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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山(26~27章)

赤石 · 2012-02-19 ·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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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雾霾山路  

          

          

        花要开得美,  

        叶上带露水,  

        人要笑得美,  

        要流血和泪。  

        ``````  

        ``````  

  

——搞社会主义不知道资产阶级在哪里,就在共产党内,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走资派还在走。  

  

虽然这场大字报风波平息了,党委书记刘大然也几宿没睡好觉,半夜起来吸着烟反思这段自己的工作上的得失。  

当初林森走,公司党委书记甄有德找他谈话让他当党委书记时,他曾以水平低、身体不好为由力辞,并着力推荐岳克当一把手,自己甘愿当付书记,理由就是岳克是老干部,文革前就是老选厂的付书记,经验多、水平高于自己。虽然甄书记当时答应考虑,可回去经公司党委复议后,仍然维持原来意见任命他当一把手。自从当了一把手,他深怕自己水平低,所以尽量地发挥班子其他成员的作用,特别是注重发挥岳克的作用。他认为岳克资格老,经验多,政工、生产都干过,所以讨论决定问题时,他总是以岳克的意见为主,岳克不表态,他不表态,岳克不同意的事,他就暂不决定办。大会小会都把岳克摆到前面,不管政工、生产,谁多干一点,少干一点,他从来不在意,一句话总是在口头上:“大家都是班子成员,要一条心,谁丢了,谁也捡不着。”他还认为岳克几经波折了,不能再让他到风口浪头上去了,自己有保护他的责任,当出现一些棘手的事、得罪人的事,他总是抢在头里处理。基层干部和群众对岳克有意见有看法时,他也总是主动出面承担担子充当挡风墙,避免伤害着岳克。这次穿爆车间出现大字报,本来内容涉及自己,由岳克出面处理最方便,但他仍然不顾风险出头处理,特别是当岳克说对他也可以贴大字报时,他当众预以驳斥,不是不给岳克面子,而是出于爱护岳克。他坚信自己是带班子的,只要把班子带好,把班子成员的积极性发挥出来,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大半。自己也有可能有失误,但只要这件事做好了,其他都无碍大局。他也细细的回想自己这段有什么失误没有。思前想后,自认为自己这段还是很谨慎的,除了严格遵照中央文件和上级精神办事外,没有大的差错,更没有什么埋汰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脚正不怕鞋歪,他相信有些误会、谣传,经过一段时间会水落石出的。  

再说岳克通过穿爆大字报风波,觉察到刘大然并不像他想向的那样饭桶,一场风波三下五除二就被他果断平息了,原先把他看低了。看来刘大然在老君山矿根深蒂固,向着他说话的人不少,不但老郑头、公鸭子,就连大滑溜、死螳螂这些人都站在他一边,上边还有杨连忠、韩卫,一时难以搬倒,心中也有些惧服。好在杨春没有说出自己,所以,一时也放下了和大然一争高低的念头,刹下心来去抓生产。  

人就是那样,忙起来时啥烦心事都忘了,可是总有闲暇的时候啊,闲暇没事时,就想起那些不痛快的事来,俗话说,无事生非么,这不,这两天生产稳当一些了,咱们的岳主任坐在办公室里又想起刘大然当众否决自己也可以被贴大字报的话来,他不认为刘大然那是爱护他,反倒觉得刘大然那是耍一把手威风,抬高自己,压制别人,当众驳他的面子,给他难堪。想起来心中不由得又感到一阵阵不舒服,这口气一直出不来,他这个人就这样,一件事可以记他半辈子。  

细细想来,这一阵子刘大然还和以前一样,大事小事不管是生产还是政工总是先问自己,出主意的是自己,干的也是自己,刘大然除了按自己的意见办外,没见拿出什么其他高招,处理大字报时的魄力也不知哪去了,看起来他还是一个什么办法都没有的饭桶!要不是自己足智多谋支撑着这个摊子,刘大然这个党委书记早就当不成了,这个书记当的真他妈的福!自己费劲拔力的干,他就知道享现成的,他越想越来气,越想心里越不平衡。这种心理上的不平衡,换了艾正仁会掩饰得天衣无缝,可咱岳克不行,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有话不说出去,晚上觉都睡不好。  

大概没过几天,生产又出现了波动,于是他就借机大会小会放起来:“抓革命促生产,抓革命促生产,就是说要想生产好,必须先把革命抓好,这革命抓不好,生产自然被动。”下面的人谁都必须听得出来,他说生产被动是政治工作没抓好的原因。当遇到杨春、赵怀德时,他就更放肆了,阴阳怪气的放怨气:“这么个窝囊废当一把手,什么能好?什么都好不了,别说生产了!”再加上王恩清这个不怕事大的,自从巴结上了岳克,就频频来往穿梭于他和赵怀德、杨春三人之间,三日一大宴,五日一小宴,今天在这个家里,明天在那个家里,后天又来到客来顺小里屋,都是他出钱,反正他钱有得是。岳克、赵怀德都是好那口的,杨春本不好,被他三个一挟,有时再加上个小神仙张德利,酒量也见长,眼见得是一窝酒鬼了。每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都大放厥词骂刘保皇。岳克大骂刘大饭桶,占着茅房不屙屎;杨春骂刘大破鞋,派性头子,认人为亲;赵眼镜就骂刘大窝囊,吭哧瘪肚的连中国话都说不全还当书记,狗眼不识金香玉;小神仙也跟着骂刘大克思不够意思,不给自己入党。只有王恩清总是笑眯眯地忙着给大家端菜倒酒,从来不主动发表意见,更不骂。顶多在大家骂乏了的时候,笑嘻嘻地加点“咸盐”烧点“火”,让大家再骂起来。喝醉了,骂够了,闹得太晚了,第二天几个人就同时不参加矿里早晨碰头会,赵眼镜干脆就不上班了,在家昏睡一天。  

几番酒醉,影响就出去了。客来顺饭店里,大俱乐部门前,商店、粮店里,人人都谈论刘克思搞破鞋,蒋介石耍酒风。有几个好喝的中层干部也喝起来,弄得整个老君山矿上下纪律松懈,人心焕散,歪风邪气上升。  

时间长了,风声自然传到刘大然耳朵里,但他顾忌到班子团结,不好深说,只是含蓄地点拨过岳克,让他注意群众影响。对杨春、赵大唬等人就不客气了,批评多次。可是岳克不但听不进去,反而认为刘大然小题大做,有意找他的毛病,和刘大然更加离心离德。杨春等人有岳克撑腰,不但不认错,反倒认为刘大然是有意找茬,更加肆无忌惮。  

  

进入二季度,老君山铁矿的生产形势出现了被动,先是出了几次爆破事故,造成采场根底大块多;接着就是设备事故频繁,今天断铲杆子,明天坏牙轮钻油缸,列车掉道事故不断,生产一天不如一天,到了六月末已欠产了一大块,急得革委会主任岳克火冒三丈,几乎成天在调度室里来回转。党委书记刘大然也很着急,天天都参加生产调度会听情况。管生产的付主任张成更是山上山下的奔波,然而,摁倒葫芦起来瓢,不是这出事就是那有事。  

这天早晨,刘大然早早地来到了矿调度室。  

分家后,岳克腾出小白楼二楼面向老君山采场方向的两个大房间,一间作为矿调度室,另一间作为生产调度会议室。刘大然进了矿调度室,坐台调度老李头正歪着脖子用右肩膀头和下巴挟着电话筒,一边听电话,一边伏在台子上连写带划地填交接班日志。台子上的电话交换机还有三、四个红灯在闪亮等着他接,其中有一个大概等得不耐烦了,“啪,啪”的直门闪烁在叫急。一本已填完的生产日报表,端端正正地放在台子左上角,这是给早晨开碰头会的领导准备的。  

见台子上那个红灯不往闪烁,老李抬手“啪”的一下接上了开关,没好气的问:“叫咋叫?像猫叫秧子似的,不知道这时候正忙呵?”只听电话哈哈笑道:“你算说对了,我正叫你呢!”  

“别扯皮,有屁快放!”老李打断他。  

“你让咱车进五号铲装矿,现在都两小时了,前边那趟车还没装完呢,眼看交班了,咱车肯定装不上了,我看出去算了,上别的铲抢一趟去。”看来,这个调车员还真挺积极。  

“上哪去?全山上下哪有好的?你就在那交班吧。”没等对方回话,老李“啪”一声把开关放下了,依然写他的交班日志。  

刘大然没有惊动老李,悄悄地从台子上拿起生产日报仔细看着,那日报表明矿石、排岩量、穿孔量三大主要指标都是大扁担。看完了,他把日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缓步走到面向矿山采场的窗前,隔着玻璃向山那边望去。  

只见迷蒙浓重的云雾,像一团一团巨大的棉絮一波一波地从山前飘过。近些日子总是云雾弥漫,这就是老君山地区经常出现的雾霾天气,每当大气候适合,冷热交汇就会出现。出现了这种气候,山上的人们就得注意了,机车要慢行,走路要小心,干活要谨慎,弄不好要出事故呢!刘大然透过那飘荡着的团团云雾,努力搜寻着老君山往日的面目。可一波云雾飘过,还没等看清楚那老君山的轮廓,又一波飘来了,又把老君山罩了个严严实实,影影绰绰只能看见山脚下那条弯弯的上山小路,蜿蜒着向那飘荡的团团云雾深处努力攀爬。望着那一波一波接踵而来的团团云雾,他好生烦闷,这么多天了,也不知这股子雾霾什么时候才能完?然而,完了又怎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大气候又适应了,那新一股子雾霾又来了,这是不以人们的意识为转移的呀!想到这,刘大然无限惆怅,他双眉紧锁,心情沉重,他感到很累。  

回过头来见老李已写完了交班日志,正在冲电话里喊。  

等老李又喊完了几个电话,稍事轻松时,刘大然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大前门,抽出一支扔给他,又抽出一支放在自己嘴上,掏出火柴点着,慢慢地抽了一口,喷出一股白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老李:“真是迷雾重重,山路弯弯,这生产被动,问题出在哪呢?”  

老李从桌子上拿起书记扔过来的大前门,一边划火点着一边气愤愤地说:“出在哪,就出在穿爆,山上现在根本没货!”  

刘大然奇怪地问:“不是说孔眼货源有得是么,怎么又没有了呢?”  

老李不屑一顾地说;“别听杨黑子会上瞎白乎,又是有多少眼了,又是有多少爆破量了,纯粹拍脑袋瞎编,哪来的?就是有几个眼也放不了,有点货也啃不动,算啥有眼有货?”老李越说越有气。  

“话不能那么说,今年穿爆形势照比往年好多了,老杨是有成绩的,你们大家是不是对老杨有成见?”刘大然用一种开导的语气说。  

老李头听了,把嘴一撇说道;“看,你们领导都一个腔调,都爱听好听的!算了,不说了,别再闹个掐尖子。”  

刘大然笑了,说道:“你这人可有意思了,说个头就不说了,其实这尖子都掐了一半了,不往下说罪名也已经闹上了,干脆说到底得了。”  

老李头也笑了,伸手“啪”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你看我这个臭嘴,没把门的,得,干脆说到底吧。”  

刘大然又一笑:“这就对了。”  

“自打头年开完穿爆攻关表彰大会,杨黑子戴了大红花回来,他就不上山了,瘸子打围——坐着喊。到矿里汇报一套一套全是拍脑袋耍嘴皮子。没事操爹骂娘的净放怨气,还亏了车间主任张老狠山上山下地转,可是他叫不动下面的几个大段长,特别是那个老山东,批评一句有十句等着他。批评急眼了,老山东就找杨黑子,一找事就没了,弄得张老狠现在也心冷了,头也缩了,也狠不起来了,遇事先请示杨书记,自己认可坐车了,你说那穿爆能好哇?”  

“这情况岳主任和张主任知道不?”大然问。  

“咋不知道,张主任天天喊穿爆,可杨黑子对他一眼没瞧起。张主任说山上没货,杨黑子就瞪着眼睛说有得是,张主任批评爆破质量差,杨黑子就赖电铲抵抗线没挖好,弄得张主任也没办法。岳主任呢,也不知道是说不到点子上呢,还是有意思护着穿爆,老是和和稀泥了事。”看来这调度老李对生产上不去也是着急得很,气愤愤的一口气说完了,却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岳主任也难呵,那么大岁数了,整天山上山下的跑```````。”  

就在这时,岳克推门走了进来。刘大然笑道:“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岳克奇怪地问:“说我什么?”  

刘大然说:“老李头说你不容易,整天山上山下的跑。”  

岳克苦着脸叹了一口气道:“辛苦点倒没什么,生产能上来就行呵。”说着他走到台子前,拿起日报,没看几眼就生气地往那边一扔。然后,两只胳膊拄着台子面,低头仔细查看台子上的夜班调度图表,看着看着,眉头皱成了个大疙瘩,失望地自言自语:“事咋那么多呢?”  

这时,张成也推门进来,后面跟着运输车间主任蔡亮。这蔡亮一边迈步往屋里走,一边大声嚷嚷着向张成发怨气:“我说张主任,这装一个车比屙一泼屎还费劲,造了两点,还叫干活呀!”  

走在前边的张成回过头来取笑他:“你屙屎得两点呀?”  

还没等蔡亮回答,后面却有人答了腔:“屙屎两点咱倒用不着,就是挪一个窝得半天,后半夜佯死不乐活的,还要跑到司机室迷糊一小觉。”原来采矿车间主任金荣山也跟在后边。他是电铲司机出身,因为他在开铲时,不管前面有多大的岩石块,只要电铲能吊动,他就能想法给你装到车上,他才不管车帮子能不能压坏呢;所以调车员们都管他叫金大拿,不管哪个车的车帮子咧了,都说是他砸的,为这,蔡亮没少和他干仗。听见蔡亮又告自己的叼状,他能让么?当即撇着大嘴反唇相讥,他指的是私心大后半夜睡觉让李大脑袋抓了个正着的事。  

那蔡亮没想到金大拿就跟在后边,但话既然让他听着了,索性也来直的了,他也不说话,径直走到调度台前,从岳克的左胳膊空里伸头往图表上查看,看着看着一把拉过张成,伸出手指头敲点着图表上五号铲的位置说:“我说两点还说少了呢,你看看,这趟车足足装了三个半点!”  

张成听了,走过来从岳克右侧歪着身子去看图表,后进来的几个人也都跟着围上来看,果然,图表显示五号铲一个班只装了两趟车。张成边看边对蔡亮说:“装三个半点也不一定全是电铲的毛病,你那些调车员到后半夜就不爱动弹,半天对不上一个窝也够呛!你别手电筒似的,老是瞪着眼睛找别人毛病。”  

蔡亮不服气,指着图表还要张嘴说什么,就见岳克眼一瞪,双眉倒立,拄在图表上的两只胳膊向四下一扒拉,推开围在桌子前看图表的人,气乎乎地骂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都不怎么的!别看了,越看越有气!到点了,开会。”本来岳克眼见图表上乱七八糟净是些红杠杠,心情就烦躁,又见这些部下进屋就打嘴仗,自然火往上升,气往上撞。  

见领导发脾气了,这些部下也都知趣,一个个立即鸦默雀静,乖乖地溜进会议室找位置坐下,等候开会。  

见大家都到了,主持调度会的张成先让夜班调度汇报当班情况。当汇报到夜班装车普遍时间太长时,岳克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找两个最长的说说原因。”  

“五号铲是因为根底大块多,影响装车速度,车进去就出不来``````”老李刚说到这,蔡亮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摇头撇嘴带比划的插进来挖苦说:“咱们司机反映,光听前面咣啷啷响,电铲翻来覆去的啃,就是不往车上装,响半天好不容易挪过屁股来装了,哗啦一下就半斗,一个车装下来就得半个点,睡一觉醒来再对位都赶趟?”  

