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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国企全面改制后的劳资冲突(1998-2000)

李星 · 2005-10-27 · 来源: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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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国企全面改制后的劳资冲突(1998-2000)

                

                李星

                一.亚斯纳戈尔茨克机械制造厂事件

                亚斯纳戈尔茨克机械制造厂位于离莫斯科200公里的图拉州。工厂所在小城人口2万,离州中心城市图拉约30公里。小城生活主要取决于「亚机」的兴衰起伏。「亚机」是百年老厂,主要生产矿山用大型排水设备。现有4,000名职工,大部份为技术人员,工人约占1/3,其中机床工人约200名。1992年厂子被私有化,51%股票分配给职工,其余股份以像征性价格被几名大商人收购。这几个商人(都是本地人)左右了工厂的经营和利润分配。他们任命的总经理从一上任开始,就有系统地把本厂产品低价卖给数家中间商,再由后者高价转卖他人。产品出厂价仅为成本的40%,中间商大发横财,工厂账户上一分利润也没有,职工开不出支来,几个大股东却很得意:他们害怕有朝一日工厂私有化结果会被废除,所以急着把死钱变活钱:自己成立中间公司,自己卖给自己,工厂形式上亏损,他们却暴富了。这个办法在多数私有化企业中十分流行。

                1998年7月全厂职工无报酬地放假三个月。当时拖欠工资的时限已达十个月之多。9月14日重新上班的职工又被告知:「继续休假一个月」,许多人已准备回家了。两个主要车间的几十名工人忽然发现库存的产品(约值1,000万美元)已有2/3被外运出售了!大伙质问车间主任:「货卖了,钱呢?」,领导一听火大了:「要钱没有,喝西北风去!」。两个车间主任当即遭到工人殴打,为首的是女工契卡马廖娃.安。当天由总经理决定解契卡马廖娃出厂,工人们没有慌,而是积极准备召开全厂职工大会。9月28日在工厂大礼堂召开了有4,000人参加的劳动集体大会,召集人是前一天晚上成立的工人行动委员会。厂领导和主要大股东也被请到场,他们本不肯来,行动委员会派了一批手脚利索的兄弟们逐家访问,护送到会。

                大会多数票决定:

                1/撤销现任工会主席并解雇他出厂,任命安.契卡马廖娃为工会主席;
                2/撤销现任总经理职务,任命两名已退休的苏联时代工厂老领导为「人民厂长」和「人民副厂长」;
                3/宣布成立「人民企业」。

                大会结束后,主要厂领导和大股东被驱逐出工厂围墙之外。领导们愤怒了。10月22日市检察官宣布9.28大会「的决定是非法的,不带有法律效力」。11月4日市法院作出了判决:「9.28会议的决定无效,工厂合法所有者应重新回到企业」。12月3日「亚机」的「人民厂长」和「人民副厂长」被公安局逮捕。12月4日在工会领导下1,000多名职工前往图拉--莫斯科铁路线卧轨,遭到从省城派来的700名武装特警队阻挠,未能成功。但两名被捕的正、副厂长交保获释。12月7日工会宣布实行无限期罢工。1999年6月21日工会同「国家临时管理员」(1999年3月17日企业宣布破产,由州政府派遣临时管理员入厂)开始谈判。结果是良好的:原来的厂领导正式离办厂;工会得以同「临时管理员」签订一个对工人很有利的集体合同;全部拖欠工资一次性付清,罢工期间的工资补发80%;工会同意接受「临时管理员」的领导,「人民厂长」辞去了自己的职务。

                当9.28大会结束后,新当选的工会领导人立即前往莫斯科向自由主义党派「苹果」党求援。该党领袖亚夫林茨基多年从事人权保护工作,拥有50多人的议会党团。亚先生哭笑不得:「我是人权工,我不搞政治」「我不介入产权纠纷」。工人们大吃一惊:原来想吃饭就得搞政治。一个意外的机遇使他们结识了左派工运人士德.亚库舍夫,后者是原共产主义工人党新闻秘书,1998年退党后加入「马克思主义同盟」。亚库舍夫立即前往「亚机」现象指导,卧轨、无限期罢工,建立工人监督委员会,都是他的主意。

