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逵背着老母,披星赶日,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一路小跑着往梁山奔跑。不期在那片可恶的山林里,因为老母找吃喝之物,被老虎钻了空子,残忍地吃掉了母亲。惹得至孝无比的李逵呼天叫地大哭一场之后,草草掩埋了母亲残留的尸骨。带着一腔仇恨,搜寻到虎穴,一鼓作气,连续砍杀了大小四虎,然后带着一腔悲伤,独自踏上了去梁山的路程。
天色渐渐黑暗下来,李逵忙乱地走在一片乱树林里。丧母的悲痛,使他忘记了劳累与饥饿,一口气走了百八几十里路程,竟也一点不感到疲惫。树林里吹进了一股凉风,李逵感到透心的舒畅,懵懂的大脑也逐渐恢复了清醒。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停下了疾行的脚步,在一棵大树底下的一个天然石墩上坐了下来,心里想着:歇息一会儿,再赶路吧。李逵解开衣扣,敞开上衣,一任不见了胸肉的黑长胸毛在黑暗中随风飘拂。可能是连续砍杀四只大大小小的老虎的缘故,也可能是一整天啥也没吃没喝,又一口气跑了这么远的路程,不知不觉间,李逵便呼呼噜噜睡着了。
等他因疼痛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捆了个五花大绑,被扔在一大间茅屋的土地上。李逵睁眼一看,发现昏暗的油灯光之下,有一高一矮两个年轻男子,背对着他围坐在一张小柴桌上,嘻嘻说笑着,正悠闲自在地喝着酒呢。个头矮小者一看就知道是高个子的打手,他一脸献媚讨好的样子看着高个子,拖着尖细的公鸭嗓音说道:“大哥,你说这黑驴,竟这么大瞌睡。咱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把他捆了个结实,又呼哧了半天把他抬到这里。这家伙连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是个该死的主儿啊。”大个子嘿嘿一笑,把一杯酒“啯儿”一下喝进嘴里,对公鸭嗓子笑说道:“你说说,该咱弟兄们捡这个便宜,这几日正愁着手头紧没银子花,谁承想这个看着没几分成色的黑驴,就自个送上门来。”小个儿咧嘴笑着,顺着大个子的话往下溜:“还不是大哥你有福分,咱这十八亩地头上,本来就没有多大油水。要不是咱那当县令的大哥照护着,这滋润日子根本就没啥着落。哪成想大哥你贵人自有天象,没费一刀一枪,咱就白捡了这么多银两。还真看不出,这个黑炭一般的家伙,身上竟带了这么多现货。”
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李逵禁不住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把这两个可恶的鸟人剁成骨渣捻成肉末。可自己四肢紧缚,动弹不得,即便有移山倒海的本事,这时候也无法施展啊。稍一思索,李逵强压住嘭嘭疾跳的心火,暗自盘算着脱身的办法。平日里粗而糙之的李逵,这时刻显得格外冷静。他依旧装出沉睡不醒的样子,嘴里故做出断续粗重的呼噜声,脑子里却在急速旋转着,用什么法子脱离险境呢?
