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999
一 几声威力巨大的大爆炸
那时,心像长着猫的眼睛,总朝着自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望。看见自己正蜷伏在一个广大的鹅蛋内,周围尽是或令人兴奋或备感压抑的事,可真正揪心的是蛋壳外的推搡蛋壳的幢幢黑影。60年代出生的我,懂事起,生存的环境在心里就是这个样子。可能当时还小,或者没有机会接触冲突激烈的场面,在眼里,政治运动包括父亲的下放,不如中国周围的战火和世界的冷战气氛给心理的压力大。蛋壳之外,是东西方剑拔弩张搅起的冷战寒流;是中国边界上的苏联导弹、坦克和中苏武装冲突的枪炮声;是美国在环中国南部扎起的封锁线,并不失时机地燃起几堆战火。和平?自在冷峻的霄壤间瑟瑟飘零。如果说父亲的下放给心灵投下阴影的话,抛弃当时大道理的灌输,起码还在意识里亮着父亲回家的希望。而压向中国的这些长矛斧钺,却触动了生命最敏感的神经。旧中国战乱的记忆,核毁灭的恐惧,被逻辑的红丝线串连起来,勒得心发痛。意识到,边界的坦克导弹将不只是泯灭对父亲的挂念,更潜伏着将蛋壳挤破的危机,那时,所有的生命连同意识会面对怎样一种战争的灾难呢?
除了对战争的本能恐惧外,长辈们用文字或者口述,将他们的痛苦经历带进了我们的记忆。1840年至1949年的漫长历史,给予中国的几乎就是频繁的内战和被外人的侵略。为此,深为那段国家尊严和长城脚下的众生灵贱如草纸的历史动悲天悯人之情。这不用怀疑,童年虽然没有穿透历史的能力,难免出于本能,其心和五千年的民族以及祖辈和父辈们跳在一起。再大一些的时候,“民族劣根性”的话语进入了视野。明白了当西方人因登陆非洲美洲大陆,登陆亚洲及中国大陆而给其带来历史性的掠夺成果和自信时,有些中国人的精神,却被其强力打压而严重扭曲,以致发生鲁迅先生指出的犬儒主义和阿Q式的精神异变。新中国的诞生,像给中国升起了一条新的精神地平线,中国人身上重新注入了血性,复兴的渴望和脚踏实地的奋斗被有机的结合起来,人们一边过着清贫生活,一边相信国家的告白:卧薪尝胆,艰苦奋斗!这算是一个饱受百年苦难的穷国弱国,完成原始资本积累,走向工业化该付出的代价!在康德和达尔文的词典里,这大概属于人类精神中大义属性的范畴吧。
那时小,不知大人们的心态,但是他们在儿女面前没有流露过消极情绪,总是看到他们上下班时急匆匆的身影,听到单位分配住房时大人们互相谦让的事情,更为重要的是,在童年和少年的心中,心里始终相信国家是真诚的,国家采取什么政策都不会向人民隐瞒,不会对人民撒谎的,因为,国家的告白总是被国家给予那个时代的中国人以心灵极大的震动的特大喜讯所证实,全体人民“艰苦奋斗,勤检建国”,得到了真真切切的回报,那就是两弹一星爆炸升空,和后来中国崛起于美苏两极称霸的世界,成为令其不敢小视的新的世界力量的一极。
记得两弹一星爆炸升空的日子里,大街上游行规模盛况空前,各种颜色的号外像布满世界的彩色蝴蝶,仿佛在整个中国飞舞,在人们手中张翅。大人们流露的是极其感染人的喜悦和兴奋,对,就像现在追星族们在歌星演唱会上表现的差不多,看到过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影像资料的人大概会记得有这样一组镜头,画面反映的是解放军和科研人员面对远方的蘑菇云在高沙丘上跳跃和欢呼的忘情样子,现在说,那般忘情那般欢呼的样子决不是装出来的,也不仅限于爆炸现场小范围的,那是全中国的狂欢日,整个中国人都是那个样子。说能忘?1949年以前的一百多年,国家和先辈们蒙受的是一次次战败国的苦难和耻辱,一次次被挑着刺刀的外国强权武装入侵,一次次陷入政治内耗和军阀战乱,每个人都知道那是政治极度腐败、国家病入膏肓造成的;而现实中,两弹一星震动了中国、中国人,也震动了世界。这,给只有朦胧意识的少年们的激励是难以言表的。当时,就一直为自己假想的一幕情节所感染:随着两弹一星升空的爆炸声,中国这个久病的汉子,恢复了信心和强壮,抱着胸,微微*着腿,英气豪迈地屹立在大地上,原来瞧不起中国人,对着中国动辄挥动恐吓拳头的高等种族们,惊恐地放下了手,露出张皇和敬佩之色。支持这一想法的有其铁凿证据:就是原来一个个外国列强的首脑,一个个满脸谦恭地来到中国,面对毛泽东极尽恭维之词的样子。
