪天,还兴请你回去呢。”  

韩卫听了说:“倒是这么回事,不过,心里总不是滋味,就是下来,也得和他们说道说道,问个为什么!”  

“说道啥?当前形势不明摆着,老干部上,新干部下,不想用你,千万条理由跟着,你还闹个不服从分配,最后还得去。干脆,叫干啥干啥算了,让他们心里核计去吧!”  

韩卫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道:“可也是,那就听天由命吧。”  

杨慧苹这才松开紧崩着的小脸,把头靠在他肩上。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大概是护士送药来了。  

“天晚了,你早点走吧。”韩卫推了她一把说。  

  

不知为什么,一连几天没人来看韩卫了。这天,是个阴天。  

窗外小北风呼呼刮着,病房里暖气也不怎么热乎,手放在上面一点也不烫。韩卫把被紧紧地围在身上,又把棉大衣压在被上,总算暖和了。伸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本选矿学,半躺半靠地看。  

这两年,他的挎包里总要装一本采矿专业书,他已经把采矿专业大学本科教材全部自学完毕,选矿学属于采矿专业边缘学科,最近他正在看。正看得专心,忽然房门被推开,冯英领着两名穿警服的人进来。  

韩卫忙把书放下,起身下地迎接。冯英急忙一把拉住他说:“就在床上躺着吧,免得把腰再抻着。”  

两个穿警服的也说就在床上躺着谈谈吧。  

冯英向韩卫介绍说:“这两位是市人保组的。”又对两个市人保说:“他就是韩卫。你们就谈吧,我院里还有事。”说着就出去了。  

韩卫心生疑惑,冯英这明明是躲出去了,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惊动了市人保。他脑子迅速地转着,一下子又想不出。  

 “什么事惊动二位到医院来?”韩卫也不寒喧,开门见山问道。  

“有点事,想找韩营长落实一下。这事我们已找了矿革委会艾主任,他说他不清楚细情,让来找你。”  

“什么事一定要找我?请说吧。”韩卫听说艾正仁都不清楚这件事,感到有点奇怪。  

“是这样,昨天铁路局人保给我们来电话,说发现不少扛着道木上通勤车的人,他们以为是偷路局的,就把这些人扣留了。经审问这些人都是老君山矿职工,道木是公家发的,回家当柴禾烧的。他们不信,就打电话问我们有没有这回事,我们也说不清楚,就过去了解情况。那些道木我们看了,不少都是好的,有的还是岔枕。我们回来就到你们矿找军代表,军代表开始不认账,说这些人是冒充你们矿的。后来把艾主任找来,才知道这些人确实是你们的人,也真有发道木这码子事。军代表林森气坏了,要严肃追查,我们说那是你们矿自己的事,我们的责任是弄清怎么回事,好向领导汇报。你们艾主任见林森发火,就说当时是营长积极主张发点道木头给工人当生炉子的引柴,他虽然认为这是物质剌激,不应该发,但因为自己家住市内有煤气不用引柴,怕坚持不让发,会被群众说他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把职工困难当回事,就没有坚持到底。具体发放都是营长搞的,他不清楚,让我们来找你。”  

这两个人可也不瞒着藏着,把林森和艾正仁的态度和说法一咕脑全端了出来,看得出来,他两个对林森,艾正仁一推二六五很是不满。  

“铁路抓的人,二位知道都叫什么名字不?”韩卫着急的问。  

“总共九个,都是跑通勤的。为首一个是摆旗的,个头不高,瘦小枯干,瞅着风一刮就能卷走,可他扛的那块比谁的都大,是个大岔枕,难为他怎么扛上车的!”高个一点的人保讥讽说。  

“你说的这人叫石辛大,外号叫私心大,干活说道最多,别说是一根岔枕,就是电机车头,只要你说给他了,他也能想法扛家去!”韩卫说。  

“那你就把详细情况说说吧。”两个人保要求。  

  

——事情是这样,今年开春,我发现上班迟到的职工特别多,就是那些从来不迟到的,也有不少迟到,而坚持不迟到的那些职工不少都是空肚子来上班。  

那天,我在山上看见电铲司机李大脑袋电炉子烤冷窝窝头吃,就问他为啥没吃早饭。他说,操他妈的,煤场要黄了,木柴都没有!早晨老娘们生不着炉子,上哪吃早饭去?我听了,感到这是个事,就亲自到山下煤场去问,果然卖煤的老头说,今年煤紧张,好煤更进不来。现在卖的都是多年前剩下的煤底子。木柴也一样,木柴厂限电,电锯停了,成材不出,哪来当烧柴的边角料啊?回来后我把这事向革委会管后勤的郑国光付主任反映了,要求他向市里反映,然而反映也就是反映了,一点结果没有。  

