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柔性国力”到“宁静权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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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朔 |
光明观察刊发时间: 2006-9-14 http://guancha.gmw.c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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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性权力(大陆译为《软实力:世界政治的成功之道》) 近年来,在国际论坛里,所谓的「柔性国力」(soft power)之说,已日益成为一个当令的概念,甚至是个时尚的口号。这个名词,在中国大陆及香港皆被译为「软权力」,而新加坡则译为「软实力」。它已成了传统的「炮舰外交」(gun-boat diplomacy)或「刚性权力」(hard power)的对偶概念。 而我们都知道,所谓的「柔性国力」这个概念,乃是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院长、曾经担任过美国助理国防部长的约瑟夫‧奈伊(Joseph S. Nye Jr.)所提出的。他最先在一九九○年的著作《势必领导》(Bound to Lead)提出了这种说法;而后,在二○○一年的《美国霸权的矛盾与未来》(The Paradox of American Power)中进一步发挥。最后到了二○○四年的这本《柔性权力》(Soft Power:The Means to Success in World Politics ),终于将其完全展开。 何谓「柔性国力」?根据奈伊的定义:「它是一种怀柔招安、近悦远服的能力,而不是强压人低头,或用钱收买,以达到自身所欲之目的。一国的文化、政治理想及政策为人所善,柔性力量于焉而生。」因此,「柔性国力」乃是相对于武力的一种力量,它涵盖了价值、生活方式、文化学术等领域。 如果我们对当今美国的国家政策变化略有知悉,即当会理解到奈伊的「柔性国力」这个概念的提出,其实有着它的时空特性。自从一九八○年代末苏联瓦解后,美国即成了世界唯一的超级政权。于是美国在这个「后冷战时代」应何去何从,是要成为「孤独的强权」呢?或是成为国际多边社会里较大的一边,俾让后冷战时期的世界有更多的「和平红利」?诸如此类的议题即告出现。而毫无疑问的,「柔性国力」论乃是接近后者的观念。只是美国的新保守主义阵营却不然。他们认为后冷战的到来,意味着美国的终极胜利,往后美国应以世界新秩序的建造者为任务。这种观点也就是所谓的「国际单边主义」,也称为一切由美国片面决定的「国际片面主义」。 而这种单边主义,终于在小布什总统第一任就职后立即上路。他在就职不久,立即公开表示,「我们将尽可能的走到最远」,这是小布什式的单边主义首度正式宣告。这当然在主张「国际多边主意」的西欧惹出一片哗然。紧接着「九一一」发生,对于美国出兵攻打阿富汗,国际社会并无太多异议。但对后来炮制假证据攻打伊拉克,多数国家都不茍同。最后,布什在未获得联合国安理会背书下,终于伙同英国等少数国家采取了军事行动。这是没有正当性的战争,在全世界多数国家皆反对者远远超过支持者。由美国前国务卿欧布莱特主持的「普优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陆续做了多次全球民调,即可证明。这也是包括入侵伊拉克在内的整个反恐战争,遂在缺乏正当性之下,成了美国的泥淖。再加上诸如虐囚案、关达那摩非法拘留人犯案,以及美国民众对伊拉克情势日益悲观,美国进退维谷的窘境可知。 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柔性国力」遂有了可发展的空间。在奈伊的观念里,「柔性国力」乃是一个批判但又互补的观念,他并不否定「刚性国力」,但认为只有「刚性国力」并不足以成事,必须刚柔并济,美国始能更有效率,更少摩擦地达成所欲之目的。他在书里对刚柔并济的道理,以及各国「柔性国力」的比较,都做了相当详细的延伸讨论。 因此,「柔性国力」做为一个互补性的概念,当时比动辄诉诸武力的穷兵黩武好了太多。