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言西游·中篇
引言
这样,在知识领域里,我们就看见有许多在从前曾为精神成熟的人们所努力追求的知识,现在已经降低为儿童的知识、儿童的练习,甚至成了儿童的游戏。——黑格尔《精神现象学》
篇之十一:取经的孙悟空还是孙悟空吗(一)
孙悟空在新师父唐僧的帮助下,从两界山的镇压下跳出来了。但是,两界山的寓意,我们还远未揭示明白。
在《西游记》中,一次次地将孙悟空称作是“心猿”,《西游记序》也说他是“心之神”。因此,作为凡人的唐僧收下了徒弟,其实是借用了一个心神。
活人不是都有一个心和心神吗?唐僧难道没有吗,非要等走到两界山才得了一个临时的心神?
按之意,整个大唐已处于失“神”状态,唐僧又焉能例外?而且,他的原身金禅子是因无心(听佛讲)才被贬下来的。因而,唐僧实则是代表大唐寻一个新的“心神”的。这是取经的真实诉求。经书并不重要,哪怕是“白纸本子”也没关系。重要的是那个“神”。
那么,孙悟空为何能充当唐僧的临时心神呢?
要知道,这个“心之神”是在被镇压500年后才回归的,因而它已不是500年前的它了,它负载了500年长长的思考和深切的领悟,正是叫:“觉今是而昨非。”它对取经的真实诉求有比唐僧更清醒的认识和自觉。
首先,它(实即的理念)是超越了英雄史观的。孙悟空再不是神话般无敌神勇的宇宙奇迹了;而且,“世间再无英雄”甚至波及到了被无比尊崇的如来佛身上。《西游记》中有两次明显有意识地在破除如来的光环:第一次是说如来是妖精的外甥(狮陀国故事);第二次是在灵山传经时,揭示了身为佛国领袖的如来的一点私心(包庇了阿傩和伽叶的索贿行为)。因此,对英雄已经“悟空”之后,由两界山开始,英雄、天神将回归平凡,天马行空的行者将脚踏实地地行走。浪漫主义者虽然还能依旧浪漫,但风筝的曳绳,将被牢牢地牵引在凡人唐僧(包括观音、如来等最善者)的手中。这个就是在价值观层面的“心猿归正”。
其次,在知与行之间、悟与修之间,更偏重于修行。孙悟空是悟的象征,而唐僧是修的象征和载体,且已经修行了十世。因而,孙悟空必须服从和服务于唐僧。于是,尽管“失了神”的唐僧十足的昏蒙和孱弱,都动摇不了他的主导性地位。况且,越是昏蒙和孱弱,就越是需要修和悟来提升自己。因此,从孙悟空回归开始,《西游记》的主线就从孙悟空独挑大梁大闹三界,变成了唐、孙双线缠磨交织、修与悟的相辅相成和相反相成。由此展开了一个螺旋上升、逻辑严密的、真正是惊“心”动“魄”的西游之“旅”。在这一过程中,孙悟空作为一个先行者,一直也在边修边协助唐僧修。所以,在唐僧到灵山过了凌云渡脱胎换骨之后感谢徒弟时,悟空说道:“两不相谢。彼此皆扶持也。”
以往许多读者以为《西游记》的情节次序是没什么章法、随意编排的,甚至可以随意调整、删削,这实在是想当然了。
事实上,修行是《西游记》一以贯之的主题,自第一回到第一百回井井有条,循序渐进,逐级上升。物移景换、事过境迁,如果弄乱了其中的次序,就失了的本意了。在那里,修行本身还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的目的是要借修行重新激活中华文化的源头龙脉。早在第一回,群猴洗澡寻看瀑布时,这一深远的追求就已昭彰在目了:
“众猴拍手称扬道:‘好水,好水!原来此处远通山脚之下,直接大海之波。’又道:‘那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不伤身体者,我等即拜他为王。’”
离开了上述文化诉求,很难替猴子们找出订立这种称王条件的理由来。只可惜,那时的石猴也着实是尚未开窍如顽石,找到一副家当就心满意足,把寻找源流的话头抛诸脑后了。而这副家当实则是前人留下的文化遗产,虽能供后人折腾消费,却总有用完花光的一天。所以,石猴命里注定只能当三百多年的猴王,时间一到,阎王就找上门来,要喊他回家吃饭了。偏偏猴子不认命,大闹一番,又多享乐了一百多年。总算起来,石猴大闹天宫之前,一共过了大约五百年的好日子,最后,一股脑全还回去,实打实吃了五百年“牢饭”。为了免吃一顿阎王的“饭”,却吃了更多的苦头,远不及十世修行的唐僧划算。到后来,给人家当徒弟,也是小聪明在大智慧面前的份所应当了。好在,这回他比较认命。于是,结果也挺圆满的。真是善哉,善哉!
而机巧者的投机人生和大智者的修行人生也就在两界山下悄然进行了切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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