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以来社会思想变迁分析
易水
2003年8月，我写过一篇时评文章，讨论过当时的思潮，之后整整3年，虽然也参加过国企改革之类的辩论游戏，虽然也写过吏治系列、集体行动的规则系列等等文章，但或者偏重于"问题"、或者专心于"理论"，对于指导"实践"的"主义"，很长时间不关心了。
最近马上就要进入10月，时局风起云涌，各路神仙纷纷出马，各种舆论你方唱罢我登场，颇似03年那个态势，却又有很多不同。比较这3年之间的思潮变化，引起我诸多感慨，于是下笔，记下这篇文章。
正文：
3年以来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经济自由主义这个"寡头派"的失势，2003年这个时候，媒体在铺天盖地的宣传张五常，而到2006年，一旦这个别派的人物出场，迎接他们的是弥漫整个网络的谴责嘲讽，经济自由主义在庙堂已经开始失势，已经不仅仅追求经济效率开始强调社会和谐，已经不仅仅追求招商引资开始强调自主创新，而这个"寡头派"在民间则早已经彻底被民众抛弃。
3年时间的演化，各种思潮击撞聚合、消长起落，归纳起来有生命力的还有三大思潮，一是自由主义，代表人物李锐9月份接受了德国之音一个采访，二是国家主义，代表人物何新，9月份重新阐述了他的主张，三是共产主义，9月份没有代表人物，但流传着很多以阶级分析为重点的经典文章。
一、自由主义
这个派别的最新声音是《李锐谈中国问题-德国之音记者采访实录》，一如既往的主张：
1、国际形势：经济全球化、政治全球化是趋势，一党专政不能解决问题，现在中国在枝节上慢慢改变，主干还没有开始，需要慢慢来，***他们是戴红领巾长大的。
2、中美比较：美国的城乡差别、工农差别、脑体差别很小，这是马克思说的社会主义因素；中国是暴力专制社会（主义），是权贵资本（社会）主义。
3、评价毛泽东：毛泽东比斯大林还厉害，搞思想控制；78年之后高层内部对毛泽东的评价有分歧，有人认为是暴君，有人为其辩护，***对细致评价毛泽东其实是回避的态度，没有公开历史档案之前各种对毛泽东的评价不可能真实，这些档案毁掉了一些，这个政权是毛泽东开创的，搞掉毛泽东谁都不敢。拿破仑传记有100多种，毛泽东将来也要研究几百年。毛泽东数学不好，搞社会也搞不好，可以说是胆大包天，要领导世界革命，历史学家黎澎说毛泽东纪念堂将来要拆掉。
4、评价共产主义：人类社会发展进步不依靠阶级斗争，不依靠革命而依靠"自由、民主、科学、法治"的改良，三个代表、和谐社会都应该是对原来以暴易暴的纠正，民主法治这些东西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很难；马克思有错误但总体上正确，到列宁、斯大林、毛泽东只讲党性，不讲人的解放，只搞简单的阶级斗争，就偏颇了，主义是随着社会发展的，不可能有永远正确的真理。马克思的共产主义要消灭商品是不对的，剩余价值不承认资本的作用、不承认资本家的作用也是不对的，比尔·盖茨这样就是最好的共产党员。
5、中国国情与走向：中国的土壤一是农民，喜欢搞痞子运动，二是知识分子，没有独立人格，喜欢当奴才；我们有三个垄断，政治垄断、经济垄断、思想垄断，仅仅经济垄断放松了，其他仍然搞一党专政，因为正在走市场经济道路，对意识形态、对政治体制都会起好的作用，会慢慢突破，不悲观但也不乐观，政治垄断、意识形态垄断很难很快解决。***控制的比***还严，限制评价毛泽东，限制谈多党制，限制今年纪念鲁迅，中国的皇帝传统和孔子传统结合，很厉害，但一些方面也在慢慢松动。
概括来说，自由主义主张：
1、在国际策略上，亲美仇中，主张融入美国主导的全球化；
2、在国内政治上，否定共产党一党领导，支持多党化；
3、在经济政策上，赞同抢劫化运动、买办化运动；
4、在思想文化上，否定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否定国学，主张个人自由；
5、在历史问题上，否定毛泽东，否定49－76年；
（部分人甚至彻底否定共产党所有时期，包括49年前和78年后）
6、在阶级阶层上，认为农民是痞子，工人是流氓，群众路线是民粹主义；
7、在行动策略上，李锐主张慢慢改良，余杰、焦国标等更激进一些，都主张依靠国外干涉。