                11月4日市法院对工人不利的判决下来以后,占职工人数70%的技术人员,事务员首先动摇了。12月4日的卧轨行动仅有工人参加;12月7日的罢工决定也没有得到职员们的向应,他们照常上班,虽说无事可作:两个主要车间的罢工使工厂陷于停产状态。工会在亚库舍夫指导下建立了纠察队,保证库房里剩余的300万美元产品不被原厂领导偷运出去;同时成立了「产品外运监督小组」,负责对产品的销售、保存、定价等经济工作。小组由3名工人组成,定期由车间推举轮换。原厂领导和大股东想拆工会的台,花钱贿赂职员召开新的职工大会改选工会领导,但一共只有400来人同意。职员们对工会的权威持默认的态度:不公开支持,也不积极反对。工会的核心积极份子是200多车床工人,他们是9.28大会的积极组织者,卧轨的带头人,纠察队骨干,罢工当中,这些工人起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亚机」所在的图拉州是俄联共的地盘,州长斯达拉杜勃采夫是原苏共中央委员,现任俄共政治局委员。这位红色州长的亲属在图拉拥有多家公司,从工业制造到农产品多种经营,在「亚机」也有自己的利益。工潮起来以后,同年12月州长居高临下地接见了工会代表。作为工会代表之一,亚库舍夫当场质问州长大人:「为什么抓人?为什么过去工人不给开支您装看不见,现在替股东吸血鬼说话?」,老太爷暴跳如雷:「反了!反了!……」。工会代表们随即离开会场。事后一位副州长(俄共党员)请亚库舍夫喝茶:「你也是共产党,我也是共产党,有什么话不好说呢?」;亚库舍夫与图拉选区的国会议员(俄共党员)商量声援「亚机」,后者大义凛然地宣布:「‘亚机’的事我不管,你最好也不要管,咱们共产党员不能作对不起良心的事」。

                图拉州的共产主义工人党看到俄联共的态度,立即同「亚机」拉开了距离。共工党州委委员、军工厂工人列古作夫因为积极为「亚机」奔走,被开除出州委。

                「亚机」事件确实是由工人纯自发性地搞起来的。对工人有利的条件是:1/「亚机」实际上是盈利企业,不少大财主有意收购工厂,他们都希望工潮能和平解决;2/工人住在一个小城里,彼此极熟识,团结性强。工人占领工厂以后没有受到自由派的支持,又同厂股东后台--俄联共严重对立,给了左派小团体机会占领这块阵地。亚库舍夫成功的法宝有两个:1/坚决行动,把声势搞大,为事后妥协作了必要的准备,以州长当时的态度,工人如果不去卧轨,就有被集体解雇的危险(至少是部份最积极的骨干);2/亚库舍夫得到了一名俄共较左的国会议员支持,否则会很困难。

                二.韦柏尔格造纸厂事件

                韦柏尔格造纸厂位于列宁格勒州韦柏尔格区(相当于中国的县)。工厂所在的小城人口8,000人,工厂职工2,000人。「韦造」厂在苏联时代是造纸业龙头企业,80年代末政府耗资5亿多美元对工厂进行了全面技术改造。1994年工厂成为股份制企业,17%股份在职工中无偿平分,30%股份由13名生意人购得,49%股份在市场上零碎卖出。企业事实上处于「十三太保」控制之下,自由主义经济学家津津乐道的「产权界定」,在「韦造」算是实现了。新主人初来报到就全心全意把工厂搞得死去活来:借了一大堆商业贷款,到期还不上,只好以资抵债;工厂出现拖欠工资现象。实际上这里重复了上面谈到的「亚斯纳戈尔茨克机械制造厂」私有化方案:厂子三文不值两文拍卖给几个商人,后者无心抓生产,只忙乎着瓜分企业旧有财富。

                1997年9月22日在几经转手后,「韦造」落到美国公司「尼摩努尔」手里。美国人也没有什么新主意,他们的治厂大纲如下:工厂转产为伐木厂,造纸设备拍卖,职工人数缩减为1300人,至于工会,这种组织完全违背民主精神,应予取缔……

                1998年1月31日极度不安的工人们建立了罢工委员会。罢委会指出,美商仅花了30-50万美元就买下了现值3,000万美元的企业,而厂子的潜在价值至少在2亿美元以上。这一形势使新主人不可能珍惜企业,而会继续同过去的十三太保一样,瓜分浪费企业财产。罢委会要求俄国政府废除私有化结果,使「韦造」成为市政企业。罢委会很快成立了工人纠察队,抗拒美商进厂。1998年8月10日在罢委会基础上改选了工会领导,女工扎伊京娜.阿为首的一批工人进入工会执委会。同日,「韦造」新当选的工会执委会宣布成立「人民企业」,股份100%归集体所有,法人代表是工会。

                罢委会(后来的工会执委会)成员很向往「人民企业」,说直白一点就是合作社,有饭大家吃,好象一个乐呵呵的大家庭一样。这些工人同时认为一定得找几个「有正义感」的社会名流拔刀相助不可。既然有找名流的愿望,剩下的并不难作。韦柏尔格区议员科依良科夫和王多林受邀请成为客卿:前者当上了罢委会(工会)主席,后者是「人民厂长」。企业在长期停产后又开动起来:1998年3月恢复生产,同年12月工厂「心脏」──巨型造纸机开始工作。这样的造纸机世界上只有四架。1998年10月,工厂开工率达到50%。