可巧有一天,我到排土场查看线路,无意中看见一群农村妇女领着小孩在排土场下面的废石堆里的捡道木头。我心里一动,咱矿山几十公里的采场移动线,每天都有一些废道木头下来:有被列车掉道压坏的,有被电铲装车掉大块砸坏的,有放炮崩坏的,还有每次拆铺移道更新下来的,这些废道木只有少部分被回收,大部分混在废石里扔掉了。周围农村的妇女小孩来捡一些也只是表面的,混在岩土里的就只能长埋地下了,岂不可惜?要是把这些碎木头回收起来,发给职工不就是生炉子的引柴么?我把这想法在营部班子提出来,老矿长李长年头一个赞成,说这是为群众办了一件好事。说实话,那时艾教还没走,他反对,说;“道木头是公家的,你看扔了可以,但是往家拿不行,这叫公私分明。发给职工当引柴,这弄不好是物质刺激,犯方向路线错误。再说,煤场没木头咱们向上级反映了,就算尽到责任了,自有后勤部门去解决,咱们不要操心过头了。”  

艾教这么一说,李长年又犹豫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好事是好事,可炒豆大家吃,砸锅一人担哪,咱们可别穿新鞋走老路,成天批物质刺激,现在又要明知故犯,要慎重,慎重。”  

其他同志却异口同声表示赞同。付营长张德利还比比划划地说:“那些废道木扔了也是扔了,少部分便宜老农了,大部分送给土地爷了,可谁也不领情不道谢。咱们把它划拉回来发给工人当引柴,就能解决眼下群众吃不上饭问题,使工人上班不迟到,保矿石翻番,为啥不干?不能啥都叫物质刺激!”  

见大家都投赞成票,李长年又把口气调过来,说:“是呀,这矿区职工早上生不着炉子作不熟饭也真是实际问题,不像市里有煤气,一根火柴解决问题,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呀!”  

艾正仁听了李长年的话,态度软了下来,说:“我不是不同情职工吃不上早饭,无奈这是原则问题,那么办吧,咱们打报告请示革委会,上边同意了再办。”  

当时,我说,这事要办就咱营里自己做主,要请示那是给领导出难题,同意吧,物质刺激,不同意吧,又不关心群众生活。  

张德利听了忙说:“可别打报告,打了报告上边就是同意了,也得让咱们把废道木头拿出来全矿均分,那狼多肉少,咱营还能剩多少!”  

李长年也说,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集体承担担子,别上报了,免得给革委会找麻烦。  

艾教见大家意见一致,就没再坚持意见。  

我也怕有人钻空子,特意专门组织了一伙人负责回收、发放。我还在大会强调,“一人半截废道木头,不准多拿,不准拿好的,不准以好充废,谁不按规定拿要严肃处理。”  

年初发一回,没出问题,这回入冬天冷了,我们又发一回,按理说也不应出问题,但不知这私心大是怎么把岔枕扛走的``````能是岔枕么?他也听到我的讲话了,真是窝瓜胆子,敢把岔枕往家扛!——  

  

两个市人保听到这里,笑着说:“我们亲眼见的,那还有假!事情再简单不过了,领导是好心,给职工解决问题,但是总有人钻空子。你说每人发半截,他就拿大半截,你没说这半截多长啊!掉一个头也是半截么。你说拿废的,他就专找那长时间没用的,没用就是废的么。岔枕也是道木哇,只不过长一点。你能说出我什么毛病来!”  

“嗯,你分析的有道理,这私心重的人就会钻空子,不过绝大部分职工还是按营里要求拿的。”韩卫先是点点头,表示赞同两位人保的看法,不过,又补充一句,争辩了一下。  

“那请你给写个材料吧。”人保说。  

“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请说。”  

“被路局拘留的那几个人,虽然可恨,可毕竟是咱们职工,这道木头咱营也确实发了,是我这个营长好事没办好,让他们钻了空子。所以请你们把这几个人要回来,交给咱营里自己处理。我愿意承担这次发道木头的一切责任,给什么处分都行``````。”韩卫用哀求的语调说。  

“这个``````你的意见可以向你们革委会说,回头怎么处理,我们会征求你们革委会意见的。”年纪大一点的人保被韩卫的诚恳感动,带一点暗示地说。  

不一会儿,韩卫就把发放废道木头的经过写完了,二人看了表示满意,站起身来和韩卫又握了握手,走了出去。  

他们刚走,冯英就进屋来,关切地问:“他们都问啥了?”  

“是发道木头的事。”韩卫说。  

“我知道是道木头的事。艾主任来电话让我领他们找你。他说这事大了,市人保找上门来,林付团长发脾气了,说路线觉悟哪去了,净干这些犯错误的事。”冯英告诉韩卫。  

“领来对了,我把事情和他们说明白了。要不然,咱营那几个倒霉鬼还得在铁路局蹲小号,说不定还让人家收拾一顿呢。”  

“收拾收拾也好,私心大也太可恨,好事找不到他,坏事少不了他,让他吃点亏,接受点教训。”冯英在山上时了解石辛大的为人。  

“不管怎样也是咱的职工,老婆孩子肯定跟着上火着急,我这个营长不出头要,谁要?我得赶快给林付团长挂电话,请他出面把这几个人保出来。到矿里自家人,怎么处理都好说,别在铁路那边蹲着了。”说着,韩卫下了地,一手捂着腰,一手扶着床和墙,冯英扶着,推开房门,向有电话的办公室走去。  