（李锐在这次访谈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你们在外面可以起点作用"）
原来我关心经济自由主义多一些，对文人系的自由主义根本看不上眼，今天仔细研读了李锐的这8页访谈，才发现这两个自由主义是一体的，唯一不同的一点是：经济自由主义主张用政治上的 "开明专制"推动经济上的"改革开放"。现在大概是因为"改革开放"的经济目标完成的差不多了，所以要如同贺卫方讲的"图穷匕现"，要不惜依靠国外势力彻底否定掉共产主义政治思想体制，以防万一那一天会对他们的行为进行清算。
可以说大部分的文人系自由主义都持有以上7点的主张，基本都是支持经济自由主义的"市场经济"的，他们不敢谈群众民主，认为那是民粹主义，他们高举的"个人自由"、"市场经济"、"民主政治"三面旗帜，其实相互矛盾，他们肯定的抢劫化、买办化的市场经济，造成了严重的两极分化、资本垄断、劳动力价格低廉，在这种局势之下底层人民生活尚且困难，对他们来说是没有什么"自由"、"民主"可以追求，董仲舒就说"富者奢侈羡溢，贫者穷急愁苦；穷急愁苦而上不救，则民不乐生；民不乐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
底层人民维持在求生存的底线上，自然没功夫也没心情追求精英式的"自由"，自由对他们来说就是描述自己的生活，揭露他们的压迫者，如同最近网上名声鹊起的"黑摩的司机长沙刁民陈洪"，底层人民死都不怕了，自然不怕违法犯罪，于是被文人系自由主义说成了"流氓痞子"，而他们主张的"民主"、"自由"是排斥"流氓痞子"的。
所以中国大部分的文人系自由主义和经济系自由主义都应该加上一个"伪"字，表面上文人系自由主义反对政治垄断、思想垄断，经济系自由主义反对经济垄断，但实质上他们只是想转移垄断的所有者：推翻国家的经济垄断，建立资本对劳动的垄断，推翻共产党和共产主义在政治思想领域的垄断，建立排斥工农"流氓痞子"的政治思想垄断。用老左派的话来说，他们是想搞颜色革命、抢班夺权。
真正的自由主义不是推翻旧的垄断者、自己做新的垄断者，不是推翻无产阶级专政、实行资产阶级专政，可以说对工农的态度、对经济自由主义的态度，是判断是不是真自由主义的试金石，秦晖就明确表示自己支持市场经济，但反对公有财产被少数人瓜分的抢劫式市场经济，持有这种真自由主义观点的人实在太少。
真自由主义的意义在于思想文化领域，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真自由主义的意义在于提倡"民贵君轻，社稷次之"。
二、共产主义
共产主义虽然名义上是我们的官方思想，但实际上早已经很长时间被放在冷板凳上，我个人在青春期的时候，因为逆反其他的社会潮流思想，才接受了共产主义，觉得人生如白驹过隙，应该把自己奉献给社会，给社会留下点什么，时间大约是1990年，那时候共产主义思想早已经不是什么主流思想了。
但世事沧桑、斗转星移，16年过去了，这些年的社会局势变化，又使大量的人重新拿起了共产主义的武器，用阶级阶层分析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来争取劳动人民的话语权。
但这派人物，多在幕后，没有代表，他们中大部分还是期望胡温新政的，当然也有少量激进份子。他们虽然没有代表人物，但有不少精辟分析的文章，从他们大量的文章中可以概括出他们的主张：
1、在国际策略上，否定国际资本主导的全球政治经济一体化；
2、在国内政治上，要求恢复代表劳动阶级的政治；
3、在经济政策上，否定代表资本利益的政策，否定放弃独立自主经济的政策；
4、在思想文化上，持有毛泽东思想，共产主义意识形态；
5、在历史问题上，全面肯定毛泽东，否定改革开放；
6、在阶级阶层上，要求高层必须走群众路线，大民主（自由主义称为民粹）；
7、在行动策略上，寄希望于胡温新政的改良，也存在个别激进份子。
这个派别在78年后曾经被彻底消灭，最近在反自由主义的泛中左翼同盟中脱颖而出，个别人自称是"新毛派"，为下层人民争夺话语权，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毛派共产主义的意义同样是"民贵君轻，社稷次之"，而且要比真自由主义主张的"民贵君轻，社稷次之"更全面更深入，可以说经济系、文人系自由主义实质主张的是资产阶级内部民主、对劳工专政，而共产主义毛派主张的是无产阶级内部民主，通过专政逐步消灭资产阶级、私有制和剥削。