                穷人忙着搞生产,富人忙着做生意。美商几次进厂碰壁(最后一次是乘直升机,遭工人发射大量汽球而失败),最终于1999年初把企业所有权转卖给彼得堡百万富翁萨巴达什,后者以拳头起家,从酒精制造到冶金行业都有一笔生意。萨老大接手工厂以后,先观察了一段时间,1999年中得出结论:「干他一家伙,这帮穷鬼就老实了」。同年7月9日清晨几十名武装黑社会「兄弟」们在俄司法部下属「台风」反暴动大队配合下,「奇袭」韦造。打手们已经冲进工厂主楼时,500多任务人把大楼团团包围。州公安局长接到「台风」队员的无线通报后,下令「撤」。第一次镇压人民企业的企图遭到失败。7月29日300个工人拦堵把北欧和俄西北部连接起来的重要商道--「斯堪的纳维亚国际公路」,拦路行动带有警告性质,所以时间很短,仅两个多小时。

                「韦造」的工人尽管完全没有政治经验(而且也不想搞什么政治),而且偏听偏信社会名流,但是工人阶级的大规模集体行动自有它的逻辑。工人们在控制了企业以后,立即开始扩展势力范围:8,000人的小城迅速处于工会的控制之下:工会执委会每天处理居民楼供电、水、气、暖等市政问题,规定一般食品出售价格,在工厂食堂组织免费伙食(许多困难工人家庭因为长期不开支,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卖家俱也没人买:小城里没几个阔佬),工人纠察队取代地方公安负责治安,虽说后者并未消失,他们根本不敢同韦造工会对抗。小城内的有线电视被工会接管,每天通过电视台汇报工作。韦造工会真真正正是一个工人政权的雏形,它是产业无产阶级积极性转发出来以后,同固有的组织性相给合的必然产物。大家一开始只想吃饱肚子,所以才抓住「人民企业」这个虚幻的想法不放;可是一旦工人自己起来插手自己的命运,他们就不得不「搞政治」:没饭吃怎么办?限价!有钱人想夺厂子怎么办?拿起枪来跟他们拼了!有线电视对工会工作有利?拿过来再说!

                每次当现代工人阶级表达自己意志的时候,有产者们(董事长、总经理、大股东)就暴露出他们是一堆多余的垃圾。他们对社会的统治也越发显得荒唐。有钱人在财产受威协时,往往狗急跳墙,萨巴达什也不例外。他很清楚,「社会舆论」是站在他一边的。1999年10月13日50多名「台风」反暴动大队队员在区法院民事执行使韦肖洛娃率领下半夜占领了工厂主楼,6名纠察队员被上了手铐,工会执委会办公室、财务部、食堂被占领。9名值夜班的工人跑来询问出了什么事,遭「台风」们枪击并扣为人质。这个时候其它工会执委会成员(阿.扎伊京娜也被扣为人质,她当天夜里正好在工会里值班)通过消防队拉响了警报,工厂内聚集了近2,000人,一些身份不明者同「台风」队员们开始对射。事后工会表示工人没有动武,仅带了武器(猎枪、小口径步枪)自卫。「台风」方面除了通过三楼窗口向外开枪以外,对10名人质拳打脚踼,一名工人被泼上水后塞进冰柜里。民事执行吏韦肖洛娃把手枪塞进扎伊京娜嘴里,大吼:「让外面那帮土匪快停止射击,否则老娘一枪崩了你!」。工会办公室被砸开,传真机不知为什么被「台风」一把火烧了。工会食堂被砸的稀烂。清晨时候,州检察院副检察长赶到现场宣布:「对被『台风』依法拘捕的10名违法人员已起诉。他们触犯了刑法第315条:『妨碍执法人员履行公务』」。萨巴达什带着8名保镖威风十足来接收企业,当武装工人发现他以后,出了一些事情;大约半小时后萨老大在几根肋骨骨折、严重脑震荡的状态下被送往医院,他的保镖受了各类外伤不等。工会方面认为萨巴达什是自己摔伤的。检察长一看势头不对也溜了。