李逵忍耐了好一会儿,见两个可恶的鸟人已经喝得话语含糊,歪歪咧咧站立不住。于是憋足劲儿大吼一声:“你两个是什么鸟人,竟敢绑了黑旋风爷爷!”那两人听了这喊声,无异从睡梦中听到一声响雷,酒劲立刻消去了一半,都瞪着醉眼朦胧的眼睛,看着躺在地上奋力挣扎的李逵,硬是揉了好长时间眼睛才醒过劲来。大个子慢慢站起来,趔趄着身子,晃晃悠悠走到李逵面前,呜呜啦啦叫骂道:“你,你喊个鸟,小,小心爷爷我,我宰了你!你他妈就这个熊样,也敢冒充自己是梁山上的李逵?”说着,大个子从一边拎起两双板斧,对着李逵骂道:“他妈的,一个鸟李逵,竟然有这么多人冒充他。老子也有板斧两把,也是咱这一方的李逵呢。”说着话,一双贼眼在着李逵身上扫视着,竟自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对小个子说道:“兄弟,你说这世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咱弟兄俩在此以李逵之名,做点小买卖,弄口饭吃。哪成想这小子也赶来凑热闹?”两个人眨着鬼祟的眼睛,相视一阵,淫声浪气地又大笑了一通。李逵直气得两眼直冒金星,他几乎吼破嗓门大叫道:“你们这些不识好歹,不辨是非,不讲仁义的狗东西,净玩些拿不上桌面的苟且之事。乘爷爷熟睡着,偷偷绑了爷爷不说,还抢走了爷爷的恁多银两。你两个鸟人只管自己吃喝消受,一点也不管不管爷爷死活。大凡为人,事儿做到了这个份上,他妈妈的连个畜生都不如!”李逵这一连串鞭炮似的话语,把两个贼人骂得愣头愣脑的,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稍稍停了一会儿,那个公鸭嗓子,像是回过了神,他迟疑地看了大个一眼,冲上前来,对着李逵狠狠踢了两脚,边踢边骂:“他妈的,都死到临头了,还敢骂爷爷!还冒充什么黑旋风?”李逵趁着劲儿,继续骂道:“你个没吃过人奶的鸟人,连点像样的气力都没有,你这是踢爷爷呀!奶奶的,连抓痒都不如呢。你听不进爷爷的话,小心日后后悔!”大个子见李逵说话的语气如此硬棒,心里鼓捣着这小子看来不像是等闲之辈,就急忙止住了小个子再次抬起的脚,走到李逵面前,略显温和地问道:“你真是条好汉,那就请报上真实姓名来。”李逵瞪圆了双眼,眉头上的两道粗重眉毛一愣一愣直竖着,对着大个子就是一句斥骂:“瞅瞅你两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的傻逼样,全他妈的都是长了一双乌眼鸡,你们不认识爷爷也就罢了,难道不认识爷爷那两把板斧吗?你铁牛爷爷一生站不更名,坐不改姓。再睁大你们的狗眼仔细看看,爷爷一点折扣都不打,我老子是江湖上人称黑旋风的李逵!”此言一出,大个与小个一下子面面相觑,全都傻了眼。张大嘴巴好长时间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李逵见他们这般模样,就趁机吆喝道:“咋着?你们还信不过爷爷说的话?实话告诉你们,今天你们要敢动爷爷一根毫毛。你可知道梁山上我那宋公明哥哥和诸位弟兄的厉害,日后还不把你两个鸟人搓成粉末!”两个人听了李逵这番话,都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脊梁跟儿都发酥发麻。小个子惊惧得满脸灰暗沮丧紧张等五色表情交织在一起,活像一只受到欺负或惊吓的癞蛤蟆,本来矮小的身材此刻显得更小了。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大个子,紧张地用脚不停蹭着地面,呼吸急喘不定地对大个子说道:“哥呀,这下咱可摊上大事了。梁山上那伙人,个个武功高强,天下无人能敌,连官府里都惹不过,咱咋敢招惹他们?”大个子显然也有点不能自持了。他迟疑了好一阵,用力干咳了几声,似乎在给自己鼓劲儿。听了好久,才故作镇静地扭头对着小个子说道:“怕啥?咱这样一个鬼不下蛋的地方,别说它梁山,就是京城里的皇帝老子又能奈我们何?大不了咱索性杀了这个什么黑旋风,再远走高飞不就得了?再说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咱就是弄死了这死了这厮,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人能知?况且,还有咱大哥哩。”小个子一听,猛然间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脸上刚刚散去的血色一下子又聚拢上来,身子也立马站得稍稍直了些,他接着大个子的话,立刻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对对,还是哥哥老练沉着有办法。依我看,要想图利索,不如咱们现在就宰了这个什么黑旋风,也不用再麻烦咱大哥。然后咱弟兄俩带着这几百两银两,远走高飞,另谋新处,坐享清福吧?”