也就以自然的心情对待整个小学中学时代的学工学农学军活动。它试图使一代学生在知识储备、社会经验和体力劳动达成有机的结合。难保耽于失误,可是它给心灵的烙印也是深刻难忘的:在学习的殿堂之外,初识了工业农业的文明景观;还通过防空演习队列操练,实弹打靶徒步拉练,改变了对人类最直接最残酷的竞争行业——军事领域的模糊认识。
这使生命不再单纯。知识就像夜空展开的繁星,让人穷思不尽;工业的印象,是一半落地的金铜天幕,是一半工业文明的阳光,爇亮着工程师和工人们忙碌的身影;在遥远的地方,升起金色的农村,古老的文明以新岸的姿态,带给人多少感动,也教轻盈的生命懂得了厚重;军事操练,特别拉练,将人带进野性的大自然,在跋涉之间,生命的灵性被野性的风铃唤醒,才使藏匿生命深处的韧性,在人最需要它的时候,一次次被唤醒。后来的劳动竞赛也有过这种感受。由此理解了红军长征,今天更加理解,那是人类最高贵的精神,如果套用竞争的话语说,那是人类最高贵的竞争精神,一支通常意义上最不堪一击的弱旅,在强大的竞争者欲致其以死地的铁桶阵面前,在极端艰苦恶劣的自然环境里,以共产主义为信念,爆发出人类最坚韧的潜能,不屈不挠,以超强度的斗争(竞争)意志和方式,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并在国共竞争中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它使每个具有斗争(竞争)信念的人坚信:世上没有绝对把握的斗争(竞争),但是,绝对的把握永远属于碶而不舍的人。
二 冷战给心铭刻的记忆
眼下,阻止不住思绪倒回曾经经历过的危机年月,冷战,中国边界的危机,曾经像汹涌在我生命上空的浑浊云河,渺小的我有时会仰望,可它那么遥远,真看不清它庞大的真相,心里却知道它里面藏着外国大人们的杀机,而我身边的大人们,父母亲们,有时正是为应付外国大人们的杀机而忙碌,这时候谁也不会来认真倾听一个孩子的心声,更不会与一个孩子探讨什么战争危机,虽然学校的老师们今天领着学生们走出学校,在有树林的地方做隐蔽练习,明天请来解放军战士让学生们进行队列训练,后天或者组织看电影或者拿出挂图讲解防空知识,也拉到郊外,让学生们真枪实弹地打靶。还是觉得自己是个被动者。有时在家里能听到大人们说这些事,可是一个孩子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只好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为自己为所有善良人的生命深深忧虑。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安,会出现在孤独的心里。大人们也会不安的,可是他们强壮,成熟,思想敏锐,而我呢,感到像一株小草一样无力,无辜,无助。相信父母会尽一切保护的,可是,那是来自生命知觉和躯壳外的呵护关怀,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具不能自立的软弱的小生命,真为自己绝望。
反过来说,孩子的心里,忧虑来得快,去的更快,是存不久的。这或许是生命的本能机制在起调节作用?既然那些高山一样的事不是自己能应付的,那么就给心房分泌出快乐的泡沫,环围住生命吧。所以,冷战危机虽然历久年长,可是忧虑,只在生活中偶尔出现,大部分还是被朗朗的读书声和玩耍的快乐占有了,甚至在行军拉练时,不会与残酷的战争相联系,反而充满了乐观的战争情怀,想起了顽皮而快乐的小兵张嘎,想起了南征北战里整天笑呵呵的胖战士,想起了新闻纪录片里解放军和民兵拉练时旌旗猎猎的队伍。