                在州公安局长派来大批特种警察以后,「台风」们得以撤离这个倒霉的地方。第二次扫荡又失败了……

                10.13枪击事震动了全国。由于当年年底国会换届选举在即,反对派政党纷纷大洒鳄鱼泪。右翼民族主义党「俄罗斯民族联盟」夸奖工人「民族魂不泯,爱国心仍在」,号召他们投爱国救亡团体的票;俄共主席久加诺夫对记者说:「我们俄罗斯人生性大公无私,以集体主义为导向,对恶质资本主义永远不会接受」。共产主义工人党也想混水摸鱼,再说这个组织本来就在工运中很活跃。11月26-27日在「韦造」厂内召开了「全国劳动集体斗争经验交流大会」。到会的有68个代表,共来自115个州的30家企业,其中包括库尔干面粉厂,瓦洛尼什飞机制造厂,「亚机」,挪沃库兹涅茨克冶金厂,阿斯特拉罕水泥厂,列宁格勒彩色印刷厂,列宁格勒冶金厂等。这些企业的职工有些是反对裁员、关厂(列宁格勒冶金厂),有的是追讨拖欠工资(亚斯纳戈尔茨克机械制造厂),有的是以工人自治为名,替一伙资本家同另一伙资本家争夺企业打掩护(挪澳库兹涅茨克冶金厂)。到会代表鱼龙混杂,有真诚的工人积极份子,有鼓吹劳资和谐的工会官僚,也有政治活动者。大会基本受共产主义工人党操纵。该党中央书记之一亲自作代表的思想工作,以图让大会通过支持该党国会选举纲领,但没有成功。

                这次大会的中心思想是「人民企业万岁!」,似乎合作社运动从此前途无限。韦造两年斗争在许多人看来是「一厂社会主义」必胜的铁证。人民企业的性质是什么?有哪些经验教训可以从前人借鉴?工人能通过人民企业解放自己吗?这些问题在大会上没有认真讨论。

                合作社运动存在的历史已有近200年了。实践表明,「工人自己剥削自己」的合作社充其量只能缓解,而不能解决根本矛盾。资本家一日不被打倒,工人一天不对整个社会进行控制和管理,普通老百姓就一天没有安稳日子过。小作坊很容易就会被挤垮,有油水的大企业工人连边也别想沾。硬要插手,就只有碰得头破血流。从这一点上说,「韦造」的命运已经早200年前就被阶级斗争的法则注定了……

                共产主义工人党又一次出卖了工人阶级的政治利益。为了参加国会选举,它利用韦造工会执委会的天真,不是对实际形势和前途进行分析说明,而是逢迎工人由于刚刚起步,缺乏政治斗争经验(这一点不是不可弥补的)而产生的各种幻想。它到处宣传「两个韦造工会领袖参加了我们的选举同盟」「韦造支持共工党参选」,「韦造」面对的险恶局势丝毫没有被共工党头目们考虑过。其它较左的形形色色小组织尚没有能力引导工人中最积极的一部份,也无力在工运中孤立共工党俄联共。建立革命工人党的任务还有待完成,而且看来不会很快完成。

                韦造的形势与此同时日益恶化了。在州里负责经济的副州长德澳斯操纵下,大部份企业老主顾拒绝继续订货,工厂再度面临停产危机。极度缺乏周转资金。由于工会买燃料的努力受到供货商们的联合抵制,工厂小区的居民楼普遍挨冻,在零下20几度的低温中室内温度不高于10度!借不到贷款。全俄国至今没有一个象样的罢工基金,而韦造职工每个月起码的生活费需要6万美元。库尔干面粉厂捐的一集装箱面粉在铁路上被扣。

                被工会请去的两位地方议员代表了韦柏尔格区大商人鲁宾诺维奇的利益。1999年12月中旬这些地方资本的代表试图同萨巴达什么妥协。丢脸的合法主人同意不解雇任何一个人,工厂不转产,工资上调30%,工会保持原班领导。平心而论,这是一个现实的方案。地方资本自然不是利他主义者,但工人在当时的条件下首先要保存工作岗位和为职工利益斗争的工会。鲁宾诺维奇同萨巴达什的交易到底是什么,只有他们两个心里有数,可是梦想「与狼共舞」,至少是天真。令人遗撼的局面出现了:工会执委会大多数成员固执已见,还抓着「人民」企业的梦不肯松口。两位「社会名流」被宣布为叛徒,就好象他们不是从第一天起就替鲁大老板卖命跑腿似的。工会不肯让步,又拿不出现实的法子。随后一个月厂内工人的状态让人联想到雪崩。比区区40美元一个人的价格萨巴达什收买了大部份职工。工会领导人被解雇了,他们能作的仅是开始一场漫长枯躁而无结果的诉讼。2001年3月扎伊京娜当选韦柏尔格区议员。

                「韦造」的风云变幻让许多人失望,他们说:「你看!闹了半天,有什么用!」,这些清谈家不懂的是,工人和其它群众不是从书本上学习政治斗争的。他们从自己的经验,自己的血和汗中学习。韦造工人已经尝到了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滋味,他们获得了宝贵的经验,而这是最重要的。