--这两者对现状的不满都是比较强烈的，可以用"仇穷"和"仇富"来表示，而现实中我们正"摸石头过河"走的，是两者之间的第三条道路。
三、国家主义
2006年9月何新通过助手再次解释了国家主义，"新国家主义"这个概念是何新2003年提出的，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但我并不主张可以简单的把何新和国家主义直接划上等号，比如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并不是说牛顿发现以前万有引力就不存在，国家主义可以追溯到人类尚切不能被称之为人类的种群部落竞争时代，我斗气时曾经说过，创新性的理论不说几千年前早被说完了，至少是几百年前就被说完了，现在的人不过是"旧瓶装新酒"而已，看谁更有解释现实、提出方案对策的能力，现在的这三大派别"新自由主义"、"新毛泽东主义"、"新国家主义"，都要加上一个"新"字，原因就是老早老早以前就有这些东西，现在是旧话重提，重新改造适应新环境。
所以并不是说何新03年以前的主张就不是国家主义，03年以后就突然成了国家主义，没提出这个概念以前，何新很早就一直奉行国家主义。
同样道理，一些新左派虽然不像杨帆那样直接说自己是国家主义，但实际都同在这个阵营，比如程恩富，自称是"新马列"，被"新毛派"说成是走修正道路，比如愚蠢小猪，《刷盘子与读书》被马前卒扣上"代表民族资产阶级同国外产业竞争"的帽子，何新说国家主义是在走左右之间的第三条道路，其实很多人在找在走第三条道路，但他们自己不一定自称是国家主义。
比如"和谐社会"，比如"三个代表"，比如"摸石头过河"，都在找在走克制国内阶级矛盾的第三条道路，集中精力"发展经济、和平崛起"，当然和谐社会是针对原来片面追求经济数字来说，所以受赞扬多，三个代表是针对原来一个代表来说，所以受谴责多，但本质来说都在扬弃原来的单极。
再向前追溯是毛泽东，毛泽东更是国家主义者，当然，原来的习惯称呼是民族主义，他从共产国际的指手画脚中抢得权力，赶走蒋介石后，他同苏联争夺世界革命的中心，他划分三个世界，要中国当第三世界的领袖，正因为如此才使邓小平后来有"不当头不称霸，韬光养晦"的说法。
有人可能会问了：前30年，毛泽东在国内搞阶级斗争，在国外和美帝苏修打仗，你说毛是国家主义民族主义，后30年，毛的继任者们在国内不搞阶级斗争，在国际也不搞世界革命，你还说这也是国家主义民族主义，岂不自相矛盾？
理解这个问题需要有历史感觉，马背上得的天下，不可能在马背上治理，拳头打了出去，就要再收回来，一直把胳膊伸着维持不了多久，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毛泽东建国时是美苏争霸，我们以俄为师选择了苏联社会主义阵营，苏联帮我们搞一五建设，援助了不少经济项目，这如同美国搞马歇尔计划，帮助西欧和日本一样性质。
但在国际上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马克思说资本没有国界，无产阶级没有祖国，他号召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这在他那个时代可能是现实的需要，但在我们这个时代情况改变了。发展中国家的无产阶级可能没有祖国，但发达国家的无产阶级是有祖国的，美国的汽车大王福特理想就是让每个美国人都买得起福特车，所以他先让自己工厂的产业工人买得起汽车，而近百年后的中国，汽车工人仍然买不起车，美国的工人阶级是有祖国的，他们的资本家是自己国家的资本家，这些资本家可以让中国的工人每天工作12小时买不起汽车，但不会让本国的工人每天工作12小时买不起汽车。阶级属性在我们这个时代已经让位于国家属性，国家之间的矛盾比阶级之间的矛盾更突出。
毛时代的中国和苏联是同种性质的国家，同样的意识形态，同样追求世界革命，但还是因为国家间的利害冲突而反目成仇，于是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中国，共同的利益使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家走到了一起。