张成听了,当即转头问金大拿:“怎么回事,装得那么慢?”  

“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除了根底就是大块,没把铲杆子干拆就是好家伙了``````”金大拿也不让分,大声地替自己争口袋。  

没等他说完,检修车间主任王老坦操着河北腔趁机溜上一缝:“我看你也别着急,也就是这一两个班的事。”  

说也凑巧,王老坦话音刚落,就见门一开,坐台调度小高探进头来报告:“五号铲杆子断了``````。”  

“你看看,我就说么``````就这么干哪,多少根铲杆子也不够!”王老坦气愤愤的往椅子一靠说。  

张成就等着这句话,故意用眼睛向四周搜寻,边搜寻边问:“穿爆呢,穿爆来没来?”  

坐在墙角的一个胖乎乎园脸戴眼镜的年轻人用小的只有在他旁边的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回答:“来了,来了,在这呢。根底大块也不多呀,咱二爆天天跟在五号屁股后面打。”  

岳克要求说:“大声点!”  

年轻人立即大声重复了一遍:“五号根底大块不多,咱二爆天天在那打。”  

这年轻人叫安庆复,念大学入的党,赶上文革分配到老君山铁矿接受再教育开穿孔机。一天,当时是车间主任的韩卫在山上遇见他,得知他是采矿本科毕业,见他能吃苦,就和杨春商量把他调到段里当技术员。杨春却又让他兼团支部书记和工会主席,这样一来,管他什么生产、政工,凡是索碎事都是他的。他倒也精力充沛,跟着杨春屁股后面山上山下转,叫干啥干啥,仗着聪明、能吃苦,干啥像啥,总能把杨春交给他的事办得八九不离十,颇得杨春的赏识,成了杨春的随手得用。也不知是忙得顾不过来洗,还是有意识的不洗,身上那套作业服老是看不出原色。时间一常,杨春那争强好胜、敢打敢拼、吃苦耐劳的精神也在他身上体现出来,同时,也把杨春目中无人、上抗下压、左推右搪那套学到手了,所以人称小杨黑子。其实他的园脸白白净净,戴个眼镜,一看就知道是个书生。  

“根底大块不多,二爆天天在那打什么?”张成一语道破玄机,惹得在座哄堂大笑。“到底怎么回事?说点真的!”张成又一次训他。  

“说实话么,是多点。那是因为爆破前抵抗线没挖净,火药质量再差点,就出问题了。”小杨黑子说话虽然声音不大,畏首畏尾,却没忘记把责任推出去。  

他话音还没落,金大拿就气呼呼地站起来吼道:“五号抵抗线是我亲自看着李大脑袋扫的,足足扫了一个班,鉦明瓦亮,还说没扫好?难怪都说你是小杨黑子,肚子疼怨灶王爷,你咋不说说,你们放的那些眼,不少都是进土灌水的,还有打半截没到底的。可你们光顾抢米道,舍不得调穿孔机投眼补眼,不管啥奶奶样都放,还不敢下药,你们李山东说``````”他学着老山东李春成的山东味:“俺下药方针是宁小勿大,出点根底大块让金大拿慢慢啃呗,反正折铲杆子不算俺的事故!再说,还有二爆咧。药量大可了不得,放开花咧,那就算俺的事故咧`````这么干还不出根底大块?”  

张成也有意识地让金大拿揭揭穿爆的短,见他揭的差不多了,怕他扯远,就打断他的话说:“行了,小安子你回去告诉杨书记,五号的这次爆破算质量事故,要认真分析原因,打个报告给矿里。现在么,就得面对现实了,今天二爆重点突击五号的根底大块,检修车间要抢换五号铲杆子``````。”  

这时,坐在这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刘大然带着不解的口气,笑着问刚坐下的小安子;“别的车间都是主任、书记来开会,穿爆怎么让你来?”  

小安子见党委书记问,慌忙站起来回答:“咱张主任下现场了,杨书记有事,忙,是他让我来的。”  

刘大然摆摆手让他坐下,态度变得严肃认真起来:“你回去向杨春汇报,就说是我说的,从明天起,你们车间主任或者书记必须来一个,不要派别人代替。”  

“我回去立即汇报!”小安子大声回答,可回答完却满腹委屈地小声解释:“我也不愿意来,人家都是书记主任,我算啥?有事也定不了,定了也不算数。”其实参加矿里生产调度会他挺有积极性的,可以学到不少东西么!  

“岳主任和我强调多少次了,调度会必须主要领导参加,个别单位就是不听,这回书记也发话了,看能不能落实了。”张成捧着脸重复了一句,看得出来,他对穿爆的领导几乎处于无可奈何的状态。“谁还有什么问题?”他继续主持会议  

“我还没说完呢。”蔡亮说话了:“还是说五号铲,那段装车线两头高中间低,咱机车组上去勿悠勿悠的,成小孩悠车子了,来回逛悠,老冒弓子,要是烧电机打齿轮,矿里可别找我算帐。”他这叫“水没来,先迭坝”。  

“怎么回事,老郭?”张成点工务车间。  

郭喜贵这时已当了工务车间主任,听见张成叫板,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理直气壮地站起来答道:“这不怨咱们,那段路堑做的就那个妈妈样,我在铺轨那天就和你们提了,这马鞍子路堑没法铺轨,要是唬弄上了,电机车上去准来回逛悠,可你们不听啊!说选矿着急要矿,硬逼咱们铺,这回别找咱工务!”这郭瞎子连摇头带晃脑,嘴巴都咧到了鼻尖上,那付幸灾乐祸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岳克在前面听了,脸上一红,那次逼郭喜贵铺轨的就是他。那是南头老选厂伍金长在公司调度会上连续两天喊待矿,喊得他心急火燎,才向郭喜贵下的死命令。不成想这郭瞎子记性挺好,今天拿出这件事来塞搪。他正想训斥郭喜贵一顿时,张成却抢过话头批评郭喜贵:“你不要一推六二五。路基不好,你抬道时叫工人找找平么。你可倒好,不但没要求工人找平,反倒睹气跟下边讲,领导让铺咱就给他铺,管它是爹形还是妈形的,能不能走车那是蔡疯子的事!你是不是这么说的?”  

大家一听都笑起来,郭喜贵也跟着“扑哧”一声笑了,嘻皮笑脸地回答道:“看你张主任说的,咱觉悟再低也不敢和领导睹气呀!咱还真是做了不少思想工作,坑深的地方咱们垫老鼻子矿碴了,不过那段路基确实不成样,谁家买马不用买鞍子,用那段路基就行。”这郭瞎子一番话又让大家发笑。  

无奈,张成又追问采矿车间;“老金,那段路基谁干的?”   

那金大拿也早准备好了说词,想也不想开口就说:“别问谁干的,你得问那炮是咋放的?好打的地方,那孔眼就打得多老深,不好打的地方就打半截,崩出来的底板能平么?底板不平,咱电铲老师手再高,做出的路基也难平呵!我还是那句话,肚子疼别怨灶王爷。”  

“穿爆,又是穿爆!”张成生气地转过脸用手指着躲在墙角的安庆复问:“这孔眼不够深,你们也敢放呵?”  

“没有哇!”小安子又急忙站起来,今天他已经站起来三回了,一付委屈又认真的样子,大家又是一阵笑。张成见他那可气又可笑的窘态,不由得也笑了,跟着追问一句:“真的没有?”  

小安子抓耳挠腮地想了想,说:“就有那么一两回,也是着急才放的,架不住电铲老喊没吃的呀!”说完他又向郭喜贵挤眉弄眼,好像要在他那里得到一点同情。  

看他欲盖弥彰,不小心又说漏了的样子,众人又哄笑起来。  

张成却严肃地说道:“回去和你们领导说,今后爆破前一定要量孔眼,该补的补,该投的投,半截眼、废眼坚决不能放。领导催你们放炮,不是叫你们不顾质量乱放!不要肚子疼怨灶王爷,出事就往别人身上赖,要眼睛向内。”说完,他又回过头来,换成商量的口气对郭喜贵说:“现在没别的招,只能面对现实了,你回去和大伙说说,辛苦点,把五号那段线路再整理一下,高处撤一撤,凹处垫一垫,尽量找平,保证列车运行。”  

“面对现实,面对现实,你知道工人咋说?”  

“怎么说?”  

“工人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墙头草一句话;面对现实往下压,不累个小发昏,也得累塌胯!”  

满屋子又是一阵笑,看来这郭瞎子今天见书记在场,非要放放不可。  

张成哪能让他再胡扯,忙拦回话头说:“你瞎乎乎的,别扯远了,回去抓紧干!”  

“撤是撤不下来,只能将凹的地方往高垫——架小桥了,这次咱认了,关键是今后,可怜可怜咱这些筑路工吧,别再出马鞍子,咱们实在受不了哇!”郭喜贵见风头出够了,自己的辛苦领导认账了,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其实他心里明白,事到如今,干不干也得干。  

  

散会后,刘大然来到岳克办公室。见大然进来,岳克放下手里的文件,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支递给大然,自己也叨一支在嘴上。刘大然坐下抽了一口烟后,问岳克:“这阵子生产被动你看是什么原因?”  

岳克没有立即回答,抽了一口烟,思索了一下,才叹了一口气说:“你不是听到了,大家一致反映是穿爆问题么。”他眼睛看着大然,似乎也在征询大然的看法。  

刘大然喷出一口烟,又问: “你没找老杨谈谈,怎么回事?难道又翘尾巴了?”  

岳克赞同地点点头说:“我看有点。不过,我找他谈时,他对张成有看法,说张成报复他,因为张成在穿爆劳动时曾挨过他的批评,现在当付主任管生产了,故意找穿爆毛病踩他小脚。他还说张成搞技术行,抓生产不行,一句话,对张成不服气。他还骂张成为人奸诈,要不是占了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光,根本当不上生产付主任。我从中调解几次不见效。张成也是的,眼睛就盯着穿爆,现场出问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赖穿爆。采矿、运输问题也不少哇,都不能忽视么,你批评他们一两句,杨黑子听了,心理也平衡么。”  

刘大然却摇摇头说:“老杨这样看问题不对?张成是知识分子,看问题有时偏激一点是可能的,再加上生产被动,心里急,见事就要说,也可能有的地方没说准,但决不会像他说的专找穿爆毛病,再说,你穿爆要是没毛病也不怕人找啊。”他又抽了一口烟,担忧地说:“这抓生产就怕上下心不齐,劲头拧不到一起去。”  

正在这时,张成敲门进来,见刘大然也在,先冲书记点点头,然后对岳克说:“公司调度会上韩主任问咱矿产量为啥上不来?点名要你接电话,我说你上现场了。他又问我到底差什么?我推说因为缺枕木,铁路多年没大修,机车脱轨事故太多。他说一会就带有关处室来听汇报,还要到山上看,帮助解决问题。”  

刘大然听了,笑笑对张成说:“他是从咱这走的,你唬他能唬得了么?去年上冻前枕木已换了不少了,他心中有数。没揭穿你,是给你留面子。”  

岳克坐在那里却嘿嘿一笑,不但不急反而高兴地对张成说:“机会来了,韩卫不是要来么,你赶快找供应科和机动科,缺什么少什么,让他们立即拉单子,多要点,头戴三尺帽,砍一刀也够本么。小韩顾老家,平常想照顾咱们点也没理由,这回借因由肯定能多给。”  

“总要和人家说点实的呀?”张成看看岳克,又看看刘大然,那意思很明白,征求两位领导的意见怎样回答生产被动的原因。  

岳克看看刘大然,刘大然点点头,那意思是听你的。岳克却对张成说:“你怎么看就怎么说吧,你不说,韩卫上山一看也就明白了。你说的时候,策略一点,全面一点就行了。”他在说到两个一点时,放慢加重了语气,而且每说到一点时,脑袋都向下使劲一点。  

“下步措施呢?”张成问。  

“那你就编呗,怎么说咱就怎么干。”岳克手一摆,一付既是信任又似不耐烦的样子。  

“中午怎么办?韩主任好办,自家人,可还有几个处长呢。”张成事还真多。  

“你就告诉食堂安排一下么,四菜一汤,每人两角钱,四两粮票。”岳克说。  

“我告诉不行,食堂于老臭不听我的,他老吵吵来人吃饭没法下账,不爱给做。得老郑头或者你俩谁告诉他。”张成苦着脸说,大概在于庆身上他没少碰钉子。  

“你就说韩卫来,他肯定给做。老上司来了,他不招待谁招待?”刘大然笑着替岳克回答。  

张成这才出了岳克办公室。  

望着张成的背影,刘大然对岳克说:“是个好同志,工作认真细致有办法,更可贵的是科班出身,对矿山真懂。你知道么,他文革前就是矿里付总。”  

岳克道;“懂是懂,但你可知道,就是懂的人才钻牛掎角呢。”  

“他才不呢,文革期间胡造喊三打倒,老争喊两打倒,就他哪派也不站,只喊一打倒,群众都认为他哪派也不得罪是投机分子,墙头草两边倒。其实,我看他比谁都清醒。现在看,那些打倒干部不都站起来了么?包括你这个蒋介石。这不说明人家的有道理么?”刘大然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  

 “我刚到北头来,就有人跟我说他是两面派墙头草,哪边硬往哪边跑,鸡蛋掉油缸里滑蛋一个。经过这段时间我观察,还真有不少人对他不服气,常常顶撞他,和他对着干。”  

“你说的是杨黑子吧?”刘大然猜测地问。  

岳克瞅了刘大然一眼,却打掩饰说:“不光他,还有别人。”  

刘大然稍微思索了一下,语气肯定地说:“我估计别人都差劲,就杨黑子看不上他。黑子这老伙计,什么都好,也能干,就是这点不好,谁都不放在眼里。你我都要找他好好谈谈,指出他这个坏毛病,这也是为他好,免得因此铸成大错。”  

岳克听了心中暗笑,谈什么谈,你能谈得了么?除非你下台。因为他心里明白,杨春的劲头不仅仅是对张成,张成只是他的出气桶,杨春的真正劲头是你刘大然,我岳克去谈能不能起作用?谈好了,能。但是我能往好谈么,我还巴不得他劲头更大些呢。但不管怎么样,现在刘大然还是书记,这表面文章还得作,书记的见议不能不尊重。于是他把剩下的烟头放在烟灰缸里使劲一掐,说:“好吧,我找老杨谈谈,看能不能起点作用,不起作用你再谈。不过,你也得找张成谈谈,让他多看老杨的成绩,产量上不来也不光是穿爆问题,其他原因也要找。”  

刘大然出了岳克办公室,回到自己屋里,政工方面的几个科长已坐等在那里等候半天了,今天是政工例会的日子。党办主任曹流已在自己位置上展开记录本准备做开会记录了,政治部几个科长也早已坐在沙发上等他。他到办公桌前坐下,拉开抽屉拿出笔记本,看着大家说: “开会,谁先说?”   

自然是宣传科长陈化留首先汇报,他先传达了公司宣传部门关于批林批孔的要求,接着就汇报各车间学习文件情况“``````分三种情况,”他刚说了一句,眼睛看着刘大然放在桌子上的大前门,就觉得烟瘾犯了,站起来不客气的抽出一支放在自己嘴里点上,抽了一口品品滋味,慢慢地吐出烟雾,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下去:“穿爆最好,穿爆杨书记带头联系思想实际,认真批克已复礼,还摆出十条否定文化大革命的回潮表现``````”  

“哪十条?”刘大然不觉一愣,心想,还没布置联系实际,杨春怎么就在那里摆上了?  