可是,一瞬间的事,却是令人刻骨难忘的。尤其在今天,它在久远岁月的死睡中复活,那些被当年的文过饰非的童稚湮没的、或者没有湮没的记忆全都苏醒了过来,紧紧地扼住了坐在电脑前的我。督促着双手,在电脑的键盘上急促地敲击,敲击出以下的文字。
那时,中国周边似布满了让人揪心的火药桶。东北:抗美援朝战争尘埃落定,可悻悻退回三.八线以南的美军,向鸭绿江边眺望来的,是更加光火的眼神;南方:1954年以韦国清陈赓将军为军事顾问的越南军队取得了奠边府战役胜利,撵走了法国殖民军。可是1955年后,愤恨的美国人现身越南,用20年时间逐步将影响力拓展到印度支那全境。美国人再次带着建立战略跳板的企图,中国人再次带着舒缓战略空间的愿望,美国以1650亿美元(合现在5700多亿美元)的军费加55万的兵力投入,中国以少许防空部队加两百亿军事援助的投入,支持越南人民军,与美军和南越军队展开了新一轮的战略竞争,结果,这场邝日持久的战略格斗又以美国的失败而告终。尼克松在与毛泽东达成谅解后,1975年,美国撤出了越南和印度支那;在台湾海峡:忿忿不平的蒋介石仍不肯轻弃信念和颜面,坚持不与因信仰了共产主义而与他决裂并将他赶到台湾的许多老部下和学生们握手和好。非但如此,蒋介石还雄心不已要“反攻大陆”,1950年容许美军第七舰队进驻台湾。 1958年以后,大陆和台湾爆发金门炮战,表明内战并没结束,防止台湾问题国际化。炮声中,蒋介石不断派小股武装袭扰东南沿海地区,被大陆军民一一粉碎。双方海军多次发生海战。我空军又多次打下进犯大陆空域的美军和蒋军侦察机。后来的中美建交,美国按照建交谈判中周恩来提出的建交条件之一,从台湾撤走了第七舰队;在南亚:因和印度在62年为边界争端,爆发武装冲突后,就一直处于冷眼相向的局面,也就在西藏出现了由印度美国和西方共同训练装备的、达赖集团的武装人员,不过,这种颠覆与反颠覆的斗争,一直处于国家的掌控之中;这些事未尽,南中国海又响炮声,73年中国与侵犯西沙南沙的南越军队进行了海战和登陆战,我军大获全胜;北方:60年代爆发的中苏意识形态和划分边界争端,后来导致两国在珍宝岛和新疆先后发生三次严重的武装冲突.无论在广场或者在电影院看电影,开头总会看到报道武装冲突的新闻纪录片。还不止一次参加了以“打倒新沙皇”为内容的群众集会。
大概受这些形势影响,就关注起报纸,特别是《参考消息》,虽然对看到的问题不可能理解透彻,也能了解个大致面貌——有广播报纸作辅导员嘛。特别对看到《参考消息》刊载的美苏两国各自拥有能摧毁地球几十遍的核武库的报道后,我的第一反应至今记忆犹新:以前,在电影上看到遍地的鬼子兵冲锋上来,被解放军的子弹击中,一个个狼狈的倒下,也看到英雄人物被敌人的子弹射中后大义凛然的或投出最后一颗手榴弹,或屹立在山峰环望着山河,透出异样的微笑神采,缓缓倒地的镜头。平常就会在和同龄人玩的打仗游戏里模仿,或者英勇的“就义”或者像敌人一样倒地。那时,死,在孩子的心目中,象征性甚至游戏性是要大于它的实际意义的,那时根本没有深想过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对它的认识,也如人在一生里认识其它事物的规律一样需要契机?对我来讲,这个契机就是地球会被毁灭的消息,想起了自己、亲人、伙伴们的生命,想起了学校、城市、国家、人类和地球都处在核毁灭的边缘,死亡的黑暗第一次扑进心里,恐惧自是难以言表。因为,知道核按钮就掌控在美苏两国元首手上.按着孩子的天真思维,无不担忧地想,他们会不会因为吵架,意气用事而按动核按钮呢?或者他们中的一个人,因生活不顺心冒出生不如死的念头而按动核按钮怎么办?
