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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资本:一个“斯芬克斯之谜”

巫继学 · 2006-03-28 · 来源:光明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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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资本:一个“斯芬克斯之谜”


巫继学
光明观察刊发时间: 2006-3-27 http://guancha.gmw.cn


在反思改革中,一个纠缠了我大约三十年的概念一直在脑海中盘旋:权力资本。我刚刚说过,如果说我们的市场化改革出了什么问题,其中最大的也是最为严重的问题就是公权市场化。(《公权市场化是中国市场化改革的败笔》,新浪网2005.3.21)权力转化为商品从而再转化为资本,形成一种新品种的权力资本(请注意,权力资本决不仅仅是权力+资本)是当今中国最为严重的事件,是玷污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罪魁祸首。权力资本兴风作浪,以至“龙卷”大地,才是腐败之所以肆虐的秘密。

腐败之谜,解开它是经济学家的本份

1990年代初,我曾经这样批评过当时的经济学界:回想一下前几年,经济学界论策略,谈方案可谓恣意汪洋,一泻千里;而对如此关系社会前途、劳动者命运的微妙嬗变却不知所措、言而无中。也有骁勇志士,直言鞭苔,痛快淋漓。然而,这类腐败现象其本质究竟是什么?种种腐败行为又为什么在表面上给人以堂而皇之感?一个极其平庸的人又为什么在致富潮中能呼风唤雨?(《权力资本四分析》,《当代经济科学》1992年第5期)

这的确是一个谜,一个社会经济本质之谜,一个斯芬克斯之谜。你揭不出谜底,就会被这头狮身人面的有翼怪物吃掉。可你一旦揭开谜底,这头人面兽心的怪物便要么堕崖身亡,要么为俄狄浦斯歼灭。愤慨、怒斥只能解一时心头之恨,卑视、诅咒亦仅会减轻心理的不平之气。对于经济学者来说,仅仅停留在愤懑、轻蔑的情绪上,是理论软弱的表现。透过迷人的表象,游刃有余地解剖这类行为,直至抓住其内在本质,解开这一社会经济本质之谜,才是理论的力量所在。

问题出在公权上:一是权中有利,二是权与利是公共的

从改革以前的不正之风到改革中横行的腐败,所有行为主体都有一个共同属性:他们拥有权力。什么权力?是他人赋予他的政治权力、经济权力、人事权力等等。在我们分析的范围,这份权力主要指公权;指人民给予他的权力或代人民行使的某种权力;也包括公共集体给予他的权力或代集体行使的某种权力。当然私有经济中,也有代人行使某种私权的,如私人企业的受聘经理、私人律师等。一定权力是一定职权范围内的支配力量。它包括对物质财富、精神财富、对事对人对地位荣誉等利益的支配力量。作为公权,主事者只是作为公务员(不管他的地位有多高)依据有关规定去行使职权,所谓“公事公办”。即使在行使公权中有不公现象、有走偏行为,因为他是照章办事抑或水平有限,国民当在宽容之内。问题的奥妙在于,公权作为一种对公共利益的支配力量,一是权中有利,二是权与利是公共的。不仅如此,公权虽是公共的,但不是每个人去支配属于他的那部分权与利,而是由代表人们利益的公仆代行职权。这就存在着用公权谋私的可能性。变可能为现实的条件有两方面:一当人民无法控制这些代表,一旦管理监督系统中失去对公务员的明察秋毫力,一旦法规疏漏、有法不依、执法不严、上级领导对下属容忍包庇,那么掌握某种公权的公仆就具备了用公权谋私利的外环境。在这个前提下,就看社会公仆自己的意愿了。如果他的意志沦丧了,就具备了内环境。他想这么干,上下左右的环境又无奈何于他,公权就会生出种种私利。