只是,当我们在肯定「柔性国力」这样的概念时,必须警觉地体会到,它在本质上乃是一种策略性的、手段性的概念。它仍是一种支配性的手段,只是手段上变得温和而已。但以美国为中心的支配性仍是它的核心。 尽管「柔性国力」仍是美国中心主义的一种形式,但当今美国的新保守主义仍耽溺在「刚性国力」的概念中,认为只有靠着飞弹大炮,始能打出一个美国为所欲为的世界秩序,「柔」即代表着软弱。这也是奈伊的苦口婆心,他的观念对布什政府始终无法产生作用的原因。 但非常吊诡的,乃是「柔性国力」在美国并未被当权的布什政府所采纳,只有在野的民主党认同这样的观念。但它跨越了太平洋,却对中国大陆造成了影响。据个人所知,由于「柔性国力」说在一定程度上与中国古代的「王道」思想相似,因而它遂透过胡锦涛智囊的建议,成了中国大陆对外关系的核心价值。最近这段期间,中国大陆对外展开「好邻居政策」(good neighborhood policy),即所谓的「睦邻政策」,并强化中国文化的对外开展,即是「柔性国力」论的体现。就在最近,新加坡《联合早报》对中国「软实力」问题曾做了大篇幅报导,将中文热、中国文字大量外译、传统中药的输出、中国电影,以及游客输出等都视为「软实力」的扩大。 将语言文字、文化等做为国际交往的媒介,这当然是奈伊所谓的「柔性国力」的一种体现。只是它在层次上与真正的「柔性国力」仍然还有一段距离。奈伊所谓的「柔性国力」,乃是以美国价值的优越性为其核心,而中国大陆的「软实力」或「软权力」则尚未到价值的层次。而除此之外,我们还必须厘清的,乃是无论美国或中国,当他们在谈到这个问题时,皆明言或不明言的,有着自我中心的色彩。奈伊的「柔性国力」仍是一种支配的手段,中国古代所谓的「王道」不也相同吗? 这时候,我们可能必须来谈一下当代法国主要的思想家之一托多洛夫(Tzvetan Todorov)所提出的「宁静权力」(tranquil power)这个更不同的观念了。因为这个概念比起「柔性国力」,在境界上无疑的已高出了许多。 托多洛夫在近着《新世界的无秩序》(The NewWorld Disorder)里,对当今美国的权力表现做了相当尖锐的批评。他以孟德斯鸠所谓的「无限制的权威永远不能正当」做为论政的基础,认为一切的大权力永远不可能变得伟大。因而主张欧洲鹰和美国不同,扮演一个以民主、正义、个人自由、世俗性的「宁静权力」--它是一种不以自我为中心,不以干涉为手段,纯粹以倾听和劝说为手段的世界改革力量。只有如此,真正的多元、尊重、有自主目慓的改革,始有可能在全世界出现。一切以自我中心的干涉,无论在说辞、目的,以及手段上都是可疑的。 而与托多洛夫的「宁静权力」可以相互呼应的,乃是当代英美社会「最年轻的智库负责人」,英国「欧洲改革中心」的外交事务部门主任李奥纳(Mark Leonard)在近着《为何欧洲可以领导二十一世纪?》里所提出的「弱权力」(power of weakness),他所谓的「弱权力」,指的是用与人为善的态度,以鼓励而非用自以为是的威吓态度来促成改革的方式。这也是一种无权力之权力。 因此,由奈伊的「柔性国力」,托多洛夫的「宁静权力」,再到李奥纳的「弱权力」,所有这些策略性和手段性的概念,它们所意图碰触的,其实都是人类生存情境的最基本共同问题,在这个大家都明显不同的世界,我们应如何共同生活在一起;用武力逼迫大家都变得和我一样呢?或者我用我的优越性让你自然变得和我一样?或者是大家相互尊重彼此的不一样,但却也彼此接受有些标准是比较好,而后一起努力或相互勉励,达到不一样但却进步的目标呢?这几种选择,就是「刚性国力」、「柔性国力」、「宁静权力」、「弱权力」的分野。 在对当今国际社会有关的几种主要的「权力」论点做了回顾后,我们已可知道每一种观念其实都有着它的背景以及价值前提。在境界上,「柔性国力」比起「刚性国力」,优越了不知多少倍;但「宁静权力」和「弱权力」虽然又比「柔性国力」更合乎人性的需要。这几种「权力」论点,不仅在国与国之间可以 看到,它们其实也都可以用到我们的人生和工作上。 「帝国主义」的概念,其实是个可以广泛使用或模拟的概念。一个国家在国际社会上穷兵黩武、颐指气使,这是帝国主义。一个人在他生活及工作的范围内,不去倾听别人,也喜欢颐指气使、用威押人,则是个人帝国主义。而无论是哪一种形态的帝国主义,它纵或能短暂的遂其所愿,却难持久。或许相互尊重、与人为善、相互期勉、说好话、做好事,才是更好的选择吧。这不但国家如是,个人亦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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