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讨论-33-7）
老 摩：谈谈毛泽东对裸体模特写生所作的批示
就文艺来说，毛泽东的诗词、书法，无疑算一代大家。但我记得毛泽东曾经在接受一个国外记者采访的时候说过，他不懂绘画。中央档案馆保存了一幅毛泽东少年时期的绘画，画的是一个佛手，画得也不错。只不过那算他少年时期的一个作业,算不上美术作品。他还有不少象齐白石这样的大画家朋友，并且，对他们也有些零星的评价。但就美术的文章却几乎没有。而他对中国美术发展的直接贡献却非常重要，也尤其值得我们领会、思考，那就是在1965年，他为美术学院使用裸体模特所作的批示。这个事情，今天在网络上很容易查到，不少美术理论家、画家、作家对此的评议也不少，因此知道这个事情的人已经很多了。如果我们今天用心领会一下这个批示，认真回顾一下这个事情的前前后后，由此再结合我们的思想解放等等方面遇到的具体问题来加以思考，我感觉我们仍会得到一些新的启示。
这里先简述一下事情的经过。60年代初期，国际上出现波、匈事件，引起毛泽东对社会主义国家出现的修正主义复辟感到非常警惕，因此提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根据这个思想，1963年9月，中央正式发起“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在农村搞“清理帐目、清理仓库、清理财务、清理工分”;1964年又把城市已经开始的“三反”、“五反”并入，统称“四清运动”，着重“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这里的“清思想”，就是清理资产阶级思想。当时毛泽东对文艺界已经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他认为“各种艺术形式——戏剧、曲艺、音乐、美术、舞蹈、电影、诗和文学等等，问题不少……社会经济基础已经改变了，为这个基础服务的上层建筑之一的艺术部门，至今还是大问题。这需要从调查研究着手，认真地抓起来。许多共产党人热心提倡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艺术，却不热心提倡社会主义的艺术，岂非咄咄怪事。”要求文艺界认真改造思想。此时一些老干部，比如当时的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的康生，也认为美术学院采用裸体模特写生，是“洋教条”，是资产阶级玩弄女性的借口。要求坚决废除。文化部随即为此发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关于废除美术部门使用模特儿的通知》，正式取消了美术学院采用裸体模特写生的作法。当然，后来美术学院的教学也因此受到影响。
当时江青正在中央美院等学校搞文艺整风和社教运动。美院的三个教师王式廓、闻立鹏、李化吉通过江青转交给毛泽东一封信，对废除裸体模特写生提出不同意见。从这个信的行文来看，很可能就是江青授意或者至少跟江青商量过后得到同意才写的。这个三个教师认为模特写生是美术教学必不可少的基础，应该“批判的继承”。现在有传说，说江青也当过裸体模特，这个资料在网络上比较多。具体是不是不知道。但如果我们联系文革后期江青也搞时装设计来看，江青对艺术的理解，跟康生等是有差别的。康生的书法，绝对算大家，他曾经自称，用左手写的书法都可以比过郭沫若。谁要对此有兴趣，可以在网络上搜索到他们二人书法作作比较，这里就不说了。因此，可以说，康生的中国传统文化修养也是非常深厚的，并且甚至还有人认为他是中央领导当中艺术修养最高的人。但对裸体模特的认识，当然就不可能跟江青一样。江青自己是不便跟党中央书记对着来的，因此以群众来信的方式，把这个事情呈报给毛泽东，也可以理解。
1965年7月，毛泽东对 江青带给的王式廓、闻立鹏、李化吉三位教师的信作出如下批示：
定一、康生、恩来、少奇、小平、彭真同志：
此事应当改变。男女老少裸体model，是绘画和雕塑必须的基本功，不要不行。封建思想，加以禁止，是不妥的。即使有些坏事出现，也不要紧。为了艺术学科，不惜小有牺牲。请酌定。