也知道了我国对西欧和苏联搞缓和外交的批评。多少有点嘲弄的意味——我这么看。上世纪七十年代左右,美国因越南战争拖累,尽显疲惫之相,而苏联却越发有了独步天下的精气神,它在西欧边界和中苏边界都驻扎有精锐的陆空军,在海域游弋有航母战斗群。记得有张图,标示着苏联针对西欧、美国本土和中国部署的兵力、导弹发射架、坦克集群和空军战机数量。从图上看,苏联集结在西欧边界和指向美国本土的兵力和武器超过了在中苏边界集结的数量。中国的战略意图是联合西欧和美国共同遏制苏联(中美两国是又打又拍啊),而当时西欧却大搞类似于当年英国首相张伯伦对希特勒采取的绥靖政策,希望以此将苏军这个祸水引向中苏一线,就是引苏军战略重心东移。记得中国对西欧引用的是中国春秋战国时代“唇亡齿寒”的典故,以及二次世界大战时英国的经验教训。并且论证了苏军不可能将战略重心东移的道理,文章洋洋大观,当时也是似懂非懂,可是内心相信中国的看法是正确的。记得还有幅漫画,画面被一个大张着的嘴占满了,厚厚的下嘴唇上写着“唇亡齿寒”四个字,一辆坦克车正停在外边。当时就觉得西欧有点傻,还有那么一点软弱,像张伯伦嘛。
这时候,在中苏边界,苏联早已集结了上百个机械化师,据说有百万大军,中国也以数百万军队和“全民皆兵”相抗衡。有一段时间空气异常紧张,那是三次边界冲突期间和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傍晚吃罢饭,孩子们有时坐在一起聊天,说到打仗,大孩子们神情诡异地分析说内蒙古是大草原,如果按时间算,苏军坦克会在几个小时之内到达北京,说得大家紧张起来,不过,又见他从容地拍拍旁边比他小的孩子的脑袋说,毛主席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叫做几道战略纵深防线,定叫苏军有来无回,这才让我们吃下了定心丸。有几回,又神秘地说我们曾经爆炸了一颗小型原子弹,正好将潜入我国领土的敌国一个营报销了,这个消息未见证实,可能是假的?又说苏联为了报复中国,扬言要进行外科手术式的核打击。听了这些话,当时半信半疑,不过对整体形势丝毫不怀疑——中国正面临着大规模的战争威胁:一是中国曾经和正在发生着许多战事,让人难以排除将来可能发生更大规模战争的担心;二是整个小学阶段,一直进行国防教育和各类战时演习,中学时情况有所缓解,但是中苏之间的紧张空气依然存在。直到苏联解体,这才让人的心头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三 民族在历史扮演的不同角色
像历史的牌局,1840年以前,基本上是中国人在自家牌楼里自娱自乐,边上至多站个把手拿扑克牌的白人和倭寇,一面看主人们打麻将,一面向主人讲些扑克牌的好处,主人们则打着嗝,不屑地听着或斜眄一眼洋玩意儿,然后,懒懒地说,还是麻将好。1840年,麻将的主人和扑克牌的主人为了鸦片起了战事,麻将的主人们战败,消息一经传开,局势乱得不可收拾,但凡有些胆量的、手里有几件利器的、不管自个儿块头大小的外国,都敢打上门来,也该丧失了勇猛精神和养尊处优惯了的主人们倒霉,尽然一一战败。自此,今年割地,明年赔款,使主人备尝尴尬和屈辱,真比牙齿被人一颗颗打掉还难受。让主人们茫然的是,几千年文明精炼的结晶——治国思想和统治术,竟然失败的如此彻底,如此不堪一击。正万般地苦闷和沮丧,原来还算谦恭的白人和倭寇们,破门闯入牌楼,颐指气使,飞扬跋扈。这些人既发明了科学民主,也发明了种族论,殖民主义的实践给了马尔萨斯,斯宾塞等人著述种族论的充分眼界、霸气和想象。但凡被殖民国,如黑人印地安人和印度人,都成为种族论论证的依据,是被贴上了劣等种族标签的依据,优等种族的依据自然是白色人种了。这下该轮到新的战败国大清帝国了,不过还算客气,没有被贬为“野蛮人”,长城宫殿丝绸和瓷器,更符合尼采在《善恶的彼岸》一书中给定的逻辑:自然天性的人“以其桀骜不驯的意志力和权利欲,倾巢来犯文弱不振,知礼善让,讲信修睦的种族(也许是商业社会,要不就是畜牧社会),或者猛袭历史悠久,文物灿烂的文明,在那些文明的社会里,最后的生命力已经闪烁摇晃,”我相信,他著述此文的意识,正源于印度、伊斯兰和中国之类文明古国被西方成功实施殖民化和半殖民化政策的鼓舞。文明而古老的中国,被贴上了“东亚病夫”的名号。
