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农村建设,政府应该干什么
——老屋冲故事的启示
徐全红 2006-4-22
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武汉市政府搞了个“家园建设行动计划”,可遗憾的是,在黄陂区王家河镇的老屋冲,这个只有37户人家的自然村搁浅了。(《新农村遇到老观念 破解还靠新思路 老屋冲的故事发人深省》,《湖北日报》,2006,3)从区里到镇里,再到村里(假定村官也是官),各级官员很闹心,这么好的事情村民竟然表现得很冷淡,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于是有人感慨村民的观念老化,有人抱怨村级组织的软弱,也有人认为这是“包产到户”的农村土地承包经营体制的必然结果,主张只有壮大农村集体经济,才可以调动农民的积极性。可很少有人反思这一故事背后的政府责任。在笔者看来,老屋冲故事中最应该检讨的是当地的各级政府,在这场游戏中,他们显然“越位”了。这就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非常严肃的命题:新农村建设,政府到底应该干什么?
我们先从故事中选取几个经典地画面,从中提取几个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
画面一:从老屋冲走出去的在武汉经商的60多位老板慷慨解囊,集资改造家园。老板们先后集资20多万元修路、整修塘堰,还准备盖宾馆,把家乡办成依山傍水的生态旅游村。可当政府把老屋冲的改造,纳入市里的“家园行动改造”计划中,并给了该村10万元的补贴之后,老板们撤退了,计划反而“卡壳”了,这是为什么?
画面二:当地政府主动请来武汉市城市规划设计院专家,对老屋冲改造进行整体规划。按此规划,所有房屋将改造成为徽派风格的民居。对这一计划的实施,百姓并不领情,为什么?
画面三:1.3公里的进村公路,拓宽至4米,水泥硬化到村头。竣工那天,全村老小像过年,高兴的劲儿没法说。在村前的山腰里建了一座水塔,水管通到各家各户。水龙头一拧,甜滋滋的清泉水哗哗流淌,百姓个个都润心得很!可当进行旱厕改造和猪圈牛栏改造时,农民就不配合,建好的垃圾箱,农民也不愿意使用,为什么?
画面四:村干部觉得挺为难的。武汉市“家园建设计划”,对改厕、改圈、改垃圾堆放形式,是有评分标准的。其中,改厕30分,改圈30分,改垃圾堆放形式35分。达不到标准,对上不好交代。为什么?
画面五:修牛栏猪圈,每一间由政府补700元,另需400元,本该村民自筹。老板们豪爽,“贴”了。汽车把砖运到村头,后来要挪个百把米重建,可这千把块砖挪个窝的事,就是没人伸个手。没有办法、老板们又叫来一辆拖拉机,就是砖头搬上搬下,举手之劳,愣是没人动。为什么?
回答这五个问题可不简单,从中找到新农村建设的规律性东西,才是真正有意义的答案。应当说,这里面有体制性的问题,如集体经济的衰竭造成农民各自为战,缺乏组织等;也有农民素质亟待提高的问题;还可能有其他的问题,诸如组织协调不力等。但笔者认为,还必须从新农村建设中的政府定位问题中找到答案。
第一、新农村建设是谁的事情,靠谁来做。这个问题在理论界已经取得共识,即行农村建设说到底是农民自己的事情,要靠农民自己来做。韩国、日本和台湾地区的农村建设经验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中国农村改革的实践也充分说明了只要农民愿意,再难的改革也能够成功。再观察老屋冲的故事,政府没有遵从这个规律。本来农民自己已经把事情办得很好,结果由于政府以救世主的身份介入进来,事情就变得糟糕起来。如果政府不是以命令的方法,,而是以劝导和教育的方法,尊重农民的主导地位,我想情况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第二、新农村建设中,政府应该做什么。这里面有一个理论界熟知的公共经济学理论,我想地方的政府的官员也必须懂得这个理论。