                三.库兹巴斯:「工人自治」的背后

                位于西伯利亚西部的库兹巴斯盆地以重工业和矿业发达闻名。住于盆地中央地带的基弥洛沃州则是重工业最集中的一个州。挪澳库兹涅茨克冶金厂正好位于这个州的省府。挪冶不仅生产铸铁、轧制钢板,而且是全国唯一的钢轨生产基地。2000年在职职工总数32,000人,平均工资120美元/月。当年利润总数约达5亿美元。要说明的是这个数字仅为相当粗略的保守估计。

                挪冶自1993年实行股份化以后,一直走下坡路。新主人们主要操心的是瓜分企业老底子,厂内生产经营混乱到1995年职工裁员人数达到1万人,拖欠工资现象开始出现。1997年5月厂内出现了规模不大的工人委员会倡议小组,提出企业前途问题。1998年初爆发了大规模的工潮,罢工者要求发放拖欠工资,停止继续裁员。虽然大部份职工并未参加工潮,由于罢工委员会得到刚当选的红色州长图列也夫支持,当时的总经理被迫下台。红色州长为什么要支持工潮?他的真实动机不久以后就一清二楚了。1998年3月经州政府鼓励成立的挪冶劳动集体大会形式上控制了工厂,美其名曰「工人自治」。其实这个劳动集体大会完全是州长的掌中玩物罢了。同年6月经州长牵线,来自莫斯科的「冶金投资公司」进驻挪冶。「冶投」在短短的半年内还清了全部拖欠工资,对企业投入5,000万美元用于技术改造,在此之前闲置的第五号高炉重新投入生产。开始为企业职工修建免费住宅,重新开放了免费幼儿园和托儿所。

                「冶投」的主人瑞维洛兄弟从一进厂开始,就把「工人自治」这张牌打得很响。为了同亲州长的劳动集体大会对抗,瑞氏兄弟扶植了另一批工会官僚成立了「挪冶工人委员会」,以后者的名义为「冶投」打掩护。红色州长图列也夫也不含糊,他在苏联时代当过许多年煤矿经理,戈尔巴乔夫改革年间以社会主义捍卫者的身份竞选俄罗斯联邦总统,名声大噪。近十年来他虽不是俄联共党员,但是一直与后者打得火热,长期担任俄联共外围机构「人民爱国同盟」副主席。图列也夫的从政之道颇类于中国20年代的大军阀冯玉祥,假仁假义,好话说尽,坏事作绝。他自从1998年当选基弥洛沃州州长后,迅速建立了一个针插不入、派泼不进的独立王国。在这个州基本已在无形中禁止了任何反对州长的集会、游行、请愿活动,许多在叶利钦治下的莫斯科自由传播的左派刊物,红色州长一一予以封杀。谁不听招呼,知迷不悟,图大人的手腕够快,也够恨。他放「冶投」进来,事先说好由瑞氏兄弟为他的「风险基金」每月拨3%纯利润。瑞氏兄弟表面应付,背后同左翼工人运动大拉关系。「以左制左」的策略在开始的时候,有所奏效:1999年3月「冶投」在全厂职工大会上摊牌:「州长要咱们厂子按月进贡,怎么办?」职工大会多数票决议:「停止资助」风险「基金」。冲突表面化了。

                「冶投」和州长两个集团的冲突,无疑是资本家之间的狗咬狗。图列也夫早已富甲一方,对州内各盘大生意无不插手,瑞氏兄弟以诈骗起家,30多岁就拥有几亿资产,他们的「工人自治」纯是广告宣传。挪冶的广大工人对半年来的经营复苏当然很高兴,但对吼声入云的「工人自治」相当淡漠。原因有二:1/挪冶内部没有左派组织,也没有战斗力强的工会。1998年初自发出现的「倡议小组」属于逼上梁山的性质,工资发放的情况一好转,这些小组就烟消云散了。2/瑞氏兄弟无意发动工人起来。这倒不奇怪:资本家最怕的就是工人成群结队地起来自己解决什么问题。

                1999年夏,瑞氏兄弟礼聘左派工运份子阿·舍宁、阿·巴比奇、德·亚库舍夫到基弥洛沃州组织工会运动讲习班。听讲的学员包括「挪冶」、切尔尼戈维兹露天煤矿、几家铝金属冶炼厂和其它一系列企业的工人。同年11月在州首府召开了「库兹巴斯劳动集体大会」,到会的100多名工人积极份子代表了大部份州内大型工矿企业。这次大会的目的是在已经十分困难的工运外部生存条件下设法沟通信息,协调彼此的行动。大会选举产生了以维马拉宁为首的协调理事会。

                左派工运人士同资本家这种合作当然有两面性,既要利用资本家,又不能成为帮助他们欺骗工人的工具。瑞氏兄弟帮助舍宁等收拢被红色州长打垮了的独立工运,把尚存的积极份子组织起来,总结了经验,拟订了行动纲领,这些工作自然是有益的。瑞氏兄弟一旦站稳脚根,会像图列也夫一样打击工运(当然一切会以工人自治团体名义去作)。这一点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舍宁一班人明显是在玩火,经验表明,这种游戏是可一可二不可长远的。

