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据时期台湾人的日语教育,是近代意义上的所谓“第一次国语教育”。此前台湾的语言环境较为杂乱,既有北京官话,又有闽南话、客家话、原住民语言。除原住民外,通行的书面语言基本一致,但口语则异彩纷呈,日本人到台湾的初期严重依赖“通译”居中沟通,十分不利于殖民统治的展开。因此,加速殖民地人民日语的普及也是日本在台统治的现实需求。日据时期的日语普及运动借助政权机关的强力干预,得以实施并获得相当的成效。但需明白的一点是,这时的日语是外力强加给台湾人的语言,就绝大多数台湾人来说,学习或掌握日语是被动的而非主动的,这导致了他们对日语的领悟能力和记忆意愿相对于日本人来说,要低下得多。1936年曾有位日本人说过这样的话:“持续四十年的国语普及事业可说徒具虚表,而未具实效,盖其只可说是学校的国语、日人的国语、国语演习会的国语、广播节目‘国语普及之夜’的国语、商用的国语等,加以连教师均对之不关心,故学生只在上课时使用,一走出教室,每只使用台语,其所以成效不彰毋宁是当然之事。”周婉窈:《台湾人第一次的“国语”经验》,《海行兮的年代——日本殖民统治末期台湾史论集》,允晨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台北,2003,第87页。这一批评当然有言过其实之嫌,但它反映了一个基本事实,即日语仅仅是台湾人的实用语言,而不是他们的思想语言、思考语言,更没有成为他们的民族语言。今天的人们尽可不必戴有色眼镜去看这段历史,就让事实恢复其本来面目吧。对待会讲日语的台湾人的态度,应该像有人曾经说过的那样,把他们当作是“留东五十年的老留学生”,光复之后“毕业回国了”。孝绍:《试假定我是台湾人来提出三项管见》,《台湾民声报》1945年6月16日。
第八部分殖民地教育体制下的台湾人(3)
台湾的教育系统是日本殖民者运用政府权力建立起来的,一方面,它以日语、修身、历史等课目的教学,力图促使台湾人常用日语,培养其作为日本臣民所必需的素养,以达到同化的目的。另一方面,则利用手中的统治机器,在教育资源的分配和使用上,制造人为的不平等状态,对台湾人和日本人实施差别对待。日本人作为殖民地统治民族,在教育上、继而在整个社会生活中占据支配地位。
尽管日本殖民者不时强调要达成“内(日)台如一”的目标,但正如矢内原忠雄所指出:“盖在经济及教育,同化是日本及日本人的利益,拥护这种利益的武器,则在政治的不同化,即专制政治制度的维持。”矢内原忠雄:《日本帝国主义下的台湾》,台湾银行,台北,1964,第84页。换句话说,所谓的同化教育,就是要台湾人无条件地、单向度地向日本文化同化,是要培养出在政治上没有权利,经济上却能为殖民者创造剩余价值的有文化的奴仆,日本殖民者之所以在台湾发展教育事业,原因即在于此。
日本殖民统治时期台湾人的教育经验是双元的,一则有书房的汉学传统教育及家庭中华文化的传承,二则有新式学校的近代教育和日本文化的灌输,因此,两种文化的撞击、冲突、摩擦,导致新一代台湾知识分子的二重性格。他们中有人竭力保持中华文化传统,吸收近代科学文化知识,并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的台湾人”为荣。但在殖民者政治压迫和统治者优势文化的冲击下,有人心生苦闷,感到迷惘,柴田廉称之为“迷失的羔羊”。柴田廉:《台湾同化策论》,晃文馆,台北,大正12,第50页。这应当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当时一部分知识分子的心态。在这特殊的社会历史背景下,也出现了一小部分殖民统治的“协力者”。尽管其中大多包含非志愿的原因在内,但附从殖民统治以求苟安本身仍应予以谴责。少数“协力者”在日本殖民统治架构内曾分得一杯羹,故某些人心底深处的恋日心态非一朝一夕所能消除,其影响亦不容忽视。