陈化留摇头晃脑的一条一条的说着:“第一条是否定大好形势。第二条是请逸民,把打倒的干部都恢复原职。第三条是杀少正卯,刷新干部。第四条是招降纳叛,重用有严重问题的人。第五条``````”  

刘大然打断了的话:“他这些都具体到人和事没有?”  

“有哇,艾正仁不但官复原职,还升了,这就是请逸民;把李大刀那几个造反派拿下去就是杀少正卯;提拔张成就是招降纳叛``````”这里他就没有提到他自己,本来杨春提到的招降纳叛头一个就是他大滑溜。“打击排斥革命干部就是指的他自己,还有眼镜赵大唬``````”  

屋里的人听了都笑了,陈化留自己却忍着不笑,仍然板着脸一字一句地往下说:“第二种情况是较好,光理论上批,但没有联系实际,像运输、采矿、机动``````,而第三种情况最差,像工务最落后,只传达一次文件就拉倒了,问,赵大唬就说,山上天天掉道,处理事故还忙不过来呢,哪有闲工夫答理你们那些破事?”  

“说完了?下步意见呢?”刘大然见陈化留半天不言语,问道。  

“完了,下步意见请领导定。”陈化留眨眨小细眼睛用舌头舔舔小薄嘴唇补充了一句,就站起来猫着腰走到刘大然桌前,从桌上的烟盒里又抽出一支大前门。  

“你们宣传科没拿出个下步意见来?”大然又问。  

“这个``````上面就是要求反复学习文件,把林彪和孔老二对着批。”陈化留一边点烟一边解释。  

“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有意见。”刘大然不禁笑了,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是拿不出意见。”陈化留小眼睛一眯,美美地抽了一口大前门,苦笑着回答,他还真坦诚。  

刘大然见陈化留不肯拿意见,知道他滑劲又上来了,再逼他也不会说,于是就说:“别的科说说吧。”  

接着发言的是组干科长史玉堂,他挺着细长脖子,迷缝着小眼睛说:“上面就是要求在批林批孔中考核干部,别的没说。”看来,他比大滑溜还滑,不肯表示什么意见。  

“那就工会说说吧。”刘大然点了工会的名。  

工会主任是郑国光,但是这老头对抓吃喝拉屙睡感兴趣,成天蹲在食堂供应科那边,工会的事就全交给了付主任龚亚芝。龚亚芝坐在那里,要是在几年前她早就抢着发言了,但是现在不同了,用大滑溜的话说,她已经知道了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天的事她看得清楚,这些人都在戏耍刘大然,一个个都在说官话、套话,甚至风凉话,就是不肯说实话,不肯出主意。她心里替刘大炎暗暗着急。见点到她发言,也就不再顾及他人怎么想,自己实话实说了:“要我看,咱矿现在形势就不怎么好,生产计划三个月没完成了,各车间干部都在想什么干什么,谁知道?你们说穿爆好,我说穿爆最糟,头头不研究穿爆为啥上不去,却整天研究批林批孔要整谁,还到处搞串联,要搞乱党委?”  

“都串联哪些人?”大然吃了一惊,感到问题严重。  

“说白了,就是分家后那几个没提拔的那几个人。这些人归根结底就是要官要权,杨黑子,还有工务那个眼镜,嘴巴头都说的冠冕堂皇,可一肚子争权夺利,老是嫌官小权小,都是私心膨胀!他们谁都攻击,连你也攻击?”  

刘大然停下手里记录的笔,歪着头感兴趣地问:“攻击我什么?”  

龚亚芝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出口,瞅瞅屋里其他人,却见陈化留急急地偷着向她摆手。龚亚芝不见还可以,一见大滑溜摆手,反倒一甩头发,站起来对他大声说:“你别摆手,摆手我也得说。”屋里的人“哄”的一声都笑起来。  

龚亚芝把头转向刘大然生气的说:“他们管你叫刘克思。”  

“怎么管我叫刘克思呢?“刘大然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姓刘,走路、抽烟的姿态像刘少奇,又支持搞回潮不是刘克思是什么?”龚亚芝一字一句的,像给小孩解释问题似的解释给刘大然听。屋子里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这外号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刘大然笑道。  

“还有呢,他们说你请回蒋介石,重用墙头草,效法孔老二,专砍少正卯。”龚亚芝一口气都说了。  

“这些你们都听到过没有?”刘大然问在座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摇头。看来,大家不否认龚亚芝的话。  

“不用说这蒋介石是指岳主任了,那墙头草是谁呢?”刘大然不解地问。  

正在这时,门一开,张成戴着眼镜走了进来。  

“这不是,草来了!”曹流冲着刚进门的张成神秘地一拱嘴说,他的动作立刻引得满屋子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史玉堂一口茶全吐出来了,正在抽大前门的陈化留一口烟笑得没吐出来,呛在那里咳咳咳嗽半天才缓过气来。  

张成倒闹愣了,他进门时没注意曹流说什么,这时见大家都瞅着自己笑,忙低头浑身上下查看自己,他以为身上有什么东西招惹大家笑,查看半天也没发觉什么,然而,见大家瞅着他还是发笑,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于是只好也跟着似笑似不笑的笑了两声,他这一笑,逗得众人笑得更加厉害了,不少人都笑出眼泪。  

刘大然用手帕擦擦眼睛问张成有什么事?张成道:“公司韩主任他们到了,你是不是去见见?”边说边从眼镜上边纳闷地瞟着众人,他还是想找大家无端发笑的原因。  

刘大然忍住了笑说:“汇报我不参加了,中午我陪他们吃饭。你不是看见了,我这边有会。”张成应了一声,摘下眼镜用手指擦了擦,又扫了一眼屋里的人,然后戴上眼镜,满怀狐疑地推门走了出去。  

“草走了,咱们继续吧。”刘大然笑笑,启发说:“你们能不能提出点建设性意见哪?”  

“意见么,我倒是建议党委班子首先学文件端正思想路线,去掉怕字换上敢字。我看你们班子软,对歪风邪气不敢抓。是你们屁股有巴巴还是怕掉乌沙帽?要是有巴巴就赶快检查,放下包袱带领职工把生产尽快搞上去;要是没巴巴,那就赶快挺起腰杆子,该抓的抓,该管的管。不要让我们瞅着干着急。”龚亚芝一口气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心里觉得痛快多了,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众人听了龚亚芝的发言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新上任年轻的政治部主任黄玉玮说:“这些天生产上不去,我看问题就在党委太软,对那些目无组织搞小动作的人不敢碰。不碰这些人,安定团结谈何容易?没有安定团结,哪有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好形势?”这年轻人在别人发言时注意听了,提炼了大家发言的精髓,讲的有板有眼,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最后,政工碰头会决定向党委见议:走出去,请进来。请职工代表帮助党委整顿思想路线,在此基础上刹风整纪,整顿干部队伍,整顿生产秩序,促进生产大上。  

中午,于庆准备四菜一汤,烧茄子、烧云豆、炸刀鱼,还有一盘红烧肉和白菜豆付汤,招待君矿公司付主任韩卫和几位处长,刘大然、岳克和张成陪着。  

韩卫多年跑现场养成了吃饭快的习惯,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就吃完了饭。刘大然本来饭量不太,加上这些日子心里有事,草草扒了几口也撂下碗筷,起身向洗碗池走去。韩卫也站起身,跟在他后面,来到洗碗池边漱口。  

边漱口,韩卫边问刘大然:“这么被动到底差什么?”  

大然漱完口,点了一支烟,吐了一口烟气:“还能是啥,主要是内因呗,叫不齐套,总有卡茬的地方,我正在做工作。”  

刘大然不说,韩卫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就提醒道:“既然知道原因了,就要快刀斩乱麻,不要久拖不决,时间不等人。”  

“思想路线上的问题,有时就得等,总要给人家一点想通的时间么,煮饭还要到火候呢?”  

“无非是几个有功之臣闹官要权,就那么难解决么?” 韩卫自认为和大然无话不说,才把自己的看法一点也不保留地说出来。  

 “等一等还是必要的,就像这老君山的雾霾,来了的时候,会遮住人们的眼睛,挡住前进的方向,虽然我们清楚它背后,但别人不一定清楚,等一等,看一看,真象就出来了。再说,和同志相处,就得设身处地替人家着想,宁肯自己暂时受点委屈也不要紧,只要我待之以诚,总有一天他也会明白的,大家都明白了,问题也就好解决了么。”面对像韩卫这样的老同志,刘大炎当然得敞开思想,要是换别人,他也不会说,因为弄不好人家会以为自己在抬高自己贬低别人。  

韩卫不由得替老朋友担心起来,于是他提醒道:“你说的我理解。可这不是你和哪个人之间的事,而是必须弄清是非的组织和个人之间的事了。我劝你在原则问题上要硬气一点。你这人的毛病就是有时太厚道了,个人被误会受委屈事小,影响工作事大。”韩卫从来都把大然当做老大哥。这几年,老大哥处处维护自己,扶持自己,对自己的毛病从来没客气过,自己对老大哥的弱点也不能看着不说。  

刘大然听了,点了点头。  

韩卫左右看看,见周围没有别人,就拉拉大然的衣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你说实话,和龚亚芝有事没有?”  

听韩卫玩笑中似乎也含着怀疑的成分,刘大然很惊讶,也很不高兴地问:“你怎么也问这事?你还不了解我么?”他表情严肃地说;“我对你没什么掖着藏着的。我和她从小是好过,那是多年前的事了,时过境迁,现在各自都有家庭,还能有什么?要论个人关系,也仅仅是互相知根知底,谁也不会坏谁而已!文革期间我和她各是一派头头,虽然两派对立严重,可我俩之间也没发生过冲突。现在有人抓住她当工会付主任的事大做我的文章,甚至把大滑溜付科变正科也往这上套``````当然,提他我也赞成,我不赞成他也提不了,但前提是部门考核在先,党委讨论在后么。那史玉堂也提了正科,怎么没人舆论?”  

“这些我都知道。不过和你说一下,关系好呢,今后为工作咱就疏远一点,注意点影响不就完了。”韩卫见他生气,急忙笑着解释说。  

“关系好怎么了?就因为是男女之间,关系好就那么的了?这些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邪性了!你是公司领导,要是怀疑就派人调查,我正巴不得有人来查呢!”刘大然越说越气。本来,他对一些人拿他和龚亚芝的关系说事早已非常反感,但为大局着想,他是当众强忍,装着不在乎,可不等于内心不生气,特别是因为自己把龚亚芝牵进来跟着受委屈,心中更感到不安,觉得对不住龚亚芝。可这种事又不能大张旗鼓地辟谣和辩白,多少天来正苦于找不到发浅的对象和时机,今天见韩卫话里话外也有怀疑,于是一下子把心中的火全发了出来。当然刘大然也理解韩卫多半是在关怀自己,但他不能容忍的是,一个自认为非常知心的同志的误解,何况他现在还是上级领导,这火不当着你韩卫发,又当谁发去?谁让你不知好夕也跟着瞎猜疑,所以,他的态度异常激动,光火,他认为这不仅仅是维护自己的人格,更主要的是在维护龚亚芝的人格。  

“你别激动,我说说而已,我还不相信你!其实要我看,这公鸭子对你还真不错。”韩卫急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结束这次对话。  

刘大然却告诫韩卫:“你也得当心,你年轻官大,说不定哪天也有人往你脑门上扣这种屎盆子,他们找不到别的毛病整你,就捏造这种事埋汰你,因为有些人就对这感兴趣!”  

  

送走了韩卫一行人后,刘大然把岳克和张成找到自己办公室,听取张成汇报的情况。张成兴冲冲的对二人说:“韩主任这次没白来,给咱解决不少问题,供应处长当场给了五车枕木,机动处给了不少急缺备件,工务车间的加班费工资处长也答应了,总之,能答应的他都答应了。”  

刘大然听完微微一笑说:“韩卫这是堵咱们嘴来了,过两天肯定再来要结果,问题我都给你们解决了,还有什么理由上不来呀?到那时恐怕就不是今天的脸色了。”他比较熟悉韩卫的抓法。  

坐在沙发上抽烟的岳克,吐了一口烟雾,无精打采地说:“那就赶快下力量抓呗。”语调中却没有丝毫的信心和把握。毕竟他是行政一把手,生产被动他的压力是大的。然而他心里明白,韩卫今天解决的都是皮毛,只是上级对下级的一种姿态,这些不是影响生产的根本原因。  

刘大然见他缺乏信心的样子,便问:“有没有必要开党委会研究一下?”  

张成听了,却睹气说:“要开就开党委扩大会,叫车间书记主任,机关科长都来。有些人不是有话要说么?这回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讲,把问题都摆出来,看看影响生产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然后,下决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看局面上不上来!”  

张成出于心急提出开扩大会,这是刘大然可以理解却是没想到的。他说:“这个``````我还没想成熟,班子不事先统一思想就让下面来,能有多大作用?弄不好会出现副作用,我看眼下还不必要。”他又转头对岳克说:“还是按咱俩商量好了的办,你先找老杨谈谈,等你谈完了再说。”  

岳克对找杨春谈话根本不感兴趣,他又吐了一口烟雾说:“生产上不去也不光是老杨一个人的问题,即使谈好了又怎么样?我看不如按老张的意见办,开扩大会让他们摆,有啥了不起的,看他们能摆出什么东西?”  

见岳克也支持开扩大会,刘大然显得有些犹豫,不由得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转过身又想了想,才说:“这么办吧,先找老杨谈,根据谈的情况咱们班子研究一下再定,需要开的话也得请示一下公司,不过可让下面先作点准备。”  

岳克听了,把吸剩下的半支烟头摁在烟缸里使劲地拧死,站起身来表示赞同的说:“我看行,是到了下决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的时候了,这么熬着,大家都难受!”  

  

杨春听说矿里要开党委扩大会,正和车间主任张沿达还有小安子研究在会上怎么汇报,忽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张沿达拿起来听了听,交给杨春说;“是岳主任来的,找你。”  

岳克来电话一般情况下都是找主任的,只有特殊情况下才找杨春,所以张沿达很知趣,把话筒交给了杨春,自己推说上厕所,出去了。小安子也很乘巧,拎起暖水瓶向水房走去,屋子里只剩下杨春一个人。电话里岳克问:“说话方便么?”  

杨春看看左右没人,说:“方便。”  

岳克道:“这次党委扩大会是我给你们创造的说话机会,有什么尽管在会上说好了。要有准备,别东拉西扯说不到点子上。”  

杨春说:“听说要开党委扩大会,不少人都要求参加发言。可党办只说书记主任参加,别人不让去。我跟那些人说,你们的意见我们可以代上去,可这些人又都不愿意,非要参加不可,你说这事怎么办?”看来杨春意思是想多去人,人多势众么。  

电话里的岳克当然明白杨春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下说:“扩大会也不能什么人都参加呀,他们有话要说,不一定非得参加会议,用别的方式也可以么。”  

“这些哥们核计了,实在不行就准备会外贴大字报配合了。”杨春干脆把话挑明,以求岳克点头。他也担心事情一旦败露,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他要给自己找个垫背的,留条后路。  

岳克当然知道这些人的大字报不是贴给自己的,他在电话里“嘿嘿”一笑说道:“群众关心党委班子贴两张大字报有啥了不起的,应该欢迎呵!不是有人说了,我们要习惯于四大当中生活么,我是不怕大字报的``````”  

杨春也“嘿嘿”一笑说:“你到咱矿才几天,就贴一万张也贴不到你头上。”  

岳克听杨春太自信,急忙提醒他说:“你也不要太大意,要和赵大唬他们通个气,别出马一条枪,咣咣乱放一气,小心走火伤了自己人!”  

