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得沧桑句便工
——写在《霓虹》的后面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内地一个城市里做了十年的文联副主席(当然是管业务的)。好像是一个什么纪念日的座谈会上,当很多作家艺术家都在都在玩伤痕的时候,一位老年摄影家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很不潮流的话。因为他不自信,音调很低,始终埋头数着他的三根手指。岁月流逝了有二十年,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还是清晰难忘。
当年的氛围是“胆子再大一点”,谁有伤痕谁敢控诉谁敢骂娘谁就是“解放”。那时的知识分子从文革的阴影中活过来没几年,他们还需要宣泄,同时“上面”也清楚这种宣泄的有益无害,所以是受到鼓励而且很安全的。这位老先生四十年代就是开照相馆的小业主,成分不好,文革中吃过不少苦,可轮到他发言时没有诉苦,却表达了相反的意思,自然受到了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的嘲弄和冷落。大家甚至认为他的脑子已经被吓坏了,心有余悸而且余悸得厉害。
他说,不管你们怎么讲,毛泽东有三条我是服气的,第一条是禁毒,第二条是禁娼,历朝历代都没有办到的事毛泽东办到了。第三条是小心翼翼地发问:中国没有原子弹今天会怎么样?说这些话时他不停地掰着他的三个手指头,好像在数数,一二三,一二三,好像是摁下去又弹起来,又好像是生怕把这些话忘记而刻意提醒自己。
时间过去了近二十年,我也由青年变成了老年,等我也快到他那个岁数时,我才终于明白,他是在面对一个民族的历史,而不仅仅是面对个人的伤痛。其实他是最有理由诉说自己的委屈和伤痛的。然而,他清楚自己又没有跟上潮流,但又不知自己错在哪,仅仅凭着自己的良知在喃喃诉说。
今天,我自己也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历史螺旋,不但亲眼见识了被视为旧中国标识的毒和娼,而且亲眼目睹了曾经的主人翁是怎样被弃如草芥,唱了一百年的劳工神圣又是怎样被当作笑谈!想起老先生的那番话,想到历史是如此的吊诡,不由不心生感慨!我无意评判这究竟是进步还是倒退,也不想争论性产业是否符合“新新中国”的想象,我只想说皇帝并没有穿上新衣。
由此我还想到了艺术精神,在当时的语境下,究竟谁的思想最“解放”?谁是“先锋”——敢于发出自己独立的声音?谁创造了最“有意味的形式”——三个倔强的手指头?显然不是我,和在场的大多数人。
曹征路写于2006-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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