李逵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如此经得住吓,听着他俩的话,知道再不采取果断措施,一世英名和一条性命就要栽在这两个鼠辈手里了。趁着他俩还在谋划之间,李逵冷不丁大喊一声:“杀爷爷容易,不就‘咔嚓’一下,脑袋落地嘛。可这么长时间了,你们既不给爷爷吃喝,也不让爷爷拉屎撒尿,想让爷爷我就这般憋死呀!爷爷生来就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更别说一个死字。爷爷只是说,要死,就给爷爷来个痛快。爷爷要是眨一下眼睛,皱一皱眉头,就枉被天下人叫好汉黑旋风了。快给个办法,叫爷爷痛痛快快撒完这泡尿,然后全凭你两个鸟人处置,咋样?”两人听李逵这一喊叫,又唧唧呱呱商量了好一阵,才对着李逵喊道:“你小子别给我们耍奸猾,不然会叫你死得很难堪。撒什么尿?莫不是想变个法儿逃掉吧?”李逵哼着鼻子冷冷一笑,对这两个人破口大骂道:“你两个怂人,爷爷落到你等手里,也算爷爷晦气。你们这样把爷爷上下捆个结实,爷爷还能跑到哪去?爷爷就是不想这么窝囊的死去,只是让你们生个法子,叫爷爷痛快清除了肚里这脏水,好死个干净!”两个人反复观察着琢磨着李逵的话语与神态,不像是在说谎,便又头碰头叽咕了一阵,最后那个大个回过头直看着李逵,带着威胁的语气吩咐小个说:“念他还算是一条汉子,就给他行个方便吧。解开他的双脚,扒下他的裤子,不让他动手,拉他出去撒了这泡‘憋死尿’吧。”小个子依然心存顾虑,颤颤巍巍地对大个子说道:“哥哥,万一他腾出了双脚,跑了咋办?”大个子似乎胸有成竹,对小个子说道:“跑个鸟?你牵住他双手,我用一根绳子在后面兜住他脖子,一旦他想跑,我就往死地里勒他,直到把这厮勒死罢了。”听大个子这一说,小个子放了心,便回过头对着李逵吼道:“听明白了吧?别耍滑,不然叫你死得比活着难受百倍千倍!”
李逵心里暗暗想:乖儿子们,只要松开了爷爷两只腿脚,管教你两个鸟人好受的!就在小个子刚解开李逵紧捆着的双脚,李逵慢慢站起,暗暗鼓足了劲,使发麻的身体暗自得到缓解。他一肚子憋屈已久的怒火一下子如破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只听得李逵大吼一声:“你个鸟人,想要爷爷的命!”说话中间飞起一脚,狠狠踢向了那个小个子的裤裆内,只听得一声“妈呀”的叫声,小个子便像一块腾空而飞的布片一样,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然后重重摔落在地上,勉强挣扎了几下就没有了声息。那大个子手里攥着勒着李逵脖子的绳头还没回过劲儿,李逵爆裂的双眼便瞪向了他,没待李逵起脚,他便立刻肉软骨酥,“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两手合十,一上一下地不停作揖,头在地面上碰得砰砰作响,嘴里发出颤抖的声音:“爷爷饶命,爷爷饶命。都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爷爷。”李逵恨恨地用鼻子“哼”了一声,用力挣断捆手的绳索,指着他厉声骂道:“爷爷今天要是饶了你,不知你这鸟人今后还要祸害多少无辜的人!似你这般贼人,杀掉一个,这世上就多一分太平!”说着,挥起斗子般的铁拳,就要砸向大个子。大个子早已是声嘶力竭涕泗滂沱了。