“这个你放心,我一定告诉他。”杨春很高兴,因为从岳克的口吻中听出岳克对自己比对赵大唬更信任。他又连说几个你放心,然后向四周看了看,放下了话筒。  

过了一会张沿达从厕所回来了,小安子也拎了一暖壶水进了屋。  

“岳主任让咱们好好准备一下,都有哪些问题需要党委解决,开会时提出来。我说咱们正研究呢,他挺高兴。”杨春怕张沿达有疑虑,当着小安子的面向张沿达解释一翻。  

三个人又研究起汇报材料来。研究完已快到中午了,杨春又向小安子特殊交待了几点,就让他抓紧整理。自己就从穿爆车间出来,向工务车间走去。  

还没等进赵怀德的办公室,就听见里面骂骂吵吵的说:“刘大窝囊算个狗屁,不就是个保卫科长么?叫人家打保皇派那阵,没怎的先鼻涕了,哪像咱那阵子,硬扛硬,李长年就是没问题,看你艾正仁能把老子咋的?他可倒好,又是检查又是揭发的,纯牌甫志高一个。”就听见另一个人接过来说道:“他也是造反派干部,可现在对造反派一点感情也没有,又杀又砍``````”  

杨春推门进去,迎面一股子酸辣的烟雾立即冲入嗓子,呛得他“咳咳”地咳嗽了几下,眼泪都下来了。一圈一圈的烟雾中他看到屋子里,孟宪才坐在赵眼镜的圈椅上,王恩清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李玉奎坐在赵大唬的办公桌子上,而赵大唬自己却头枕着两支胳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躺在值班床上。几个人嘴里都叼着一支烟,除赵大唬和王恩清是烟卷外,其他人都是老干卷,这就难怪屋子里烟雾弥漫了。几个人见杨春进来,忙起身让坐,床上的赵眼镜却没起身,只是用手招呼了一下,说:“来,黑书记,你来得正好,听说没有?要开党委扩大会了,咱这拨弟兄正核计到会上怎么斗斗刘大窝囊呢。”  

孟宪才接过他的话头说:“这个刘克思,当初也是造反派,自打他掌权就变修了,扔下要饭棍打花子,猪八戒啃猪爪自残骨肉,把新干部都给涮光了,这回咱得让他清醒清醒受受教育!”孟宪才在这次分家时没捞着实惠。本来他认为这工会付主任的位置应该是他的,谁曾想党委却给了龚亚芝,他只闹了个生产委员。他不服气找郑国光,郑国光也不说个四五六,就把他臭骂一顿:“文革前你就是个学徒工,现在成了正式工会干部还不知足?嫌官小我这个主任让给你。”和郑国光他哪敢理论,只好忍气吞声。和龚亚芝他可敢,借着工作找茬,几个照面下来,郑国光见他和龚亚芝和不来影响工作,只好把他俩分开,让他到工务车间当工会主席。当他听说刘大然和龚亚芝有特殊关系时,自然而然就认为自己没当上工会付主任是刘大然搞的鬼,所以他现在对刘大然意见非常大。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李玉奎就一蹴溜从桌子上蹦下来跟着骂:“这刘克思变——变修了,对咱——们这伙人一点感情没有,净想整——呵整咱们!”   

“光受点教育就行了,不行,要让他下台!不能让他再当一把手。我看换谁都比他强,换老岳头,换咱们黑老弟都行,我都拥护。”躺在床上的赵怀德忽地坐起来,把嘴里的烟屁股吐到地上,大声地说。  

杨春听了虽然心里美滋滋地,却急忙摆手说:“我不行,要是论资格论能力,还是咱唬老哥,从哪方面都比他刘大破鞋强。”  

“那就让老岳头当书记,我抓行政,你当付书记抓政工,那咱老君山铁矿可就没治了,革命生产都得哞哞往上上!”赵怀德用手推推眼镜撸撸鼻子,摇头晃脑地憧憬着,似乎这是老君山铁矿的一招绝好的棋。  

“到那时,你们可别——忘了咱们弟兄!”外号李大刀的李玉奎急忙提醒他。  

“那你们放心,他老哥俩讲义气,不像刘大然势力眼,就是老岳头那人,也是讲义气讲感情的人,到时候肯定会给你们小哥们个个安排好。”坐在一旁听大家议论一直没说话的王恩清,这时抢过话头,指着赵怀德和杨春对李玉奎和孟宪才说。这王恩清本来是在运检车间,他不知怎么运动的,分家后就来到了工务车间,赵怀德一来,他更如鱼得水,弄到车间脱产当了书记的黑秘书,成天跟着赵怀德屁股后面转,赵书记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用赵书记的话说,这人是笔杆子、活点子,有才干,成了赵书记的摇鹅毛扇子的。  

杨春听完这些七嘴八舌头,故作惊讶地说:“我还以为就我们这些老的对刘大破鞋有意见,没想到你们这些造反派也对他这么恨哪!”  

“还有哪!队付,你说说!”赵怀德手指着王恩清,对杨春说。  

王恩清见赵书记让他说,也不推辞,摇头晃脑故作神秘地说:“你们说怪不怪,不光造反派新干部和老干部对他意见大,过去那些争朝夕头头对他意见更大!你们知道他们现在骂刘大然什么?”  

“骂他什么?”杨春故意问。  

“他们骂爹妈不会生,让他们多了几两肉,要是像公鸭子那样少几两多好,可以讨刘大然欢心,也闹个科长付科长干干!”王恩清的话博得屋子里的人一阵哈哈大笑。  

杨春没有笑,他反问道:“就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一耙子西一扫帚,能拿到会上去么?”他的话顿时让众人愣住了。“就你们这些话拿到党委会上去,不但打不倒刘大然,反而让他抓住尾巴。”  

“谁想打倒他了?”坐在墙角的孟宪才不同意杨春的说法,他翻了翻大眼睛说:“咱们只是想帮他弄清是非,认识错误,没想打倒他。”  

“咱恨他扔下要——饭棍子打花子,把咱哥们一个个都刷——刷了,亲者痛,仇——者快。他要是能改,咱还拥护他当书记,不——管咋样,他还是造反派。”李大刀结结巴巴的说。  

杨春听了,心里骂,你李大刀拥不拥护顶个屁?连党员都不是呢,让你回岗劳动就算对了。不过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热情地摆摆手表示非常赞同:“是呀,你俩说的没错,我也是这么个意见,咱们目的是弄清是非,不是打倒哪一个人,谁没错呢?有错误改了就是好干部,但首先有错要认账,其次要改正,要是连账都不认,那就是两回事了。”不管怎么说,现在杨春的目的是把火点起来,只要把这火点起来,就好办,到那时,打倒不打倒就由不得你李大刀了,他心里说。  

还是王恩清脑袋快,听明白了杨春的意思,接过话头对大家说:“杨书记说的有道理,应该把事理一下,形成材料给赵书记到会上发言,还可以写成大字报往会场贴。”  

“那就抓紧弄吧,还瞎嚷嚷什么,啥时候了,明天就开会了。这么办,小老道你代表咱工务在会上发言,材料队付整,大家提供炮弹。这炮弹么,一定要重磅的,解痂痣的,不痛不痒的别往上拿。”赵书记分配任务了。  

“目标要集中,别乱打。”杨春着重提醒道。  

“对,目标就是一个——刘大窝囊,炮轰了,火烧了都可以,词怎么下,队付,小老道你们就核计吧。哎——那你们穿爆呢?我说黑子,你别凑疯狗咬傻子,叫咱闹个孤军奋战哪。”这赵怀德突然想起,转过头来问杨春。  

“咱穿爆早准备好了,小安子代表发言,会议中间还有人送大字报助威呢。”杨春自我夸耀地说。  

“咱们也往会场送大字报,队付你参加不了会,就负责送大字报。”赵书记哪能落后。  

“这``````还是让年轻人送吧,我呆在车间照顾家里;都去开会了,总得留个人哪,万一山上哪地方掉道,郭段长来电话没人张罗可不行呵。”王恩清婉然拒绝了送大字报。  

赵书记知道他不爱出头露面,也就不再勉强,就让李玉奎带人向大会送大字报。  

“除了咱两家,你们看还有谁能配合咱们?”杨春低头思索,他担心声势不够。  

赵怀德胸有成竹的说:“那两个坏头头能!他俩对刘大窝囊的劲头比咱大。别看从前咱们是两派,现在成一派啦,绝对听咱的!只要透个信,他们肯定比咱送的欢,没资格参加会,大字报还得允许人家送吧``````”  

赵怀德指的石辛大和韦立来。这两个人都因为过去当过争朝夕头头被批斗过,挨了两回批倒没什么,却被强制回岗促生产。石辛大回运输干老本行当调车员;韦立来回穿爆开穿孔机,赶上牙轮钻上山,穿孔司机都改行,就通过王恩清帮忙,调到机动车间当了检修工。这两人看到胡造的头头张德利、孟宪才不但没回岗,还都当了官了,当然不服气,成天放怨气发浅不满。虽然大家都管他俩叫私心大、为利来,他俩却自称坏头头,有事没事常和王恩清在一起喝酒骂三七。张德利偶尔也参加。通过王恩清的关系,赵怀德也常和他们一起吃喝。喝多了,臭味相投,在一起就嘞嘞这个好、那个不好的,提到刘大然,这几个人是异口同声的骂。今天杨春提到还有谁能送大字报时,赵怀德当然就想起这两个人来,现在正是用着他们的时候,为了显示自己有力量,他特意扭头对王恩清说:“喂, 队付,你不是跟他们说好了,到时候一块干么?”  

王思清一愣,没想到赵书记会让他来证实,他好像不愿意承认这事是他办的,只“嗯嗯”了两声,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地敷衍了过去。  

杨春本来对石辛大没好印象,见王恩清又回答的不痛快,心想这事不落实,这赵大唬说话有水分。又一想,有穿爆和工务两大车间带头,其他车间肯定有响应的,再加上会外送大字报,这火也就点起来了,那两个坏头头的大字报有也可,没有也行,无关大局,也就没再往下问。  

说话间王恩清从里面端出一盆猪肉纯芸豆,还有一盆黄瓜青椒,两条香肠,一大块猪头肉。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玻璃瓶子,里面装有大半瓶子老白干,酒香扑鼻。赵怀德邀请杨春:“该吃饭了,黑书记在这吃点!”  

“想不到你这还真有好东西,今天来着了。”这杨黑子也不客气,接过王恩清递过来的半茶缸酒,吮了一口,拿起筷子,伸向六、七双筷子正在里面搅动的菜盆,挟了一块炖得很乱的带皮的肉块放进嘴里。  

肉很酥软,香甜可口。“这是谁的手艺,味道这么好?”随着话音,他的一双筷子又伸进已去了一半的菜盆,肉已经看不到了,这双筷子只好奔芸豆角去了。  

这边赵书记用拿着筷子的手拍拍王恩清的肩膀,本来就是包牙嘴,由于腮帮子正抖动着大嚼一块香肠,语音就更不清地解释说:“是咱队付的手艺,这酒、香肠和头肉都是他搞的。咱车间工人分散,全山各点都有,机关就咱这四五个人,就在一起做着吃。一星期改两回缮,哪次酒肉都是他搭的,今天让你赶上了,你有口福,哈哈``````”  

“我这个人讲义气,只要对心思咋都行。咱赵书记成天山上山下忙,吃不好睡不好的,我弄点酒肉慰劳慰劳也是应该的。不管咋说,我是大工码,挣的多,家里人口又少,不吃我吃谁?”王恩清见书记表扬自己,很有点不好意思,谦虚地向杨春解释。  

喝了几口老白干后的孟宪才,脸上已泛起了红晕,因为嘴里正嚼着一块肥肥的猪头肉而从嘴角直往下淌油,听了这话,抬起头,红红的双眼看着杨春介绍说:“老王现在是咱支部重点培养的纳新对象,虽然还不是党员,我看比党员起的作用还大!”   

“呵,不行,离党的要求还差远了。”王恩清倒是很谦虚。

 

  

  

第二十七章,地光闪闪  

  

  

硝烟滚滚炮声隆,  

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  

惊雷响起敲金鼓,  

大海扬波做歌声,  

人民战士驱虎豹,  

舍生忘死,保和平。  

  

  

  

——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 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进入第四季度,老君山铁矿的生产形势还不见抬头,小白楼又出现了大字报。  

正巧,君矿公司又接到市委转来的告老君山铁矿党委书记刘大然的密告信,要求公司党委调查处理。经过研究,君矿公司党委派出了以付书记赵敏为首的抓革命、促生产蹲点组进驻老君山铁矿,名为蹲点组,实为调查组,这谁都明白。  

蹲点组进矿一个多月了,虽然上下有些震动,不过一时也难以扭转局面。  

这天,君矿公司付主任韩卫开完公司生产调度会,回到办公室和在老君山铁矿蹲点的张怀仁分析研究老君山铁矿生产被动的原因,张怀仁是昨天接到韩卫通知回来汇报情况的。  

张怀仁参加蹲点组是韩卫点的将。韩卫到公司以后,生产处长李义伦见新领导对自己很尊重,也很虚心,所以在工作上也积极配合,互相支持,两人的关系很融洽。过了一段时间,韩卫发现张怀仁果然业务通、能干,遇事有办法,就和李义伦商量向党委提出将他提为付处长,同时他又向党委建议提李义伦为正处长,党委讨论时主抓政工的书记赵敏却说群众反映张怀仁作风不正派,好搞小动作,应考查一段再批。甄书记也说李义伦虽然正派,但脑袋里老框子太多,也应该再考查一段,就这样两人的提拔暂时放了下来。正好,党委要派蹲点组进驻老君山铁矿,韩卫就和李义伦商量让张怀仁参加蹲点组,无非是有意让他到赵敏手下表现表现以图立功,好尽快解决他的提拔问题。  

张怀仁正向韩卫汇报,李义伦进来,把手里的一份记录递给他说:“这是才接到的部里电话通知。”  

韩卫接过一看,是部里准备从国外进口一批牙轮钻,要求君矿公司派两个人出国考察,并点名叫杨阁铭和岳克去。  

韩卫看了皱皱眉头,没有说话。  

张怀仁看了,却在旁说;“杨阁铭可以,可蒋介石也不懂牙轮钻哪!”  

 韩卫问李义伦:“事先部里和咱商量没有?”  

“这我可不清楚。”李义伦摇头。  

“不和下边领导商量就点名,啥事呀!”张怀仁表示出强烈不满。 “我听说,部里有人先和研究所的杨阁铭通过气,准是他推荐的!”张怀仁告诉韩卫。  

韩卫立即操起电话要研究所找杨阁铭,不一会那边电话里传出杨阁铭的声音。  

“阁铭呵,这有个天大的好事,让你出国考察,你知道不?”韩卫问他。  

杨阁铭回答说:“韩主任,对你我不说虚的,头半个月我就知道了,部里决定进口一批牙轮钻,他们电话找过我,让我准备出国考察,但是不让我往外说,怕风传出去大家都争着要去。直到昨天才告诉我正式定下来了,除了我还有岳主任。我对他们说从开始搞牙轮直到上山生产,韩主任始终在参与,应该让他去。可他们说岳主任是君钢领导推荐的,名单已报给外事口了,不能改了。”杨阁铭电话里一口气把事情来笼去脉说明白,他大概怕韩卫误解是他推荐的岳克。  

韩卫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说:“岳主任去也一样,他抓采矿毕竟也快二年了,更何况领导去主要是把关,技术上有你。不过你可要认真考察,避免受骗上当,外国人就是为了挣钱。”他略微想了想,又对杨阁铭说:“临走之前你到公司来,我让李处长找几个权威的采矿专家和你座谈一下我国矿山的特点和主要开采要素,供你们参考。”  

“那太好了,谢谢领导支持。”从电话里听得出杨阁铭很是感激老领导。  

然而可惜的是,当后来杨阁铭向岳克汇报这个事时,岳克心里不高兴,认为韩卫这是在小看自己不懂采矿,所以推说:“出国前事太多了,哪有工夫听那些人瞎嘞嘞,不就采矿那点事么?有我就行了。”拒绝了。杨阁铭虽然心里着急,却又不好说什么,也不好再向韩卫汇报。转念一想,岳主任是老君山铁矿抓生产一把手,等于过去的矿长。矿长哪有不懂采矿的,心里也就踏实了。  

  

再说岳克,得到出国考查的通知,高兴得几乎蹦起来。多么难得的机会,出国——多少人一辈子都盼不到的事,没想到居然落在自己头上了。他暗自庆幸祖坟冒青气了,运气真好,冥冥当中有人在相助。试想,如果当初分家按自己的想法到南头选厂当书记的话,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能砸到自己头上么?这不单单是到那神秘的地方逛一圈的问题,最主要的是,这一出去,回来就身价百倍,头上立刻罩上了一圈光环,成了吃过洋面包的干部,别说矿山,就是全君钢吃过洋面包的有几个?更何况这通知来的简直太是时候了,正在他感到焦头烂额的时候,真是根救命稻草,天不灭曹!  