公权一旦被推到市场上,它必然要转化为商品

在计划经济条件下,公权招致私利主要表现为各色各样的不正之风。因为在那时,各种利益没有达到商品化程度,无法明码标价,商品市场经济的多项原则人们既不熟悉,其名声也不响。所以尽管搞歪风邪气,当权者尚可以煞有介事地以正人君子的面孔出现。而在商品市场经济条件下,权力商品化情况发生了变化。据前面的分析可以推知:其一,握有某种公权的社会公仆,事实上可以支配自己手上那部分权力;其二,种类繁多的不同权力会招致不同的利益,即不同权力具有不同的使用效益;其三,权力的供方与需方都有交换的意愿,也有交换的条件、场所。这三条不是别的,正是商品生产即产品转化为商品的三个充足条件。在社会生产的商品市场经济大系统中,具备了这三条,权力必然转化为商品。这里的理论分析,以不正之风转化为腐败行为作为实证基础。我们在前边罗列的种种腐败行为,无不以权力商品为内涵。权力商品化在我国毕竟是非法的。所以权力买卖的勾当不会在公开性市场进行,它往往具有隐秘性。又由于是公权对私利的交易,不仅需要有合法的外衣,而且这种交易不尽等价。什么“三七开”、“倒二八”、“四六分成”,是他们交易时的口头禅。非法性、隐秘性、不等价性,是权力商品的三个特征。

权力商品岂能就此甘休善罢,还要转化为权力资本

不要以为权力转化为商品便就此罢休了。这只是虫变蛹,蛹还会羽化为蛾的。权力转化为商品之后会产生两个效应。其一是波及效应。效尤可能是波及之因。权力转化为商品之波既会从一个部门传导于另一个部门,也会从这一层人递推到另一层人。受到波及的也可能是不得已而为之。比如一些相关单位、下级部门,被其它单位、上级部门在从事某种交易中裹胁进去了。他们虽有异议,不从也难。其二是反固效应。最初的权力转化为商品是不固定的、随机的。可是前既有车后必有辙,交易双方都会为下一次建立联系、积累经验,久而久之便驾轻就熟了。正因为权力已经转化成为商品,这种经济反作用,会使转化固定化、范式化、完善化。为什么说腐败行为只有开始,没有自行结束,便是这个道理。波及效应和反固效应的结果,为蛹羽化为蛾加了温。于是权力发生第二个转化:由权力商品转化为权力资本。

G-W-G′是货币转化为资本的总公式:一定量的货币在经济运行中带回了大于原来量的货币,这是为什么?这一切既发生在流通又不在流通中,即经济运行是条件。但引起质变的,是劳动力的买和卖。正是劳动力的使用价值具有价值源泉的特殊属性,使其由G变为G′,即货币转变为资本。看来,价值源泉成全了这种变化。在权力商品向权力资本的转化中,也必然要有一种价值源泉,以保证钱源源不断地流出。那么,这种价值源泉为何呢?是交易一方的货币吗?不,货币本身不能增殖。是一种商品劳动力夹在中间吗?也没有。除了交易双方的幽灵以外没有第三方,也不能有第三方。魔方不是别的,正是权力本身。正是各种各样的权力拥有各种各样的利益,这些利益又是永不枯竭的,它成为特殊的价值源泉。往后我们将指出,公权拥有的利益是劳动力公共所有权创造的。这一切的魔法皆由权力变幻出来。但是,权力要成为资本需要有一个基本条件:就是权力商品化达到一定的深度和广度。这一切,上述波及效应和反固效应不断地创造着条件。其实,权力在多大程度和范围转化为商品,它同时便在多大程度和范围转化为资本。

腐败行为只是一种现象,它的本质是权力资本

分析至此,我们有把握地回答:腐败行为只是一种现象,它的本质是权力资本。权力资本就是当今中国斯芬克斯之谜底!

提起权力资本,或许有人说:就是以自己手中的权力作为获取私利的资本。这等于说黑人就是黑色的人,纺纱机是纺棉花的机器。这是一个同义反复。

前不久盛行的一种说法是,权力资本就是“权力+资本”,即当权者与资本勾结起来谋私利。这无异于说权力就是权+力,腐败就是腐+败。这种说法在现象上看仿佛如此,但认真分析却显得相当浮浅。

我于1970年代写作手抄本《论权力资本的规定》以来,一直在实践上观察,在理论上思索这一问题。1992年,我发表了《权力资本四分析──关于权力转化为资本的现象、过程、深层关系和命运的透视》,在那里我详尽地对权力资本的形成与发展进行了剖析。

