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国三农的一个另类思考
郭厚良
(武汉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武汉 430072)
自陆学艺先生提出中国三农(农业、农村、农民)问题以来,已引起政治、经济、社会及各方面人士的广泛关注和热烈探讨。之所以反响热烈,是因为他把农业、农村、农民这三个问题联系在一起,作为一个统一的问题进行研究。这使得问题一下子简化,研究和解决变得比教容易。应当看到,这方面的研究业已取得丰硕成果,为中央制定相应政策提供了有力依据,广大农民已经从中受益。还需指出,“三农”不是中国一个国家的问题,而是整个第三世界,特别是亚洲和非洲国家的共同问题,这些研究必然在世界范围内产生影响。
基于自己的出身和作为生物学工的职业特点,笔者与农业、农村、农民有着密切的联系,并对这方面的问题给予长期和相当认真的关注。由于与专业工有着不同的视角,自然便产生自己不同的看法。笔者注意到,整个学术界对中国三农问题认识非常一致。例如,专家们一致认为,家庭联产承包制是个好制度,要长期保持稳定。中国三农问题比较严重,解决难度比较大。当前农业产业结构不合理,急需调整。中国城市化进程太慢,原因是城乡分治。中国需要加大力度,促进农村富余劳动力向城市转移,通过减少农民,达到富裕农民。其途径是发展乡镇企业,吸收农民进城。为了推进城市化,应改革城乡分治政策等等。一致认为,通过农民进城,不断提高城市化水平,最后达到城乡一体化,是世界各国的成功经验,中国也应沿着这条路线发展。总的说来,这些意见都是正确性的。但是,笔者觉得,这些意见虽然很正确,但并不能将中国三农问题完全说尽道明,笔者对这些意见别有一番分析。
问题一,中国三农问题有多严重?应当说,中国三农如此受到重视,除了陆学艺先生的理论开拓之外,李昌平先生也功不可没。他提出了一个震惊全国的三真说:中国农民真苦,中国农村真穷,中国农业真危险。他这一呼,让人脊梁骨冒冷汗,很快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不少人发表了一些相似的看法。例如,有人指三农问题是“小康中国痛”;是“中国政治经济发展过程中长期累积的结构性矛盾、体制性矛盾尖锐化的产物”;是中国经济和社会的“一个软肋”等等。以至有学者指中国的农业现代化是一个“艰难之旅”。对这些看法,笔者大不以为然。应当肯定,李昌平先生反映的问题引起中央的高度重视,很快采取措施,使农村的不少问题得到解决,从这方面看是积极的。但他夸大了三农的负面,从而产生消极影响。中国三农除了负面,也有它的正面。怎样认识这个负面,需将这个负面与它的正面相比较,看哪一面是主要的。李昌平先生不作这种比较,便把这个负的一面看成三农的基本面,并将它扩大到整个中国。于是,就上升为“中国农民真苦,中国农村真穷,中国农业真危险”。这很像文革时期造反派“无限上纲”那样一种作法。就中国三农的负面和正面而言,笔者非常明确地认为,正面是主要的,负面是次要的。澄清这一点非常必要。只有正确地认识过去,才能正确地面向未来。如果正面是主要的,我们对未来就有信心。如果负面是主要的,想想中国发展了几十年,农村还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人们难免对前途悲观失望,何去何从便很难选择。这原本是一个不存在争议的问题,现在都被弄得含混不清。陆学艺先生在“三农论”中写得非常明白,中国耕地占世界的7%,却养活了占世界21%的人口。中国已经由农产品严重短缺,变为总量基本平衡,丰年有余,并成为农产品出口国,每年顺差50亿美元。中国农民的收入大幅度增长,农民生活水平明显提高。人们从火车上往外看,随处可见农村中楼房星罗棋布,变化是很大的。从哪个方面看,中国的农业、农村、农民都在随着国家经济的突飞猛进而同步发展,何来真苦、真穷、真危险?固然,农村中确实存在一些很严重的问题,但不能因为这些问题而将伟大的历史性进步抹杀。这些问题并非只有中国有,各国都有自己的各种问题,社会就是在解决问题中进步。再说农业现代化,完全不是有些人想象的那样是个“艰难之旅”,而是为期已不很远。有学者提出,中国农业已经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整体上进入了现代农业阶段,笔者同意这一基本估计。农业现代化,不外乎机械化、电气化、化学化,或者再加上一个水利化。一些人对农业现代化规定了许多经济指标,笔者认为大可不必。只要是用现代科学技术武装农业,就应当说农业已达到现代化。按这样界定,人们只要到农村去看一看,便能发现这些方面已开始有模有样。在中国农村的多数地方,耕种、收割都用上了大型机械;化学肥料取代了农家肥,除草剂也正在取代锄头,防治病虫用农药;高压电、电话线已牵进了农户,加工、排、灌都用上了电,家中有电灯、电视、电扇,有些还装了电话;种籽全部良种化。应当说发展很快,农业现代化还远吗?所以,当我们回首中国三农的时候,不能只将双眼死死盯住那些问题,而应充分认识到业已取得的历史性进步和发展。中国三农完全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而是正沿着应有的方向顺利发展。虽然问题也不少,但不是主流。