                回到对挪冶的争夺大战上来。1999年10月22日企业工会代表会议向州长提出七条要求,希望他在一旦赶走「冶投」以后,「保存工作岗位,不关闭部份车间;不降低工人工资,相反上调20%工资水平;保存已有集体合同;不肢解挪冶,保持它作为一条龙配套生产基地的本来面目;确保劳动集体有权派遣代表参予企业重大决议……」,这七条是亲「冶投」的工会上层搞的,目的是逼图列也夫表态:「我不是工人的刽子手,不会镇压你们……」,如他不表态,在职工和舆论眼里自然就很丢脸。这是很巧妙的一步棋,但它符合了工人的部份眼前利益,也因此被大多数职工所拥护。

                图列也夫表面上同意,暗地里通过联邦法院准备夺取工厂必要的法律手续,火药味越来越浓了。11月初联邦法院判决「冶投」在工厂内不再有权从事经营活动,工厂暂时转交给州政府经营,同时筹备新的投标。11月16日厂工会宣布拒绝州政府代表入厂,并以工人委员会名义夺取了对企业的控制权。许多事实表明,瑞氏兄弟此举的目的是为达成几笔商业交易争取时间,此外企业财会文件也需要转移或消毁。图列也夫明察秋毫,11月27日派出上百名武装特警队攻占了挪冶,工会的几个负责人被毒打以后进了班房。


                经过一番舆论准备好,工厂被正式递交给叶利钦家族属下的财团之一。该财团由年青商人捷利派斯卡挂帅,小捷三十出头,在商界以杀人不眨眼闻名。瑞氏兄弟从西方弄来的那套「工人自治」没能保他们。

                同「挪冶」一样曾处于瑞氏兄弟控制下的切尔尼戈维兹天煤矿在1999年也经历了类似的风波。这家煤矿是俄国最大的几家露天矿之一,1999年生产量达到400万吨。它出产的高热能焦炭型煤块不仅是西伯利亚和乌拉尔冶金企业的主要燃料来源,而且向国际市场广泛出口。企业职工3,100人。1991年12月实行股份制以经营长期混乱,到1997年10月职工下岗人数达2,000人,拖欠工资时间超过五个月。1998年夏瑞氏兄弟获得了对企业的经营权。矿上形势迅速好转。一年以后爆发了州长和「冶投」之间的战争,矿上成立了所谓的「工人委员会」和「工人纠察队」,同州政府抗衡。当同年9月州公安局试图强行占领矿山以驱逐「冶投」之后,在瑞氏兄弟授意下矿工们通过了成立「人民企业」的决定。对普遍工人来说,他首先关心的是眼前经济利益。「冶投」在职工很受欢迎,所以大部份人乐于听从瑞氏兄弟的安排。此外许多重大决议都是幕后决定,工人的投票纯为形式。同年12月21日特警队成功地突袭并占领了企业。所谓「工人纠察队」并未真正反抗。

                在多年的艰苦岁月后,矿工们在1998-1999年间首次尝到了平稳、富足生活的滋味。这种生活不是他们在斗争中得来的,而是几个「好人」送来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瑞氏兄弟以为收买人心可以使工人为他们卖命;然而由于没有必要的经验、组织和一定数量的积极份子,工人们眼看着「好人」们被踢出企业而不作声,而这种状态恰好又是「好人」们的政策造成的;矿山上不仅没左派政治组织,工会都很软弱。矿山领导严格限制左派工运份子们在工人中作宣传组织工作,而由「冶投」成立的「工人委员会」纯是空头机构,既无威信,也没有作残酷斗争的愿望。瑞氏兄弟把宝押在上层谈判和他们在联邦法院里的关系上,同左派工运的一唱一和无非是对图列也夫施压的手段之一罢了。真正的阶级斗争不会局限在温情脉脉的田园诗里;白领管理人员对工人作几个廉价笑脸,食堂里搞些便宜快餐--这些手腕不会取代阶级斗争,相反倒会激化它:资本家作出的临时让步越多,他想捞回好处就应该越大。改良主义到处衰败的今天,连临时让步也不可能了。笑面虎被公开的青面獠牙们逐步排挤掉了,这就是基弥洛沃州瑞氏兄弟两年来「上层革命」失败的内在逻辑。