电话通了,韩卫当然是一翻说明、解释、连声地检讨,可是当说到把私心大几个人要回来时,对方大概不同意。反复争取了几次,就听见对方说,市人保我不熟,你找杨主任吧。电话里的军代表林森,虽然没管这件事,却指了条路子。他的话提醒了韩卫,笑着对冯英说:“你看,我光顾着急了,这市里的事找杨书记不比找他强!”说着韩卫拨通了杨连忠的电话。  

杨连忠听了他的一番检讨后,好像没发什么脾气,只是说了一句什么,韩卫连连称是,大概杨连忠答应去市里要人,因为韩卫一张紧绷的脸松开了,有了笑容,一口一个“太好了,太好了”,就把电话撂了。  

“杨书记答应了?”冯英问。  

“满口答应。他还说,我正要了解这件事呢,正好你来电话了。既然真是咱们的人,我这就打电话要回来,省得在那边遭罪。责任么,先由革委会承担,我们向市革委会打报告作检查。至于你,小韩,回头再和你算账,事先为啥不和我们打招呼?”韩卫学说杨连忠的话。  

“这才像领导,肯替下面承担担子,对你的批评也对,这是真关怀,不像林森,光知道训人,不解决实际问题。”冯英竖着大拇指赞扬说。  

  

  

林森从市里开会回来一进屋,曹流和小李子就看出,这林付团长准是在上边挨恪了,脸崩得像茄子,两道眉毛紧锁,进屋就叫气哼哼地叫曹流下通知;“立即召开紧急会。”  

曹流听说召开紧急会,但不知都哪些人参加,忙问:“全体委员都来么?”  

林森瞪了他一眼,一摆手,没好气的说:“来那么多人干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净跟他们犯错误!就叫付主任来。”紧接着他又补充一句:“军代表也叫来。”  

曹流再不敢多问,急忙操起电话通知。头一个找到伍金长,马掌老头问:“几点开?”倒把曹流问住了,他忘问林森几点钟开了,想再去问,又怕林森嫌自己啰嗦,灵机一动,顺口说道:“紧急会议,马上就来。”  

不一会八个付主任还有杨连忠都到了,各自找位置坐在那里边喝水、抽烟,边等着开会。半个小时过去了,要开会的林森还没来。  

杨连忠对曹流说:“去看看林付团长怎么回事?”  

曹流十二分不愿意去,怕碰钉子,但主任吩咐了,没法子,硬着头皮去敲林森的房门。  

谁知敲了半天,林森才从屋里探出头来,揉着睡红了的眼睛问:“什么事?休息一会都不让!”  

曹流忙说:“林付团长,你不是要开紧急会么?人到齐了``````。”他没敢说出就等你了这句话。  

林森听了,瞪大了眼睛说:“不是晚上开么,怎么现在就来了?”  

曹主任当时就弄傻了眼:“这个``````大家听说紧急会,就都赶来了。”他自圆其说。  

“这地方事真怪,说紧急就马上到,不说紧急就给你拖拖拉拉,连磨带蹭。也好,今后开什么会都说是紧急会议,看这拨玩意儿还像不像有吃乳孩子的娘们,拖拖拉拉!”林森一边穿上衣一边说:“既来了,就开吧。”  

林森传达上边指示,他说:“市工交组开会把我找去了,组长军代表肖参谋长是我的老首长,他批评咱矿生产任务亏欠太多,把采矿那么大的一摊子,交给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孩子,胆子比窝瓜还大,竞敢把矿山生产急需的道木分给工人当柴烧,这样一点政策观念没有的人,怎么能管好矿山?马上换人!”  

“给工人发几块破木头当柴禾烧,算啥事?也值得大惊小怪的!”林森刚传达完,高兴武就在那里发浅不满。  

“你懂个屁?就知道说怪话!”林森瞪了他一眼。  

“官大嘴大!”高兴武嘟囔一句,不吱声了。  

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没人言语。  

憋了半天,伍金长打破沉寂说:“要说小韩这段工作还是很卖力气的。产量虽然拉下一些,但和去年比,增长幅度相当大。也怪他年轻气盛好大喜功,带头承担了翻番。我当时就说,这翻番话好说,嘴一张,就博得一片掌声,可要实现那就难了,打脸在后头。这不,照我的话来了,今年就见叫了,本来和去年比增产幅度相当大,可由于翻番的台阶太高,还是达不到指标。这么高的指标,谁干都难,老李头不也在采矿么,也没拿出什么好招哇!我看这翻番的事应重新考虑。至于发道木头的事——外面一传就了不得了,细底领导不一定清楚,咱们应该赶快打报告说明实情以正视听,根本不存在把好道木分给工人的事。”  

郑国光听到这也接过来说:“我听说发道木的事后,特意到采矿了解,哪像上面说的发什么好道木,都是从爆破堆里捡出来的碎木头!就是私心大钻空子扛走的那块岔枕,也是弯曲变形不能用的,放在那里多少年了,要能用,早用了,外人不明白就说是好的。赶是了,这肯定不对,不能用在生产上,还可以干别的。可就算有人把好的拿走了,那也只能是个别的,咋说分的都是好道木呢!”  