平心而论,从教育的普及、教育设施的增加和民众文化水平的提高等客观标准来看,与清代及同一时期祖国大陆、东南亚地区的纵横双向比较,台湾的教育发展确有其领先的一面。譬如,当时一水之隔的浙江省、福建省学龄儿童入学率便仅为46%和32%。《浙江教育简志》,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第47页。郭少榕:《民国时期福建小学教育发展概况》,《福建省教育史志资料集》(第九辑),1992,第159页。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第一,政治文化上日本殖民者是企图借教育来同化台湾人民;第二,教育资源的分配上日本人占据优势,台湾人处于“二等公民”的地位;第三,就经济利益而言,通过对人力资源的培养,日本殖民者在教育领域的投入获得了高额的回报,相关研究表明,1920~1940年间,日人在农村教育中每支出1元,即可在农业生产上获取14元的长期社会报酬。刘克智:《台湾人口成长与经济发展》,联经出版事业公司,台北,1979,第70页。因此,日据时期台湾的教育是畸形的,日本殖民者的教育政策是歧视性的,日本人是台湾教育发展的最大受益者。总之,日本在台统治期间的发展项目向人们呈现的是一种“奶牛”效应,即只有费心养这头“牛”,才能挤出更多的“奶”来喂肥自己,在经济上是如此,文化教育领域也不例外。
第八部分台湾话文运动(1)
台湾岛上的住民除了原住民外,历史上大都是从大陆的闽南、粤东迁徙过去的,其中又以闽南的漳州、泉州地区人民为主。由此而来,台湾住民的语言便以闽南语系占主导地位,而以客家与及南岛语系辅之。日本统治者在台实施同化政策和日语普及运动,同时还限制台湾人使用汉语及其方言闽南语,在台湾人为的造成了一场闽南语生存危机。20世纪20~30年代,一批台湾本地先进知识分子开始行动起来,一面为闽南语的生存与复兴呼号呐喊,一面尝试以闽南语进行乡土文学的创作,由于闽南语即台人所说的台湾话,此一运动亦通称为台湾话文运动。
众所周知,日本殖民者治台政策的基本点就在于企图将台湾纳为日本领土的“真正”的一部分,同时将台湾人同化成为“真正”的日本人,亦即台湾日本化、台湾人日本人化。语言是同化的有效载体,总督府民政长官后藤新平就说过:“(普及日语)是同化的必要手段,如欲使土人(按指台湾人)的思想、风俗、习惯等与母国人(日本人)相一致,则应首先透由普及母国语这一捷径来进行。”井出季和太:《南进台湾史考》,诚美书阁,东京,1943,第122页。在普及日语的同时,又大力打压汉语,学校中的汉文课由一定课时的存在变为渐次取消,如新竹厅当局就在1931年宣布取消公学校的汉文科,其理由有二:“一是汉文教育不得不读台湾音,很阻碍内地语的进步。其次是利用汉文时间,可以多练习内地语云云。”《新竹州势调查会又一产物,废止公学校汉文科》,《台湾新民报》昭和6年4月25日。学生在校园内讲台湾话也会受到训斥乃至罚金。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在日据下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台湾青少年,对台湾话开始生疏起来了。对此,一些台湾本地知识分子无不为之扼腕叹息,连横即曾痛切地指出:“今之学童,七岁受书;天真未漓,咿唔初诵,而乡校已禁其台语矣。今之青年,负笈东土,期求学问;十载勤劳而归来,已忘其台语矣。今之搢绅上士乃至里胥小吏,遨游官府,附势趋权,趾高气扬。自命时彦;而交际之间,已不屑复语台语矣。颜之推氏有言:‘今时子弟,但能操鲜卑语、弹琵琶以事权贵,无忧富贵’。噫!何其言之婉而戚也!”连横:《台湾语典》自序二,台湾史料文献丛刊第八种。他认为:“凡一民族之生存,必有其独立之文化,而语言、文学、艺术、风俗,则文化之要素也。是故,文化而在,则民族之精神不泯,且有发扬光大之日,此征之历史而不可易者也。台湾今日文化之消沉,识者忧之。而发扬之、光大之,则乡人士夫之天职也。”连横:《雅言》二,台湾史料文献丛刊第八种。为此,他以写作《台湾通史》的精神来投身于台湾话的研究工作,“余以僇民躬逢此厄,既见台语之日就消灭,不得不起而整理;一以保存、一谋发达,遂成成《台语考释》,亦稍以尽厥职矣。曩者余惧文献之亡,撰述《台湾通史》;今复刻此书,虽不足以资贡献,苟从此而整理之、发扬之,民族精神赖以不坠;则此书也,其犹玉山之一云、甲溪之一水也欤!”连横:《台湾语典》自序二,台湾史料文献丛刊第八种。由此可见,连横撰写《台湾语典》的动机在于一方面弘扬祖国语言文化并提振台湾人民的民族精神;另一方面,则借此对抗日本殖民者的日语普及运动及其殖民同化政策。正如他所说的:“余惧夫台湾之语日就消灭,民族精神因以萎靡,则余之责乃娄大矣。”连横:《雅言》二,台湾史料文献丛刊第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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