我国的新农村建设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条件下进行的,既然是市场经济,政府和市场是有分工的。政府负责农村公共物品和公共服务的提供。通俗点讲,农村的公共物品就是农民作为市场主体不愿意或无能力提供的产品,而这些产品又是农民的公共需求。例如农村公路供水设施、义务教育、贫困救济、社会治安、大中型水利设施、农村电力设施、农民教育、农产品供销信息体系的建立等等。在老屋冲的故事里,修建通村公路、建水塔农民就很高兴,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但旱厕改造,猪圈牛栏改造农民就不愿意,因为这是农民自己的事情。凡是农民生产生活中的“私事”,政府就没有必要直接介入了。因为这在理论上已经是私人物品,属于市场调节的范畴。在这方面我们的各级政府已经有足够的教训可以吸取,有的地方政府借调整经济结构之名,命令农民在自己的土地上种这种那,有几个成功的?我们不必怀疑政府在干这些事情的时候是替农民着想,但毫无疑问,政府在游戏中“越位”了。当然政府在这些事情上可以有所作为,例如可以给他们提供相关的经营信息,对其经营进行指导和引导,但绝不能侵害农民的主体地位,绝不能采用行政命令的方法解决市场问题。
第三、改造农民,必须尊重农民。农民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是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有其合理的成分,也有与现代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冲突的地方。我们不能总是用“城里人”的眼光看待农民,把他们当作“异类”,更不能把领导者的思维当作农民的意愿,尤其不能把新农村建设中消灭农村生活的多样性作为当作“政绩”。农村就是农村,不是城市,农民选择什么样的生产生活方式,说到底是农民自己的事情。这种生产生活方式的变革是一个历史过程,,是与农村生产力发展水平相适应的,不是靠一、两个“样板村”就能解决的。建起了垃圾箱,没人愿意用;你在农民家里修了水冲式厕所,照样没人用,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老屋冲的故事中,我们已经看到了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为政绩而建“样板村”的情形。将所有房屋将改造成为徽派风格的民居,恐怕有很多“政绩”的成分吧。在这个问题上,政府只能是加强教育和引导,并要有足够的耐心。
第四,新农村建设,教育和发动群众一定要先行。中国共产党的伟大之处,很重要的一点在于其群众路线。这一点很多基层政府好像已经淡忘了。老屋冲的农民“千把块砖挪个窝的事,就是没人伸个手”,这说明了什么?只是说明农民觉悟不高吗?显然不是,更能说明的是我们在工作的时候已经把群众路线这个法宝给“丢”了。在老屋冲的故事中,很难找到发动和教育农民的过程,我想这不至于是记者的工作疏漏吧。我们在研究韩国新农村建设经验时,发现他们已经把这一法宝发挥得淋漓尽致,在行动之前,花大量的资金和精力教育、培训(并非专业技能培训)和发动农民,使农民树立建好自己家园的信心和勇气,使新农村建设由政府的“我让你做”变为农民“我要做”。在以后的行动中,让我们重新拾起这个法宝吧,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政府的“缺位”一定要补上。
在结束这段文字的时候,我衷心地祝愿老屋冲的新农村建设一路顺风。
(单位: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
附:《湖北日报》报道,由丑牛删节。
新农村遇到老观念 破解还靠新思路 老屋冲的故事发人深省
故事之一:老板们热心建山村人称三月好,春在枝头闹。
