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咸平:改革路径需要反思! 06年炮口指向谁?
《新世纪》周刊
“我绝对不反对改革,公平怎样衡量?就是要以最广大民众的认可为标准。但我呼吁一定要重新树立起以公平为核心的价值观,任何改革都应当以公平为前提。”
《新世纪》周刊:最近有一种说法是出现了倒郎风暴,很多经济学者出来对你有批评,有些言辞还很激烈,你对此怎么看待?
郎咸平:我一直以来对于学者都是相当尊重的,对他们提出的理念,我不会忽略,都认真倾听过。但我必须把这么多年的学术积累,用我认为适当的方法阐述给社会大众听。与他们分享什么才是正确的治国理念。我不会跟进行人身攻击的所谓学者辩论,谁对谁错,社会大众会做判断。当然,我也是有一些失望的。所有的批评者都是在看了、听了我的言论和观点之后而发的,所以似乎都是明白我在说什么。但是,当我仔细读完这些批评后,却发现少有人真正把握我的思想核心,因此他们要么攻击一点,不计其他;要么大而空洞,上纲上线。坦率地说,是一场文不对题的批评。
《新世纪》周刊:对于这场争论,你觉得已经超出了学术的范围?其他学者的意见没有一些可取之处吗?
郎咸平:当然已经不仅仅是学术问题的讨论了。我也必须对后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经济学家表示一些肯定。肯定什么呢?当时国有企业确实没有效率,国家的包袱确实重,对于很多年轻人的父母那一代,能够吃一碗饺子就挺高兴,买一盒火柴,有一半以上可以划得着就很高兴。当时我们改革开放的结果是使我们的民生改善,我们的生活必需品变得比以前充足了。这些经济学家是有贡献的,而且当时全国的百姓还是很满意这种开放的形式。但是二十多年下来,我们的基尼系数已经到了0.5。基尼系数是用来衡量所得收入分配的指标,国际标准为0.4。一般超过0.4就是危机,因此我反对各种形式伤害剥削大众的例如国企负责人MBO那样的“伪改革”。
《新世纪》周刊:你好像反对最激烈的就是MBO等“国企改革”。
郎咸平:美国的职业经理人的信托责任是资本主义的精神之一。而我们的国企改革是怎么体现这一点的呢?就是把西方资本主义一些表面的现象拿进来,把它掺和在自己的想法中胡乱进行改革。我甚至不敢想象,我们这个社会连一点起码的是非判断标准都没有,国企老总可以这样不负责任。你们有没有想到,国企老总做的不好,反而可以将国企纳为己有,而那些做得好的国企老总呢?他们是不是就活该做得好呢?我们这个社会为什么连最起码的判断都没有了?我接到几千个投诉,就有八个大字的感觉——“触目惊心、痛心疾首”。我举个例子,某地方的国企,经营没有效率,因此进行了简单的民营化。这个民企老总买了国企之后,贱价买断职工工龄,把下岗的职工一下子全部推向社会,由谁负担呢?由失去了国有企业的政府和我们社会大众负担,他们拿着国有资产,赚取所有的利润;还有更过分的,把国有资产全部铲平,就地建高楼,赚的钱呢?全部归自己,这就是我说的改革的利益归于自己,改革的社会成本由全社会来负担的现象。
《新世纪》周刊:很多人说你是“反改革”,说你忽略了邓小平先生提出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道理,你觉得是这样吗?