问题2,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后,农业生产力得到解放。粮食等农业产量迅速增长,农民收入迅速增加。但是粮食等农产品的增长引起价格下降,加之粮食等农产品本身价值有限,农业的进一步发展和农民进一步增收就成为问题。因此,学者们提出,农民必须改变产品结构,增加商品价值高的产品,并发展农产品加工业和非农业产业,以提高农业附加值。理论上这是完全正确的,但实际上却没有这么简单。粮食是农业的主要产业,从全局上看,我们不能号召粮农放弃种粮食,甚至不能缩小粮食种植面积,以保证国家的粮食安全。那么,粮农如何调整产业?从局部看,少数粮农可以放弃或减少粮食生产,而经营高效益的种养殖或其他项目。他们的这种调整可很快奏效,收入很快增加。但这只能惠及少数农民。我们还可以换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一个种粮大户,承包了百亩土地,他光靠种粮就致富,他完全不认为自己的产业结构有什么不合理。所以,对中国最大多数的农民来说,根本问题并不在产业结构上,而在于虽然已增产增收,但占有量仍有限,达不到富足。笔者总是站在一个普通农民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他们是农民,他们只会种地,现在地种到这个份上,他们该怎么办?让他们去做农产品加工?或一边种地,一边又经商?这显然不现实。所以,虽然中国农业的确需要进行产业结构调整,但对大多数一家一户的普通农民而言,这一作法的针对性并不怎么强。从宏观调控而言,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可能很快奏效,农业效益得到提高,但并不能解决大多数普通农民的增收问题。归根到底,中国农民的根本问题在于农业资源的严重不足。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作为主要农业资源的土地,中国人均只有1.41亩。对于中国大多数农民而言,这么少的土地,怎么种他们也富不起来。但是,土地就这么多,那该怎么办?那就得让有限的资源发挥最大的效益,努力挖掘生产潜力,增加生产,进一步提高占有量。在这方面,可以作的事很多。做好了,可望大幅度提高农业效益。这是一家一户农民可以作,也是一定得作的。但也不是一下子就可以作起来,还得为他们做许多事,逐步创造条件,才能慢慢作起来。广意上理解,这也属于产业结构调整,但其内含有所不同。
问题3,农村城市化。毫无疑问,对于中国农业资源的严重不足,学者们是看得清楚的。所以,大家一致认同,只有减少农民,才能富裕农民。由此提出,通过大力发展乡镇企业,吸收富余农民进城,推进农村城市化。这是完全正确的,但有几点值得商榷。第一,中国的城市化发展是否太慢?人们普遍认为慢,并列举数据说明,中国的城市化低于同等国家的水平。笔者不同意这种观点。各国的具体情况不同,很难用一个统一的数字互相确切比较,一个较低的城市化数字也并不能认定真正需要的城市化水平。笔者认为,就经济发展的实际需要而言,中国的城市化不是慢了,而是快了。大家都能看到,改革开放以来,大批农民进了城。农民进城促进了城市的发展,但同时也增加了城市的负担,大批城市居民的工作被进城的农民挤占。即使是这样,仍有许多农民进城后无事可干,成为城市中的不稳定因素。如果能动员一部分游民回农村去,城市中的乱象会大大减少。一方面是城市职工下岗,另一方面是一些农民进城无事干,这样的城市化水平难道不是高了吗?第二,人们一致认为,城乡分治的政策制约了中国的城市化进程,这一点笔者也难认同。大家知道,户口早已不是农民进城的障碍。农民进城,只需办一个临时户口就可长期居留,甚至不办临时户口也可长期留在城市。这已不是城乡分治,而是分而不治。因此,表面上的城乡分治,早已不对城市化构成制约。第三,对城乡分治本身,笔者也持不同看法。笔者认为,这一制度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在一个很长的时期,它使得农民向城市的流动非常有序,那种根据城市发展的需要到农村招兵、招干、招工的方式原本是一种好方式,现在由盲目和无序的流动取代,使城市变得太拥挤,由此引起许多问题。城市的稳定至关重要,为了确保城市的稳定,不能急于取消城乡分治,可保持现在这种分而不治的状态。这一问题,只有当城乡差别缩小之后才能考虑。第四,城市化是否能真能达到减少农民进而富裕农民?笔者对此也不乐观。根据一位学者的资料,中国现有农业人口8亿多。其中,外出打工八千万,乡镇从业1.3亿。所以,实际农业从业人口6亿多人。推测2050年中国人口达到16亿,城市化水平达到60%。届时,中国的农业人口将是6.4亿。照此推算,即使45年之后中国城市化水平达到60%,中国的农业人口还是现在这个水平,并不减少,如何能达到富裕呢?因此,两眼盯着城市化不附合中国国情,主要目光应放在农村。