他紧蹙着双膝跪在地上,慢慢挺直了身子,一边用手抹拉着满脸不知是泪水还是鼻涕的脏物,一边对着李逵哀求道:“爷爷呀,你今天杀了我,可不是杀我一个人呐,你是在杀两个人啊!”正要落下拳头的李逵一听他这般说话,立即停住了继续下落的拳头,用脚轻轻踢了大个子一下,粗声说道:“你个鸟人,给我说个明白,啥叫杀你一个就是杀了你两个?”大个子一看李逵的样子,感到求生有望,于是依然带着且哭且诉的哀伤调子对李逵说道:“爷爷有所不知,我在此干这点勾当,也是万不得已。我们这里自古以来就穷得透气,一年到头许多人家都填不饱肚皮。可怜我家里有八十高龄的老母,常年卧病在床,全指望我干这点勾当,捞俩昧心钱来供奉她老人家。只指望有朝一日她老人家平安驾鹤西去,我就彻底洗心革面,再不干这损人利己的可耻行当,做一个自食其力的正派人。”大个子声泪俱下的诉说,还真打动了李逵,想到自己刚刚被老虎吃掉的老母,李逵只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不知不觉间,一行泪水就顺着双颊流了下来。他捏紧的拳头早已松开了,看着眼前这个本来要一拳毙其性命的鸟人,李逵长长叹了一口气,对着仍在不停抽泣的大个子说道:“奶奶的,你还糊弄爷爷?刚才你两个分明在说你们有个看来还当事的什么鸟哥哥,这一会儿咋就没有踪影了呢?”大个子一听,立即改口道:“那都是俺俩夸口给自己撑胆,我哪里有恁有能耐的哥哥?大凡我稍有一点门道,哪里会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啊!”李逵听他说得真切,也就信了他。放缓了语气对大个子说道:“好吧,爷爷姑且信你一回。念你厮好歹还算是一个孝子,爷爷权且留下你这条小命,好好回去侍奉老母,尽人子之道。只是自今以后再不要干这些个苟且勾当了!”大个子一听李逵这话,立刻两眼放光,急忙俯下身子母鸡捣蒜般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接声连地地说:“谢爷爷不杀之恩,小的一定牢记爷爷训教,做一个正经八百的人。”李逵看他那磕碜样子,脸上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不耐烦地对他挥挥手说道:“算了吧,省下些力气,赶紧回去照顾好你那老娘。只是从今以后再别让爷爷看到你!”大个子仰起泪痕狼藉的脸,急忙爬起来,带着侥幸而恐惧的眼神,斜斜地看了李逵一眼,扭身便要走开。谁知刚迈开脚步,身后又传来李逵低沉的吼叫声:“慢着!”大个子一听,身子立刻就软瘫下来,他以为李逵反悔又要杀他,扭着已经没多少力气的身子,对着李逵哀求道:“爷爷呀,你饶了小的吧,饶了小的吧。”李逵见状,又是冷冷哼了一声,破口骂道:“你个怂逼样的鸟东西,快站起来!爷爷向来说出的话就是板上的钉,说饶你的狗命就是饶你的狗命,岂有再反悔之理?”说着话,从布褡裢里拿出几块银锭,扔到大个子面前,嘴里嘱咐道:“回去好好孝敬你那年迈的老娘去。记着,再别干任何歹事了!”大个子诧异地看着李逵,迟迟疑疑地捡起地上的银锭,刚要扭身走开,李逵又发话了:“做人要讲点情义,你明天买口棺材,把你这个短命弟兄好好埋了。好歹他也算跟了你一场。”大个子先是一愣,继而就是连连点头,嘴里一百个应承道:“爷爷放心,爷爷放心,我一定按爷爷教导的办。”然后一溜烟消失在浓重的暮色中。