                四.「黎明」缝纫厂事件

                「黎明」是家仅有70、80人的小厂,位于离莫斯科200公里的梁赞市。这种小厂本来是不值得写的,如果不是两个原因引起了工运人普遍注意的话。

                「黎明」于1993年被私有化,多数股票由工人掌握,16%股份由几个大股东掌握。1997年由于缝纫工业的长期不景气,「黎明」宣布破产。1999年3月8日工厂被正式卖给地方建筑业巨头弗.柳明。柳明收购工厂的动机是取得「黎明」所在的黄金地带,以修建豪华夜总会。工厂职工(几乎全是女工)的着落问题没有人理睬,柳明公开讲要解雇他们。3月18日拆除工厂的工作正式开始,全体职工--约80人--在厂门口静坐示威,拒绝拆卸工作人员入厂。柳明调来了市特警队。当地共产主义工人党组织到场帮助女工:在厂门口建起了用水泥版搭的街垒,共工党市议会议员同女工一道阻止拆厂。同共工党关系不错的右翼民族主义团体「军官同盟」组织了护厂队,同特警队僵持不下。俄共梁赞市委一方面禁止自己的各工厂支部上街声援以免「被坏人利用」,一面组织了一批衣服、食品、药品捐给女工们。

                梁赞州长同柳明是政治竞争对手,在生意上也是冤家。州长在对立面成以后批示「公安不要插手。工厂不能拆。和平交涉解决」。俄共、共工党的议员在市议会里通过决议,接收「黎明」为市政企业,并指柳明收购工厂非法(工厂仅以2万美元被卖掉,价格明显被压低)。工厂得以保全。两年多来生产重新兴旺起来,又招了几十名工人,工资由10美元/月上升到50-60美元/月。2001年2月柳明集团同工厂达成协议,工厂另迁他处,继续生产,工厂地皮卖给柳明使用。

                「黎明」事件引人注意的两点是:

                1/工人抗争的直接起因是资本家破坏生产,为了盈利而从制造业转向娱乐消闲业。工人起来斗争,以迫使资本家同意继续剥削工人,只是不要关厂;

                2/斗争的方式是直接行动,以武力对抗武力。这一次具体同国家机器对抗的不是女工本身,而是赶来声援的右翼民族主义份子,后者有军事组织、有武器,共工党和俄共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五.阿斯特拉罕州化工厂事件

                1980年代中期阿斯特拉罕州省城附近开始修建大型化工厂。当时是全国性招工,招来的工人、技术人员都安排在工厂旁边的临时小区里。1991年工厂落成投产的时候,正好赶上苏联解体。已经拨到厂里的工人住宅兴修费用下落不明。当时小区居民还有幻想,以为「工厂不能不管咱们」(大部份小区居民当时还在厂里工作)。从90年代中期「下岗」的工人越来越多:工厂为了省事,从省城招收新工人,每天用直通车接送上下班。小区居民开始恐慌起来。他们住的是可拆卸活动房,一般有两、三层,使用寿命为6-7年,到目前为止已经住了15年以上。供暖、供水、电力设备破烂得不成样子,下水道基本上堵了,区内臭气冲天。化工厂生产的主要产品是煤气、硫化酐、和各类硫磺。每天的废气直接排放到小区里去,经常发生小区居民集体中毒事件,最近一次共有64人被送医院抢救。小孩中间非常流行头痛、流鼻血、血压升高等病症,一半妇女患有肌瘤,贫血、视力下降、脱发,最近三年恶性肿瘤病发率大幅上升,肺红核也出现了。小区里不满情绪高涨起来。

                1999年小区里出现了「人民委员会」,骨干是一些在几年前就到处上访的女工。人民委员会最初只得到了很少人的支持:小学老师、诊所里的医生、护士。当时还是阿州议员的阿.舍宁出头主持局面,「人民委员会」的声势大了起来。2000年初所有五个临时居民点都成立了「人委」,在这一基础上组织了「协调委员会」,统一指挥「人委」的工作。2000年9月4日在舍宁一手安排下几百名「人委」积极份子徒步行军到省城请愿,沿途大作宣传。请愿队伍在州政府对面开始无限期静坐,要求州长出来对话。州长没有反应。请愿者马上围堵了附近一条市内交通要道,州长还没反应。请愿队伍又开到市里「天然气业」阿州分公司(化工厂属于「天工」系统)门前示威,正在为分公司大楼作翻修工作的南斯拉夫工人罢工3小时以示声援。但州长也好,分公司头头也好,硬是不出头。舍宁见一天折腾毫无具体结果,决定实施第二套方案:堵路。号令一出,全体请愿者赶到通向化工厂的主要公路,那里已经聚集了另一批「人委」的活动份子。当晚21点公路正式被堵。

