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于2013年3月24日（刊载于《当今大马》2012/3/25《星星之火》专栏）
话说2005年1月尾，我人在巴西南部城市阿雷格里港，顶着烈日在瓜伊巴湖畔的街道穿梭，带着被曝晒到几乎脱水的身躯，参与了第五届世界社会论坛。当时在阿雷格里港市中心，到处可以看到街上张贴着印有乌戈.查韦斯肖像的照片。查韦斯于2005年1月30日在Gigantinho体育馆发表演说，当地民众蜂拥前往体育馆听演讲。当时的巴西总统卢拉刚于数天之前在同一个场馆发表演说，但是卢拉演讲的人潮，竟然还输给了出席聆听查韦斯演讲的人潮。虽然委内瑞拉是巴西邻国，但是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跟阿雷格里港的距离，却比吉隆坡与北京之间的距离还要远。当时，我的确对巴西民众热情澎湃踊跃前往支持查韦斯的情景有点摸不着头脑。
两天后，有位荷兰记者问我，有没有去听查韦斯的演讲。我说没有，只能透过当地电视台看到那场集会的情景，电视荧幕上的查韦斯用西班牙语发言，电视播报员则讲葡萄牙语，真的是一句话都听不明白。后来，我才知道错过了查韦斯的一次重要演说。我和那位荷兰记者当时正造访位于阿雷格里港附近小城Tapes的一个农业公社，这是由巴西“无地劳动者运动”（Movimento dos Trabalhadores Sem Terra，缩写MST）所建设的社区。查韦斯于两天前，也到过这个社区参观。我跟查韦斯“擦身而过”，就只这两次。
有什么“很好的教材”？
查韦斯第四度中选为委内瑞拉总统后，还未来得及宣誓就任，于今年3月5日与世长辞。委内瑞拉将于4月14日举行总统大选，选出新的总统。委内瑞拉人民在短短半年间，进行三次全民投票（虽然第三次投票是好些当地人民都不想看到的情景），但是我国马来西亚的人民在过去五年来（到我写这篇稿的时候），却半张票都还没投下！
查韦斯自1999年就任为委内瑞拉总统后，直到他在任职内病逝的14年间，共经历了16场 的全民投票选举，查韦斯及他所领导的政治运动赢得了当中的15场选举，包括2004年那场要求罢免总统职务的全民公投。这对在二十世纪经历了多次军事政变及多个独裁者统治的拉丁美洲来说，是史无前例的。
查韦斯于2012年总统选举中，面对着反对派来势汹汹的挑战，仍然以55.07%得票率胜出，尽管其得票率是他参加的四次选举中最低的一次，但仍然领先对手超过10个百分点，而其8 191 132张得票，是委内瑞拉选举史上最多的得票数量。
欧盟、美洲国家组织、南美国家联盟、美国卡特中心等国际组织的观察员，都赞赏委内瑞拉的高透明度投票程序。美国前总统吉米.卡特甚至说：“委内瑞拉的选举过程是世界上最好的。”如果要委内瑞拉给现今大马提供什么样“很好的教材”，选举过程应该是其中之一吧。
委内瑞拉电视台时评人可以不必走钢线大谈他们的总统查韦斯患有精神病，甚至诅咒一番，也是不是个“很好的教材”？像“立足诚信，情义相随”这样的我国主流媒体主播主笔们，是不是也可以高谈阔论一下第一夫人的购物狂病况？
左翼革命传统与反对新自由主义抗争孕育出来的孩子
查韦斯出生的那年，危地马拉发生了美国中央情报局所策划的政变，推翻了当时实行土地改革、没收美资联合果品公司闲置地的哈科沃.阿本斯民选左倾政府，恢复亲美的军事独裁统治。1973年，19岁的查韦斯正在委内瑞拉军事学院受训，他通过电台广播收听到智利民选总统阿连德临死前的最后发言，阿连德政府因试图走一条脱离美国资本主义控制的道路，而遭美国暗中支持的军事政变推翻。智利独裁者皮诺切通过血腥政变上台执政后，在芝加哥经济学派经济学家的“专业指导”下，自由市场经济与军事独裁专政携手同行，创造了自由放任资本主义大祭司米尔顿.弗里曼德所说的“智利奇迹”，智利成为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肆虐拉丁美洲以至全球的桥头堡。