其实,权力资本是一种变态资本,是在社会主义公有经济基础上生长起来的资本的特殊形态。

作为权力“资本”,它本能地承袭了资本的一切属性

作为权力资本,它并未失去资本的一般属性。其一,权力资本是一种经济关系,一种公权的拥有者进而转化为所有者剥削价值源泉的所有者的关系。在社会主义条件下,作为某种公权的拥有者,仅仅代表人民即自主劳动者照章行使大家赋予他的那部分职权。他是社会公仆。一旦他将权力作为商品进行交易并从中谋私利,进而以权力作资本在社会财富中“吃一份”,他便事实上从公仆转化为真正的公权所有者。自主劳动者作为公权的实际所有者,“虚位”变为名义所有者。原来公仆和人民的关系,转化为公权占有者剥削价值源泉所有者的关系。作为价值源泉的所有者——自主劳动者是否重新沦为雇佣劳动者,就看人民的公权在多大程度、多大范围被转化为资本。有一点很清楚,只要存在着权力资本,哪怕它只是局部、少量现象,就存在着自主劳动者向雇佣劳动者的局部、少量蜕变。权力资本不就是权力交易双方的关系吗?是的,从表象看,仅仅是卖权者与买权者的关系。这确属一般商品交换关系。正象一件赃物在交易中只表现为一般商品的买卖一样。这种表象关系使众多的人如堕五里云雾,不辨其间玄妙。其实,交易双方属于同类相求。一当交易成功,便实现了公权私享,交易双方都事实上成为公权的掠夺者、占有者。看上去是卖权者独自攫取权力,买权者支付报酬。但前面曾分析指出,这个交易是不等价的,必须有部分利留给买权者。如果买权者得不到部分公权的利,那他何不去合法市场上从事交易?客观事实是:卖权者窃出部分公权来,与买权者共同分赃,由买权者支付卖权者所得那部分报酬。因此我想说:权力资本包括的经济关系,一方是公权占有者(包括权力买卖两者),一方是失去着自主性、招来了雇佣性的劳动者;双方是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

其二,权力资本有一种内在趋势,它在循环与周转过程中,势必汇成社会权力资本。从宏观上看,权力的买卖不可能只发生一次就了结。既然有供给又有需求,那它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在商品交易中,这种权力买卖是开环的。因为:权力的买者在完成一桩交易后会使用得到的那份权力进行经济活动,这就将个别权力资本并入经济关系的大网中去了;权力买卖双方都会在交易中进一步开拓“市场”,继续寻求最优贸易伙伴,这便必然使个别权力资本演变为扩大权力资本;不仅如此,权力买卖的特殊性质,决定必须与某些制约机关(如上级单位、执法机关等)联网,共同分享公权获得的利。这种开环的权力买卖,一但运行起来,便周而复始。加之前面分析指出的波及效应与反固效应,个别权力资本愈益交错、混合成社会权力资本。我这样说,决非故作惊人骇世之笔,而是客观潜存着这样一种势。这种势已经威逼着自主劳动者。有些东西暂时看不到,但你心里可以感受到。对这一点更多的心灵都惴惴不安。殷鉴不远。君不见资本主义社会的过往史和现实史,这种事情不是每时每刻在发生吗?

其三,权力资本还有一种疯狂逐利的内在机制。如同鹿渴求清泉一样,权力资本的人格化(权力买卖的双方)渴求窃来的利益。在商品市场经济条件下,价值生产具有一种无限扩张力;在资本市场经济社会,剩余价值生产则使这种无限扩张力凭添了狂热劲头。这是马克思《资本论》中反复论证过的真理。再看眼前,权力的卖方,想用公权换来私利,权力的买方则欲通过购买公权少花钱、多办事。这种冲动对双方都一样,时时敲击着他们激荡的心鼓。对一方来讲,是“无中生有”;对另一方来说,是“以少换多”。天下的买卖交易何来这等好事,简直是天降馅饼。在剩余价值的生产中,放出一只鸽子带回一只金丝鸟,放入一枚赌注收回一叠钞票;而权力资本没有生产只是魔法,他左手一挥飞来一只金丝鸟,右手一伸无赌注也得来一叠妙票。前一种追求已经将人推到了狂热的境地,后一种更富刺激的追求简直将人推到癫狂的状态。