本来,六月党委扩大会,他想得挺好,杨黑子、赵大唬打头阵,会外那些坏头头再来一通大字报,万炮齐轰必然会把刘大饭桶弄个焦头烂额,最不济也能让他灰溜溜干不下去,自己稳稳当当走上党委书记的宝座。谁知,这刘大饭桶事事请示公司甄书记,也不知他怎么跟甄书记汇报的,甄有德不同意开扩大会,只同意开一个党委班子谈心会,还派了公司党委付书记赵敏参加。会上刘大饭桶假惺惺地带头自我批评,检查自己所谓的骄傲情绪,老郑头检查派性,墙头草张成检查对杨黑子的成见,逼得自己也只好跟着检查了一下三气未消的问题。最后倒让黄玉伟这个乳嗅未干的小崽子出了风头,总结出班子存在派性加骄傲的问题,受到赵敏的大加赞扬。会上一团和气草草了事,这样的会议能解决什么问题?会后,虽然各方面工作紧了一阵子,生产也有一点好转,可过了一段又下来了。  

就在上月,小白楼又出现了大字报,这次是工务车间贴的。贴之前,王恩清到他家闲坐,提到现在全国都在批林批孔反回潮,君山市市面上也出现了反回潮的大字报,弄不好老君山矿也会出现反回潮大字报云云。   

岳克听了叹了一口气说:“这次反回潮斟对的都是老干部,弄不好又要挨大字报了。”王恩清却摇摇头说:“你怕啥?老君山矿又不是你说了算,就算你也是主要领导,你才来几天?有回潮也不是你的,都是刘大然的。”岳克听了觉得有理,忙问:“下边那些造反派也这么认为?”  

“那可不是怎的。赵书记、小神仙他们对你印象可好了,这些日子天天在一起研究刘大然搞回潮的表现呢,他们担心不紧跟形势写大字报,反回潮要落在别人后面了。”  

岳克灵机一动,是么,虽然自己是老干部,但不是一把手,回潮问题自己没责任,何不争取主动先发制人,支持赵大唬他们写大字报反回潮,既可表明自己和造反派站在一起,又把回潮代表的帽子扔给刘大然。想到这,他反问:“那他们为啥还不写大字报?”王恩清说:“因为上回杨书记写大字报被党委批评了,这回他们有点打怵。”  

“怕什么,这回和上回不一样。上回没有全国全市的形势,现在全国全市反回潮闹得轰轰烈烈,咱矿还死气沉沉,再不搞起来,不是说明咱矿领导捂盖子,就是说明咱矿造反派胆小,不敢干。”  

“真想不到你这老干部对反回潮态度也这样鲜明,这说明你真是做到了三个正确对待,令人佩服!”王恩清急忙戴高帽,灌迷魂汤。岳克听了美滋滋的,更得意了:“你告诉他们,我老岳支持他们反回潮。”他说完了,又有些后悔,忙跟着嘱咐一句:“可别忘了告诉他们,一定要把握住大方向。另外,我支持的事让他们心里有数就行,别和外人说,你也别和外人说。”  

不知王恩清回去怎么和赵怀德他们说的,反正第二天大字报就出来了。不光是大字报,又听说还写了好几封密告信给市里,他哪里知道那密告信是蔫巴坏张经写的。  

谁成想这回的算盘又打错了,因为赵眼镜他们这一通大字报和密告信没有把刘大然打趴下,却把公司调查组招来了。  

调查组进来后既不听刘大然的,也不听自己的,而是撒下人马到各车间调查研究。特别是赵敏,原本在老君山铁矿当过军宣队,这回又回来搞调查,自然不少人愿意找他道离别、说心里话,所以仅半个多月就说调查清楚了,要求召开党委会解决问题。这回真是开的扩大会,把各车间的党政工团都扩进来了。第一天学习文件,第二天就让与会的发表意见。早就憋足了劲头的杨黑子、赵大唬在会上痛快淋漓的大放厥词,万炮齐轰刘大然,大有不打倒刘大然决不收兵之势。  

岳克见这形势心里这个美就不用提了,坐在那里一会和这个说两句,一会递给那个一支大前门,轻松!惬意!偷眼观察刘大然,他也不得不佩服,这刘大饭桶别的本事没有,挨整的经验却有,一副经过阵势的样子,坐在那里坦然自若,有时低下头在本上记上几句,有时跟着插话检查说:“这事办的是有问题,我有责任,我有责任。”岳克心中暗笑,活该,谁让你没有弯弯肚子硬吃镰刀头!  

可是当第三天调查组宣布调查结果时,形势大变。那些攻打刘大然的炮弹,经过调查组的调查,大都拐了个弯打到自己头上。因为那些事大部都是自己办的,有刘大然事先不知道,事后点头认账的;有和刘大然共同商量定的,当然自己也有责任。特别是提拔杨春还是提张成的问题上,调查组说刘大然是主张提杨春的,虽然个别领导认为杨春太傲,不能团结人,但还是力排众议报上去了,只不过公司党委考虑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没批而提了张成。这个结论不明摆着把自己扔出来了?因为当时自己主张提赵怀仁,自然挑了些杨黑子的毛病;幸亏杨春没把他透露出的提张成是刘大然的主意的话抖擞出来。还有那个赵怀德提政工付主任的事,调查组明确讲是年纪偏大不符合老中青三结合原则,在干部处考核时就卡下来了,根本没有拿到公司党委会讨论,更不存在韩、刘勾结排挤掉的问题。然而自己却对赵怀德说是刘大然通过韩卫在公司党委会上否决的,弄得赵大唬找大然大闹一场。还有什么用钢材换酒喝,克扣下面车间养的猪给机关发肉,特别是乱搞两性关系的事调查组都查了,结论都是子虚乌有。究其出处,大都是从几次宴会上传出来的,那些宴会呢,恨自己嘴馋,也到场了几次,沾了边。至于提拔张成、陈化留、史玉堂等人那是落实老干部政策和知识分子政策,都是对的,不能被看成是什么回潮。  

听完调查组的调查报告,参加党委扩大会的陈化留、史玉堂等人早就憋不住了,本来这些日子大字报把他们说成是逸民,他们就憋着一股火没地方发,内心里虽然站在刘大然一边,可公开又不敢表示,怕被说是三气末消,这回见调查组明确肯定了刘大然,那还有什么说的,一个个像狼似的站起来揭发批判,纷纷要求追查大字报的后台。当然郑国光、张成、黄玉玮也都趁机发表看法,不过还留点面子没点自己的名,就是那个公鸭子不知羞耻,又哭又闹地点名说自己是后台。最可恨的是那个赵大唬,老毛病又犯了,被众人一逼,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简直成了一头咬人的恶虎,那么大的岁数了,又演了一场一边撸鼻子推眼镜一边大骂“我上了你蒋介石的当了,我上了你蒋介石的当了”的好戏,演完了,还把三青团王恩清叫来做证实。  

那个曹流更不是东西,平常岳主任长岳主任短的叫,这回却又把那从干校回来就要自己原来的办公室,要原来的桌椅的事抖擞一番。现在想起来也怨自己,住哪个屋不一样,何必非要原来那个办公室?还有那个破办公桌,要回来没几天就坐塌垮了,没办法只好叫通讯员小李子送到锅炉房点炉子用了,就在新办公桌搬来那天,他偷眼看见曹流一边张罗往屋里抬,一边偷偷地瞅着通讯员小李子挤眉弄眼的乐,弄得自己脸红到脖子。最可恨的是王恩清那三青团,关键时刻把自己出卖了,把自己刚从干校回来请客时说的“林彪摔死了,让杨连忠那拨胡造们到温都尔汗找他们的祖师爷吧!”的话用大字报揭了出来,还揭发说是自己曾说过:“说我是蒋介石,那宋美玲哪去了,谁能把宋美玲找来让我搂一宿,我就承认我是蒋介石!”看的人无不哈哈大笑,自己窘的得绕着贴大字报的那面墙走,简直没脸见人哪,这话在杨黑子家也说过,人家黑子就没揭发,够意思!  

这一来,咱们可怜的岳主任就遭殃了,左一个检查,右一个认错,狼狈得很。这时候也顾不得身分了,他一口咬定刘大然搞破鞋的事是听王恩清说的,这也是事实么,虽然杨春老婆也说过,但他没听到。问杨春当然也证实是王恩清说的,他能说自己老婆说的么?这第三天的会结束后,眼见得刘大然又硬气梆梆的了,自己呢,又是抬不起头来了,说话也不硬气了。从会议室出来,和杨春、赵怀德走了个对头碰,眼见得俩人的眼光大变,互相都觉得尴尬得很,他也尽量不去接触他俩。  

第四天是班子闭门会议。班子成员谈心交换意见,调查组参加,其实主要是听自己检查,检查了几次大家也不满意,看来,再怎么检查也难令调查组满意。就这样了,随他们便吧,现在才看清楚,这次君矿公司派调查组来,准又是韩卫和刘大然一块搞的鬼,赵敏表面上公正,其实他在老君山铁矿当过军宣队,和刘大炎这些人自然有感情,能向着自己?很明显是专门整自己来了。本想找个冯英开诊断疗养去,不干了,可又担心这调查组下步不知又搞什么名堂。  

晚上,他又去找李道槐。好像整个风头都不对,那李老歪歪着脖子捂着嘴巴子说牙疼,勉强听完他的话,只说了一句:“正确对待吧,正确对待吧,看他们能把你怎么的!”  

  

谁曾想,天不灭曹,这出国的通知早不来晚不来,恰恰在这时候来,不是救命草神仙草是什么!这一纸通知不但说明我老岳是没问题的革命干部,而且还预示着将来要提拔重用,我老岳的命真好!高兴之余,岳克也纳闷儿,是部里谁点了自己的名呢?得问清楚,将来好报答人家。回到家里,还没等他坐下来吃饭,电话铃响了,却是李老歪打来的:“老岳哇,你知道部里为啥点你出国么?部里人认识你老大贵姓啊,是我!是我向部里有关同志打的招呼。国务院领导就批了三个指标,只准部里去一个,下面两个。管指标的瞅着眼睛都红了,虽然不准他去,但也不能轻易放过,总要卖个人情吧。我摸透了这小子心理,就向他推荐了你。昨天就来电话透风说同意了,今天才正式通知你们公司,你可别忘了人家!你这一出国吃完洋面包就金光护体,回来身价百倍呀,哈哈——连我都得对你另眼相看哪!”  

“这可真得感谢老领导,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哇!李书记你放心,我也忘不了你部里的那个朋友,我一定找机会报答!”岳克在电话里感恩戴德,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  

  

不管谁去,国家要给矿山进口牙轮钻了,这消息传的比长了翅膀还快。  

韩卫特意来到老君山矿现场,把这消息告诉正在操作那台国产牙轮钻的姜涛。姜涛听了,激动地握着他的手,眼里含着泪花说:“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咱穿孔工人彻底解放了!”韩卫也说;“攻了多年穿爆关,总算出头了。”  

然而这次出国虽然给矿山订回了牙轮钻,却也留下了很大的遗憾。当外国人问岳克,中国铁矿山的年下降速度能达到多少时,他误认为是指采场的阶段高度,随口回答是十二米;他又反问该国的年下降速度,对方回答说可以达到十八米。他听了自以为是的认为我国矿山的阶段高比外国的低。当确定牙轮钻的型号时,外国人介绍说有两种型号可供选择,一种是45R,适用于中小型矿山,另一种是60R,适用于大型矿山。他又误认为中国矿山的阶段高十二米,和该国矿山的阶段高十八米相比应该是中小型,因而要求选择45R。杨阁铭感到不对,回到宾馆时,向他提出应该选择60R。他却批评杨阁铭说:“学习外国要结合我国实际情况,人家用60R咱们也用60R,那不是生搬硬套么?”并说:“你不懂采矿别瞎说。”杨阁铭没办法,只好去和部里带队的领导说,在部领导的坚持下,他才同意购两台60R回来做测绘用,其余全部购的是45R。好在成年累月的抬大钎、挑大水,又苦又累惯了的叩头钻工人,如今坐在这干净明亮的牙轮钻操作室里一按电钮就钻眼,而且效率比叩头钻高十倍,就像走出地狱进了天堂一样,只有高兴、赞美,哪还有谁去关心型号对不对,还有没有更好的?就这就挺好了,就心满意足了!这就是当时的中国矿工!所以岳克的失误被当时的一片欢乐赞美掩盖起来,只有少数人知道。直到两台60R上山作业后,同45R的比较,人们才发现60R效率更高,更适用于中国铁矿山,而且价格和45R相同,那是后话了。  

岳克要出国的消息传到老君山铁矿,立即引起轰动。那些给岳克提意见的人不免议论纷纷,而孟宪才、李玉奎这些人更是发起哄来。赵怀德担心调查组把宴会造谣的责任都推给自己,当然要表明态度和岳克划清界限,所以也跟着他们一起找调查组说:“你们批评我们这不对那不对,其实这些都是蒋介石岳克主谋。现在蒋介石不但没事,还要出国,这不明摆着,大鱼放跑了,要把这些账算在咱这些小沙里匿身上?不行!我们强烈要求矿党委不能放岳克出国。”  

赵敏急忙驱车回公司向一把手甄有德汇报。甄有德把几个常委找来碰头,商量对策。韩卫说:“不让去恐怕不行,这是部里定的,涉及外事,而且很着急。”  

“岳克都有什么事?是不是很严重呵?”甄书记问赵敏。  

“主要是对文化大革命三气末消,两面派,怂恿一伙人攻击书记刘大然,给刘大然贴大字报,想赶刘大然下台他当一把手。现在这伙人明白上他的当了,反戈一击,抓住他不放。也有一些人是认为岳克既不精通采矿更不懂牙轮钻,不具备出国考察的条件,对公司这样安排有意见。当然他们不知道这是部里点名的,只认为是公司领导定的。”赵敏简要地介绍了情况。  

甄书记问:“刘大然什么态度?”  

赵敏回答说:“刘大然倒是说得让他去,这是关系大局的事,个别群众有意见,他可以出面做工作。”  

甄书记点点头,称赞说:“这刘大然倒是个有风度的。”他又问;“那岳克对自己的事有没有认识呀?”  

“认识倒是有,班子会上已经检查好几次了,但就是过不了关。大家都说不深刻,没触及灵魂。”赵敏汇报说。  

甄书记听了,习惯地把帽子摘下来往桌子一摔:“什么叫深刻,什么叫不深刻,不深刻帮一下不就深刻了!这么办吧,找人帮刘大然和岳克把党委会上的发言整理一下,拔拔高,形成讲用稿,在全公司处级以上干部会介绍经验,中心是学好文件提高认识,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增强班子团结。讲完了,走人。”  

赵敏听了,笑道:“是不是愣了点,火候还没到,弄不好是一锅夹生饭?”  