查韦斯很小的时候就景仰19世纪委内瑞拉自由派将领萨莫拉，其祖辈曾在萨莫拉麾下从军。查韦斯在军校时期，开始研习南美洲解放者西蒙.玻利瓦尔的生平与政治思想，也对拉美左翼革命家切.格瓦拉的思想抱有兴趣。查韦斯毕业后被派往巴里纳斯州在一个对付武装叛乱的单位内服役，有一次他在一辆布满弹孔、废置多时的汽车内发现了一堆被左翼游击队藏起来的书籍，当中包括了马克思、列宁、毛泽东等左翼理论家的著作。这些早期对左翼思潮的接触，让查韦斯日后的政治活动铺下了思想基础。
查韦斯后来被调派到安索阿特吉州，在那里参与了打击左翼红旗党武装起义的行动。当查韦斯目睹他的士兵同僚使用酷刑虐待嫌疑武装分子后，他开始质疑并反思军队及其对付所谓叛乱分子的手段。尽管委内瑞拉拥有丰富石油财富，但贫穷人民却无法分享到这些财富而继续贫困，查韦斯也因此愈来愈不满军队和政府中的贪腐，并转向同情左翼游击队。查韦斯跟一些初级军官于1977年在军队中成立秘密革命小组，再于1982年成立了“玻利瓦尔革命运动—200”。
1989年，当时二度上任总统的佩雷斯，听取了国际货币基金的建议，实行一揽子的自由市场改革，包括私有化国有企业、减低关税、经济自由化、取消燃油津贴等。严重的物价上涨，最后触发了反对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的“加拉加斯大起义”（Caracazo）。佩雷斯颁布紧急状态，出动军警暴力镇压示威群众，造成3000人丧命。加拉加斯大起义影响极为深远，查韦斯事后跟他在军队中的好些同伴都纷纷对政府出动军队镇压民众感到不安。再加上对严重政府贪腐及寡头政治集团霸权统治的不满，查韦斯于1992年发动了一场政变，但以失败告终，而他也因此被囚禁两年。查韦斯所意欲推翻的佩雷斯，则于1993年因贪污丑闻而被解除总统职务。
查韦斯出狱后，“玻利瓦尔革命运动—200”联合其他支持查韦斯出征总统选战的政治团体于1997年成立“第五共和国运动”。查韦斯于1998年的总统选举中，提出促进拉丁美洲团结及改善贫穷人民生活的“玻利瓦尔主义”作为其政治主张，并批判控制了委内瑞拉大量财富的寡头精英，最后以得票3 673 685张（得票率56.20%）首度当选为总统。查韦斯当上总统后，通过全民公投成立制宪大会，然后又通过公投产生新的宪法，促成“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的诞生，并开启了玻利瓦尔革命过程。
查韦斯并非从天而降的“穷人救星”，他在政治上的左倾主张，跟拉丁美洲左翼民族解放传统及过去30多年来这块大陆上人民反对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肆虐的抗争，有着密切的关系。查韦斯和他所鼓吹的“玻利瓦尔革命”，是左翼革命思想与拉丁美洲底层人民反抗资本暴政运动结合下所孕育出来的孩子。
人民拯救了查韦斯
查韦斯上台后，推行了好些社会福利政策，利用委内瑞拉丰富的石油收入去改善贫穷人民的生活，因而深得底层人民的拥戴及支持。查韦斯最初所推行的财富重新分配政策，带有强烈的民粹色彩，也算不上怎么激进，但是却因“威胁”了该国经济精英寡头集团及美国资本的利益，所以国内外富豪集团无不对他痛恨不已。
反对查韦斯的右翼势力于2002年4月11日发动政变。发动政变的军方派系甚至恫言派出战机轰炸总统府，差一点就重演1973年智利军事政变时的情景。在1973年的智利政变中，皮诺切将军指示战机轰炸阿连德所在的总统府。委内瑞拉国内的经济寡头精英集团，透过它们所控制的所有私营商业媒体，制造各种各样的误导性消息去为政变铺路。不过，这场政变发生不到48个小时，就被声势浩大的人民力量挫败。深恐走新自由主义回头路的民众，无惧非法政权派出军警镇压，纷纷走出贫民窟，涌向总统府，要求让他们票选出来的总统复职，誓死捍卫民选的政府。
意志坚定且英勇的委内瑞拉民众，用人民力量拯救了查韦斯的政府，而这场群众由下而上挫败右翼势力政变的革命行动，成为了查韦斯政府进一步左倾的转捩点。
