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庙的?
二两 201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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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年前,有部很火的电视剧叫《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说的是一名下岗工人用调侃来化解生活郁闷的故事。剧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倒不是张大民,而是他老妈。大妈的老伴走得早,她含辛茹苦拉扯几个孩子,人刚老就出现了执妄症,只要家里来了人,甭管是谁,她都会问一句——你哪(něi)庙的?
这话听着心酸,也问得经典。它概况了我们所处时代的特征——甭管你是谁,打哪来到哪去,去干什么——都有人打听你是哪庙的。
庙,是个体在现实社会中的归宿。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跑了不要紧,只要知道你是哪庙的,责任就有了出处。你若是个四海云游的和尚,没庙,哪怕道行再深,甚至你就是佛,恐怕也没人理你;至少都市里大多数人不会理你。
你哪庙的?意思很宽泛。
既是问,你哪单位的?哪公司的?哪机关的?
也是问,你哪儿毕业的?学什么专业?做本行吗?
还有隐含着的,你是硕士还是博士?处级局级?副职正职?……
这很重要。因为,问话的人会从你的回答中瞬间决定,是见部门经理还是见董事长,是谈意向还是签合同,是安排食堂还是安排宴会,不一而足。
这不奇怪。既然非凡的“世界观”已蜕变成庸俗的“价值观”,当然先要问问价,再看值不值。好在国人对细节的拿捏炉火纯青,世界一流;一见面,这位手递金册,口诵真言,“兄弟乃宇宙环球日进斗金基金公司大中华区北京分舵第九堂堂主人来疯,初次登门,多多关照!”那位接过名册笑得弥勒佛一般,“欢迎指导!”心里早打好算盘:让药主任来过几招,喷喷意向,食堂打发!社会交往之累,就累在进入正题以前,一方要对“庙”进行包装,另一方则要对“庙”进行探秘,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时双方来了情绪,刚柔并用,滚错折磨,连正题都忘了。
庙,在现实中变得如此重要,是因为当下社会已成为一个丛林社会,庙就是利益板块的代言——人的地位取决于庙的地位,人的能量取决于庙的能量,人的信用取决于庙的信用——人自然就成了庙的附庸。按照丛林规则,小庙靠中庙,中庙靠大庙,大庙呢,就得靠洋庙。庙与庙的分别造就了投靠庙的人与人之间的分别,比方说,你投靠在渤海湾的一家水产公司,而我投靠在康菲石油中国公司,你庙里的鱼虾就算死绝,我也不会承认与漏油有关,除非你能证明是我庙里漏出的油恰好害死了你庙里游泳的鱼——你当然拿不出,也不可能拿出“科学的证据”,你只能期待上层的大庙主持公道,而我清楚,大庙还在等着洋庙的科学结论。同为中国人,你我的分别是显而易见的。
不言而喻,想在当代“混得好”,投奔洋庙最可靠。不管你是党员或非党员,干部或非干部,鸡头或牛尾,大家都明白,洋庙就在最高处。洋庙的立庙宗旨是私有,要在中国推行私有化,就必须用“科学依据”推倒公有,凡推不倒的就是不科学的,不科学就是愚昧。为了避免愚昧,当今中国经济的发展只能依照“科学发展”——即分科目、理学术的“专业发展”。一个公有国营的经济体分成专业条块发展,并与西方上游条块对接,自然就拆除了公有壁垒,消弭了国营的共同利益。
专业发展要靠专家,洋专家当仁不让的成了大庙方丈的高参。当然,洋专家说的科学术语方丈们听不大懂,因此实际上,洋专家的腿子——假洋鬼子——占据了中国经济界半壁江山,成为大庙的住持。
科学即分别。有分别就有执妄。