甄书记习惯地一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唉呀,完事调出来一个不就完了?班子团结问题解决了,再把煽风点火的坏蛋揪出来一两个,批一批,斗一斗,教育教育群众,下力量把生产鼓捣上来,调查组不就也有向群众交待的了?”  

韩卫担忧地说:“可部里催得紧,要求人马上就去,怎么办?”  

“催得再紧也不差一天两天的。你告诉他们,出国考察是大事,总得作点准备吧,查查资料还得两天呢。咱们这边叫宣传处抓紧,今晚找岳克和刘大然开夜车,明天就开会。行了,行了,这事就这么办。”甄书记又打了个手式,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经过一个下午搭上个小半夜再加上一个上午的准备,君矿公司第二天下午在老君山铁矿召开了厂处级干部会,介绍了老君山矿党委班子《批林批孔反回潮,增强班子团结》的经验。刘大然和岳克在会上现身说法,介绍了如何通过学习文件以自我批评自我革命的方式斗私批修,统一对文化大革命的认识,由互相猜忌达到敞开思想、统一认识、增强团结的。两个人的讲用博得了与会的热烈掌声。市委付书记兼君矿党委书记甄有德讲了话,号召矿山广大干部学习刘大然善于团结同志,尤其善于团结和自己意见不同的同志一起工作的精神,更重要的是要学习岳克敢于自我革命,克服三气,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正确对待群众和正确对待自己的精神。  

还没等散会,岳克就急急忙忙地拎着兜子走出会场,登上等在会场外面的胜利号。杨阁铭已经坐在里面,车后一股白烟射出,向火车站疾驶而去。车里面岳克又转回头透过后车窗玻璃,抻着脖子向后面看。小白楼迅速地向后退去,老君山渐渐地远了,一会儿就消失在傍晚黄昏中。直到这时,他好像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吩咐前面的司机:“开快点,再开快点!”那样子很怕有人再从后面追上来,拦住他不让走。  

  

  

岳克还猜对了,他前脚走,后脚就有人贴大字报。大字报就贴在小白楼一进门中央正面墙上,非常显眼醒目。大标题是《一夜之间,三气末消的蒋介石竞变成了革命干部的好榜样》,还有一个付标题是——放岳克出国是谁在搞鬼?  

正文是  

——惊悉昨天还以极不老实的态度企图蒙混过关的老君山铁矿回潮总代表蒋介石岳克,昨夜在调查组某领导帮助下认识竞大为提高成为好干部,以至于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召开了干部大会供其讲用成为好干部的标杆,真令人瞪目结舌。可惜的是还没等讲用会开完,干部们还没有把他的经验学到手,他就登上飞机出国了,从回潮总代表到伟大祖国的使者,其变化只在一宿工夫,速度之快,举世无双也!  

我们想问调查组:正当全矿职工已经发动起来,即将揭开阶级斗争盖子的时候,你们却匆匆忙忙将群众意见最大的岳克推上讲台给他戴上一顶好干部标杆的桂冠送出国去,用意何在?你们置广大反回潮的革命群众于何地?老君山一年来生产被动的责任谁来负?  

我们奉劝调查组某领导赶快采取措施将岳克追回,希望你们要当批林批孔反回潮的工作队,而不要当消防队,保驾队!  

老君山铁矿业余学毛著小组。  

年  月  日。——  

  

站在人群里的刘大然看完大字报后奇怪地问身旁的陈化留:“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业余学毛著小组?”大滑溜急忙摇摇小脑袋说:“不清楚?”他又问史玉堂,史玉堂也说不知道,问其他人,也都说不知道。这就怪了,他一边想一边离开伸着脖子看大字报的人们向调查组的办公室走去,他想和赵敏沟通一下情况。  

调查组刚进驻老君山铁矿那阵子,刘大然除了向调查组作了一次例行的全面汇报外,他再就很少主动进调查组的门,不为别的,为避嫌。调查组进驻本身就说明老君山铁矿班子有问题,而问题在谁身上,自己这个一把手都脱不了干系,何况一把手理所当然的是头一个被调查对象么。然而,扩大会上调查组把调查结果公布后,一个一个的问题真相大白了。刘大然虽然感到问题有些严重,却仍然坚持自己是一把手,对班子问题要负全责。他主动作自我批评,把所有班子成员的问题都承担了过去。并且个别的和赵敏谈,只要岳克能认真地检查错误,自己还是愿意让出一把手的位置给岳克。他还提出了一个新理由,那就是自己身体不好,高血压,心脏也不好。可岳克的检查却难以令人满意,强调自己到老君山矿时间短,这不清楚,那不了解,上推下推。推得下边那些人急了,他们可没有刘大然那样的肚量,也顾不得情面了,一个个火冒三丈,拍案而起,大肆反戈一击,一窝蜂般地围攻起岳克来。这也难怪,谁愿意当那个回潮代表呢?就在扩大会休会让岳克准备第三次检查时,公司来通知让岳克出国考察。刘大然认为这是上面在保他,为实现领导意图,他和赵敏紧密配合,利用讲用会的形式,恢复岳克的形象,送他出国。这样作也符合刘大然自己的意愿,同志在困难的时候决不能落井下石,能帮一把尽量帮一把,自己也曾多次经历过这种时候,那时多么希望有人帮自己一把呀!  

调查组办公室在三楼东头的两个房间。一间是工作人员的,一间是赵敏的。刘大然到赵敏房间前敲了一下门,里面应了一声,他推门进去,见赵敏正和保卫处周处长研究什么,周处长也是调查组成员。刘大然笑着问:“打不打扰两位领导哇?”赵敏忙站起来让他在椅子上坐下,亲自倒了杯茶放在他前面的茶几上,笑着对他说;“你来得正好,不然我还要找你去呢,你们矿也出现夜猫了!”  

“什么夜猫?”大然奇怪地问。  

“就是业余学毛著小组,群众管这个组织都叫夜猫。这个组织在市里和君钢厂内已经闹腾两多月了,打的是自发组织业余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旗号,说是学马列批林批孔,联系实际反回潮,实际上是暗中串联,搜集材料贴大字报,反对市委第一书记何涛,要把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搞乱。市委君钢党委还有咱矿山党委都已经召开了紧急会议,研究如何作他们的思想工作,让那些上当受骗的干部群众退出夜猫,维护安定团结。这会刚开完,还没等传达呢,你们矿也冒出来了,大字报就贴在一楼大厅。你们老君山也真是,好事找不到你们,这类破事准落不下!”赵敏半开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有意见,用什么形式不能提,非得参加什么夜猫夜狗的!”  

刘大然听了,这才一头雾水散开,顺手从怀里掏出烟,递给周处长一支,他知道赵敏不吸烟。周处长拿出火柴来给他和自己点上,刘大然抽了一口,吐出白烟,然后慢吞吞地对赵敏说:“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夜猫呀夜狗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有什么可怕的,摸清了都是谁,分头做工作让他们退出来不就完了。”  

赵敏却摇摇头说:“不那么简单,这夜猫中大部分都是个人利益没得到满足的人,有的是造反派没捞着官当,有的是当了官又被拿下来的,有的是原来争朝夕的头头不服气的,有的是闹工伤的,还有的是在单位不得烟抽、调皮捣蛋被单位处分的``````借当前反回潮凑到一起,一些群众上当受骗也跟着跑,总之情况复杂,工作不那么好作。”  

大然却不以为然,仍然慢条斯理的坚持自己的意见:“这不能一概而论,坏人还是极个别的,多数还属于个人有委屈,或者对领导有误会,意见大的,属于内部矛盾,工作做好了,做细了,一样可以转化。更何况他们不是学毛著么?那咱们就一块学毛著好了。”  

赵敏笑了:“你倒轻松泰然,好,老周,你介绍一下情况,看咱刘书记怎样带领夜猫学毛著!”  

一直没有讲话的周处长这时说:“据我们了解,你们矿外号小老道的孟宪才,还有李大刀都参加了夜猫,大字报就是小老道写的。”  

刘大然奇怪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周处长有点沮丧地说道:“说老实话,我们也不掌握情况,还是人家市里动态小组摸到的情况,那个小老道参加几次夜猫的会人家都掌握了,他们不知道叫什么名,只知道他叫小老道,听说是老君山矿的,在会上发言还挺激烈,就通知咱们矿山了,让咱们立即做工作。”  

赵敏接着周处长的话说:“就一个小老道倒揭不起大浪,就怕杨春、赵怀德臭味相投也参合进去,再加上什么私心大,为利来的一起闹腾,那老君山矿就不安定了。”   

刘大然想了想说:“没什么大了不起的。”他分析矿里的情况:“老杨虽然对我有意见,但是这人党性还有,不会跟他们胡闹的。赵大唬也不会,他是老政工了,看似虎着着的,但他不看准决不会迈步,就是迈了,一旦发现不对,他转的比谁都快。小神仙贼精八怪的也不能,他还想入党呢。只要盯住小老道,摁住李大刀恐怕没什么问题。这些人稳了,私心大为利来就瘪茄子了。”最后他满期有信心地说:“正好你们工作组在,加上我们党委的力量,分头做做工作,一天云彩很快就会散。”  

赵敏点点头,却又强调说:“这几个人的工作要做,重要的是把岳主任走后,党委扩大会的尾子结好。要把矿山干部会议的精神传达下去,让干部明白岳主任敢于自我革命,对自己错误认识很高,所以公司领导才让他讲用介绍经验,并不是说他前段没有错误了,跟他跑的那些人也都没问题了。恰恰相反,岳主任前段是有错的,起码他参加王恩清的那些宴会就不对,没有错,党委会让他检查干什么?同样的,跟他跑的那些人也必须认错,个人错误各人领,谁也代替不了谁。尤其是散布了那么多流言蜚语,都是谁的发明?有没有别有用心的人在搞鬼。这些工作同时做,才能把夜猫的工作做好,也能使干部群众气顺,气顺了,生产就会上来。”  

“这话得你说,”刘大然佩服的说: “只有把前段扩大会反映出来的问题理顺理清,分清是非,正确对待,该解决的解决,该整改的整改,才能使干部群众心服口服,增强团结,拧成一股绳抓革命促生产,才能使夜猫在老君山无机可乘。”  

周处长在那边点头赞成二人的看法。  

赵敏见认识统一了,就布置道“那就分三个组,我负责找杨春、赵怀德谈;老周你和矿保卫科负责追查那些散布流言蜚语造谣生事的人,查一查有没有什么背景;大然你负责找孟宪才,李玉奎。”  

赵敏正说到这儿,门一开,韩卫领着张怀仁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笑着问:“咱们赵书记蹲的点,什么时候生产能上来呀?”  

赵敏听了,问张怀仁:“怎么,昨天产量又下来了?”  

张怀仁呲着大包牙一笑,回答说;“不下来,咱们能来么?”他是在调查组工作告一段落时,被韩卫提前抽回公司的。  

赵敏听了他的话,皱皱眉头:“老是事故多,这是表面现象,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是不行的,人的因素才是主要的,这里面有没有坏人破坏呀?我们应该以阶级斗争的观点看问题。”  

周处长跟着也说:“我看非常可能。”  

刘大然沉思了一下, “这个么,现在还很难说。”他又信心十足的说:“不过还是那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按刚才咱们定下的去落实,我看火候到了,局面就会扭转。”   

“怎么定的,能让我知道么?”韩卫很关心。自己的老家生产被动,他自然比谁都着急,也感到脸上无光。  

赵敏把和刘大然商量的意见向韩卫简单地说了一遍。  

“好,好,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韩卫自报奋勇。  

“有哇,小老道就和你关系不错,我要是谈不通,就得劳你大驾。”刘大然说。  

“是呀,怎么把你这个大将忘了呢?不光小老道,这杨黑子,赵大唬的工作也少不了你。”赵敏也恍然大悟地说。  

“哎呀,今天早上甄书记找我,说老选厂也冒出了夜猫,生产被动,艾书记这两天还病了没上班,让我帮老伍头做做工作呢。本人能力有限,恐怕难当如此多任哪。”韩卫面有难色的样子。  

赵敏笑道;“怎么,甄书记下令你就办,本书记下令你就能力有限了,看人下菜碟呀?”  

“这可不敢,要说下菜碟,我也得先下老君山这碟,这碟是两书记,老选厂那才一个书记,能得罪一个不得罪两个,这账我不还算不过来呀?”韩卫嘿嘿一笑,打着手式说。  

“那可说好,就这样定了。”赵敏说。  

“好,说办就办,今儿上午我哪也不去了,大然你把小老道、李大刀找来,咱俩就在你办公室对付他俩。”说着,韩卫拉着刘大然的手和张怀仁出了调查组的屋子。  

“他俩抓夜猫去了,咱们也动作,先谈杨春,你通知他来这里谈。”赵敏对周处长说。  

就在这时,刘大然又折回来对周处长说:“你查那些流言蜚语和谣言的出处时,我想你应该注意一个人,这人就是王恩清。我感觉他是那个小圈子中穿针引线的,那些人都喝过他的酒,他又都到过那些人的家,而奇怪的是,他本人从来不出头露面,他图的什么呢?无利不起早哇!起码通过他可以加深了解那些人的内幕。”  

“这个意见有道理,我们也注意到了。”周处长点点头,掏出记事本记下了。  

  

不出刘大然所料,和小老道孟宪才、大刀李玉奎的谈话没费多大力气就成功了。  

孟宪才承认到市里听过两次夜猫的会,还有参加的打算,主要是因为他对矿领导有意见,又听说反回潮是第二次文化大革命来了,他才去的。当韩卫批评他跨行业串联是非组织活动时,他很痛快地说,今后不去了,有意见通过组织程序往上提。  

李大刀却发牢骚说,自己文革期间挨过打,腰部受伤,不能干重活,俱乐部金主任要他去把大门,可人事科不同意,非把他下放工务车间当养路工不可,他认为这是迫害,所以才去参加夜貓,并且拿出了医生开的证明。  

刘大然听了,笑着说:“早说呀,有大刀把门,俱乐部前那些小痞子谁还敢闹?”当即答应了他的要求。二人也就心情舒畅地离开了。  

  

第一个帮办任务完成了,韩卫心里高兴,就又回到赵敏屋报喜,谁知正碰见杨春向赵敏发牢骚。  

见韩卫走进来,杨春像抓住了救星似的指着韩卫对赵敏说:“别人不知道,此人知道,这些年我风里雨里,白天黑夜攻穿爆关,连泥带水的和工人一块摸爬滚打,那时哪来的牙轮钻,就那么几台破叩头钻,哪年没完成任务?讲单机台效率全国也是最高的,年年评我先进单位、标杆党支部,到了提拔却把我撇在一边,这不是解磨杀驴么?说我骄傲,我有骄傲的本钱,别人想骄傲还没那个本钱呢!说我眼里没人,我眼里就是没人,眼里有的净是些草包,窝囊废,要是都像韩卫这样的,我多暂都佩服``````。”  

听到这里,韩卫笑道:“我说黑书记,你当面这么说,背后是不是也这么说?”  

杨春起誓发愿地说:“韩主任,咱俩不是一天半天的,你打听打听别人,我背后说过你什么没有?”  

韩卫又笑道:“得、得,黑书记,好话你是说过,坏话你也没少嘞嘞,那回爆破出根底大块,我批评你不抓质量,你喝醉没骂大街呀?骂我黄嘴丫子没退,狗屁不懂,就知道训人``````。”  

杨春听了,头一扭,不好意思的说:“你看你韩主任,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那不是心里不痛快,跑到王恩清家喝了两杯么。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喝就醉,醉话还能算数啊?这事我已检查好几次了,你怎么还抓住不放呢?”  