郎咸平:这类批评对我来讲,已经是司空见惯。我绝对不反对改革。邓公说过一句话:“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是非常鼓舞人的,全国老百姓是一致支持的。而且我提醒大家,“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后面是有潜台词的,就是,可以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可是其他人不能变得更贫穷,这就是原则。
我们引进西方思潮,但是我们把西方的信托责任也引进来了吗?甚至让我们觉得可笑的是,你拿了不属于自己的国有资产,还敢上台来大谈产权改革的经验。我们这个社会连一点最起码的判断标准都没有。看看我们的工人呢?为了工厂辛苦打拼30年,到了最后工厂成了你厂长的了,而我下岗了。你说工人如何能够想得通?这一种让全国的老百姓来负担社会改革成本,而让少部分得利的国企改革,不但是我不能接受的,你们也不能接受,因为它严重地违背了邓小平的改革理念。
《新世纪》周刊:你最近强调公平很多,请完整阐述一下你在此刻强调公平的思路是怎么样的。
郎咸平:现代资本主义精神的基础是法治化和信托责任的建立, 保证起点的公平。现代资本主义的福利经济学中“帕累托改进”, 讲的就是一部分人财富增加不能建立在对他人的掠夺之上。但公平概念在现代社会中、特别是现代资本主义精神中的重要地位,却是得益于社会主义的开山鼻祖马克思。原始资本主义是没有考虑公平问题的,只是在马克思主义的冲击下,才逐步引入公平的概念,并在法律中得到具体的体现和实施。中国现阶段忽略了公平,只追求效率。因此,我呼吁一定要重新树立起以公平为核心的价值观。任何改革都应当以公平为前提。公平怎样衡量?就是要以最广大民众的认可为标准。只有民众认可的改革,才是公平的改革和成功的改革。
《新世纪》周刊:你最近一直强调民间的声音和观念很重要,有人质疑这和你强调的大政府主义有冲突。
郎咸平:强调民间和主张大政府主义根本是两个层面的东西,不存在什么对立的关系。社会到了一定的程度会僵化,需要反思。以前我用案例的方法来提出这种思维,但是很多人已经不再关注具体的问题,进而关心制度的变革。对于医改、教育改革的关注就是如此。我非常喜欢网络,网络上一样有很多深入分析中国社会现状的人,他们经常能够提出很多精彩的见解。有人骂我、批评我,有人赞同我,而网络给不同观点的人提供了空间,让大家在一个平台上表达自己的意见。我们以前的思想太僵化太惯性,对于这么复杂的经济现象,我们需要各种不同思维的冲击,只有网络才能让整个社会的民众参与思考和讨论,我认为应当鼓励这种攻击。一个人提出的想法是对是错,需要大众的判断。社会在不断进步,社会公平在民间。
《新世纪》周刊:有哪些例子令你感觉到民间的深刻、理性和建设性?
郎咸平:我注意到有人提出一个非常有洞见的观点,这篇文章就是《中国社会当前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杨先生明确提出:公众日益增长的公共品需求同公共品供给短缺低效之间的矛盾,已经成为当前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公众需要一个高效廉洁、平等参与、公平透明的公共领域。由这个事情我更加深深体会到,其实社会上还是有人认真研究社会问题,我希望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到这个范畴,真正解决社会固有的一些严重问题。
《新世纪》周刊:你最近开始强调你关心的不仅是经济问题,同时也有声音质疑你作为一个公司财务专家,为什么要对社会各个层面指指点点,是否有点不务正业?
郎咸平:很多人认可我对个别企业的分析,而且和我一样都希望避免同类悲剧的再发生,但是他们却不能容忍对大环境的质疑,反击我的言论也不从大环境的角度着手,而拘泥于具体某一事件的对错。
中国人长久以来已经形成了这样一个思维——任何事情大方向都是对的,虽然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只是个别现象。这是惯性思维,也是滥用辩证法的结果。我一直很奇怪的是,为什么不能认真地想想,中国公司出了这么多问题,究竟只是偶然,还是从根本上就错了,所以才导致这样必然的结果呢?我们并非一定要等到事情变得糟糕,才回头反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所付出的成本会小的多,何况问题已经变得十分严重!
首先我要说,作为有独立人格的人,我有权利评论任何我认为值得关注的事物,尤其是涉及国计民生的事物,这是宪法赋予的权利,与我的教育背景没有关系。其次,依靠对方所学专业来评价其观点的方法,最不值得提倡。按照这种论调,难道只有学医学的人方有资格谈论医疗改革,难道你没有学教育学就不能讨论中国教育问题吗?我想提醒诸位,每个人的专业方向,都只是他的积累的开始,一个真正的学者,就应该是不断深入,不断进步。更何况,我的主业公司治理就是跟法律政治牵涉极深的。过去数十年的市场经济认识告诉我,其实往往是社会出了问题,经济才会跟着有问题。
《新世纪》周刊:有经济学者盛赞现在是五千年最好的时代,而你觉得有很大问题,你的判断是因何而来?