这种任人宰割的历史耻辱延续了一百多年。终于被毛泽东领导的革命终止,自20世纪49年起,中国走上了医治战争创伤和独立自主的建国道路,可是,原来在中国耀武扬威惯了的洋人们,能甘心一百多年里只有弯腰份的中国人堂堂正正地直起腰杆对其说“不”?不要说在中国南部边界玩着敲山震虎之计的美国人,就是社会主义大家庭里的老大哥苏联也不习惯哪,难怪毛泽东要指着赫鲁晓夫的鼻子,斥责他的老子党的行为了。指责归指责,老子党不会由此降为兄弟党的,多占的领土也不会归还的,于是,双方的脸皮终于撕破。
历史正是这样,靠武力建立的主仆性质的国家关系,有时只能靠武力来改变,历史上大英帝国的附属国美国,不正是通过独立战争才取得独立地位的吗。中国也是以持续半个世纪的内外战争赢得了独立,建国时期又以一系列边界战争稳定了边界形势,拓展了国家安全缓冲区域,突出的标志是:如果中国不出兵朝鲜和越南的话,就可能让美国大兵直接站在鸭绿江边和中越边界探头向这边张望,对中国国家安全构成的威胁可想而知;与这类战争和谈判相呼应的,就是中国的崛起和应付一切危机的充分备战。
记得小学三.四年级时,机关工矿学校凡有条件的都挖了防空洞,兰州城周围山上建了许多高标准的人防工事。记不清哪一年了,反正是60年代末期,凡是窗户都用约2厘米宽的纸条贴上米字形(为防爆炸声震碎玻璃溅伤人?);机关工矿学校都进行了防空和防原子弹的教育和演习,我们小学就多次组织师生观看了防原子弹和防敌机的挂图和电影,大致内容还依稀记得:见了原子弹的蘑菇云不要看(会射伤眼睛),选择逆着爆炸方向的楼脚、坡坎和公路道牙卧倒,两手支撑上半身,让胸口离开地面,用两个无名指堵住两个耳孔,闭眼张口(卧倒:防冲击波;闭眼:防辐射光;支撑上半身和张口:防爆炸声,可见其声有多大。);用毛巾之类的棉织品蘸水捂住口鼻(没有水就用自己的尿液打湿:防原子弹的核粉尘污染。);为防止原子弹的辐射,最好不穿有颜色带花纹的衣服,那样会将衣服的花纹印在身上,那是洗不掉的,最好穿白色衣服以反射辐射光等等;敌机来了不要顺着飞机俯冲的方向跑,往两侧跑。不仅如此,记得在一年级的一个学期,政府曾号召家长将家里的孩子和其他闲杂人员疏散到农村,当时我们班就有几位同学离开学校到了农村。
除了学习以外,就是经常进行队列、实弹射击和徒步拉练等军事训练。
比如,就记得小学时的拉练经历。
那个时候,并不知道拉练是出于备战,还是像当时常说的磨练青少年意志品质的目的,学校经常组织学生搞徒步拉练,小学时次数多一点,也正是中苏关系最紧张的时期。把同学们拉到市区内的某一个地方,如盘旋路中间的街心花园,郊区备战公路旁的树林或山谷,然后进行防空演练。
四年级的一次拉练印象尤为深。那是参与班级最多,距离最远的一次拉练,三年级至五年级共9个班参加。没有人知道目的地在那里,只是在队伍前的几杆红旗的指引下,穿行在城市楼群之间的大路上,直到走出市区,走入到菜地果树的郊区,然后又向着东南方的山谷挺进。现在算来,距离有10多公里。
拉练的前一天下午放学后,每个学生还像过去一样按学校的要求,给自己弄个树枝编的帽子,像过去打仗时解放军头上戴的那种伪装帽。是将一股树枝扎成个圆圈,直径正好能箍住头部,许多树枝绿叶从扎成的圆圈探出来,足有一尺来长,绿叶梭梭的,正好起伪装的作用。
第二天早晨,赶到学校集合出发。
宽扩的大街,中央可以并行四辆汽车,两边依次是自行车道人行道,自行车道两端载种着高大的槐树,树冠硕大茂密。