坐在他对面的曲庆因为处理“三冯事件”时替冯万中说话,攻击韩卫进京反映情况是北头整南头,受过市调查组的批评,所以心里对韩卫总是耿耿于怀。这时见军队首长点名批韩卫,心中很是幸灾乐祸,盼不得一时将韩卫撤职查办。见郑国光出头替韩卫争口袋,当即振振有词地反驳说:“这分道木的事对错不说,事先应该请示。既不请示也不汇报,眼睛里还有这个革委会没有?他在采矿买群众的好不要紧,选矿听说了,就把一趟库房扒了,把房梁、窗户门砸碎分给工人。烧结也听说了,就把两池废重油挖出来分。检修营和几个直属连没啥分的,这两天就跟在我屁股后面呶呶要,这样下去,不乱套了?”  

“赶是照你这么说,眼看着职工吃不上饭不管就对了!”郑国光见曲庆落井下石,心里非常生气。  

“管也要请示汇报哇!”曲庆针尖对麦芒。  

“请示你?你——有屁办法?还不是用——嘴拱,啥多作思想工作呀,克服暂时困难哪,那一套。克服,克服,克服到啥时候是——个头?”郑国光唾沫星子喷出来:“我看小韩敢给群众解——决困难,还真值得大家学——学呢!”  

“感情是么!光玩虚的不行,得来实的。”高兴武赞同。  

在座的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  

有两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表态。一个是杨连忠,他边听大家的意见边思考着。另一个就是艾正仁,他早已把市人保要严肃处理的要求向林森汇报过了。  

林森沉着脸,表情严肃地坐在那里一边抽他的大前门,一边听大家的争论。这段时间他没少挨上头训,心情非常不顺。前两天,他听完艾正仁关于市人保要严肃处理发道木头一事的汇报,自然又是无名火起,一边听一边就开始嘟囔;“净跟这伙人犯错误,净跟这伙人犯错误!”自从出了“三冯事件”,他这句话就挂在了嘴边上。他真后悔来这地方支左结合,现在他就盼着早点离开老君山矿这个鬼地方,哪怕回不了部队,换个地方支左也行,这个破地方人太鬼,关系太复杂,咱当兵的斗不过。“还是回部队好,省得跟他们犯错误。”最近他常和其他支左的战友说这句话。  

本来他对韩卫印象还不错。去年讨论翻番时,他在部队支左办召开的务虚会上高高兴兴地把翻番的任务领了回来。他接受得很简单,江禾问他:“矿石翻番能不能完成?”他想都没想,就敬了个礼说,“保证完成!”可回来向革委会班子一传达,登时开锅了,惹来一片反对声,尤其是马掌老头伍金长,话里话外说自己不懂``````。弄得他很恼火,也很纳闷儿:翻番不就是多干点呗,有啥呢?就像部队攻山头一样,原先攻一个,现在攻两个,无非是费点劲罢了;领导信任你才让你攻两个,孬包草包想要两个,领导还不给呢!哪成想任务领回来却遭到这么多人反对。总不能再回去向领导报屁说完不成吧?那还不如让自己牺牲在战场上呢!说实在的,自当兵以来,他还没有完不成任务的历史呢!就在他不知如何下台时,韩卫站出来给他解了围,带头接受了翻番,让他如释重负可以向首长交差了,这样年轻有为的好干部,他能不高看一眼?  

而这次他确实恼火。韩卫的漏子捅大了,捅到市里去了,尤其听艾正仁说曾要求韩卫事先请示,韩卫却不听,他就更生气了,乱弹琴!三大纪律哪去了?如今漏子捅得自己都跟着受连累,再不给点颜色看看怎么行?但他还没有想到要撤掉韩卫。  

可艾正仁又拿出两个文件。头一分是关于进一步落实老干部政策的文件,提出李长年原先是矿长正处级,现在还是个付营长相当于付科级,应该进一步落实政策。他问了一句;“你看这李转轴怎样用好?”艾正仁根本不正面回答,而是说“这还是领导考虑,市里来电话说岳克还要回来呢,老干部一步一步都要安排,不少都官复原职了。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让李长年和岳克官复原职,而是要适当安排,李长年当付营长显然不合适。”  

“那你说怎么办?”林森也不傻,他明白艾正仁是想让自己嘴里说出他想说的话,他呢,坚决不说,把球又踢回艾正仁手里。  

艾正仁见林森又反问,心想,这东西也奸滑了,于是就把手里的另一个文件递给了林森。  

林森接过一看,原来是一份关于整建团的文件。林森看了不解说:“这于李转轴的落实政策有什么关系?”  

