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苍苍》告别愚公 (一)
这是八十年代初,一个晴空万里、秋高气爽的日子,王屋、太行两座大山的交界深处,驶出一辆广州大客。车上载着满满一车人,往洛阳方向奔去。
这是一个三线下马的军工厂,经部里分配到洛阳的一伙人。看来大家的思绪很复杂,都在沉思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左前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有人喊了一句,今天的太阳格外亮堂,看来老天爷给我们送来了好运。算是打破了车上的宁静。
常宥坐在车的右侧,前数二排靠近窗户的座位。透过司机的身影之侧,眼睛扫了一下东方的红日。他推了一下眼镜框,调整了一下坐姿,久久凝望着红日初升的地方。
常宥在想什么?估计他比别人想得更复杂。据说他进大山沟时,是带着一种极其兴奋的心情,一种使命感、责任感走进去的。特别是临近大山沟口处,看到山上那赫赫在目的“愚公移山”几个大字,凝思良久,遐想万千。愚公啊,我带着妻儿老小六口人,和你共勉来了。我要学你的精神,非把国家急需的海炮在不久的将来,装备到军舰上去,弥补美国人卫星图片上那些大黑窟窿。为海军现代化贡献一点点自己的力量。而今天呢?他仅仅是带着为儿女们寻找出路的心情,按他自己的话来说,是退却的心情。就这样与愚公告别了。击鼓鸣金,冲上去,又退了下来。过去听说过“大炮打蚊子”。现在是干过多年大炮的,去到小小的子弹厂。大炮上的最小的零件都要比子弹大,从专业的角度来说,不是自残自废了吗?!这种人生中“选择”上的“不慎”是否意味着必然会带来自己的终生不幸?他没去多想。这是家里他最爱的两个女人的话左右了他的航程。老伴说:你都四十大几了,别光自己专业如何如何的了,现在孩子安排成了大事,且都是本单位解决。该为孩子们的安排有点打算了,没有一个能够对孩子安排条件较好的单位,到时候你就吃不消了。太原机械学院由于一位不曾相识的该院老教师的竭力推荐,组织部的人到家里来过两次,长春老书记、石家庄老厂长都给联系、安排了,郑州工学院老朋友、测会学院的校友也都联系通了,北京的原机关也表示愿意接纳,尤其是焦作258厂那位黄科长屁股后边紧追,他真动心了,因为到底还是专业吸引了他。刚刚中学的女儿说:爸,焦作可是地震中心啊!问:你怎么知道的?答:杂志上看到的!问:谁说的?答:李四光!常宥不得不考虑女儿的意见,又问:你说哪里要好点?答:人家都说洛阳还是不错的嘛!常宥头脑中立刻闪现出“生在苏杭,葬在洛阳”的传说。没再与老伴商量,骑上自行车奔向外单位来招人的总部大院。一进大门,正对面远处吉普车旁一个胖胖的、年龄也稍长点的人招呼他。过来,过来!他走过去,那人问说:是来找工作的吧?!答:是!那人不假思索地说:到我们那里去吧?!问:您是哪个单位的领导?那人说:我不是领导,是司机。是洛阳来的。常宥心里赫然惊喜又带有几分疑虑,难道真的有心想事成?又问:为什么叫我去你们那里?答:我看你面相慈善,好人一个。一派书生气质,定是才气过人。常宥不好意思的笑着说:过奖了,是不是您的眼睛走神了?!那位司机接着说:不会走神的,你稍等一等,我马上向毛部长给你推荐去!
常宥在这里稍等时,又碰到了焦作的那位黄科长过来,这位黄科长原是总部干部处的人,可能对常宥有点底数,又跟他说起来没完没了的了。常宥只好卸底地说:黄科长,刚才洛阳那厂的人,给我找他们领導去了。黄科长说:论城市洛阳比焦作是要好点,可论专业到那里去不是把你耽误了吗?!最后他说,行吧,如果那里不行了,还可以随时随地来到我们这里。洛阳回话了,说基本上可以定下来了,有些事情还需要再商量一下。
最后定下来了,常宥也没有多少兴奋,因为压根他想的还是专业多些。
今天在车上,据他自己说,他还想了,生在苏杭,可以给自己和家庭带来好环境、好日子。而葬在洛阳,已经死了又能怎么地呢?不是说当年日本鬼子大举进攻中原时,也回避洛阳二字的谐音。因为他们的膏药旗,象征着一轮红日,怕到洛阳真的“落阳”了。其实常宥没那么多迷信色彩的顾忌,但他也老实地说了,也渺茫觉得前途难卜啊!