“不是抓住不放,是给你提个醒,别老是自己一贯正确摆你的功劳簿,要摆谁还没有几大本?”毕竟是对老部下,韩卫对杨春毫不客气,连挖苦带训斥,没有一点忌讳。  

话说到这里,杨春叹了一口气,说:“当着老领导我就来实的,我就是不服那个张成。他哪点比我强,凭啥他能当付主任我不能?不当也行,干革命也不是为了当官,可别老踩咱的小脚呵!生产上不去,老说是穿爆问题,好像除了穿爆别的就没问题了,别人都是促生产的,就我老黑是破坏生产的,好事都是王三姐,坏事都是秃丫头的!他张成没那个能耐就别干,别占着茅楼不屙屎,更不要死不起,找旁人垫背!”杨春说着说着就来了气,黑脸变成了紫脸。  

韩卫 “扑哧”一笑,和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的赵敏会了一下眼神,说;“放呵,放呵,还有什么怨气、臭气都放出来,别憋着。”  

“放完了,没有了。”见韩卫又挖苦,杨春头一歪,不作声了,可脸色却更加发紫,脸上肌肉一动一动的,看得出来,他积怨甚深,怒火难耐。  

看杨春怒气冲冲的样子,韩卫知道需要一些细致的了。他看了看赵敏,赵敏点点头,示意他先说。于是,他从杨春对面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杨春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赵敏站起来给杨春倒了一杯茶,也给韩卫倒了一杯,说:“别着急, 别激动,有话要说完么,现在我们不是听你的么。”  

杨春固执地摇摇头,“完了,没了。”  

韩卫估计杨春也就是这些话了,就开始和颜悦色语重心长对杨春说:“老杨呵,你这个人优点很多,能干有魄力,事业心强,也有办法,群众威信也高。这几年攻穿爆关搞矿石翻番,你是出了大力,立了大功的,领导不是没看到。要是没看到,能年年评你先进?要是没看到,分家时能提你正科?就差没把你捧到天上去!你还抱啥屈呀?你可能说,大家都提了,也不光我一个;可也有没提的呀,甚至还有下去的呢,能说这些同志没功劳没贡献么?恰恰相反,他们都做了大量的工作。问题是我们不需要那么多付主任哪!你还可以说他们都是新干部,可你也不算老哇,正科级才提几天呀?再说新干部也有新干部的政策呵,还是新生事物呢``````说到张成,人家也有人家的优点么。人家是大学本科毕业,文革前就是付总工程师,得让发挥人家知识分子作用啊,这是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问题。再说,人家工作认真细致,想得周到,也很能吃苦,能广泛地听取各方面意见,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能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说老实话不像你,一言堂,说一不二,天上王大,地上王二,在这矿里,除了我和大然,谁说都不听,谁都不放在眼里,批一批,蹦三蹦``````你看,我又说你不爱听的了``````”  

杨春不由得“扑哧”一笑,紧崩着的紫脸松开了,说:“你说呗, 我这不是没蹦么?”  

“没蹦心里也不舒服。”韩卫也笑了,继续说:“我也说实在话,在你和张成提谁的问题上,我是倾向张成的,你要有想法,有怨气就对我来吧!但是我相信,把话说开,你这个人是能想得通的,你想多干工作,多承担担子是好的,今后机会有的是么``````”  

见杨春的脸色慢慢地由紫变黑了,情绪稳定下来,赵敏又站起来,把杨春杯子里的凉了的水倒掉一部分,提起暖壶加了一部分热的,又给韩卫加了一些。一边倒水一边插话说:“其实,你真是错怪大然了,他是主张提你的,这个内幕我今天透露给你,当然,他也同意了张成的任命。”  

杨春听了却说:“赵书记,你说这话我信也不信。为啥?因为你是公司领导,你说的应该是真的;可我也不信,不信是你现在是在做我的思想工作,更何况哪有下面报,上面不批的道理?其实我也不是因为没当上付主任闹情绪,我还真不在乎这个。就是当了付主任有啥,不外乎多挨点累。说白了吧,韩主任你别生气,我就是听说刘大然串通你把我拿下来换成张成,捏着一个向着一个有意见!”  

赵敏忙抓住这话头追问一句:“你听谁说的?”  

“这个``````”杨春迟疑了一下,大概是感到说漏了嘴,看来他不愿意说具体人:“不少人都这么说,有人还看见春节大年初一刘大然从张成家里出来喝得红头胀脸,张成一边送一边对他说,我这事就全靠刘书记了。刘大然一边走一边回头说,你再找找韩主任,让他帮着说说话,我看事就能成了。”  

韩卫听完笑了:“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今春张成是找过我,那是让我和干部处说句话,把他老婆调到矿里来,他说矿里已向公司打了报告。这事我是和干部处打了个招呼,后来他老婆不是调来了么?把这事和张成提拔联系起来,我还真是说不清楚了,是谁这么能胡诌白咧?”  

赵敏又再三追问这个人,杨春被问得没办法,只好说是听眼镜赵大唬说的,赵大唬又是听王恩清说的,王恩清和张成住对面屋,是他从窗户看见的。  

“我让你看两个文件,这是我为了今天和你谈话特意从公司档案室借来的。”赵敏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两份红头文件递给杨春。  

杨春看了,一份是老君山铁矿给公司打的提杨春为生产付主任的报告,签发人是刘大然;一份是君矿公司党委批准张成为生产付主任的文件,矿党委的报告在前,公司文件在后,相隔有一个月。  

“提拔张成是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你们矿班子也需要有这么一个精通采矿的工程技术人员么。”赵敏指着文件对杨春说。  

杨春看着两份文件,寻思着,半天没说话。最后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的对韩卫说;“看来,我是误会了大然书记了。”  

“你这个人哪,就是这个毛病,听风就是雨。”韩卫笑道。  

赵敏这时感到是说话的时候了,就接过来,英俊的脸变得严肃起来:“老杨,这不是误会不误会的问题。退一步讲,就是大然书记坚持提张成,你不觉得你的态度也不对么,你这一段的表现也令人难以理解么?难道说你这些年没白天没黑夜的干,就是为了争一个付主任么?你可是党培养了多年的党员干部啊,你的党性哪去了?路线觉悟哪去了?你这段的表现对得起党多年的培养么?我看这个问题今天咱们先别谈,你回去想一想咱们再谈,你看好不好?”  

赵敏的话不多,但字字句句分量都挺重,说得杨春坐立不安,心里沉甸甸的,黑脑门子上泌出点点汗珠,他想说什么,一下子又感到说不出口,只好点点头,声音沉痛的说:“赵书记意思我明白,我回去好好想想再找你们谈。看来我得写检查了。”  

“想明白了再写,没想明白之前不急于写检查。”赵敏站起身来,示意杨春可以走了。  

杨春出去后,韩卫松了一口气,笑着对赵敏说:“看来今天谈的有效果。”  

赵敏说;“何止有效果,我看他开始认识问题了。”  

韩卫带着爱惜的神情说:“这个人还是很能干的,事业心非常强,不过是一时官迷心窍,帮一下可以重用。”  

赵敏却说:“那就看他能不能接受教训了。”  

  

和赵怀德的谈话不顺利。他一改见硬就回的老习惯,这回是破罐子破摔了:“我快六十了,论资格这矿里除了老岳头就是我最老了。用呢,我就卖力气干几天,还有点老劲;不用呢,咱就烟筒常冒烟,锅里常炒煎,杯中总有酒,抱孙过晚年了。但是有话不让说不行,我就是看不上刘大然那个窝囊样,干工作没能耐,搞回潮倒有两下子,压制老干部,打击新干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成天吃吃喝喝、吹吹拍拍,全矿上下哪个不气得鼓鼓的,气不顺,那生产上来个屁?”他叼着烟卷,翘着二朗腿,几乎是躺在椅子上说话。  

韩卫耐着性子对他说能不能具体点时,他鼻子“哼”了一声,包牙嘴一撇,用大拇指一指自己的脑袋,说:“多了,本人就是一个。论哪点我不比他刘克思强?他能当书记,我当个付书记都不行!说我岁数大,那幼儿园的岁数小,咋不到那找去!”他气乎乎的,说话时眼镜一颤一颤的,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你说他认人唯亲,根据呢?”赵敏见他摆老资格,不把韩卫放在眼里,就接过来问。  

“他相好的,拍他马屁的,围他屁股后转的,不都提了?具体点,公鸭子,你是知道的,当年争朝夕头头,和他相好,提工会主任了;曹流,围他屁股后转的,提党办主任了;拍他马屁的大滑溜,谁不知道是代代红,提了正科级``````这些还不具体?”  

“相好的什么意思?”赵敏追问。  

“搞破鞋呗,还用问哪?”  

“有证据么?”  

“还要什么证据,咱车间王恩清就看见过俩人在办公室里亲嘴,一谈就是小半夜。弄得刘大然老婆满大街吵吵要打离婚。”赵怀德一推鼻子上的眼镜,另一只手比划着:“这样的人我能服他么?”  

“除了王恩清的话,还有什么证据?”  

“证据有的是,看你们取不取。我早看明白了,你们调查组是来保刘大然的,谁对刘大然有意见,你们就找谁谈话,就整谁!这我也不怕,我祖宗三代是要饭的,我是老党员了,我就不信你们能把我打成反革命、反党分子!”赵怀德越说越来劲,忽地从椅子上挺身站起来,差点把茶几上的水杯碰掉地下。  

赵敏知道再谈下去无益,于是笑着打手式让他坐下,耐着性子劝导他说:“老赵,你别激动,对刘大然提意见怎么就能打成反革命呢?他也不是党的化身。你既然知道刘大然有问题,能不能写个东西给咱们,供调查用。”  

“我岁数大了,眼神不好写不了材料了。”赵眼镜把脑袋一晃,眼睛也不瞅两位领导。  

见还是谈不拢,赵敏只好站起来说:“那你就先回去好好想一想,找时间我们再谈谈。”   

望着赵怀德出去的背影,韩卫叹了一口气对赵敏说。“他怎么变成这样了,真没想到。”   

“没什么了不起,这正说明他心虚理亏。”赵敏不以为然地说道。  

  

当调查组再找赵怀德时,他以工作忙为由根本不朝面。没办法赵敏打发周处长下车间找他,他还是那套话反复说一阵子,边说边骂骂吵吵的,态度蛮横。工作也带抓不抓的,矿里开会也不参加。刘大然怕工务车间的工作受影响,正赶上供应科老科长退休了,就和赵敏商量让他到供应科当科长。还算不错,这赵大唬总算服从分配了,只是要求把王恩清也带过去。刘大然却没打悖,竞答应了,就是调查组的人也看不过眼了,都气愤地说:“干脆拿掉算了,干么哄着他?”  

就在同时,刘大然也答应了吕浩因身体不好从现场调到供应科守库。  

顺便说一下,刘大然和韩卫在头分家前接收了两个人:一个是吕浩,因为文革中开枪打死自己亲哥哥吕英被判了五年刑,狱中表现好,提前出狱。但因被判刑丧失了厂籍,他就找到艾正仁帮忙安排工作,谁知艾正仁却推说不好办,惋然拒绝了。于是他只好让吕英嫂就去找刘大然和韩卫。二人本是吕浩老同志,又同情吕英和吕浩两窝女人孩子实在可怜,于是就打报告恢复了他的厂籍,把他要回来安排到工务车间筑路队。这几年,他任劳任怨,工作非常努力,只是身体越来越差,已不适合在现场了。另一个是马文林,因火灾事故被判二年徒刑,期满后也找到刘、韩二人,二人也很同情他的遭遇,经过商量也打报告将他要回老君山铁矿,仍然安排他去开推土机。可是他的表现却不令人满意,经常上花班,到处上访告状喊冤叫屈,说他不是那场火灾的责任者,可他又找不出火头来,事过境迁,谁又拿他的案子当回事,所以一直也没有什么结果。  

  

老选厂那边也出现了夜猫大字报,矛头指向艾正仁,说他是老选厂回潮总代表,还列举了他搞复辟的四大罪状,也有两张是指向伍金长的,攻击他搞唯生产力论。  

艾正仁可没刘大然那两下子,大字报贴出的第二天,他就称病回家休息了。伍金长血压也上来了,可他天生张罗命,扔不下他的生产,还是带病坚持着。  

韩卫到了老选厂先找到伍金长和曲庆了解都是哪些人参加了夜猫。曲庆却告诉他,革委会付主任王德龙和常委王环暗中都支持给艾正仁贴大字报。当韩卫批评他不该听之任之时,曲庆满肚子委屈地说:“不是我没做工作,他们不听呵,还骂我变修了,光顾保头上的乌纱帽,抱住艾正仁的大腿不放。”   

“你把王德龙和王环找来,我先和他俩谈谈。”见曲庆的情绪不对,韩卫心想,问题的根就在你身上。  

曲庆把二人找来一谈,两人都承认对艾正仁有意见,但都否认自己是夜猫。韩卫当即批评三人说:“艾正仁是公司党委派到老选厂当一把手的,这就说明公司党委信任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他有什么问题。工作上的缺点错误谁都有,这是个帮的问题。你们都是班子成员,有意见要在班子上提出来。班子会上不说,捅鼓下面写大字报,这是搞小动作,是非组织活动。把老选厂搞乱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三人同时叫起屈来:“我们也没捅鼓他们哪!”  

“看你们情绪这么大,不可能不渗透到下面!”韩卫批评。  

王环不服气的说:“他干的那些事,下面比咱们清楚,还用咱们渗透?” 说着他掰起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起来,“他当了选厂书记后,特意从北头采矿调来几个干部,把选厂的一些老干部都排挤掉了,更别说新干部了,几乎给刷没了!调来的人真有水平也行,可净是像张经那样人家甩出来的,你说群众有气没气?”   

“就是么,难怪群众有意见。”曲庆跟着咐合。  

韩卫又批评曲庆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向艾书记汇报?”  

“汇报他不听,还批评我带派性眼镜看人!”曲庆倒理直气壮。  

王德龙更是怨气冲天:“我就更不行了,他根本不拿我这个少数派当回事,说话屁都不顶!”  

