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东:胡适与鲁迅——关于语言问题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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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孔庆东老师讲课部分录音整理)
有一个同学提问,提的是语言的问题,鲁迅的语言为什么这么别扭,好像觉得胡适的语言好。
其实背后有这么一个问题——鲁迅为什么不如胡适?
这个问题是个具体的问题,但是背后反映了当下一种雄厚的、雄伟的、伟大的思潮,就是不断有人举出另外一个人来打倒鲁迅。现在弥漫着整个社会的一种思潮,说鲁迅是偏激的、甚至是堕落的。为什么堕落呢?就是因为他和共产党关系比较好。胡适是伟大的,为什么伟大呢?是因为与共产党关系不好,共产党批判过他——凡是共产党批判过的人都是“好人”,都是伟人,和共产党沾亲带故的都是“堕落者”,鲁迅前期很伟大,后期就堕落了。这是大背景的话,不去管他。
具体说到语言问题,胡适有什么好的语言吗?胡适的哪句话你记得住吗?哪句话有特点吗?哪句话说得特别好呢?具体的讲一下,鲁迅也好,胡适也好,他们这一代人,处在一个转折的时代,他们是开创现代语言的一代。我们今天所使用的这一套白话文,是从他们那个时候开始发轫的,是那个时候的人开创的。在这个开创的过程中,许许多多的人付出了贡献,做出了探索,当然这些探索不一定都是成功的,其中也有失败的。在探索中每个人的功劳是不一样的。那么胡适在这场改革中最大的功劳是他写了一篇文章,叫做《文学改良刍议》,就是说文学要改良。他也有他的一定功劳。
但是实事求是地说,没有胡适这个人,历史便也这么过。胡适的作用就相当于咸亨酒店里的孔乙己,“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但是孔乙己不来的时候,大家便也这么过。”五四运动可以没有胡适,但是不能没有陈独秀,不能没有蔡元培,不能没有鲁迅,不能没有周作人。当然人越多越好,有了胡适啊、有钱玄同啊、有刘半农啊,但是这些人都是可以替代的,有一些人是不可替代的。就拿语言来讲,胡适给中国贡献了什么新的语言么?贡献了哪个词汇么?那个句子是他说的,影响了我们的人生么?没有。
莫名其妙,这么多人崇拜胡适,到底崇拜他什么,不知道。就说反共产党吧,但反共产党的英雄有的是啊,数一百万个反共产党的英雄也数不到胡适啊,从反革命的角度讲,他也数不上。
你为什么觉得鲁迅的语言别扭呢,是鲁迅有问题,还是我们有问题?比如鲁迅说“绍介”,我们现在说“介绍”,我们说:你看我们多说“介绍”么,鲁迅说“绍介”,鲁迅错了。到底这个过程是怎么回事呢,因为原来也没有“介绍”,也没有“绍介”,那么鲁迅那代人,他们那个时候开始使用双音词,双音词都是从日本来的,我们今天所使用的绝大多数双音词都是日本人的功劳。比如说科学、干部、社会,这些词都是日本人发明的,是大批留日的学生把这些带回了中国——像鲁迅啊、郁达夫啊,这些人带回来的。他们有的时候用“介绍”,有的时候“绍介”,都一样。我们今天只选择其中作为我们常用的一种用法,是为了减少事务的复杂性,让事情变得简单,这是为了给我们这些智商不太高的人用的。因为我们不能适应那么多复杂的情况,我们必须标准化。比如说“直截”,我们今天都用直接,我们今天用“介绍”,不代表“绍介”是错的。我们看到“绍介”,应该看到这里面有“绍”有“介”,你看到“介绍”,也应该看到这里面有“绍”有“介”,这意思是一样的。你为什么看到绍介不能理解呢?这说明我们的理解力有问题,我们不能以今去贬古。
