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阔过”:由《纸牌屋》中美贸易说开去
最近热映的《纸牌屋》里,有关于中美贸易的内容。琐事缠身,我尚不能一睹为快。不过,倒让我想起,有许多年,“花旗参”(Americanginseng)是大陆的送礼佳品,特别是给老年人。记得在我少时,还是外祖母向我普及小知识:花旗,就是美国啊。现在国内销售的“西洋参”,多半不是来自“花旗国”、而是来自加拿大和中国自己的种植园了。至于“花旗参”为什么少见,还需回溯中美贸易史。
早期贸易:从人参开始
中国人对人参的迷恋无须解释。1710年代早期,一位法国耶稣会传教士在中国旅行,被高丽参的疗效所震惊,1714年他在英国发表了一篇论文加以介绍,并指出在北美的气候条件下,应该有野生的类似参类存在。1717年,另一位在加拿大的耶稣会传教士阅读了这篇文章,并在自己的居所附近发现类似植株,从他把样本送到广州开始,1718年,“西洋参”瞬间成了好生意。不久,新英格兰和纽约等英属殖民地也发现了这一物种,这里的“花旗参”质量更胜一筹。印第安人早就有服用花旗参的历史,此时被廉价雇佣在山林里挖参,收获的成果由商人卖给英国东印度公司,再由东印度公司转卖中国。花旗参利润颇高,最高时以银子论,是参体重量的250倍。
1783年9月,《巴黎和约》签订,美国独立战争正式结束。渴望财富的美国商人早就对东印度公司的垄断极为憎恶,此刻迫不及待地要同中国直接贸易。事实上,早在美国直接开辟对中国的贸易航线之前,北美居民已经在享用中国物产,茶叶、丝绸、漆器、瓷器,源源不断从欧洲运至殖民地。乔治·华盛顿在1755年从伦敦订购了他的第一套中国瓷器,而美国独立战争的导火索之一波士顿倾茶事件,“三便士茶叶税打倒大英帝国”,也是因为东印度公司倾销中国茶叶。1784年2月22日,“中国皇后”号从纽约出发,装载的货物包括32吨铅、50吨木材、500码羽纱、12桶酒、1箱毛皮、大约2万西班牙银币,最值钱的大宗货物是装了242个木桶的近30吨花旗参,这也是有史以来运抵广州的最大一批花旗参。
可惜商人逐利闻风而动,当年运至广州的各种西洋参数量上十倍于往年,参价因此大跌,“中国皇后”号的花旗参买卖并不顺利。1785年5月11日,“中国皇后”号回到纽约,带回700箱武夷茶、100箱熙春茶、2万匹南京棉、当然还少不了中国瓷器。结算之后,总利润是30727美元,略高于最初投资的四分之一,考虑到花旗参在贸易中所占的比重,“破冰之旅”的成绩不算太坏。当然,第三艘到达广州的美国商船德“大突厥号”,1787年使投资者获得了翻倍的利润,美国对中国的贸易开始了巨利时代。
埃里克·杰·罗林在《美国和中国最初的相遇》中指出:从1784年到1814的三十年间,有近300只美国商船向广州进行了618次航行。美中贸易催生了一批美国新富,最富的三位是贩卖毛皮的阿斯特(JohnJacob Astor)、经营商船的吉拉德(StephenGirard)、直航广州的德比(EliasHasket Derby),2008年“历史上最富有的75人”榜单,他们三个分别在第18位、第20位和第72位,资产换成现在的美元分别达到1150亿、995亿和314亿。
为了赚到中国人的钱,美国的商船在世界各个角落拼命搜寻能够满足中国市场的商品。穷搜滥捕之下,新英格兰的花旗参、夏威夷群岛的檀香木、西北太平洋沿岸的海獭几乎绝迹,燕窝、鱼翅、玳瑁、海参也险遭不测。即便如此,美国对中国贸易一直处在逆差状态,中国不仅是“欧洲白银的坟墓”,美国白银也是有去无回。当发现鸦片可以扭转这一态势,美国商人步英国商人的后尘踏上走私之路。第一个提出可以向中国输入鸦片的就是中国皇后号的货运总监、美国第一任驻广州领事塞缪尔·肖(SamuelShaw)。而最早在1788年,就有美国船只携带鸦片进入中国,到1804年,美国稳定地参与对华鸦片“贸易”,是仅次于英国的第二大鸦片贸易国,而且,美国商人们并无良心上的不安。
鸦片贸易:洋行与“浩官”的里应外合