却说李逵,处理完大个小个事宜后,方觉腹中口中既饥又渇,转身返回屋内,看到两个鸟人吃剩下的酒菜仍狼藉在桌子上,当即坐下,舒展了一下腰身,连打几个呵欠,也顾不得腌臜,风卷残云一般,很快将那些残汤冷炙还有几斤老酒一扫而空。这才打着饱嗝,晃晃悠悠站起身,拎起两把板斧,准备连夜赶往梁山。一出门没走几步,看到四周夜黑如漆,难辨东西南北。心下想:何如在此睡上一晚,待天明了再走不迟。随即折回屋里,拉过一张小木凳枕在头下,和衣躺在地上,又抬头吹灭桌子上的油灯,眨眼功夫便鼾声如雷,进入了梦乡。
李逵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再次被捆得结结实实,这次似乎比上次捆绑得更紧更让他难受。手和脚早已火辣辣地比刀割还难受,浑身无处不酸困麻木。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躺在那间小屋外面的草地上。此时天已放亮,四周雾沉沉的,一片昏暗。一群官府兵丁,手里拿着各色兵器,正一个个唧唧呱呱对着他指划着。这群人中间,他猛然就发现了那个大个子,只见这厮正挤着眼睛,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撇着嘴瞅着他,似乎在嘲笑辱骂李逵:“你个傻逼货,这下可蹦跳不起来了吧?”李逵不由得火从心头起,对着大个子破口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真他妈的猪狗不如!爷爷好心放了你,你还算计爷爷!”大个子涎着一脸丑陋无比的可恶样子,撇着双唇嘻嘻笑着,故意拉着悠长的语调戏弄李逵道:“我说呀,你这个黑魔王,咋就那么好骗呢?昨晚上爷爷我说给你的全是瞎话。你小子也不想想,我才多大岁数,哪里就有八十多岁的老娘啊?嘿嘿!”李逵看着他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恨不得一下子就撕碎了他,怎奈自己被捆得动弹不得,只得睁裂了双眼瞪着那厮,狠狠骂道:“天底下竟有你这般无耻无聊的东西,真他妈的是老天瞎了眼!”大个子继续戏弄李逵,他嬉皮笑脸地对着其他人大声说道:“弟兄们啊,你们看看这头黑驴。都成了案头上的鱼了,还要强蹦跶几下,是急着挨刀呀!”那些兵丁们一听,都跟着大个子哈哈大笑起来。直气得李逵吼破了喉咙大骂道:“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鸟人们,枉披着官府的差衣,竟然和绿林劫匪掺合在一起,真他妈的一个个都该碎尸万段!”那些人一听李逵这话,笑得更加厉害了,一些人跟着大个子叫喊道:“哈哈,骂我们是绿林劫匪?你个死到临头的黑驴,到底谁是绿林劫匪?你们梁山上那班人,哪一个不是朝廷要捉拿的贼人?眼看着都要碎尸万段了,还他妈的癞蛤蟆支桌腿,强撑劲儿呢。”正在这时,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走到李逵跟前,厉声说道:“梁山泊匪贼李逵听着,我是浑河县都头吴立常,今奉县太爷李步国之命,特来擒拿你这个反抗官府祸害百姓的混世魔王!”说着话,对大个子和众人命令道:“押上匪贼李逵,回县衙请赏吧!”于是一干兵丁一哄而上,用杠子穿在绑缚李逵脚手的绳子中间,抬起李逵晃晃悠悠上路了。