郎咸平:问题恰恰就在这里!现在大量的所谓经济学者只是局促在经济范畴之中兜圈子,无论是凯恩斯主义还是私有产权改革,其实都不能解决社会进一步发展所面临的问题。可以问一下很多商人和企业家,他们每天在经营问题和经济层面上花的时间不足30%,其他大量时间花在搞关系和保护自己利益上面,睡觉的时候,都怕有非市场因素来干扰他们做生意。不适合的社会环境会抑止经济增长,社会问题是不能够用单纯的经济手段来解决的。我对中国五年多的研究,越来越感觉到,异常经济现象的社会原因才是最关键的。例如有人偷钱,有人偷窃国有资产,有人悍然剥削中小投资者,这些坏的经济现象背后,都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例如监管不严、社会道德标准失范。这才是我为什么频频对于社会问题发言的主要原因。
我呼吁大家全社会睁开眼睛看看,呼吁所谓的学者跳出象牙塔,不能对社会各种不正常、不健康的现象假装视而不见。全社会集思广益,群策群力,一定要替经济发展创造一个合理良性的环境。而不能仅仅局限在经济范畴里面解决这个问题。我本身是财务专家,我何尝不希望就是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里面把研究做得精致痛快?但是我不能自欺欺人,就像看到有人盗窃而不能不大声喝止一样。
《新世纪》周刊:那么说,2006年,你的愿望是呼吁公众共同关心社会问题,想方设法构建和谐社会。
郎咸平:是的,我相信,这才是作为一个学者真正应该尽的责任,只有社会和谐,国家进一步发展才有依托能落实。改革开放初期,活跃的经济因素太少,火种太少,所以呼吁经济发展。但是到了今天,经济已经很活跃,反而是社会其他因素约束限制了我们的进步,这个问题迫切需要解决。我希望所有和我交流辩论的人士,都明白这个道理,让我们一同为改变中国的大环境而努力,而不是为了一些末节问题争吵不休。
郎咸平:炮口指谁
从单纯关注具体人、具体企业到研究重大的社会问题,郎咸平的“炮口方向”正在转移。对于去年炮轰三大改革,他首次提出自己的矫正方案,并透露,“近期在大规模研究国内外知名流通业公司案例,三月份将有成果”
2006:郎咸平打霰弹
由关注经济领域内的个体案例到研究社会重大问题,郎咸平的关注方向及研究领域正在扩展。2006年,他呼吁跳出经济学范畴,更多关注社会问题
从2005年9月份到2006年4月份指导150个学生进行案例研究。”在背山面海的香港中文大学校园中,郎咸平这样介绍自己的研究团队。而他自己,也每周三天在他中文大学的办公室里面潜心研究。由1994年起至今,他在这个略显凌乱的办公室里面已经进入了第12个年头。
澄清身份和收入
郎咸平在美国宾西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于1986年以创世界纪录的两年半时间连拿金融学硕士和博士学位。近20年的职业教授生涯,他先后执教于多家商学院,其中包括沃顿商学院、密歇根州立大学、俄亥俄州立大学、纽约大学、芝加哥大学等。
“我现在的身份就是香港中文大学财务学系的讲座教授,没有其他。”郎咸平这样澄清。对于现在一些媒体和网络浓墨渲染的其他身份,例如长江商学院讲座教授、世界银行、深交所和香港政府财经事务局公司治理顾问等等,他表示,“这些都是过去式了。”郎教授强调,“希望通过贵刊再次重申一点,我不是任何公司的顾问,也不担任任何公司的独立董事,和所有企业都没有关系。”同时,对于媒体所关注的香港豪宅和奔驰汽车一事,他也想通过本刊做一澄清:香港尖沙嘴的豪宅确实是700万港元买的,但其中5%的自备款,25%的两年期地产商无息按揭贷款,还有75%的15年按揭贷款;另外,奔驰E200型汽车在香港只卖30万元,是100%的按揭贷款,由于经常出跑两地,车子在2005年2月份已经卖掉,目前是搭大众运输工具上班。“此外媒体报道我在长江商学院和香港中文大学的薪水也是严重误导,由于在2003-2005年间是双方合聘教授,因此各拿一半薪水,总共大约是150万左右。目前是香港中文大学全职教授,一年100多万。”熟悉数字的郎咸平非常清楚地披露这些数据。
研究领域在扩展
郎咸平是2001年开始研究中国问题的。从当初揭秘德隆系,到2004年质疑格林科尔,引发产权改革讨论,再到2005年抨击国企MBO,凭借其经济学和财务学功底,以一贯犀利的风格,对中国的学术界、商界乃至整个社会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尤其2004年德隆系和2005年格林柯尔的轰然倒塌,都证明了郎咸平敏锐的预见性。
2005年,郎咸平的研究范围也逐步扩展,从单纯对个体公司的财务分析,逐步走向对中国产权改革、国企改革、教育卫生医疗改革等一系列涉及中国前途走向的重大课题的探讨,并对民主、自由、法治、马克思主义、资本主义精神作以阐述。