                当天夜里州公安局长、检察院工作人员跑来作工作,主要是吓唬:「恐怖主义,已经上报中央」,「已经立案,估计判下来得个十年八年的」。「天然气工业」分公司还出动运输直升机,满天打信号弹。「人委」的女工负责人相当坚决,在他们的带动下没有大的惊慌失措现象发生。当化工厂企图绕道外运产品的时候,「人委」把这条小道也卡死了。9月6日舍宁和「人委」负责干部商量以后,又卡死了附近一条通往军事基地的国防公路。州长古什文沉不住气了,大驾光临。陪他来的公安局长继续恐吓,舍宁顶了回去。双方同意9月7日谈判。舍宁下令留守人员「不得到指令,不解围;不单独谈判;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说」。由于古什文州长毫无诚意,「小委」代表团离开谈判地点以示抗议。州长追到楼梯口大喊:「我宁可下台,也不给你们好日子过。「天工」有的是钱,不怕赔个百八十万的。你们就坐在地上傻等着吧」。回到堵路现场后,「人委」干部磋商后,决定加固堵路设施,在市里开展大规模宣传,由舍宁发动市内水泥厂工会,有线电车工会到场声援。由「工党筹委会」出面发动国际声援运动。9月7日晚上堵路的参加者达到3,000多人,许多是市民,有工人,大中学生,各种人都有。水泥厂工会运来了食品,毛毯。9月8日由「人民委员会」、「天然气工业」阿州分公司、州政府三方签订了协议。协议规定2000年由州政府和分公司拨出20套房子,2001年再拨出300套房子,总计320套。这当中分公司拨出210套,州政府:110套。住房分配由「人民委员会」负责。

                「人民委员会」由那些支持抗争活动的居民选举产生,每个委员会5、6个人不等。每周召开全体大会汇报工作:如今他们已经有力量处理小区内许多日常事务,有几分政权的味道了。要指出的是:1/「人民委员会」毕竟是个临时性的以住宅区为活动地点的组织,它的目的很明确,也很具体:分房子,离开小区。2/支持「人委」的居民毕竟是少数,在1万名小区居民中只有1,000多人积极参与了「人委」的工作,特别是堵路的活动。大多数人在观望,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六.后记

                工会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起两重作用,一方面是劳动力市场的调节器,以防止劳动力价格过低,另一方面是工人阶级进行斗争的初步组织形式。最近几年在俄国发生的一些劳资冲突中,工会起了相当特殊的作用,不仅仅讨回拖欠工资,而且试图成为企业的行政领导。在这一努力中同企业主和当局的冲突有时使工会在一定时期内以半政府的身份工作。从总体来讲,俄国工会组织是很弱的。90年代初期在西方专家培训下出现了第一批市场型工会官僚。他们精通法律,懂市场,有相当的谈判技巧。这些人是当时出现的「自由工会」领袖。十年来这些工会虽然也有不小的发展,在大的背景下还是不成气候。原因有二:1/这批工会官僚的特点是以诉讼为主,不搞集体性直接行动(个别自由工会例外,比如「社会工会」);2/工人阶级的消极。

                叶利钦统治末期拖欠工资问题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工人普遍对新生资产阶级经营企业的能力怀疑、失望。在某些冲突中由工人改组工会领导层,并进而提出「人民企业」的要求。这反映了当时工运的趋势:旧工会官僚(绝大部份属于半官方的独立工联)无力从事调节劳动力市场的工作,因为他们过于老朽,经济斗争中气息奄奄出现了新的工会干部,较有干劲,不怕与业主和政府冲突;另一个趋势是对合作社的幻想。前一个趋势目前还在持绩,后一个已差不多了。「人民企业」的不成功是可以简单解释的:凡是工人敢同业主斗争的企业,无不为赚钱的金桶,这样的肥肉没人会留给工人独享。

                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股政治势力在工会中占有相当阵地,或是在工人中有普遍威信。右派,特别是极右派十年前很起劲地搞了一阵工人运动,由于没有具体成果把这项工作扔开了(有个别工会上层受极右派掌握,但工人不跟他们走)。左派中的形势也好不到哪里去,代表大资本的俄共主要专心于议会工作,保皇强硬派的组织已日薄西山,并且绝无翻身的可能。少数左派工会人士在有所成功以后,面临资产阶级主流社会整合的沉重压力。

                近两年来由于经济复苏,大部份企业又有了一些生机。工资发放也准时多了。拖欠问题已不再是社会中心话题之一。尽管收入微薄(产业工人平均工资在2001年6月约为60-80美元),工人群众仍享受着苏联时代社会进步的成果:现代住宅,免费教育(包括高等教育),医疗,低廉的交通费,全民退休金制度。这些无形的补贴使工厂中的工资变成一种复杂的「总收入」的一部份,可能甚至是一小部份。这当然是不稳定也不长久的一个过渡现象,工人们对手里有了几个「活钱儿」很高兴,他们也想多赚一些,但暂时是安于现状。自从普京两年前上台以后,工运一直处于萎缩的状态中……


                2001年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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