艾正仁解释道:“根据这个文件精神,要成立整建团领导小组,按规定我这个抓政工的付主任是组长,可我事多忙不过来,得另找一个人,市里要求最好是老团干部,当然年龄要适合。”  

“那你的意思是让韩卫去抓共青团,李转轴当采矿营长?”林森恍然大悟,一时不小心脱口说出。  

“我可没这个意思!不过,你倒提醒了我,这还真是个好主意。李转轴当营长虽然只提了一级,可那是原先老君山矿的一摊呀,等于官复原职了。采矿有他这个老家伙抓,咱们心里就有底了。韩卫抓团也是重操旧业,轻车熟路一定能干好。要是这样,我看我这个整建团领导小组长的虚名也别挂了,让给小韩算了,一来他有这个能力,二来面上好看,找小韩谈话也好说,这等于重用么,换别人抓整建团,我这个组长还不能让呢!”  

林森真后悔自己嘴快,又上艾正仁的当了。不过细细想来,他觉得艾正仁这主意也不失为一个点子,既符合上头精神,又能使李长年和韩卫各安其所,解开了他心中的难题。于是就说:“你说得对,就这个主意吧。我这就和杨主任碰头,明天开会定,免得夜长梦多,刹气漏风。”  

谁知,杨连忠不赞同。理由是采矿营虽然摊子和文大前老君山矿一样大,但党政财文大权都没有,仍然是一个车间体制。再说,采矿生产点多线长面广,营干部要成天山上山下的跑,极为辛苦,还是年轻力壮的干合适。像韩卫这样年轻懂采矿又肯吃苦的干部是难找的,找到了就应该下决心放在第一线培养,不要轻易弄到上边来。至于给李长年落实政策,是全矿甚至是全市范围内平衡的问题,仅当个营长也不合适,起码应到革委会来当付主任,这需要和上面协商。  

林森一向很尊重杨连忠,特别是三冯事件发生以后,更觉得杨连忠办事沉稳老练、政策水平高,再加上本来也没有要拿掉韩卫意思,所以他也就没有坚持。  

谁成想昨天市工交会上,先是挨了老上级肖参谋长一顿批不说,可恨的是那个管供应的地方干部市革委会付主任王怀录也来凑趣,批评老君山矿发道木,还发狠说,在没处理之前不再供应老君山矿道木了。他自然又急又气,散会就想找那个人称坏兔子的付主任理论。谁知,那人放完炮却不知溜哪去了,一不小心迎面又碰上肖参谋长,问他找谁,当他说坏兔子不了解情况瞎放炮时,老首长火了,这回是没鼻子没脸的一顿臭骂,骂他出了事还不虚心``````真是马点悖时放屁都穿稀,人点悖时喝凉水也塞牙。官大一品压死人么,他强忍着一声也不敢吭,憋着一肚子气窝着一肚子火,只好回矿张罗开会研究对策。一路上不由得又把气生在韩卫身上,真是胆子比窝瓜大,这些胡造不能用,净跟他们犯错误。这才下决心要撤换韩卫。  

现在见参加会的并不都支持自己的意见,于是,他把头转向艾正仁寻求援助:“老艾,别光听别人讲,你抓政工管干部,你说说么。”  

艾正仁见林森点名,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我还没想好什么主意。正好,上面来了两个文件,要求在革委会上传达,今天大家都在,就传达一下吧。一个是进一步落实老干部政策的文件,一个是整建团文件。”说着他就让曹流念文件。  

他的这番动作让在座的感到可笑。  

郑国光看不惯,说;“艾主任,赶是你有啥话就直说得了,别拿文件作晃子。今天研究生产,你读什么整团文件呢!”  

艾正仁也不管大家什么眼光,也不管大家怎么讥讽,还是坚持让曹流读下去。读完后,他就坐在那里不言语了,旁人交头接耳,互递眼神他只当看不见听不着。  

“完了?”林森问。  

“完了。”艾正仁答道。  

“那你的意见呢?你倒是说说呀!”林森着急的说,他希望他发表意见支持自己。  

“我的意见,咱们还是认真学习,发动群众,想办法把亏欠补上去``````”艾正仁被林森逼得没法,只好谈了一气大道理,可越谈大家越听不着边际,见大家听着听着感到索然无味,不注意自己的发言了,他便适时结束了,还是坐在那里听别人的。  

真是个滑蛋!林森心里骂。  

不过有人却明白他读两个文件的意思,谁呀,当然首先是林森,其次是杨连忠,因为林森和他碰过这件事。  

还有伍金长,他是悟出来的。把矿山生产和两个文件一起联想,自然得出结论提李长年为采矿营长,调韩卫抓整团。看来,艾正仁是不愿意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怕得罪韩卫、郑国光一些人。心想,也真难为他了,想出这么一个招法。伍金长不由得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杨连忠。他知道,艾正仁这是在给杨连忠出难题,如果要是舍弃韩卫,那对杨连忠是违心的,对韩卫也不公平,更何况还有郑国光一些人也决不会服气。可不舍弃韩卫,他一时又怎样顶住上下的这一片压力呢?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人探头进来,冲着伍金长招了招手。  