黄陂区王家河镇党委书记万立云的心头,却闹腾着一道难题:从该镇卧虎村老屋冲走出去的一群老板,去年主动集资,建设家乡。可当武汉市政府将该村纳入“家园建设行动计划”,并拨资帮助改造后,这些老板们的激情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这是为什么? 带着同样的困惑,3月8日,记者来到老屋冲。 老屋冲是卧虎村的一个自然村,现有37户人家。近二十年来,从村里到武汉城区谋生的人不下三百,其中有60余人在汉口清芬路当上了销售五金电料的老板。
村里有个传统:每年正月十五,外出的人都要回乡玩花灯。去年正月十五,由甘家明打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乡来。但是,车开到村委会就“卡”住了——到老屋冲的1.3公里土路,宽度不到2米,而且凸凹不平。40多辆小轿车,就这么“趴”在路边。老板们走在回乡的土路上,直觉得心里堵得慌。晚上,花灯闹罢,老板们聚在一起,甘家明挑开了话头:我们在外发了,但生养我们的这片土地还是老样子,大伙能不能出点资,为改变家乡面貌做点事呢?此话一出,百十号人积极响应。 说干就干,以甘家明、甘人泰、甘人刚、甘官心四人为首,马上联系施工队,把2米宽的路基拓宽至4米。 清明节,60多人回乡,小车顺顺当当开到家门口。一种成就感,油然升腾在老板们心头。趁热打铁,他们进一步谋划:建公厕、修堰塘、整村容……钱从哪里来?老板们慷慨解囊。甘家明、甘人刚各自出资1万元,甘人泰、甘安心出5000元;其他人我出1000元,我出500元。一下凑了10余万元。 村头那口30多年未挖过塘泥的堰塘,已雍积成一条小沟。老板们请来施工队,挖出一车车塘泥,运到后山脚下,然后到山头炸下1000多车石块,垒成齐齐整整的坡沿。一番打理,两口深5-6米、宽20多米、长300多米的堰塘,重又荡起了清波。村头,两座粉红色的公厕也立起来了。面对环抱山村的满目葱茏,面对乡亲们渴望致富的眼神,一幅更宏伟的图景在老板们心中萌生:全面改造村落环境,建一家宾馆,利用村子背后的一座水库,把老屋冲建成依山畔水的生态旅游景区。 王家河镇党委书记万立云了解到老屋冲发生的变化,主动请来武汉市城市规划设计院专家,对老屋冲改造进行整体规划。按此规划,所有房屋将改造成为徽派风格的民居。 甘家明说,他们先后两次集资超过20万元。要完成老屋冲的整体改造,这些钱远远不够。就在此时,事情出现了意外的转机。故事之二:市里推出大计划 去年春天,武汉市农业局局长吴福增(现任武汉市政府副秘书长)在乡村调研,意外获悉老板们自发集资改造老屋冲的故事,顿时产生了兴趣。吴福增一五一十向市长李宪生、副市长张学忙汇报了在老屋冲湾的收获。李宪生和张学忙听后,也很感兴趣,并率有关人员到卧虎村调研。一个事关全局的大计划,就这样被催生出来。计划的名称,有人提议叫“农村883计划;也有人说武汉有2087个村,可叫“2087计划”;几经商榷,最终敲定,叫“家园建设行动计划”。 去年5月20日,“家园建设行动计划”在武汉市正式启动。全市2087个村中,110个村被列为试点。作为“启蒙”地,卧虎村理所当然进了“笼子。由于进了政府的“笼子”,老屋冲获得了“家园建设行动计划”下拨的部分资金,并投入到基础设施和村容村貌的改善。 经征求村民意见,并到江西婺源和安徽宏村考察,武汉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拿出一份详尽的老屋冲规划设计图。李宪生市长看过规划图后,非常高兴,希望能把该村建设成为武汉第一村。上有政府支持。下有百姓拥护,外有老板援助,一幅美好的发展画卷,似乎就要徐徐舒展开来。然而,令万立云始料不及的是,老屋冲湾的家园建设行动却由此悄然停歇了。 这是怎么回事?故事之三:村干部碰到“硬钉子” 看起来蛮理想的一幅蓝图,实施中,老百姓的反应却有很大的差异。 老屋冲的改造,概括起来,叫做“四改一硬化”。 1.3公里的进村公路,拓宽至4米,水泥硬化到村头。竣工那天,全村老小像过年,高兴的劲儿没法说。村民原来用的是自压式水井。按规划,在村前的山腰里建了一座水塔,水管通到各家各户。记者到村民甘小发家里,水龙头一拧,甜滋滋的清泉水哗哗流淌。