2002年12月，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PDVSA）的管理层，串通控制委内瑞拉经济的产业寡头及保守工会领袖，发动了关厂运动，让委内瑞拉经济陷入停顿长达三个月。反对关厂的工人在这危机重重的关键时刻，自行运作石油和工业生产，见证了工厂在没有资本家的情况下还是运作如常从事生产，为后来委内瑞拉工人占领工厂、进行合作社式集体生产及工业国有化运动起了催化作用。
赋权底层人民的过程
玻利瓦尔革命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组成部分，非“玻利瓦尔任务”（Misiones Bolivarianas）莫属。玻利瓦尔任务，是查韦斯政府所推行的一系列消除贫穷、提升社会福利、津贴基本需求、扫除文盲等目的旨在重新分配财富、实现社会正义的计划。这些计划包括：
- 罗宾逊任务（Misión Robinson）：成人识字教育计划。150万文盲成人得以学习阅读、书写、算术。
- 里瓦斯任务（Misión Ribas）：为中学辍学学生提供补救课程。2004年，60万学生参加夜校计划，并获得小额津贴。
- 食品市场任务（Misión Mercal）：设立了国营粮食销售商店，售卖获津贴高达50%的食品，让穷人可以购买到价格廉宜的高品质粮食，并保障委内瑞拉的粮食主权。直到2010年，这项计划共设立了16000多家规模从小商店到大型仓库式商店的店面，另外还有6000个流动厨房，总共雇用超过85 000名员工。
- 深入邻里任务（Misión Barrio Adentro）：在贫民社区设立诊疗所，提供免费医疗。15 000名来自古巴的义务医生前来服务，委内瑞拉政府培训也更多本地医生取代古巴医生。
- 黑奴希波吕忒任务（Misión Negra Hipólita）：在赤贫社区设立疾病诊断中心及社区防治委员会，协助无家可归者、吸毒者及其他赤贫人士。
- 人居任务（Misión Hábitat）：为穷人建设新的房屋单位，根据新都市主义概念发展提供全方位社会服务（教育、医疗等）的集成住宅区。
- 萨莫拉任务（Misión Zamora） ：制定全面的土地征用及重新分配方案，让贫穷人民拥有土地。荒置的大庄园和工厂也被征用，归合作社管理。
- 改头换面任务（Misión Vuelvan Caras）：培训人民成立合作社，以生产社会所需物品，让委内瑞拉经济摆脱对石油工业的依赖。新成立的合作社，获得政府提供器材援助及低息贷款。超过30万人在这计划下获得培训。自1999年以来，委内瑞拉国内成立了逾5万个合作社，涵盖所有经济领域。
- 邻里母亲任务（Misión Madres del Barrio）：为贫困母亲提供财务援助，协助她们养育孩子。这些女性获得相等于最低薪金80%的津贴，由草根邻里委员会执行。
- 科学任务（Misión Ciencia）：投资逾4亿美元，通过各大学设立50个新的研究网络，旨在将科学知识民主化，让科学知识平易近人并服务大众。计划包括培训40万人使用开放源码软件，提供奖学金给研究生，及在不同大学设立更多实验室。
- 文化任务（Misión Cultura）：从地方社区开始由下而上推动文化教育。培训近3万人在地方邻里组织文化教育活动，让文化活动变得更加平民化。
- 还有很多很多……
这些“任务”的推行，除了是运用委内瑞拉丰富的石油财富去改善普罗人民的生活与福利，更重要的是，这些任务并不是由跟地方社区脱节的政府官僚实行，而是由地方上社区人民自主地参与在执行过程中，是公民参与、工人自治管理的实验。
查韦斯一再重申普罗人民在玻利瓦尔革命中的“领导性”（protagonism）非常重要。普罗人民只有作为一位领导者参与在改革的过程中，才可以建立并发展更成熟的自信，但这需要适合让人民自主参与政治过程的空间。因此，象社区议会这样自治的社区空间，还有推行玻利瓦尔任务的草根社区委员会、工人委员会等，是打造普罗人民领导性的重要元素，可以打破国家官僚机构在政治过程中的主导，开拓更多社区人民的政治经济参与空间。