伍老头起身出去,和那个人在走廊上嘀咕了半天,回身进来,一脸气急败坏的对杨连忠和林森说:“杨主任,林付团长,刚才生产组的人告诉我,部里给矿山调来四台穿孔机,市工交组却说咱矿有牙轮钻了,这新穿孔机就不给了,原定给咱们的两台调给别的矿山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叫啥事呀,咱自己动手搞牙轮还他妈的有罪了!”高兴武带头,会场一片哗然。  

“还有哪,”伍金长苦着老脸说;“部里发来十车道木,一车也没给咱矿,理由是咱矿把道木都分给工人当柴禾烧了``````”  

满屋子人简直愤怒了。  

“这不是整人么?”郑国光一拳头砸在桌子上,面前茶杯里的茶水溅了一桌子。  

“说到家,就为分道木这点事,市里对咱矿看法大了!”曲庆晃着瘦脑袋,自作聪明的说。  

听了大家的话,杨连忠抬起头,用深遂的眼光扫了大家一眼后,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把韩卫调出采矿当整建团小组组长,对上面呢,”他看了一眼林森和伍金长:“你们乐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由李长年当采矿营长,马上行文上报下发。另外,人保组立即把采矿分道木头的事写成报告,连同我们革委会的检查一块上报,要快,要多发,有关部门都送,市领导每人一分。同时召开群众大会,我在会上作检查,向全矿职工说明真相以正视听。”  

郑国光张嘴还要说什么,被伍金长扯了一下衣角,没说出来。  

“韩卫的调动我来谈。”杨连忠瞅了瞅郑国光说。  

散会时,林森沉着的脸总算松展开了,轻松地向会议室门外走去。  

艾正仁却毫无表情站起来,只是在走出门时,步子迈得很自信。  

郑国光气得拍桌子质问杨连忠:“稀里糊涂就把人撤了,是哪部书?”  

杨连忠反驳他一句:“不是撤了,是上调,当整团小组组长。”见他气得脸发白,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呀,还不明白?不动韩卫难以平官愤哪!这官愤不平,受影响的就不止一个采矿营了,要顾大局呀。”  

那边高兴武却咧着大嘴讥讽说:“啥玩意儿呀,这么多老夹板子不出头,却抓一个小年轻的顶杠!”  

“你这是丢车保帅吧?”伍金长嘿嘿冷笑一声,他头一次见杨连忠这样决定问题,心中不高兴。  

“你说是就是吧!”说着,杨连忠瞅了走在前面的林森一眼。  

  

  

转眼又是半年多过去。  

这半年多可把艾正仁忙坏了,又是落实干部政策,又是整建党,还有没完没了的大批判。  

杨连忠和林森也对他越来越信任。  

特别是林森感到他比那些造反派干部顺手多了,听话,明白意思,一点就透,遇事办法还多。  

他呢,也真是使出了十二分解数来应付这阵子上边来的那些红头文件和会议精神。当然,他也有他自己的干法。  

选择了一个适当时机,首先提出把陈化留调进宣传组写大批判稿,因为大滑溜这阵子和军代表勾搭的挺热乎,和造反派处得也很好,没费劲就通过了。接着就让他当了宣传组组长,把这大批判事就让他抓去,昨天批刘,今天批陈,管他批谁呢,他要腾出手来重点抓落实干部政策和整建党这两件事,这是大权,里面油水大。  

趁那天晚上值班,调度传来消息说生产任务完成的好,林森高兴,他又跟林森吹风说:“史玉堂是管了多年干部的老干部科长,情况熟,要想把干部政策落实好,非他不可。”林森心情正好,就点头说:“那就抽上来先让他搞搞摸底调查工作么,行了就当组长。”得了圣旨后,他又打林森的旗号和杨连忠说这件事,杨连忠听说林森是同意的,当然没反对。过了不久,就又说服林森任命史玉堂当了干部组组长。  

有史玉堂作帮手,很快,他就把那些过去和他关系密切的老科长一个一个的重新用了上来。这些人上来,纷纷上门表示感谢,那些还没有上来的,看到这形势,也都上他这来走门子。很快,他家又是门庭若市,家里的小客厅又是天天人满为患。  

然而,也有使他丧脑筋的地方。这史玉堂脑子里老有“北头”干部有水平,“南头”干部窝囊废的印象,在落实干部政策提名时,对原北头的干部提得多,提得早,重要岗位安排的多;对原南头的干部想的少,提得晚,不起眼的岗位安排的多;对造反上来的新干部更是看不上眼,在他看来,这些造反派干部一个一个的不是有这个毛病就是有那个问题,扒拉来扒拉去也没有象样儿的,有不少还不是党员,不是党员当然不能当干部,只好下去当工人。政治建厂时,就有不是党员的当了连长、营长,甚至还有的当了指导员,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因而在建党委、建支部,体制重新变回车间、科室时,他就不客气地把这些人大部拿下了。像革委常委王环,由于不是党员,建党委时就没进去,现在只剩下个空头革委常委,人保也不让他干了,现在不是时兴备战么?让他领一伙人打洞去了。还有采矿的张德利,也只能下去当个付段长,说是付段长,其实并不在编,属黑干部,这还是李长年力保的结果。还有选矿的范大包``````  