当然,他和中国企业之间的关系也较为敏感。
作为新浪网络盛典2005年度财经人物,在1月初出席新浪网的网络盛典公开活动的时候,他便非常认真地提醒说,我可以颁奖给文化娱乐人物,但是我不愿意颁奖给企业家。“我现在不想轻易地给任何企业家背书。否则我宁愿不来,不要这个奖。”幸亏,组委会安排他颁奖给超女张靓颖。
“我现在持有的是香港身份证,我是香港人,我在台湾出生,是台湾人,也是中国人,而中国人是我最自豪的身份。”郎咸平笑道。2004年2月,他退掉已用了多年的美国护照,彻底和大洋彼岸告别。虽然很多人劝他应该留一条后路,但是倔强的郎咸平说,“我不需要!”他对《新世纪》周刊说,“我决意退掉美国护照是在产权改革大讨论开始之前,是在社会大众肯定我的理念之前,我断掉一切后路,我只想将我的未来和中国的命运捆绑在一起,而事实证明我就是这么无退路地走过这两年的风风雨雨。”
2005年,郎咸平出席了大小数十个公开演讲,远到墨尔本,小到一些地级市,他都极其激情地大声疾呼,社会需要反思,要反对一些打着“改革”旗号的既得利益集团的上下其手,剥削社会大众。对于法制化和汇率调整问题旗帜鲜明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同时,他炮轰教育、医疗和房地产三大改革,也在网络上引起了激烈反应。
“商业演讲当然是要收费,但是对于有价值的公共场合,我肯定会无偿出席。”郎咸平说这话的时候正是2005年12月20日晚。当晚21时,在北京北新桥旁边的小山城火锅店里,刚刚由天津赶到北京的郎咸平,接通了清华大学一个学生组织的电话。热情的学生们邀请他第二天去讲课,但是担心传说之中的出场费。而郎咸平早就答应了免费演讲,甚至自付机票和酒店费用,同时自备汽车,不让学生会出一分钱。当晚,他还和吃饭的北京朋友们反复商量,明天应该说什么,分哪几个问题说,怎么样才能让学生们听得最明白。他最后独自一人备课到午夜。
于是,12月21日,清华大学,郎咸平在上千名学生挤满的报告厅里面,做了主题为“资本主义精神与社会主义改革”的演讲,两个多小时之内的掌声和笑声不断响起。“这是我2005年最成功的演讲!充分表达了我自己的思考,我要感谢现场的同学们给我带来的灵感。”
跳出经济学 关注社会问题
2005年,郎咸平说,最满意的是自己关于中国企业问题的研究。一共涉及地产、金融和高科技等主要行业的二十多个深度案例分析。
这一年,把他告上法庭的顾雏军已经被逮捕。郎顾之争胜负已分。同时,曾经声称为顾雏军向郎咸平牵线给付润笔的股票经纪人宋秦,也已经被加拿大法院宣判入狱。他关于郎咸平收受顾雏军钱财的指责也被法庭驳回。对于这一切,郎咸平却淡然自处。“对于顾雏军我确实没有什么好说,因为一年多前,我已经预言过事情的结局。我对他个人没有什么褒贬。我还是希望大家关心我的研究成绩,而不是花边新闻。”
在汇智光华主办的《中国企业战略突围》主题演讲之中,郎咸平深入解读了日韩香港等国际级大企业的战略思维,从而希望能够为众多中国企业家寻找到提升自身的正确路径。
2006年元月,东方出版社推出了郎咸平的三本新作《科幻——中国高新技术企业发展战略评判》、《标本——地产领导者领先之道》和《思维——国际级企业和企业家战略思维》,基本上收录了他这方面的研究心得。
对于他炮轰三大改革,郎咸平提到了他的矫正方案,那就是“社区医疗制度,教育补贴农村的穷人,市场化必须要有配套体系”等具体措施。
“我最近大规模研究的是国内外知名流通业公司的案例。三月份应该就会有成果。”郎咸平透露今年他的第一炮。“大型零售商业企业,一方面可能挤压上游供应商,另外一方面关系到广大民众生活,不能够完全放任自流。”郎咸平说,三年前他就提出要高度注意这方面的隐患,但是这几年的实践令他更为担心,因此,希望这次深入研究能够找到解决问题,造福社会的合理建议。
国家当前应放弃单纯追求经济增长的作法,而代之以创造公平和谐的社会大环境,只有打造这样的背景,改革才可能推进和成功;同时,衡量改革的标准只能是社会福利的共同提高和民众的满意拥护,而绝非制造贫富差距和阶层歧视。郎咸平强调,建设公平和谐社会环境的不二法门是“法制建设”,要实现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到“以法制建设为中心”的转向。
“今年,我还会更多地对社会重大问题发言,因为我有着家国情怀,我希望中国能够变得更好。”选择在内地度过春节的郎咸平此时的表达,依然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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