贫穷及社会不公的问题，并不能靠施舍部分财富给穷人就能够解决，而是需要下放权力给穷人，让穷人掌握重新分配财富的政治权力。查韦斯政府的下放权力过程，无疑是最让经济寡头集团感到不安的事情，也是查韦斯成为他们心目中“独裁者”的原因。
为何查韦斯是“独裁者”？
查韦斯是一个“魅力型”政治人物，其生气勃勃的魄力给人一种“强势”的感觉，说他是什么“强人”（但是“强人”最后也病死了）。这样的“魅力型”领袖，自然不乏支持者，但是也同时招惹不少的反对势力。
委内瑞拉的底层人民是查韦斯的“忠实拥趸”，而那些在财富重新分配政策下其利益受到影响的经济精英寡头集团，自然是查韦斯最坚定不移的反对者。由富豪集团控制的委内瑞拉国内媒体，以及西方主流媒体，总是将查韦斯描绘成独裁者，说查韦斯政府是怎么不民主。
在查韦斯上台执政并确立玻利瓦尔共和国之前的40年间，委内瑞拉所处于的所谓“民主时期”，其政治体制的基础，是建立在三个统治阶级建制派精英政党之间所订立的权力分享协议（Pacto de Punto Fijo）上。在这种权力分享的机制下，基层人民被排除在政治决策过程外。正是因为建制派政党陷入深重危机、无法解决普罗人民的困境而遭到唾弃，而让查韦斯得以在1998年的总统选举中胜出，并终结了这种权贵主导的“权力分享”政治格局。
查韦斯之所以会成为“独裁者”，是基于两大原因：一、查韦斯所推行的社会福利及财富重新分配政策，分薄了委内瑞拉国内经济寡头精英和跨国财团不少的盈利；二、查韦斯政府积极推动直接民主，打造让底层人民自主参与政治决策的的民主赋权过程，打破了富豪精英对政治权力的垄断。真的是“罪大恶极”呀！
说来也奇怪，一个“独裁者”多次在公平的民主选举中胜出，但也曾在当权期间输掉自己所推行的修宪公投，在这世上也的确实属罕见。
新型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
当查韦斯修宪废除总统任期限制时，有人就高嚷着查韦斯要搞独裁。但是，总统任期的限制，并不是衡量一个国家是否民主或民主化程度的唯一标准。
查韦斯执政期间于1999年制定并在全民公投下所通过的新宪法，允许人民可以随时通过公投方式去罢免任何票选出来的公职人员，包括总统。
全民公投是人民在选举之间直接表达他们意愿的方法。在玻利瓦尔宪法下，委内瑞拉人民有权发动请愿进行4种公投：咨询、罢免、赞成、废止。公民、国会或总统都可以提议公投。咨询性公投是没有约束性的公投，是针对一些政策实行收集民意的做法，如应否签署贸易协定。罢免性、赞成性和废止性公投则有法律约束。罢免性公投可用在任何票选公职上，无论是市长、国会议员，还是总统，都无一幸免。查韦斯本身于2004年就经历了反对派所发起的罢免公投考验。赞成性和废止性公投则用在制定、修改或废除任何法律或宪法条文上。如果是公众发动的公投请愿，一般需要10%-20%的注册选民签名方可进行公投票决。很多国家都没有公投的惯例，人民每隔四、五年投票选出议会代表或行政首长后，就任由他们决定怎样治理国家，要罢免没办法，也无法直接参与在重大决策上。
在玻利瓦尔革命过程中，委内瑞拉普罗民众参与在民主进程中的程度不断提升。2012年总统选举的投票率达80.48%，继2006年后再创总统选举投票率的新高。1998年之前，委内瑞拉的政治参与大多局限于经济条件较好的阶层，就算是查韦斯于1998年中选也是要靠主要是中产阶级选票的支持。1998年后，之前被建制所排斥在外的贫穷人民愈来愈多参与在政治事务与决策上。这是民主进程的进一步扩大。
除了全民公投，在1999年玻利瓦尔宪法下也打造了好些加强参与型民主的措施，包括让公民社会更多参与在政府决策、社会稽查过程等之中。非政府组织可以参与提名全国选举委员会。公众可以直接参与政府决策过程。玻利瓦尔的法律允许公民随时要求政府部门出示财务报告和记录，以进行社会稽查的程序，这增加公众对公共开支、公共事务以及政府机构的民主监督。