艾正仁的名声就不好起来,原南头的干部就说他是爱老北,而那些新干部就骂他是爱大砍。一句话,说他不公正,派性大。他才不管那些呢,只要军代表信任,杨连忠说好,那些人都是自己意愿没达到、私心膨胀瞎哄哄。  

这天,杨连忠在党委会上提出,上面有意让在五七干校学习的岳克回到老君山矿,让党委讨论个安排意见。  

听说蒋介石岳克要回来,会上立刻炸了锅。  

以林森为首的军代表主张接受,回来抓生产。  

曲庆却蹦起来吵吵说:“批了好几年蒋介石,现在又让他回来,那不是复辟么?”  

郑国光也是坚决反对。  

伍金长听说让岳克回来抓生产,显然是因为自己抓生产不得力,坐在那里睹气半天不说话。当问到他时,不知怎么崩出来那么一句:“那还不如把李长年提起来呢,抓生产比岳克强!”  

“这意见我也说了,”杨连忠道:“要用也得先用李长年,他原来是正处级,别说抓生产,协助我主持全面也行,可上面坚持要先安排岳克,说咱矿党委班子里选矿干部少。”  

曲庆听了这话时,又在那边直点头。  

而他艾正仁坐在那里一直没表态。林森问他时,他说;“干脆两个都安排算了,不就是板凳长一点么,有什么了不起。要是嫌人多架瓜,我还回采矿去,叫岳克抓政工。”他用很豁达的口气说。  

“那不行,这蒋介石究竟转变得怎么样,还得看一看,还是让他管生产。”林森看了郑国光和曲庆一眼说。实际上,他是对老伍头老顶撞他,说他不懂生产,烦了,早就想另找个人顶替他。  

“那就两个人一起打报告吧,李长年协助我抓生产,岳克协助老艾抓政工。”杨连忠最后拍板。  

  

晚上艾正仁回到家,一进门,就见张经又坐在小客厅里了。这张经这些天成了他家的常客,天天来他这里,一坐就是一个晚上,也不说话,只是听别人下巴喀。艾正仁心中虽然烦,又不好撵,就简单招呼一下,进屋吃饭去了。  

当他吃完饭出来时,小客厅里又多了几个人,为首的史玉堂正抻着脖子和大家议论蔬菜供应不如文大前,买大茄子还得站排,商店店员净走后门什么的。见他吃完饭出来,停了话头,一个个抢着跟他唠起来:这个说他接的那摊子太乱了,前任净胡干乱干,揩屁股事太多;那个说这阵子他作了几件什么事,单位形势如何喜人;还有的吱吱唔唔地说自己原来是正科级,现在只安排个付职,谁谁原来只是个付科级,这回却让他牵头,这样安排太不公平。  

艾正仁从不在家里谈工作,他只是喝着茶水,光听,很少表态,偶尔才插上一两句,目的是尽快地把这些人打发走。这些人也都知道他的习惯,也不指望他答复,一个个的把要说的话说完了,却也不多坐,先后走了。  

当屋里只剩下史玉堂和张经时,艾正仁转头问史玉堂:“有事么?”  

“有点事``````”史玉堂欲言又止,同时瞅了瞅呆坐在那边的张经。  

张经倒也知趣,站起身来说:“我也走了。”说着就走出去了。  

冲着他的背影,史玉堂把嘴一撇说:“也不管人家烦不烦,整天坐在那里听下巴喀。”  

艾正仁说;“还不是为他那点事,好一阵子了,天天在我这里沤,嘴又笨,还不好意思说,也难怪,看见别人一个个都安排了,他能不着急呀?”  

“不好办,我真不清楚当初他这个付科是怎么弄到手的,窝囊废加草包,我找好几个单位了,一提到他嘴都咧得像个瓢似的,说他啥事也干不了不说,还蔫巴坏,谁都不要,真没法安排。”  

“不管怎么说,那阵子也跟咱们干来的,你再想想办法,我都答应他好几次了,瞅着也怪可怜的。”艾正仁简直是在讲情,这在史玉堂面前还是头一次。  

“那我看看吧,得找机会。”史玉堂答应。接着神秘地问:“听说蒋介石要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消息这么快?”  