队伍顺着自行车道向东走。因为不知道目的地,拉练更具有了神秘的军事意味——战士只是按着命令行事嘛。我们四.三班走在队伍中靠后的位置,我又正好排在队伍的外侧,看到整个队伍和环境合为一体的景象,令人至今难忘。此时,早晨9点钟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槐树,将金黄的光映在地面、闪跃在长龙似的队伍身上。在这个透明的斑驳陆离的阳光世界里,每人头上的那一丛绿,悬在半空连成了片,跳动如急折的碎波。心里揣摩着,它像什么?噢!像在阳光空气中向前涌动的宽阔的绿飘带,上下翻飞的迎着阳光飘动,向前;又想这是英姿勃勃的侦察部队,绿色,赋予它神圣的色彩,正开赴前线—一凭一只玩具枪都能将自己想象成“真”军人的孩子们,何况正汇成了一支“强大”的阵容呢,心里的快乐和豪迈,真像流水般地哗哗地淌。
瞅见路人纷纷投过来的目光,心里又胡乱地猜测:这支突然而至的少年队伍,在他们的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呢?是值得称赞的少年铁流,还是纪律严明意气风发的合格的接班人队伍?又红又专的接班人,是当时社会对学生是否发展全面定做的褒扬尺度。再看一眼正向前涌动着的宽阔的绿飘带,就无比自信地就确认了这一点,不由得更加抖擞起精神,盯着前面同学的脚步,更加起劲地迈步。时不时随着队伍的歌声,尽力将自己的声音调整得铿锵有力,以此希望摆脱连自己都不满意的童声,显出男子汉的宏厚声。可是声音依然像金钹般的清脆,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之类的歌声,啸鸣地传向远方,传向天空。作为国家,也因国家工业化体系的逐步建立,使自主开发研制武器的能力得到历史性的飞跃发展,特别在与周边国家因领土争端、意识形态争论导致武装冲突,面临新的武装干涉和侵略威胁的严重危急时刻,60年代中后期全国大部分工业企业都由民用生产转向了军工生产。结果,两弹一星上了天,核潜艇作为可移动可隐藏的导弹发射系统,也被研制出来驶向了海洋深处,它不像通常意义上固定的导弹发射装置,易于被敌人发现和摧毁,它犹如祖国放飞的幽灵,潜游在茫茫的公海深处,在任何一个海域都会随时向敌对国发出战略攻击。这些,既象征中国拥有了核武器、拥有了运载工具,又拥有了向对我实施核打击的国家施与核反击的战略平台;还有大批常规武器被研制和生产出来,如飞机坦克大炮迅速装备了数百万解放军以及数千万民兵。在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战略部署下,又储存下大批战略物资。
那时,还没有判断有些危机该不该发生、有些做法是否妥当的能力,只看到中国已经与1949年前腐朽而尽受欺辱的历史彻底告别,她如饥似渴地吮吸着当代先进的科学成果,靠艰苦奋斗完成了国家初步工业化体系的建设,发射了集当时最先进科技成果于一身的两弹一星,并用大规模的政治动员让全国人民投入到国家的经济建设中去。最明显反映在国家安全方面,1840年到1949年的109年间,中国遭受的侵略和战争失败,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国破家亡,流离失所,是畸形的历史给祖辈们提供的生存环境。父辈们的前半生也是在那个环境里度过。自1949年以后,中国成功扼制了的被侵略的厄运,百年来,既首次拥有了可以吓阻一切侵略企图的较强大的武装力量和经济力量,又成功进行了恢复国家尊严、稳定边界局势和安全的一系列战争,使中国处于迅速复兴当中。如,二战后由苏联美国两个超级大国和分属于两国控制的华约和北约两大军事集团争夺并主导世界事务的形势(将苏联写在前面是因为60年代后期它的强势似乎有超过美国的苗头,所以才有美国总统尼克松到中国商讨连衡事宜,以合力对抗苏联。),被60年代后期崛起的中国撕开一道口子,哪怕是小口子,由此世界历史舞台有了美苏中“大三角”战略格局之说,尽管中国属于最弱的一极,但能不能说那是中华民族新的光荣历史的开端?