我们今天用的一些词汇,是大师们给我们规定好的一些快餐,一些便捷式的东西。大师们给我们制作了快捷的筷子、碗、勺,让我们吃饭,但大师们可以不用这些吃饭。我们不能因此说他比我们野蛮,是因为我们水平很低,没有勺不会吃饭。现在很多小孩,没有标准的卫生间他不会上厕所。我们常用的这些语言,就像我们今天都用钢笔一样,我们不能因为用钢笔就贬低用毛笔的,我们不能看着书法家写得匾额上面少了一个点就说他写的是错别字。做人永远记住一个,决不能轻易的贬低一个人,除非你对他有非常多的了解,掌握了很多的材料才行。
我们今天所使用的这套标注的语言,主要是朱自清、叶圣陶、冰心的这套体系下来的,朱自清、叶圣陶、冰心的语言是流畅的、标准的,适合于我们写作文用的。你看哪个老师提倡学生写鲁迅那样的作文?不是说鲁迅不好,而是你学了之后画虎不成反类犬,根本学不了。鲁迅是现代中国第一语言大师。有鲁迅不认识的字吗?他是章太炎的学生啊,他早期写得文字很多字我都不认识,我得查着字典去读鲁迅的文章。所以从语言这个角度说,朱自清、冰心、叶圣陶这些人是一路的,适合于我们广大中学生练习作文的,我们一想起朱自清的文章那么美,“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非常美,我们稍一翘脚就能够着的这种美,我们能够理解。但是像周氏兄弟,像张爱玲,像钱钟书,这些大师的语言,你能模仿来么?你根本模仿不来,因为你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学问,没有那么深刻地对生活的领悟,他们是佼佼不群的。我们只能去欣赏,像一个永远不能爬上去的山峰一样,远远的看着山上皑皑的积雪,是这样的一种心情,不要因为自己爬不上去的山就贬低这个山,说其实上面什么也没有,不能这样。
还有一些呢,是词汇本身的不同,不如说两个“年轻”(年青)的问题,鲁迅为什么用这个青春的青,不用这个轻,鲁迅是不是用错了?没有用错,这两个青都可以,意思是不一样的。轻重的轻带有比较的意味,青春的青是指青年时代。“我年青的时候”,是指青年时代;另外一个轻是一个相对的是一个比较级的概念,两个老太太在一块,70岁的跟80岁的说“我比你年轻”必须用这个轻重的轻,不能用青春的青。
至于胡适呢,胡适是在文学史上一个很有影响的人物,胡适学问很高,为现代文化作了很多贡献,但他的贡献到底大到什么程度?是在那个数量级上的贡献?难道说反共阵营、反革命阵营里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厉害的大师了么?把胡适捧得这么高,已经像当年神化鲁迅一样神化胡适,我就不知道,我学现代文学出身,胡适有什么成就么?胡适哲学上有什么学说么?胡适有哪一条至理名言,就类似于鲁迅最低级的话,比如说:“这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胡适哪怕能拿出这样水平的一句话也行啊,没有啊,我就不记得胡适有任何一句话对我的人生有任何正面的帮助,没有。胡适文学上有建树么?胡适什么都写过,写过诗,新诗、旧诗、解放诗,剧本,小说,什么都写过。有哪一篇有三流以上的文学价值么?有哪一篇人家说胡适这篇作品写得好,有艺术价值,胡适的作品之所以能留在文学史上是因为他适逢其时,赶第一拨儿,博客上叫“坐沙发”,就是做了几回沙发和板凳而已。没有什么水平阿,你写一个沙发,也就留下了,没有什么东西啊。政治上独立吗?很多人说胡适政治上独立,政治上怎么叫独立呢?跟共产党不好就叫政治独立么,共产党当时是草根阶层阿,是被杀被打的弱势群体的代表啊,你不接触共产党说明你有独立性你有气节,你多厉害,你不跟要饭的在一起能说明你有气节?胡适是政治上常年屈服于专制政府,赞成国民党政府对自由人士的屠杀,这是胡适的政治表现。在学校里作为北大校长,打压进步学生。著名的冯挺杉事件,冯挺杉为了抗议学校乱收学费,跟学生一起闹学潮,他们这个学潮胜利了,但冯挺杉本身被开除了,他去找胡适,胡适说他活该。这算什么教育家?算什么思想家?在每一次事情上,能和稀泥就和稀泥,和不了稀泥,必须表态,那他一定站在政府一面。现在有很多人吹捧胡适的个人生活,个人生活吹来吹去也没什么值得赞扬的阿,不就搞了两回婚外恋么?这也成了自由精神代表啦?