邓小平不过是继承了毛泽东这份中美联合的遗产，然后他发现中美联合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欧洲和日本一直是美国的盟友，于是它们同样也成了中国的盟友，日本甚至在中美之间充当了中介和先锋，对中国表现的比其它任何国家都更友好，这时候邓小平突然发现没有了战争的危险，他意识到他不可能取得毛那样的"武功"，于是他提出"和平和发展"是时代的主流，他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 ，他选择了"文治"。
于是我们放弃了内部的阶级斗争，放弃了外部的世界革命，从华国锋开始，一心一意搞经济建设、搞"洋跃进"。没想到国际间力量平衡的打破会引起连锁反应，苏联也很快搞新思维，搞"全人类利益第一"，于是在戈尔巴乔夫的带领下，苏联东欧等等社会主义国家纷纷加入到"自由民主阵营"，名义上的社会主义国家只剩下了四个，古巴、朝鲜、越南和中国。
苏东巨变、社会主义阵营垮台、苏联解体，这种空前的胜利，让《不战而胜》的美国一时也手足无措，就象个人一样一下子失去了追求前进的目标，于是一段时间之内，四处立假想敌，一会儿是日本，一会儿是中国，彷徨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确立了"新帝国主义"的策略，布热津斯基的《大棋局》、亨廷顿的《文明冲突》都是这种新帝国主义的理论体系。
帝国主义，顾名思义，有中心有郊区，有主政有仆从。新帝国主义，顾名思义，这不同于中国的天朝朝贡体系，也不同于西方的殖民体系，美国要推动的世界政治经济一体化，是以美国利益为中心，7国集团利益为外环，偶尔照顾6个国家的新式全球体系（7国集团扩大，加入了俄罗斯成为8国集团，但近来邀请一些其它国家参加，有人提议扩大成13国会议，13国－7国＝6）。
何新首倡的"新国家主义"就是在这样的"新帝国主义"世界政治经济体系背景之下应运而生的，它同我们国家一直主张的"多极化"一脉相承，它反对国内自由主义派别无原则的融入新帝国主义体系。
根据何新最新的阐述，国家主义的主要观点有：
1、在国际策略上，运用国家政治经济力量，参与国内国际经济活动，谋取国家利益；
2、在国内政治上，国家要代表多阶级多民族的利益，防止一个阶级专政，这必然要求全民民主；
3、在经济政策上，承认资本的利益，但是限制资本的利益，国家控制重要的经济资源，保持国有经济的主体地位；
4、在思想文化上，淡化阶级斗争，强调国家主义；
5、在历史问题上，肯定毛泽东的同时，也肯定改革开放；
6、在阶级阶层上，主张给予改革中的受损阶层以利益补偿；
7、在行动策略上，在现有秩序下改良，反对暴动和造反有理。
何新的这次阐述其实多集中在经济领域，在经济领域中提出国家利益、基础产业、战略产业、经济安全、自主创新、维护民生、生态环境、劳资协调等等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过这次何新的阐述再次表明，在经济自由主义观点以外，其他学者的观点惊人的一致性。
同时也就是说，"国家主义"这个思想的源代码是开源的，它由一个人提出，但不是由一个人创造，它由一个人发起，但不会由这个人结束。何新在这次阐述中，是以反对自由主义、共产主义这两大思潮而立论的，说它们都在走极端，都在不要政府不要官僚，这种说法是不确切的，不论大家什么观点思潮，大部分人都是维护现有秩序并期望改良的，我们应该用国家主义的号召去团结人吸引人，而不是用它在内部反对人打倒人。
在网名叫岁月之书以前，我的网名叫搜魂，不是偷抢魂魄的意思，是相互交流吸收思想的意思，因为物质的东西接近于零和，只能你多我少，而思想的交流激荡只能彼此更多，不会是谁少了什么。国家主义这个概念，我感觉用来概括"新左"、"新马列"甚至真自由主义都是比较恰当的，它应该是一个开源的思想，吸收各派思潮、不拒各位大家，兼容并包而又独具特色，从而成长为新时代的"中国声音"，成为新青年的行动号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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