由下而上的民主实践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参与型民主实践，就是在各个社区所建立起来的草根民主组织。查韦斯政府于2001年开始在一些地方成立类似工人议会的松散社会组织，被称为“玻利瓦尔圈子” (Círculos Bolivarianos) 。这些组织虽然获得中央政府资助，但不受中央政府监管，实行社区自治，是参与型民主的雏形。因大部分玻利瓦尔圈于2003年解散，这个民主实验就没落，但却有另一种草根民主组织—社区议会 (Consejos Comunales) 取而代之。
社区议会是由地方上社区居民所组成的直接民主组织，居民选举产生邻里议会，监管地方政策及社区发展计划，让社区成员可以一起规划社区建设，及决定如何运用政府的公共拨款。社区议会协调既有社区组织的活动，也促进新的工作委员会、合作社或社区计划之成立，以保障社区居民的集体利益及社区整体发展。一个社区议会的管辖范围是400户家庭以内。社区议会的所有重大决定，必须通过公民大会的讨论及多数票决。社区议会的决定有着法律约束性，市长必须遵从社区议会大多数的决定。社区议会高度自治，不过经常须跟地方政府协调，并获得各级政府的拨款。
社区议会的建立及扩张，让草根参与型民主得以加强。社区议会在很多时候挑战着传统议会制下的官僚体制，形成一种“两重政权”的局面。社区议会作为草根民主的重要工具，是推进廿一世纪社会主义民主化改造的重要动力。在过去十数年间草根民主的广泛实践，委内瑞拉的民主制度已经超越了旧有的议会民主代表制，形成一个更具包容性的民主制。
工人占厂运动也在查韦斯上台后崛起，并在过去数年取得了重大的进步。尽管仍然面对来自敌视工人革命的管理层之百般破坏，工人们仍然极力争取置于工人民主监控下的工业国有化。工人占厂运动及合作社经济的发展，加上社区公社的直接民主实践，为委内瑞拉的民主计划经济打下基础，也让玻利瓦尔革命有别于二十世纪苏联模式中僵化的中央计划经济，挑战着不断将人们拖入深重危机的自由市场经济。
为何委内瑞拉还未破产？
查韦斯执政14年，不仅为国内人民提供免费大学教育、免费医疗、津贴房屋和粮食，还国有化很多重要的经济部门。查韦斯政府也在国际主义互助精神驱动下，运用委内瑞拉的石油财富，去协助拉丁美洲各国改善人民的生活条件……如此做法对于唯利是图的资本财团来说，的确是浪费呀，真的是肥水流入穷人田，富豪少赚很多钱！
这几年来，委内瑞拉并没有破产，而且离破产还很远。至于其经济是否奄奄一息呢？委内瑞拉于1999年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是4100美元，2011年为10 810美元，增加了163%。委内瑞拉于2012年的经济成长率是5.5%。当然单看GDP或经济增长率，并不能反映是否人人都享有这些财富增长。所以就看看衡量收入分配公平程度的指标—基尼系数。委内瑞拉的基尼系数从1998年的0.49下跌至2011年的0.39，贫富之间仍有大一段差距，但我国马来西亚于2011年的基尼系数是0.46，比1998年的委内瑞拉好一点。
没错，目前委内瑞拉通货膨胀的确很严重，但不至于“飞上天”。委内瑞拉于2012年的通货膨胀率为20.9%。但是该国的通货膨胀率在查韦斯上台前大肆实行自由市场经济改革时期更加可怕。1996年的通膨率攀上100%的历史高峰。查韦斯执政时期通膨率有两次的“跳跃”，第一次是2002-03年经济寡头集团发动的关厂破坏经济行动，第二次是受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波及。（见图一）
图一：委内瑞拉通膨率（查韦斯执政前后）