问题4,家庭联产承包。从改革开放以来,农村的集体化经营转变为一家一户经营,实行的效果是好的,这一点应当肯定。但是,这个制度实行到什么时候?或是永远实行下去?无人知道。笔者认为,中央规定第二轮承包30年不变,这可理解为不是永远不变。有些学者提出,联产承包制是一个巨大进步,要长期保持稳定,不知这个长期有多长?笔者认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看联产承包制,人们可能觉得这将是一个长期的制度。但是,今天我们看联产承包制,情况就不同了。笔者认为,中国农业的发展速度超过了大家原先的预期,这是整个国民经济长时间高速增长产生的积极效应。城市带动农村,工业带动农业。现在,在农村全面实现机械化、电气化、化学化、水利化的时代就要到来。农民既买得起,也用得起,国家也有能力大规模实施。一家一户的经营方式就成为发展现代化高水平大农业的障碍。有一点应该是没有争议的:没有农业的规模化,就没有农业的现代化。有学者提出,一家一户经营有四个弊端:不适应不断提高农业生产要素水平;不适应社会化分工;难规避市场风险;不利于农业科技进步。笔者对此完全赞同。有学者也意识到一家一户经营有碍农业的规模化,提出采取公司+农户、龙头企业+农户的方式,将小农户变成大基地,变小规模为大群体,以走向规模化。这种规模化并非所需要的那种规模化,它的公司和企业一头是规模化的,但农户那一头仍是小规模的。由此可见,一家一户的小农经营有碍农业现代化,大家是有认识的。只因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中央的既定政策,故不愿从正面提出。这使得有学者认为,土地经营的规模化将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笔者认为,当初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完全是正确的,正是这个制度,推动了农业的迅速发展。也正是由于农业的快速发展,小规模经营反过来又成为农业进一步向高水平发展的障碍。因此,改革一家一户经营方式以适应规模化大农业发展的需要应提上日程。要找到一种稳妥的方式,逐步将一家一户的小规模经营过渡到规模化的大农业上去。
问题五,“他山之石”。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历了长时期经济高速增长,国家综合国力极大提高。与国家的发展同步,中国的农业也得到快速发展,农村形势整体看好。所有这一切与吸收西方国家的发展经验不无关系,这一点不容置疑。但是,在学西方的同时,应更多地考虑自身的国情。以城市化为例,有学者说,三农的根本出路在于推进城市化。的确,西方国家就是通过城市化将人口中集中于城市而使农业人口减少,使土地高度集中,使农民致富。但中国和西方不同。西方将人口大量移民到美洲、澳洲、非洲,中国就不能。中国人口太多,城市容纳有一定限度,不可能使农业人口减少到西方国家那种水平。所以,城市化要发展。但城市化并非三农的根本出路。笔者赞成另一种说法:农业最终要靠科学技术,科学技术才是根本出路。许多人都说中国城市化发展慢,这也是对中国的具体国情考虑不够。他们只是比对其他国家,一比就发现中国的城市化水平低。其实,根据中国的实情,这样的城市化水平并不低。因为中国的城市并非劳动力短缺,而是劳动力过剩。许多人都怪罪中国的城乡分治政策,说这个政策阻碍了中国的城市化。这也是对中国实情的忽视。他们只看到国外都没有这个政策,却看不到恰恰是这个政策,保证了农民向城市的有序流动,使中国的城市发展稳步健康,这恰恰是中国的一个特色。城市的稳定是中国经济保持长期高速增长的一个重要因素。试想,若没有这样一个政策,在很短的时期内,农民迅速无阻碍地在城市集中,那会是一个什么局面?在统计数字上,中国的城市化水平将一举超过其他同类国家。但这些农民在城里没有工作,这支庞大的无业大军将成为城市的不稳定因素。他们若持有城市户口,就都要享受城市的最低生活保障,那将是国家财政的极大负担。许多人有一种习惯的思维方式,外国人作得很成功的方法,我们就得照着作。我们采取一种作法,如果外国人没有作过,就怀疑这个方法不对。所以,虽然口头上说着要重视中国的国情,但一到具体问题上,就把中国国情忽略。科技日报曾经刊登一位西方经济学家的看法,他说:中国的情况与西方国家很不相同,中国人应当寻找不同于西方而符合自身情况的发展策略。他显然对当今许多中国学者完全照搬西方的作法大不赞同。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中国三农正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快速发展,总体形势是好的。中国农民正在向全面小康迈进。但是,许多问题制约着中国三农的进一步发展,这些问题是中国具体的国情决定的。中国的具体国情,只能探讨中国式的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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