这件事,甘小发说,百姓个个都润心得很!其余的几项改造,在村民意愿中,可就大打折扣了。 先说改厕吧。村子里,各家的厕所原来都建在房前屋后,露天式的,规划中是建3座公厕、2个沼气池还没个影,室内卫生间更不用说。村民的反应是:拉屎拉尿,自古以来都是房前屋后解决问题,哪有那多讲究?这一改,可说是基本“泡汤”。其间,虽说没什么冲突,但干部们的感觉是一头扎在了“软钉子”上。改垃圾堆放,形式上也可以说是改了。在村里,记者确实看到了几个像模像样的垃圾堆放池,红砖砌墙,水泥糊面。但很奇怪,垃圾池里干净得很;老百姓的房屋前后,照样是垃圾遍地,有的甚至粪水横流。这一改,实际上流于形式,你改你的,我倒我的。 还有一改,对象是牛栏猪圈。规划中写道:根据村湾牲畜圈养实际情况,在村湾的东南侧建三位一体的牲畜饲养棚,面积80平方米。这一改,村干部碰到“硬钉子”了。 干部们耐心说服:改圈,是为你们着想,改善卫生环境、少闻点臭气,还不是想提高大伙的生活质量嘛! 村民不领情,蹦出来的话儿冲耳朵——“要臭臭我自己,你们瞎操什么心?”“集中饲养,猪、牛被偷,找哪个赔去?”“现在猪圈在门口,煮好的猪食倒进槽,连鞋都不会湿。你搬那么远,下雨下雪么办?”僵持,说服;再僵持,再说服。现在,村东侧的猪圈牛栏倒是建起来了,但多数村民房前屋后的猪圈牛栏也还留着,猪崽儿也还照样在房子四周拱着地皮。 村干部觉得挺为难的。武汉市“家园建设计划”,对改厕、改圈、改垃圾堆放形式,是有评分标准的。其中,改厕30分,改圈30分,改垃圾堆放形式35分。达不到标准,对上不好交代。故事之四:镇书记非常不满意 老屋冲的改造,本是老板们一把火点燃起来的,可这把火烧起来以后,老板们的激情怎么消退了呢?甘家明介绍,当初,参与集资建设的老板,共有20人。虽说出资多少不等,但回报家乡的心情是一样的。自打进了政府的“笼子”,我们这些人的心思便有了变化,一个普遍的心态是:既然是政府的工程,我一个平头百姓,跟着瞎掺乎干啥。 “政府工程,你政府就得像模像样地搞”,甘人泰快人快语:“现在好多事都不透明,比如说,政府到底拿多少钱,搞哪几个项目,资金缺口有多大,不清楚。” “不是我们不愿意出钱,但哪些归政府搞,哪些归我们搞,总要说个清楚明白呀!” 老板们不满意的另一个原因,是感觉村民“不配合”。 甘家明讲了个例子。修牛栏猪圈,每一间由政府补700元,另需400元,本该村民自筹。老板们豪爽,“贴”了。汽车把砖运到村头,后来要挪个百把米重建,可这千把块砖挪个窝的事,就是没人伸个手。没有办法、老板们又叫来一辆拖拉机,就是砖头搬上搬下,举手之劳,愣是没人动。 民居改造,规划中的点睛之笔,是把山墙及建筑入口的墙垛,加入由徽派马头墙演变而来的“垛子”。甘人刚、甘人泰、甘安心以身作则,把自家老屋改建成“示范房”,但往下就很难推动了。有的人家,当面说得好好的,过段时间回来看,一动也没动。 村民怎么想呢? “政府该搞的事,当然要由政府搞”。 “你要拆我的猪圈,当然要建好新的还我”。 “想做好事,你就把好事做到底嘛!” 采访中,记者不时听到这样的声音。那么,干部们有什么说法呢? 在卧虎村村委会,支部书记余良顺解释,家园建设计划,2005年政府补贴到村的资金总盘子大约是110万元。老屋冲只是卧虎村的11个自然村之一。这是一笔帐。 政府拿的钱显然不足以完成老屋冲宏伟的改造计划。 不过,干部们也嘀咕:当初,政府没拿钱,老板们自发地干,干得有声有色;如今,政府支持,老板们怎么反而没劲了呢? 王家河镇党委书记万立云说:“老屋冲早在家园计划前,就自发搞新村建设,本来走在前面的,现在却搞得上不上、下不下,我非常不满意。” 说到这件事,大家都认为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一本刚刚翻开的画册,“搁”在那儿了。 甘家明希望,能和镇领导好好沟通一下,重新启动老屋冲的新村计划。 万立云表示,要和老板及村民好好谈谈,破解目前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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