王环忿忿不平地说道:“我不是党委成员,参加不了上边的会,找他谈话他又老说没时间。可蔫巴坏张经天天长在他办公室里,他就有时间了。”  

听完三人的汇报,韩卫说:“今天你们和我说的,我该和艾书记沟通的沟通,该向公司党委汇报的汇报,合理的我想也能得到解决。希望你们也要认真检查自己,不要老是一贯正确,老子天下第一。”他指着王环批评道:“你这个人我知道,心里有话就想说,这是好的,但是要分场合。你现在是革委常委,干部了,不能还像当工人那样,走到哪嘞嘞到哪!”他又对曲庆说:“老曲你也不要说反正意见我提了,听不听是你一把手的事。一次不行,下次再提么,即使他不听,还有上级呢?还有你,老王,不要老是觉得自己是少数派,整天猫着腰小心翼翼,有意见也不说,别忘了你现在是党委成员,你有责任在身!”
     曲庆边听边说:“那倒是,那倒是。”王德龙也表态今后要负起责任。王环见二人表态,也表示要克服自由主义。  

韩卫要求三人分头下去,摸清到底谁是夜猫。  

很快就弄清了,真正夜猫就两个人。一个是饭大包范明宝,一个是张傻子张宝贵。这两个人一个是因为被从干部岗位拿下去当工人有意见,一个是替冯万中被撤职抱不平。情况清楚后,韩卫和伍金长到艾正仁家里,以探病为名,把了解到的情况向他通报了,对他说:“这些人虽然有过分的地方,但是他们的意见有些还是对的,特别是在干部使用上,应该注意老中青三结合,能在本厂解决的尽量不从外面往里调,你和伍主任都是原来北头采矿的,要注意团结原来南头选矿的干部。你是老同志了,经过这么多运动,应该知道当领导有时就得受点委屈,别管个别人怎么说,党还是信任你的,群众还是信任你的,你还应该挺起腰杆子把担子挑起来。”  

韩卫的话感人肺腑,艾正仁不禁老泪纵横,当时就和伍金长研究,拿出一个干部调整方案征求韩卫的意见。韩卫没有表示态度,只是说:“这个你们党委讨论按程序上报,我不参与意见。”  

韩卫回头又找了王德龙,让他多找一些有意见的干部做做工作。  

王德龙是个多聪明的的人,哪能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拉着曲庆,二人足足用了三天的工夫,和那些贴大字报的人一一谈了话。他俩谈完了,艾正仁又接过来谈。艾正仁谈就来实的了,自然离不开安抚许愿。这些人无非就是因为自己的一些愿望没有得到满足,经过这么一压一抚又许了甜头,大部分也就消了气。剩下那两个夜猫,曲庆包饭大包,王德龙包张傻子,很快宣布退出了,老选厂就算安定下来了,生产也有了起色。  

  

  

已是隆冬数九的季节,可今年松辽大地的气候却异常的温暖。老君山地区的雪都化了,就连圣水河也没有封冻,静静的河水缓慢地由东向西流淌着。老君山矿红楼宿舍院里的两棵杏树又奇怪地发了几枝花苞。  

这天清晨,又下起了大雾,几十米外就不见人。道路两侧,房前屋后的树枝都缠满了银白色的树挂,圣水河畔的那片树林更是银装素裹,太阳出来后,雾霾渐渐散去,远山近水,清亮沥沥,前村后落,闪闪发光。没有风,原野的气息钻到人的鼻孔里,甜甜的好清新,拂到人的脸上,湿湿的好舒服!君矿公司付主任韩卫却无心欣赏那山野景色,带着生产处长李义伦和调度长张怀仁坐着他那台绿色北京吉普车,心急如焚地翻山越岭赶往八卦岭铁矿检查防震工作。  

这阵子关于地震的说法太多了。  

据说地质学家李四光临终时,病床上告诉来看他的总理说,近期辽南地区将有强烈地震,要早期预防。总理据此批示辽宁在营口设了一个地震台,这个地震台预报地震就在近期。两个月来,省、市下了文件,各级领导亲自抓,大街小巷也都贴满了预防地震知识的宣传画。然而对于防震抗震谁也没有经验,省、市文件也只有“既不要惊慌失措,也不要掉以轻心”一类原则话,具体的啥也没说。街道农村好办,房子好的,加固加固,房屋不好的,动员人搬出来。可像君钢、君矿这样的企业、矿山就难办了,一方面生产任务那么紧,不但轻易不能说出停产撤出的话,还要注意稳定人心把产量抓上去。另一方面,防震工作关系到职工的生命安全,一旦地震来了,厂倒房塌把人埋在里面,谁又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呢?所以大意不得,必须认真抓好防震,保证地震来了不受损失。文件好下,话也好说,要具体掌握分寸就不容易了,企业是不能用那句“既不要,也不要”塞搪下面的,必须制定周密而强有力的防震方案并且强制下边以尽快的速度落实才行,这一个多月韩卫忙地就是这个。  

他先组织地测处、生产处、机动处、房产处等制定出防震抗震方案交党委讨论,成立防震抗震指挥部,甄书记任总指挥,他自任付总指挥。会后就带着几个处长东跑西颠到各矿抓落实。重点检查那些厂房、高层建筑、民宅、独身宿舍,更不能忘了医院、幼儿园,有无年久失修的,该加固的加固,该拆除的拆除``````。  

然而吵吵嚷嚷忙忙乎乎闹了一个多月了,也没见动静。人们的思想开始麻痹起来,认为没事了,不敢回家睡觉的又回家睡觉了,撤出人的厂房里又有人在干活了``````。就在这时,市里又来了精神,说地震就在近期。然而近期是什么时候、震级又是多大都没说清楚,停不停生产更没人发话。当听说营口、海城一带所有的大小孩芽都被动员出户在外面搭棚子住了这一消息时,韩卫坐立不安,吃不好睡不好,他感到危险在逼近,自己的责任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和甄书记商量后,他下令,凡是没把握的厂房建筑,里面的人要全部撤出,以防万一。令下如山倒,各矿纷纷把那些危险建筑里的人撤了出来 。生产虽然下降,但韩心里稍微踏实一点。可昨天李处长发现生产日报上八卦岭铁矿的精矿产量不但没减,反倒上来了,感到奇怪,就拿着生产日报向韩卫汇报说;“肯定这李转轴没停一选,他老有自己的老猪腰子,想再抢两天产量。”  

八卦岭铁矿一选车间厂房是小鬼子时建的,解放后虽几经修缮,谁又能担保它经得住地震的考验?因而被列为停产之首。八卦岭铁矿革委会主任李长年在会上答应的好好的,说回去就停,撤出全部人员。  

难道这老李头回去没停?韩卫心中恼火。他知道这李长年遇事总有自己的老算计。可这时候不行呵,几百人的生命安全不能开玩笑。于是他起早就带着两个处长坐车往八卦岭矿赶来。  

车到八卦岭他先到一选车间看,果然一选车间里球磨机轰鸣,皮带飞转,工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车间主任老赵头见公司领导来了,满面春风地迎上前来汇报:“这两天矿石条件好,工人劲头来了,产量飞飞上,指标也好。放心吧,这个月肯定超!”  

韩卫皱了皱眉头忍着气没说话。  

李处长走上前说道:“放心个屁!不是让你们停了么,怎么还转呢?”他原是八卦岭铁矿的老人,对自己的老部下不客气。  

赵主任眨眨通红的带着刺眯糊的老眼说:“传达是传达了,可谁知道那地震有没有哇?老李头说了,趁条件好,先抢两天产量再说。”  

韩卫不听则以,听了气往上撞,对李处长说:“马上把李长年找到这儿来说话。”平日他称呼李长年不是叫老李头,就是叫李主任,今天头一次叫出李长年大名。  

赵主任见领导脸色不对,立即跑进办公室给李长年打电话。  

这时,有几个熟人上前围着李处长打听地震的消息,李义伦尽自己所知答复着他们。  

不一会,李长年面带尴尬匆匆赶了过来,见了面,韩卫也不和他寒暄,指着正在飞转的球磨机,当着工人的面对他和赵主任说:“看来我得检讨,对你们的生产指标压得太厉害了``````这么办吧,李主任,你马上把一选停下来,现在就下令停。我把一选这个月的任务全部削掉,你看好不好?”韩卫尽管语调和缓,却包含了非执行不可,毫无商量余地的味道。  

李长年是什么人,一点就透。他知道这是韩卫在工人面前照顾他的面子,给他台阶下。于是连忙点头称是,转身命令身旁的赵主任:“通知调度立即组织停车,人员尽快撤出,什么时候恢复生产听通知。”  

“是听公司通知!”韩卫在旁严肃地强调了一句。  

“对,听公司通知。”李长年重复。  

韩卫下完命令却没走,就坐在一选车间调度室,亲自监督李长年和老赵头组织从破碎机开始一直停到过滤机,直到最后一条皮带停下来,工人们都撤出来了,才放心去食堂吃饭。吃完了饭,又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李长年和老赵头,没有公司通知千万不能再恢复生产,然后才登车离开八卦岭。  

隆冬季节,天短,回到公司调度室天已经黑了。韩卫简单地问了一下当天生产和防震情况,就吩咐司机送自己回家。  

这时,夜空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雪不大,却很粘,雪花沾在吉普车挡风玻璃上不掉,落在马路上的不一会儿就化成了水。  

司机耿化拧开雨刷器,担忧地说道:“三九天像开春,不是好事呀!”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长得细皮嫩肉,车开的却很稳。  

韩卫告诉他:“高温低压,这是地震前气候的特点。”   

耿化又说;“听说公园里动物乱串乱跳,长虫出洞,耗子满地跑。”  

韩卫关心地对他说:“是呀,动物比人敏感,这些都是地震的前兆。告诉你家里,这两天要注意,防着点。”   

耿化苦笑着问:“怎么防呵,总不能老在马路上遛达不睡觉。”   

韩卫也是一笑:“那倒用不着,解放后的楼房设计都考虑了防震。但是要在震中,级别又高,那就不好说了。”  

 耿化无奈地超然一笑:“乐咋咋的吧,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咱老百姓有啥好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说话间,车到了韩卫家楼门前,临下车韩卫问:“今晚车库还有谁值班?”  

“还有老李头。”  

“你们都精神点。”韩卫又提醒说。  

  

韩卫进了门,女儿一边向厨房的妈妈喊:“爸爸回来了!”一边迎面扑了过来。韩卫抱起来在她白白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问:“想爸爸没有?”  

女儿娇声说;“想了。”  

“哪想了?”  

女儿拍拍肚子:“这想了。”  

韩卫笑着放下了她,又过来抱起床上躺着的儿子逗着乐着。  

这时妻子把饭菜端上桌来。  

韩卫每天走的早,回家晚,有时几天不回家,照料两个孩子自然都是妻子一个人的事。他因为不能帮妻子的忙感到内疚,所以,一回家总是抽空做点什么,哪怕是擦擦桌子捡捡碗。见妻子把饭菜端上来,忙放下儿子去拿碗筷,就在他拿起饭勺要盛饭时,女儿却伸出小手叫:“爸,我给你盛,我给你盛!我现在能帮妈妈干活了!”  

“你能干啥活呀?”  

“能扫地,倒垃圾,打酱油,还能看小弟弟。”  

“好好,真是爸爸的好女儿!”韩卫用手摸了摸她小脑瓜上的两支条小辫,心中一阵怜爱,这么小的孩子,可不得不帮她妈妈一点忙。  

  

大概是饿了,女儿给爸爸盛了一碗饭后,接着就给自己盛了一碗,低头就开始往自己嘴里扒。  

就在她把筷子伸向盘子里去挟一块鱼肉时,突然,窗外一片蓝光闪过,接着就是震人心魄的轰隆隆巨响。那声音就像几十列火车同时从你身旁怒吼着飞驰而过一样,地动山摇,整个屋子发了疯似的上下颤动。先是桌面上,柜盖上所有的杯盘碗筷,瓶瓶罐罐,都着了魔似的上下狂飞乱舞,跳着舞着,忽的一甩,整个屋子又变成了左右晃动大摇车,“哗啦”一声,所有的这些跳着舞着的东西统统被甩到了地上,园的、扁的、囫囵的、碎的、在地上“唏哩哗啦”滚来滚去``````  

“不好,地震了!”不容韩卫思索,他跳起身来,冲着吓呆了的妻儿说了声“快走!”一伸手本能地抱起瞪大了眼睛的女儿,一脚踹开房门冲出走廊。几乎是同时,慧苹一把捞起床上的儿子,紧跟着丈夫窜出门外。只见外面一片通红,天地间一片火光,整个大地在怒吼,山河在颤栗,楼房街道在颤栗,所有的一切都在颤栗``````惊慌失措的人们怪叫着、拥挤着从颤栗的楼梯走廊往外冲,当冲出楼门到了楼外时,大地犹在震撼,晃动``````忽的一下,震撼停止了,巨响也消失了,天地间的火光也散去了,但阴云密布的夜空余悸尚在,大片大片的雪花飘洒着,大地一片无情的漆黑,寒意阵阵,冷风嗖嗖,耳边只剩下惊魂未定的人们的嘈杂声。  

然而,人们不相信地震已经过去,一群一群的仍站在楼前楼后的雪地里,不安的用眼睛目测自己站立的位置距离大楼有多远,估计着大楼震塌能不能被砸着,感到不安全的又往后撤了撤,一直撤到他感到安全了的地方。  

看到人们这样惊慌失措,六神无主,韩卫想到了自己的责任,必须尽快安定人心。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想给大家找一个暂时安身的地方。黑暗中他的目光落在了运检车间停车线上的四节客车箱上,那是矿里接待外宾上山参观时用的。他灵机一动,有了,他抱着怀里的女儿,走到一个高坎上,大声高喊道:“同志们听着,我是韩卫,大家不要惊慌失措。据有关资料,这第一次震后,即使再有震也要隔段时间,要抓紧找个安全地方先躲一下,什么门前小仓库,窝棚,搭个临时棚子也行``````大家也不要着急,渡过今晚,明天上级领导肯定有精神帮大家解决困难``````”说到这,他用手一指那四节客车箱:“看见没有,那里有四节客车箱,又安全又能挡风雪,老人孩子今晚就到那里躲躲吧,年轻力壮的就得发扬风格了``````趁现在离下次震还有段时间,大家赶快上楼取点东西,锁好门,也免得小偷乘机发地震财,明天矿里肯定会替群众想办法的``````”  

无疑,韩卫这段话起了安定人心的作用。人们这时才发觉由于跑出来时慌乱,什么形状都有,大部分人光着脑袋,只穿衬衣衬裤,还有几个是背心裤衩光着脚丫子的。第二天人们听说,正在职工浴池里洗澡的男女职工全都光着屁股冲出来,在浴池门前站了一群,谁都不知道羞耻了。直到地震停了半天了,有一个人看到对面的人的洋相,想到自己恍然大悟,大叫一声,捂着那块地方跑回浴室,人们才如梦初醒,忽啦一下全跑进去穿衣服。  

韩卫这时也发现怀里的女儿只穿着薄薄的单衣,再看看妻子,她怀中的儿子竟然大头朝下抱着,一双小脚在她胸前乱蹬乱窜她全然不知。他急忙放下女儿,帮着妻子把儿子颠倒过来,然后上了楼,先往车库挂了个电话叫耿化速来接自己回公司,接着把妻子的大衣、还有两个孩子的外衣拿下来给妻儿穿戴好,然后又上楼抱下来两条棉被和一条毛毯,领着妻子来到小客车里,找了个位置把毛毯和棉被铺在座位上,另一条棉被留着盖。不满周岁的儿子这时大概暖和了,在妈妈怀里睡着了,女儿却睁着大眼睛一声不响,惊魂未定的紧紧地靠着妈妈。韩卫又一次跑上楼找到饭盒装了些米饭和菜,看看暖壶虽然倒在地上却没有摔碎,里面还有半桶热水也顺手拎下来送到客车上。这时车箱里已来了不少人,都在忙碌占位置,铺行李,来来往往取东西,更有两个年轻人在张罗接电灯。韩卫对妻子说;“你们娘三个就先在这呆着吧,我得马上回公司组织抗震救灾。恐怕三五天回不来,有什么事就求大家帮帮忙吧。”  

正在旁边忙着铺被褥的邻居老周听了,忙过来说:“这个你放心,有事我们大家帮忙。”  

杨慧苹看看怀里抱着的和跟前地上站着的,拉着丈夫的手,两行晶莹的泪水淌了下来,“你可要注意安全哪!”  

“你放心,我抽空会回来看你们的。”韩卫也觉得鼻子一酸,忙转过头来忍住。在这个时候把两个孩子扔给妻子一人,于心何忍哪?但这关键时刻他不能光顾自己一家,他得顾全矿山几万个家啊!他心一狠,向左右邻居说了声:“我把她娘三个交给你们了,请大家多照顾。”  

周围的人异口同声地说:“你放心去吧,有我们在,她三个不会出事的。”  

“谢谢大哥大嫂们!”韩卫一抱拳作了个表示,心一横,一咬牙,出了客车门,头也不回地向停在路旁的北京吉普快步走去。身后又传来女儿尖嫩的喊声:“爸爸,妈妈让你注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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