当李逵被一帮人玩猴一样抬到县衙的时候,已是日近中天。李逵的手脚早已被拉磨得血肉模糊,钻心的疼痛,李逵忍不住一路低声哼哼着。他浑身麻木,饥渴交加,快到县城时,人就晕了过去。到县城后,那个叫吴立常的都头,命人把李逵关押在牢房里,吩咐手下人道:“给这厮弄口水喝,弄点饭吃。你们可以教训下这小子,就是别伤了他性命。留着他县太爷还有用处呢。”大个子心领神会,争抢着领了都头之命,跟着两个兵丁来到了囚牢里。他眨巴着一双贼眼,阴险地对狱卒说道:“这厮的骨肉可是结实得狠,只要不要了他性命,你们尽管在他身上玩耍!”那些狱卒们一个个呲着牙,咧着嘴,对大个子笑笑,然后相互挤着眼睛,晃着脑袋,说道:“这你尽管放放心,我们会教这厮尝尝什么叫阎王殿里走一遭的。别说他沾染上了梁山匪寇这个罪名,就是好好一块白玉,只要到了咱这里,管叫他走出去的时候,满是斑痕!”说着,几个人伸着脖子,晃动着脑袋,淫邪地低声大笑起来。
那一夜,李逵被一帮狱卒三番五次地折磨得死去活来。李逵不止多少次对他们叫骂道:“你们这帮奸邪小人,要是个爷们,就给爷爷来个痛快吧!别这样死不死活不活地玩弄爷爷。不管你们怎样处死爷爷,爷爷都不埋怨。你们怎能用这种手段,埋汰你爷爷!”狱卒们哪里听李逵的叫骂,只管尽着兴把狱中十八般酷刑一一让李逵尝遍。可怜一个在江湖上天不管地不怕的李逵,就这样窝在这帮卑劣小人手里,反复遭受着人世间最憋屈最锥心最痛苦最羞辱的折磨。
一连几天,李逵就这样关在潮湿发霉不见阳光的囚牢里,狱卒们只是偶尔进一星半点饮食充当他的一日三餐。饥饿干渴的折磨还算不得什么,最让李逵难以忍受的是几乎没明没夜遭受的百般羞辱和不同刑具的折磨。那些狱卒们都像是变了态失了人性后降临到世间的恶魔,无所不用其极地摧残着关在牢狱里的所有人。每天不是李逵在遭受着诸多非人的刑讯,就是其他和李逵一样不一样关进来的犯人一个个在遭受着刑讯逼供。牢狱里除了隔三差五狱卒们打开牢门把犯人们带进带出中掺杂的厉声吆喝外,就是被打犯人灌耳欲聋的凄厉叫喊声。几乎每一天李逵都能看到狱卒们把一些不堪重刑的犯人活活折磨而死。李逵每一天都在深深同情着那些和自己一样被严刑酷打的犯人们,冥冥中又无时不在羡慕着那些能够被他们打死或者折磨死的犯人。在许多活着的犯人心里,那些先他们死去的人倒是幸运的,他们终于摆脱了这苦海的浸泡和蹂躏,超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在那里不管吃糠咽菜,当牛做马也比在这里天天遭受非人的折磨要强啊!李逵不知多少次心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那些死去的犯人们一样,早早的死去,也比在这群鸟人们手里天天受着数不清的侮辱与折磨要强得多。可这些鸟人们,无论怎样折磨摧残李逵,李逵不管怎样辱骂刺激他们,希望他们一怒之下也能给自己来个痛快的,可他们就是不让李逵死去。死对李逵来说,几乎成了可望不可即的蓝天白云,看着距离自己很近,似乎踮起脚尖伸伸手都能抓到,可无论李逵如何努力,结果都差那么一点点,让他永远也抓不到。在狱外世界里自由惯了的李逵,每时每刻都像是在熬一段悠长无尽的岁月。也只有此时,李逵才深深感到了人虽然活着不很容易,可有时候求死比求活更不容易。李逵在心里狠狠骂道:“这个天良丧尽的鸟世道!这些天良丧尽的鸟人们!有朝一日爷爷能走出这鬼地方,或者爷爷死后二十年再变成另一条好汉,看不把你们这些狗鸟人们砍杀个精光,一个不留!”