车上黄河大桥了,常宥又把思绪转移到黄河上了。黄河,为什么水色常年是黄的?黄土高原的沙土哇!情绪有些压抑了。这么一条大河,看不到船只,没有港口,太可惜了。他看过一些有关资料,回忆着,从先秦到民国两千五百余年,决口一千五百余次,大的改道二十六次。平均三年两次决口,百年一次改道,其危害北抵天津,南达江淮。滩面比新乡市高出二十余米,比开封高十三米,比济南高五米。有的时候甚至称它“黄祸”,纠结!可我们还要称他为母亲河,还要讴歌它,因为它是中华民族文明的发祥地。俗语说,孩儿不嫌母丑嘛!又一想,同是三江源的发祥地,人家长江、澜沧江怎么河水那么清莹?!就是在寻路的差异上。其实人有时何况不是因为寻路的错误,而改变了人生呢?!曾经的一句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过去离黄河远,你想跳也不容易。现在只是咫尺之遥,就是自己不想跳,也难免不留神被别人把你推下去。这正是,不是东风多浩荡,那得西风任疯狂?不是无路觅歧路,但得齐家育儿郎。
进市区了,虽然就那么一条街,虽然常宥也来过,可是转了几转,还是雾迷了。管它呢,有车把你拉到目的地操那份心干啥!
厂址就在西郊,几十分钟的时间也就到了。按照厂里准备好了的房子,很快都各就各位了。常宥和一位工人分到一个屋里。这个人是个洁癖,穷讲究很多,常宥着实感到有点背气。又一想,时间不会很长的,就耐着性子尽量和他处好吧。他有时还真就鼻子不鼻子,脸不脸的,发些无名火。常宥也不管他,何必拣那不着调的东西往自己身上揽。
晚上,一个较年轻技术干部,主动来到常宥床边,唠叨起厂里的一些事。看来那位洁癖也很感兴趣,因此毫不费力的得到了很多有关厂里的诸方面信息。概括起来,文革期间派性、地区派性、厂籍派性。。。交织在一起了。人员来自五、六个“1”字号单位,厂级领导权握在冰城来的人手里。阳城来的中干比较多,且阳城老厂是部里树立的多年的模范厂,他们最不服气。看来冰城来的人还是够精明的,生活副厂长,工会主席都安排了阳城的人了。在原在班子里有一位江城来的人任总工程师,据说很受排挤。还有一个溪城来的在班子中,一是他资格老,一是他有点官场风云技巧,看来混的还是不错。其它山城来的,浦城来的人数不多,就对不起了。总之,冰城的人排外思想很严重,山城来了一位领导,大家一致反映很好,可是很快调到部里去了。在其后调来的老红军书记、延安抗大书记、还有几位副书记,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有的是干了不几天,自己要求退下来了。有的是冰城的领导到部里去开来一纸免职令下来了,本人愣愣的还不知所以然呢。
现在的厂长是个中专生,水平很瞎,但很傲慢。书记,79年那年调资,因为多年赶上这么一次,矛盾很突出。据说他照顾自己家里人、亲属太多了,有的老工人甚至当面骂他。一挨骂,就生气,有时肚子鼓鼓的,常在医院里泡着。
全厂两千多人,固定资产原值两千多万,军品生产任务很少,年年到部里去要点任务,只能将就维持职工生活。开发民品很难,自行车涨闸、缝纫机台板等产值太低,电影机灯箱还凑乎,可是人家文化部不批,怕影响内部企业。就这样最好的年景,产值仅为八、九百万,利润四、五万,也就够喜人的了。
这个年轻技术干部姓程,索性叫他程公。他来找谈得这么多,常宥并不清楚来者目的。该人走后还在疑虑一阵子,总之觉得该人有点侠义之仕的味道。
躺在被窝里,心里还在反复默念着程公,忽然间笑了,莫非遇到替天行道的及时雨了?其实,让他久久纠结的还是人际关系问题,使他长时间没能入睡。
路漫漫,前路为艰,官场忒多舛。心清清,事恭完满,离官场当远。坦荡荡,为人端端,权利放云端。但淡淡,皆当扯淡,何愁不平安。常宥默默吟咏着自体诗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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