作为“权力”资本,它又创造了资本的种种变态特征

作为权力资本,它又有其超出资本一般的种种特征。正是这些特征使其在资本群中卓荦不凡。

首先,权力资本不是通过剩余价值生产来获利,而是靠巧取豪夺的盗窃来获利。整个过程仅仅归为交易,归结为“摘果子”。卖权者没有任何生产性投入,他只要绷紧一根根神经。当然,盗窃也不一般,不是去掏腰包,不是去撬门别锁,不是拦路抢劫。大凡都在“门朝南开”的办公楼内若明若暗地进行,名公实私的开展,残民以逞地获得。如果说剩余价值生产是“化私为私”性的剥削的话,权力资本获利则是“化公为私”性的剥削;如果说剩余价值生产会优化投入—产出、扩大生产规模、促进生产率提高的话,权力资本获利除去挖墙角、坐吃山空、破坏生产力之外就是败坏社会风尚。当今西方经济学界一位久负盛名的学者罗斯托以为,恶果产生于权力与金钱的结合。权力资本看上去似乎就是如此。其实正好相反,这两者之所以结合,在于权力商品化、资本化,并非这两者天生是一对互爱的恋人。至于为什么会出现权力商品化,是上面我们业已分析过的原因。经济生活中的某些现象,有时会呈倒影。不能因看见月亮的影子在井水里就叫嚷:“糟了!月亮掉到井里去了。”即令在权力资本关系之下来看,问题也不在于权力与金钱的结合,而在于以公权换私利形式的结合。因为后者的结合是合伙盗窃的同义语。

其次,权力资本包含了一种特殊的分配机制。在资本主义社会,社会的主体分配机制是按资分配。在平均利润率规律的作用下,每个资本家依据自己的职能资本量的大小得到一定份额的剩余价值。当然也有例外,但不改变分配原则本身。所以,聚敛财富,转化为资本,就能得到更多的利润。在社会主义社会,社会的主体分配机制应该是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不劳动者不得食。这个劳,在商品市场经济条件下是指能在市场上实现的有效劳动。所以,勤劳就能多得,高智能劳动就能更多得,藉此他们都能生活得更富裕。但是,权力资本的分配机制是对按劳分配的直接否定,也不同于按资分配,它是按权分配。那么,权力大小,权力变幻出的利益大小,即权力的利益含量大小,就成为获利多少的依据。权力的利益含量不同凡响:一是指权力可以直接获得的利,如一张批条、签字得到一定量的生产资料,市场价格与计划价格的差价就是直接利;二是指间接获得利,如某人有较大的政治背景,他和他的下属可以因此而多得利;三是指与具体实利不同的名誉、声望之类衍生出来的利,如大机关高楼深阁某某讲一句话,可以得到一笔贷款,或请某某作公司的后台使商誉凭空增加三分。权力的利益含量,也有一个双方认同和调整的过程。既然都是利益之交,双方的计量神经不仅敏感,往往准确。按权分配的后果是,当权者们总想不断被提拔,总想被安插到要害部门去,以便自己拥有的那部分公权利益含量更大些。尽管他们职务的提升,其合法工资与福利待遇也随水涨船高,但这里分析的是非法领域的事,他们想掌更大的权,不仅看重合法收入一面,更看重非法获利一面。这两者对他们完全并存不悖。

最后,这种按权分配机制运行的结果,使得权力资本具有另一个特点:权力资本的人格化成为一种特殊的异化人:官僚资本家或权力资本家。这些官僚资本家从小康生活甚至家徒四壁,一个个摇身一变成为腰缠万贯的巨富、居高临下的超人、纵横捭阖的神通,令人刮目而视。变化如此之快、如此之大,使人们想起了一个名声甚糟的词:暴发户。当人们带有诅咒意味对其暗地蔑称时,也许并不了解官僚资本家摇曳变化的实质,只凭直觉感到:变得太反常了。直觉有时是对的,尽管不全靠得住。对资本家来说,经济生活、物质待遇、社会地位、办事能耐一下子扶摇直上,而唯其人的素质变得太慢。这一享受环境的快变与人自身的慢变形成反差,对熟悉其人其家日常生活的邻里故友来讲太刺眼了。掩饰者也大有人在,常常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往往更蹩脚,更容易让人看出蛛丝马迹来。在权力资本的关系中,人会变。由于来得容易,挥得自然也不珍惜,财富悖入悖出。官僚资本家自己可能会变得骄奢淫逸、为所欲为,过度追求享受。他会埋怨造物主给他的享受器官太少。一人得道,全家侔色揣称。最后沉沦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一个利益团伙。官僚资本家深知权力的神威,他不仅个人勇登荣阶禄梯而且不遗余力地交班于后,为什么如今遍见老子英雄儿好汉,父母高位子坐官?难道不能从权力资本关系里悟出其中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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