大盖六七天之后,大个子再次来到了关押李逵的牢房里,一副狰狞的面孔,继续带着戏弄的语调对李逵说:“黑驴啊,我知道你这些天在想什么。不就是希望早一点被砍了头,免得在此受窝囊气,遭活洋罪?爷爷我报请了县太爷,今天就请你上路,圆了你的春秋大梦吧。”一边说着,一边对着身边的一班狱卒指使道:“把断魂酒菜端上来,让这厮最后一次再尝尝人间美味吧。”说话间,一个老狱卒端上来一只浑卤鸡,一块卤猪肘,一壶烧酒。隔着栅栏缝隙,一一将食物塞进牢房里。李逵知道自己罪孽已满,比死还难受的活罪终于熬到头了。乍然间,心中不由得一阵敞亮。他一不做二不休,抓起鸡子和猪肘子,轻蔑地看了看大个子和狱卒一眼,便旁若无人般地吞噬起来。眨眼功夫,几样食物就一点不剩地吞下了肚子。李逵这才站起身,长出一口气,狠狠崴开酒瓶盖,轻轻往地上浇了一小圈,回身对着梁山所在方向,高声叫道:“宋江哥哥,铁牛再不能鞍前马后侍奉你了。也不能再跟着你斩杀那些祸害百姓的贪官污吏和鸟人们了。弟弟唯一的心愿就是,你们能替我多多砍杀坏人,好出出我心头这股鸟恶气,也替那些穷百姓出口鸟恶气!”说完话,李逵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扑通跪在地上,朗声喊道:“哥哥呀,弟弟在此给你和众弟兄叩头了。请放心,来生铁牛还跟着大哥砍杀恶人,咱还做好兄弟啊!”说毕,昂然站起身,对着大个子和狱卒吼道:“龟孙子们,送爷爷走吧!”大个子看到李逵凛然不屈的表情,身不由己地往后一趔趄,要不是身后的栅栏,差一点就跌倒在地上。李逵见状,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朗声大笑起来。
行刑台设在县城东郊的一处空场地上,那里三面环水,林木森森。县令李步国和一位师爷坐在台子中央,都头吴里常和一帮皂隶兵丁分站两旁。台下是黑压压围观的民众,大家都翘首期盼着能看一眼闻名天下的黑旋风李逵。不多时,几个狱卒押着五花大绑的李逵来到了行刑台前,台下人群立刻骚动起来,许多人嘴里发出啧啧不停的议论声。
“天爷,果然名不虚传呐!你看看那身板,那面相,那凶气,活生生黑虎星下凡!”
“听说这人对咱这号穷百姓还是很好的,他是专杀恶人和坏官的。”
“据说梁山上那伙人,一个个都是顶天立地武艺超群的好汉,官府都奈何他们不得。”
“据说他们里头不少人,先前都是官府里的大官。后来都是受了小人陷害才被逼上梁山的。”
......
散布在四周的兵丁和台上那般官吏们,似乎都听见了下面的议论声。县令李步国有点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沙哑着桑子对台下喊道:“各位乡亲,不要吵闹了。今天我们在这里处死梁山泊贼寇李逵,实是秉承朝廷敕令。众所周知,梁山贼寇,对抗朝廷,祸害黎民,抢人钱财,奸人妻女,无恶不作。今被本县捉拿的贼寇李逵,便是梁山贼寇中出了名的杀人魔王。他犯下的罪行件件在案,罄竹难书。经报请上司批准,今日在此将其处以极刑,绥靖一方,纾解民恨,以儆效尤。在处决贼寇李逵之前,我们首先要对这次擒贼有功的我县良民李鬼进行表彰。”县令话音一落,那个大个子便笑容满面走上刑台,对着台下众人深鞠一躬,然后快步走到县令跟前。早有一个衙役捧着一个盛着银两的托盘,递给县令,县令含笑将赏银递给李鬼。李逵扭头瞪着县令和那个原来叫李鬼的家伙,忍不住大声怒骂道:“你他妈的什么狗县令!