只要和鸦片贸易沾上边,就有成为巨富的可能。当时在华的重要美国洋行,除了同孚洋行(Olyphant& Co.)和魏特摩洋行(Wetmore& Co.)基于宗教信仰未曾贩卖鸦片或短暂贩卖鸦片之外,其他在华的重要洋行无不积极染指这一黑色生意,比如普金斯洋行(Perkins& Co.)、旗昌洋行(Russell& Co.)、琼记洋行(AugustineHeard & Co.)、罗素·史特吉斯洋行(Russell,Sturgis & Co.)。来自纽约的大商人约翰·雅各布·阿斯特(John Jacob Astor)将毛皮贸易转向鸦片贸易再将利润转至纽约的房地产,后来被称为“纽约的地主”,富可敌国。约翰·普金斯·顾盛(JohnPerkins Cushing)在华经商27年,赚得60万美元,回国后投资银行、运河和铁路,身家200万美元。约翰·福布斯(JohnMurray Forbes)在中国两年内赚得15万美元,后来成为美国的铁路大亨。大批美国商人在中国赚得的钱并不干净,可是在美国却堪称慈善家,真是一面是无赖一面是绅士,吉拉德家族、普金斯家族、福布斯家族、罗素家族、皮博迪家族,概莫能外。
现在去罗德岛纽波特那个19世纪的富人聚居区,还能发现不少大亨豪宅,大亨们在中国发迹,豪宅里有来自中国的手绘壁纸、大瓷瓶、镶嵌或描金的家具。最有名的是魏特摩的“舒默别墅”,“古怪的家具”、“古怪的瓷器”、还有一个“古怪的中国式月亮门”。波士顿商人在美中贸易中赚得盆满钵满,也有不少历史遗址,皮博迪博物馆的中国展品有相当规模,福布斯家族的纪念馆里也有不少好东西。有趣的是,不少大家族都有同一张中国人的肖像,画的是“美国人民的老朋友”:浩官(Howqua)。
旗昌洋行的合伙人威廉·亨特(WilliamHunter)写有一本《旧中国杂记》(旧译《广州番鬼录》),记有惊人一笔:广州十三行“总商”——“浩官”伍秉鉴——1834年估算了一下自己的私人财产,约合2600万银元(1800万两白银),堪称“世界首富”。浩官不止在国内做茶庄和钱庄生意,更通过外国商人购买美国、英国的各种保险、债券、基金,对美国多条铁路进行投资。这几年,因为“发掘”出这样一位有全球视野的富豪,国人跟着“与有荣焉”,大发“我们也阔过”的感慨。只是,浩官的钱财并不是自由竞争的结果,“一口通商”时期的广州十三行是垄断性的体制,他又当了几十年十三行的领袖,“官商”地位特殊。再则,浩官虽然以经营茶叶为主,1821年以前却是中国最大的鸦片商人——美国学者从普金斯兄弟的往来账户记录中,查到一项标明为普金斯洋行和浩官的鸦片往来,可以为证。
浩官一生中的精彩之笔,是认年轻的美国人约翰·福布斯为义子兼“秘书”,以福布斯名义进行价值50万美元的海外贸易,而福布斯在美国成为铁路大王的过程中,也长期代管浩官的投资基金。最重要的是,垄断了土耳其烟土的美国旗昌洋行,是仅次于英国怡和洋行和宝顺洋行的第三大鸦片走私商,浩官与旗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对鸦片商人不仅是“包庇”,或有通过投资而构成的合谋关系,在这个意义上,林则徐对他的雷霆之怒自有道理。到得晚年,浩官给老朋友、大鸦片商顾盛写信,表达自己想移民美国的愿望,当其时,浩官已经有100万美元的海外资产。从各种意义上说,浩官实在不值得我们歌颂和效仿。
有关当今中美贸易,我有两个小小愿望,一是期望中国的“浩官”早些被监督,二是希望国人警醒,花旗参和鸦片这种“专供中国”的商品实在是伤不起,嗯,“苹果”呢?史上最诱惑的东西?
↑本期图片由Malingcat提供,分别为:
油画,广州十三行。中国制造。
潘趣酒碗,中国制造,专供外国,上画广州十三行。
“浩官像”,1830年,现藏于大都会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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