“我早就听着风了,今天下午林森找我打报告,我才知道准了。”  

“你怎么看?”艾正仁问。  

史玉堂放缓了语气,眨巴眨巴细眼睛说:“这俩人,一个是鸡蛋掉油缸里,滑得找不到缝,成天就知道替自己打算。另一个是天上王大,地下王二,眼睛里从来不装别人,请神容易送神难哪!怎么安排我奉劝你可要想好。”  

“这话怎么说?”艾正仁一怔,问。  

“杨连忠早晚要上调,林森是军代表也是飞鸽牌的,现在形势看,他们走后,这一把手肯定是你的。要是让李、岳二人进班子,这变数就大了。为啥我对李长年的安排始终压着,迟迟不向党委提见议,就担心他是正处级,资格老,文大期间又挨过咱们整,和杨连忠、刘大然这些人关系比你近,他要是进班子肯定排在你前面,杨连忠一走他就成了一把手,那还有你的份呀?这回又来个岳克,情况就更复杂了。”  

“这个``````我倒没想那么多,都是老干部,赶上落实政策不容易,能帮说话就帮说说呗。”  

“那可不对,李转轴和咱们本就不是一条心,整他的不是人家胡造,是咱们。他对这事老是耿耿于怀,就像咱们挨胡造整过一样。他上来对咱们能不报复?再说蒋介石岳克,他那人服过谁?”  

艾正仁听了,沉思了一会说:“党委已经定了,就是没定我也说了不算哪?”  

“那就趁没批前赶快找上面说话呀。”史玉堂提醒说。  

艾正仁心里明白他说的上面指的是谁,就说:“上面意思当然是让安排呀。”  

“让安排也不一定都到老君山来呀?”史玉堂又说。  

艾正仁想了想又问;“那你说要是留一个的话,谁留在咱矿好?”  

“那当然是岳克了,不管怎样,岳克只是付处级,在老君山又是被打倒臭着出去的,造反派都烦他,没法和你竞争。”  

“这个``````”艾正仁瞅了瞅史玉堂,心说你也是担心李转轴上来后对你不利才来找我的,说来说去也是为你自己。于是他假装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个人哪,心软,遇事老是爱替别人着想,那老李头虽然滑点,和咱们老像是隔一层,可不管怎么样是正处级,又那么大岁数了,要是其他单位没位置安排不了,这辈子不就完了,能在咱们这安排就都安排了吧。”可他心里却暗暗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早起来,艾正仁早早吃完了饭,就走出家门。  

秋阳和煦,秋风送爽。顺着路旁林荫道,踏着脚下黄叶,绕过几道弯路,他来到了李道槐家。  

打倒的市级干部中,李道槐头一个落实政策安排工作,现在是市革委会付主任,主抓原君钢这一片。是他一个老首长也是市军代表李栋的老首长找李栋给他说的话。老首长说话了,李栋哪能不听,就这样李老歪的官比文大前反倒升了,权反倒大了。自打李道槐恢复工作,艾正仁就和老领导又接上了关系,成为李家座上一常客。钢厂不少像他这样的干部,有已经安排了工作的,有没安排的,还有安排了不满意的,每天都有那么七、八位在李家客厅里坐着喝茶、抽烟、发牢骚、放怨气,操爹骂娘的。艾正仁从不参与发牢骚骂娘,只是听风,听上边精神。岳克要回矿的事李老歪早就向他透露过,只是听说上面没答应,他也没放在心里。昨晚听了史玉堂一席话,他半宿没合眼,反复琢磨还是死螳螂的话有道理。他暗自庆幸自己早于李、岳二人官复原职,现在掌握了主动权,由自己去影响他二人的安排,要是由他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去安排自己,他相信决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的。所以,他一早就奔李家来了。  

正好,来得早,李家客厅还没人来,李老歪刚吃完饭正坐在沙发上喝水,剔牙。见他来了,让他坐下,寒暄几句,话唠到正题上。他对李老歪说;“这老君山铁矿原是两单位,现在合并到一起干部太多了,两个单位的老干部都要落实政策,新上来的造反派也得用,这么多干部怎么安排?就说党委班子吧,本来板凳就够长的了,现在还要安排李长年和岳克,也太架瓜了,能不能外调一两个?”  

李老歪听了,“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火柴棍,破口大骂;“净军队瞎弄,好好的一厂一矿合什么并!现在可倒好,两套班子再加上那些上来的胡造,三套!怎么能不架瓜?将来还得分开!就像好好一个君钢,非要拆散归市里管,怕闹什么独立王国,君钢本来就是独立的么!一个个狗屁不懂,还在那里搞斗批改。什么斗批改,我看是斗批败!这回好,上面有精神了,君钢还要恢复,马上就要成立君钢党委了,看他们还怎么说!”他骂完了,回头对艾正仁说:“你那里的蒋介石和李转轴拿出来一个吧,我和干部部门说,正好八卦岭缺个管生产的,你看拿谁好?”  

“那就李长年吧,他懂生产。”艾正仁忙推荐。  

“行,就这么办。你回去也不用和别人说,就听信吧。”李老歪说。  

艾正仁目的达到,也就不再多坐,便告辞出来,边走他边想,君钢成立党委,杨连忠肯定上调,那``````他心情舒畅,一路哼着小调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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