这个叫李鬼的鸟人常年盘踞一方,拦路劫抢,祸害过往路人。那日,他和另一个什么鸟人,趁爷爷杀死四虎,困乏已极,正熟睡之时捆绑了俺。抢了爷爷的银两,还要谋害爷爷的性命。被爷爷施计踢死了另一个鸟人。正要挥拳砸死这个鸟人李什么鬼的时候,这厮编造谎话蒙我,说他家有八十岁老母待其养老送终。我便信了他,不仅没杀他,还送了他银两令他回家奉养老母,今后再别做此害人的勾当。他一百个应答爷爷要重新做人。只怪爷爷太过相信他,那一夜由于天黑,就不再赶路,就睡在他林间作恶的小屋内。不成想这厮暗地里沟通官府,再次趁我熟睡时绑了我。”那李鬼看李逵揭了自己的伤疤,恼羞成怒,立刻扔掉手中赏银,跑上来对着李逵就猛抽嘴巴,一边抽一边骂李逵这是在栽赃他,陷害他,侮辱他。李逵暴睁环眼,狠狠朝李鬼唾了一口唾沫,大声骂道:“你个卑劣无耻的小人,使的他妈的啥迷魂药,自己一个无恶不作的歹人,竟成了这鸟官嘴里的功臣!就是你们这些狼狈为奸的鸟人们,明里暗里勾结在一起无恶不作,老百姓才没得好日子过。你们骂我等梁山好汉是贼寇,我们才是真正在替天行道。我们从不杀害一个好人,我们专杀你们这些坑害百姓的贪官污吏和那些专干鸡鸣狗盗之事的鸟人们!”李逵的叫骂,早已使那个县令李步国坐不住了,他急忙站起身,对着李逵和台下的人声嘶力竭地喊道:“父老乡亲们,别听这个贼寇满口喷粪!李鬼是本官的族弟,向来遵纪守法,除暴安良。这次在擒拿贼寇李逵的事情上,舍生忘死,功在社稷,利在百姓。本县在此对他嘉奖,实属上合天意,下顺民愿。”李逵对着李步国厉声骂道:“全他娘的说些鸟屁话!在你这个鸟官这里,还有什么天意民愿?正是有你这样颠倒是非的狗官存在,才使得你的治下盗匪四起,民不聊生,饥寒交迫,饿殍遍地。有你这个鸟官在,有这个鸟人李鬼在,还能有老百姓能的好日子吗?”李步国再也容忍不了李逵的责骂了,他气急败坏地对吴里常喊道:“快快,时辰已到,开刀问斩!”
吴里常快步走到待命的刽子手跟前,挥舞着双手气急败坏地喊道:“开刀问斩!”李逵仰天大笑,他对着李步国等人大声喊道:“你们这群鸟人好生听着,二十年后,爷爷一定再回来砍杀你们!”说完话,毫无惧怯地把黑发散乱的头颅伸向案面。随着刽子手一声鬼哭狼嚎般的叫喊声过后,只见刀光一闪,在人们潮水般的惊叫声中,李逵那颗倔强的头颅“骨碌”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面对着县令和他身边那般人等,直愣愣站立在地上,两只浑圆硕大的眼球刹那间放出两道锐利无比的冷光,直直刺向李步国等人。李步国和一般衙役们见状,几乎同时惊恐地尖叫一声,“呼啦啦”全都仰面跌倒在地上。正当所有人惊魂未定之时,李逵那具无头的身躯也直直站立起来。那没有了头颅的颈部,突然间喷泉般飙出一股鲜红的血柱。那血柱直冲云霄,在空中翻滚几下,便四散开来。眨眼之间化作无数朵彤红的彩云,在刑场上空翻卷,飘飞,扩散,直至遮蔽了刑场上方的整个天空。台下的民众一片喊叫:“这是冤杀的呀,不然咋会出现如此奇观?”
从那以后,地方上的老百姓都把李逵当神来敬。几乎家家都暗暗供奉着李逵的牌位,每逢李逵忌日,一家人都要依次对着李逵牌位焚香祭拜。再后来,人们集钱为李逵建了庙宇并塑了金身。祭奠李逵从此便成了一方民俗,一代又一代传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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