尽管那些喧嚣已久的战争终于没有降临,但是,战争的阴影还是使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心犹寒蝉,包括我。由此感想颇多:现在,坐在时尚消费度假旅游的祥和环境里的我,是真实地我。而另一个虚拟的我,可能正每时每刻厮守在战争制造的苦海之中,那可能是一个民族给另一个民族强加头上的战火,那时,无数的中国人,您的父兄,我的亲人,生命价值和尊严大概会像遍地的野草,在炮弹和轰炸,流血和死亡成为司空见惯的时候,饥饿、穷困和屈辱会成为与之并行爆发的流行病,那时,疲于奔命却顷刻间会遭飞灰烟灭横祸的生命,还会持像点样子的历史观国家观和生命观吗?真不能想!想了也是心惊异常,如果在当年的危机中,中国政府决策不力、准备不足而引发了箭在弦上的战争,那现在的我,肯定不是满脑子装着自信、装着阳光和霓虹灯世界的我。说到这里,我的脑海映现出近年来发生在伊拉克的战争情景,浮现出一个满面流泪的伊拉克妇女盘坐在地上两手朝天做祈祷样的镜头,她的膝上横躺着被美国战斗机炸死的已变得僵硬的儿子的尸体,少年苍白俊气的脸仰面朝天,就像一尊凝固的大理石雕塑,无声承受着天空泻下的水银般的光,凝固的表情,表明这个曾经快乐可爱的生命连同生命的意识都已死去,他永远再不会对太阳的世界做出意识反映了,他不会再喊一声妈妈了! 他死了,变成了一条枯竭的小河,不会再有欢快的流水, 不会流成宽阔的大河,可是,头发却在风的撩拨下微微拂动,在仰天僵死的脸上微微拂动,而他仰天流泪的母亲还在祈祷着! 她祈祷无所不能的真主来拯救无辜死去的孩子么? 还是祈祷以真主的力量 拯救死去的孩子和施暴者的灵魂? 抑或她在这个她不懂得的、被炮火证明着的生命比强权更卑微的世界里,还求问苍天这一切灾难到底为了什么?
生命的逝去和活者的祈祷,以及并不理会者投掷来的更多的爆炸,使我为逝去的一段并不遥远的共和国历史产生后怕,那时虽说险象环生,但是侵略战争并没有打响,这是我们时代的荣幸呢,还是别的原因。
反正那段经历让我对永久的和平抱有悲观的态度,不错,它是飘浮人性上空的美好愿望,但是,除此之外,人性几乎只充斥着两个字:利益。正是利益而不是其它原因才让人类饱受战争之苦,为了利益,和平的人要么受贪婪指使、要么被逼,一次次拿起战争的剑,将和平盾牌戳的遍体鳞伤。并且,道义的解释权总是属于强者,包括掠走弱者生命和财富时的振振有词。 据冷战结束后苏美解密的资料看,当年两国确实都有对中国实施核打击的计划,那么,是什么原因阻止了计划的实施呢?看来是自我力量的积累和充分的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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