我没觉得胡适这个人有多坏,但也没觉得他有多好,就是一个很聪明的、比较博学的、又适逢其时、命运很好的一个学者,在很多方面起了开风气的作用,而且不“揣”自己的水平低下,勇于尝试。胡适先生很有自知之明,人家写的第一本诗集叫《尝试集》,说得很对,所以这个人比较坦诚,他对自己政治上的幼稚、无所作为,他都知道,他是个比较坦诚的人,承认自己水平不高。
那就拿一个与我们今天要讲的《伤逝》有关的胡适写的作品来讲吧,在个性解放的浪潮中,胡适写了一个剧本,很有名,叫《终身大事》,我上学期讲戏剧时讲过了。他的思想就是要学习易普生,走出家庭,个性解放,男女平等。《终身大事》写的是一个叫田亚梅的小姐,爱上一个陈先生,这属于自由恋爱嘛,然后家长反对,家长不同意,还是老生常谈:自由恋爱家长一定是不同意的,不同意一定得找些理由,一个是说“属相不配”,什么“牛配猴,不到头”之类的,这些中国的陈芝麻烂谷子;再一个是姓陈的跟姓田的不能结婚,因为姓陈的和姓田的在春秋战国时代是一家,两千年前姓陈的就是姓田的,这具有乱伦的危险。反正就是一套封建礼教阻止青年人恋爱。怎么办呢,人家田亚梅女士不管这一套,愤然离家出走,给父母留了一张纸条,写着:女儿的终身大事要由女儿自己决定,女儿现在坐了陈先生的汽车,走了——小说就结束了。戛然而止,多么伟大的艺术作品,这么轻易地把问题就解决了,男女恋爱,这问题解决得多好,你只要找到一个有汽车的男朋友,就可以了,坐上他的汽车就走了。你想想,在将近一百年前的中国,一个有汽车的男人。你必须具有这样的水平你才有资格谈个性解放,也就是现在估计你得有个直升机才行,没有直升机你不要谈什么个性解放,谈什么平等。胡适的思想,我不知道当时的人怎么评价,就是他想的东西别人都想得到,有什么深刻之处么?我也不好意思说他就浅薄到小学生的水平。说这个作品,无论思想、无论艺术,都乏善可陈,只不过在那个时候,在新文学初期,没什么作品,他就写了这么一个。那时候写什么都能留在文学史上,所以人为什么要生逢其时呢,人就要生逢其时,假如你在1977年写一篇研究鲁迅的文章,那你现在就是鲁迅研究权威了,胡适就是生逢其时写了一篇《终身大事》。
胡适这种男女平等个性解放思想不要说和鲁迅比,你跟当时的所有人比,那都没法比。胡适的诗有什么“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麽,一个忽飞还。剩下另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全部能背下来的就我一个吧,那些吹捧胡适的人没有一个能背出这么糟这么烂的诗,我是学现代文学的,怀着一种敬业精神,这么烂的东西也得背呵。当然这不是胡适最好的诗了,胡适最好的诗已经被谱成台湾校园歌曲了,就是“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校园中,希望花开早”,这是胡适先生最伟大的作品。这么烂的东西吹为国学大师,我为那些人感到害臊。
鲁迅的思考,这是从田也梅女士坐了汽车走出家门之后开始的,因为父母不同意,你纷然反抗就走出去了,这种思想,唐朝人就有了,元朝人就有了,还用得着五四的人去说么,《西厢记》不比你深刻得多啦。《西厢记》根本没有汽车,“隔墙花影动,疑是有人来”——那才是伟大的作品。个性解放了,又怎么样呢?走出家门又怎么样呢?你看涓生和子君,那一段一开始就过去了,那一段不演了,就是到吉兆胡同来了,问题就出在搬到吉兆胡同之后。问题一点点来了,你说这两个人不好么?两人有学问,有文化,有共同的信仰,一同吃苦在一块奋斗,可是悲剧还是这么发生了,一点点地来了——这才是直逼人生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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