尽管委内瑞拉通货膨胀严重，而且货币也曾严重贬值，但是其最低薪金的增长却能够跟得上物价的上涨。委内瑞拉的法定最低薪金，于2012年增加32.25%；2011年则增加26.5%。[注：委内瑞拉2012年通膨率最高为27.6%，最低为17.9%。]过去14年来，委内瑞拉的最低薪金于1998年的每月100玻利瓦尔（相等于16美元），增加到2012年的2047.52玻利瓦尔（相等于330美元），14年增幅近2000%。委内瑞拉目前的最低薪金水平是拉丁美洲最高的。1999年的时候，有65%工人的工资仅达最低薪金水平，而2012年领取最低薪金水平工资的工人减少到21.1%。
委内瑞拉的失业率，从1998年的15.2%，下跌到2012年的6.4%。这期间政府共打造了逾400万个新的就业机会。没有收入的女性和残障人士，可以获得政府所支付的相等于最低薪金80%的生活津贴。
至于委内瑞拉的国债，从1998年占国内生产总值45%，下跌到2011年的20%。委内瑞拉还因提早还清拖欠国际货币基金和世界银行的所有债务，而退出这两个国际金融组织。
查韦斯之后
2012年委内瑞拉总统选举结果出炉三天后，2012年10月10日，查韦斯委任尼古拉斯.马杜罗为副总统。查韦斯前往古巴进行手术前，于2012年12月8日发表演说时表示，如果他有什么“三场两短”而必须卸任，就必须重新举行选举，并呼吁选民支持马杜罗接替总统职务，也就是明确指定了他的接班人。
马杜罗并没有大学学历，他曾当过巴士司机，并于1970-80年代担任加拉加斯地铁系统工会的组织者。他是在工会被禁止的艰巨时期投身工人运动。马杜罗也是 “第五共和国运动”的创办人之一。马杜罗和他律师出身的太太—西莉雅.弗洛雷斯，在查韦斯于1992年发动政变失败入狱后，在争取释放查韦斯的运动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马杜罗曾中选为制宪大会议员、国民 议会议员，曾担任国民议会议长、外交部长等职务。
马杜罗是查韦斯阵营当中，较为有倾向于底层人民激进主张的领袖之一，他曾主持制定新劳工法案的委员会，该委员会所提出的条款，由于涵盖广泛的劳工权益，并不为所有的玻利瓦尔运动领导所接受，但是最后还是获得通过。新的劳工法废除了劳工外包制度，并制定让雇主联合会极力反对的员工遣散费机制。尽管马杜罗的从政经验丰富，但是他没有查韦斯在过去14年来推动玻利瓦尔革命运动所累积回来的政治魅力和人气，也缺乏足够的政治资本单独去跟玻利瓦尔运动内的改良派官僚势力和外部的右翼反对派周旋。
委内瑞拉的玻利瓦尔革命进程，在查韦斯的缺席下，将可能面对更艰巨的挑战。不愿看到委内瑞拉人民实现真正民主与社会正义的寡头精英们，自然为查韦斯的逝世欢呼，因为他们以为可以有机可乘地复辟旧有的政治经济剥削关系。
不过，玻利瓦尔革命从来不是查韦斯的独角戏。如果没有众多的社区组织者，如果没有那些不计报酬深入贫民社区服务的医生，如果没有在革命面对最艰巨挑战时刻挺身而出人民群众，玻利瓦尔革命就走不了多远。因此，凭借着委内瑞拉人民在这些年来在风起云涌的革命浪潮中建立起来的政治觉醒及革命民主意识，可以将这场革命继续推进。
值得探讨的查韦斯遗产
查韦斯为世人留下了丰富的政治遗产，包括挑战新自由主义全球化霸权的替代选择、以社会福利为目的经济建设、基层人民民主参与的实践、国际主义的团结互助精神等，都是值得我们深入探讨的。查韦斯这些年来积极推动的社会改革，为世人展示了一条摆脱危机丛生的全球资本主义建制之另类出路。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查韦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当今拉丁美洲普罗人民的心目中，查韦斯的地位，肯定不亚于上个世纪的拉美革命英雄—切.格瓦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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