我以前写过一篇《欲灭太极拳的“科学方法” 》,嘲讽一些体育专家随意挥舞科学手术刀肢解中国文化,只知解,不知读,陶醉于给公众展示血淋淋的“科学碎片”。其实,经济界的情况比体育界有过之无不及,主流经济专家们拿数学公式和统计指数当科学手术刀,对中国经济体解得更狠,而且压根儿就没想读。明明经济上吐下泻,他们硬说综合达标;明明患者刚刚恢复,他们偏说指标异常。弄到不可收拾了,胃溃疡就要切胃,肝脓肿就要切肝,食道与小肠嫁接,胰脏与胆囊混搭,把一大活人整死了算。就算人死了,专家们也很坦然,因为心专家会宣称心正常,肺专家说肺无忧,脾、胃、肠一切指数正常,集体不负责任。
贫嘴张大民的厂子就是这样不明不白死的,死了还没人负责。他真想不通。
他爹曾是响当当的工人阶级老大哥,解放后进工厂,学技艺,练本领,娶媳妇,生孩子;自己的工资上管老,下管小,年根儿有富余;婚丧嫁娶、生老病死有工会张罗;一辈子的精力大都献给了工作,不是劳模胜似劳模。他爹一走,张大民想都不想就顶了班。然而他没意识到,改革开放了。洋高参和洋腿子们在高层大庙往来穿梭,筹划改革举措,其中最重要的经济政策就是鼓励分别——允许一部分人先富。
按专业化、科学化标准提拔的厂长书记掌控着国营工厂的先富途径,他们对资源的占有早期以跑、冒、滴、漏为主,后来则“更科学”地设计利益管道快速分流。时间一长,企业自然全面亏损甚至资不抵债,为摆脱责任,领导们必须与经济界共同鼓噪“科学改制”。改制后的工厂摇身一变成了领导们的私企,曾经温暖过张大民父子的工会别说替工友们抗争,就连多提个意见都可能下岗。一不科学二不专业的张大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顶梁柱们按年轮论价,被资本电锯瞬间伐倒,耳边还伴着“从头再来”的激昂歌声——从那天起,以工人阶级劳模走上国家领导岗位的李瑞环、张百发、倪志福、郝建秀等风云人物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当下中国,科学之执,专业之妄,已蜕化为严重的等级分别和社会歧视。
你要质疑国企改制、土地集约,改革专家会问,你哪庙的?
你要质疑汇率改革、利率调整,金融专家会问,你哪庙的?
你要质疑转基因主粮、地沟油标准,农业专家会问,你哪庙的?
你要质疑儿童疫苗、计划生育,医疗专家会问,你哪庙的?
你遇到任何活生生的、甚至是痛彻心肺的现实问题,在专家们眼里都变为纯粹的学术问题,所以,他们一定会反问,你哪庙的?这样反问,一可以彰显自己的洋庙身份和大庙住持地位,二可以用专业词汇打压任何不服洋庙的群体和个人。
可惜,这句反问表明他们自己就是一群六根不净、色念萦绕的头陀。
既然敢问我是哪庙的,至少已经认可我的修行身份——四海哪庙不是庙?天下何家不是家?用得着你抱四海之执,守天下之妄,来纠缠我的出处?
不老老实实解答人民的问题,挡在政府与人民之间很牛逼吗?管道堵塞了,不是有用之物太多,而是因为狗屎与烂泥成堆,清理它们是必须的!当然,污泥有用,可以下乡肥田,这方面农民兄弟才是行家。
张大民一时没想通他是哪庙的,还靠调侃忍耐着。可他妈老了,无所顾忌了,她替她老伴、替她儿子,替她一大家子人诘问每一个来者,你哪庙的?这岂止是诘问,这分明是对工人阶级“主人翁”沦落为“买断人”的强烈控诉,是对重划等级分别的出离愤怒,是对经济科举八股制的无情鞭挞!她把社会强加给她的执妄,统统投射了回去。
如果有一天,张大民们意识到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庙,他们的忍耐就到头了。毫无疑问,那些伪装的、吃里扒外仗势欺人的庙,将是他们第一个要砸碎的目标。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这应是龙的写照。
我先砸碎心中的庙,当做随喜功德,迎接龙年的到来。
要是再有人问我,你哪庙的?
我会说,洒家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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