这个批示出来的以后，文化部又根据这个批示发布《关于美术院校和美术创作部门使用模特儿的请示》的正式通知，把原来康生主张的废止的事情又改了回来。但文化部这个文件专门提到，要求美院学员也应当到工农兵当中去写生，反映工农兵的生活。这个通知，在我看来，确实更加全面，算对毛泽东批示的一点补充。但随后的事情就变得有点离奇：这个批示竟然没有正式发表，就一些小报和专业刊物转载。而转载也不敢按照惯例把这个“最高指示”用黑体字刊登。甚至有的还有些删改，比如把批示里的“裸体”二字去掉。而后，文化部的正式通知执行也并不顺利。虽然1972年，鲁艺就已恢复裸体写生课，但直到1979年，北京火车站的壁画“泼水节”出来了，就因为画上有裸体出现，还引起不小争议。就连邓小平看了这个壁画，都认为没什么问题，但这个画最后还是被主管部门用幕布遮挡了十年。从裸体模特教学，到人体艺术欣赏，经历就有这么复杂。
这个事情，首先澄清了过去我们对毛泽东等领导人一手遮天似的“专制”的认识，能够帮助我们对共产党的决策工作有点具体的了解;还让我们看到曾经被称为思想保守、“农民”的毛泽东真实的思想境界和科学态度。更重要的是，它还让我们客观认识思想和文化观念的差异在中国社会的具体情况，从而理解中国文化的进步所必然有的复杂性和曲折性。由对这个中国社会进步的复杂和曲折的认识，在我们面对当前已经发生巨大变化的中国社会的诸多具体问题上，应该怎么对待，也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毛泽东的这个批示，首先强调了美术教学要尊重科学，裸体写生是美术的基本功，不要不行;然后批评了禁止裸体模特写生的作法是错误的，是封建思想;最后也看到这个事情必然面临的具体情况，就是要出现一些坏事。对这个，毛泽东的态度是，接受这个小小的牺牲。随后文化部根据这个批示精神发布正式文件时，没有使用“裸体”这两个字，还补充强调要美院学员到工农兵群众当中去写生，把课堂裸体写生并入到教学整体里面去，既避免了下面对这个批示的误解，也没有违背当时中国社会的实际。应该说是全面稳妥的。由于中国社会有2000多年的封建礼教传统，当时在一般人看来，人身体的裸露，本来就是一个丑事。鲁迅先生对这个事情就有很深刻的揭示。但就是到了80年代——甚至今天，这个观念在一般人心目当中也改变不多。前几年一个大学女生的人体艺术照出来，还受到强烈指责，一个老大妈在某电视台直播现场甚至把这个大学生骂哭了。而一般知识分子却对这个女生大力支持。这个充分反映出中国社会的分裂状态给裸体模特和人体艺术这个具体事情带来的根本影响。其间谁是谁非，我们应该怎么去看，确实应该向毛泽东学习。
就这些问题，从毛泽东对裸体模特写生批示里，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些启发。
对裸体模特和人体艺术的认识，涉及到很多事情。首先涉及到性。在漫长的中国礼教传统当中，对人体、对性就有强烈的贬斥倾向，因此一般老百姓对裸体的认识就是丑事一桩;在当今中国的现实当中，由于不同社会阶层的观念分裂，一般群众很难区分正当的人体艺术跟色情作品的区别。人体艺术提供的是美，色情图片仅仅勾引人的性欲。要一般群众能够自然区分它们，得有相应的社会条件，首先得提高民众的文化素质，让人们能够具备欣赏美的能力，同时对人有科学的理解。就现实来说，我们怎么能让一个很少见到异性身体的人在面对人体作品时“用艺术的眼光欣赏”?要度过这样的尴尬，还得有人的科学的足够发展，让我们一般群众能通过对人的本质的认识来理解人体美在何处。但中国一般老百姓的过去和今天，哪里去获得这些“艺术眼光”和科学知识呢?这个社会条件的限制无法忽略。因此，当前中国人体艺术的正常发展确实受到过去历史留下的一些陈旧观念的限制，还不具备那么快发展的充分条件。因此那些前卫艺术家们，只好跟着挨骂。
毛泽东关于裸体写生的批示，给我们面对这些具体问题提供了相应的基本原则。一是尊重科学。美术也得有科学认识的支撑，这个在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文化建设当中，是一个基本原则，必须坚持。其次要建设我们健康、科学的文化，继续清除那些封建思想的余毒。这个落实在具体方面，一是要文艺家联系实际，尊重广大群众的现实条件，而不能一味去“前卫”;二是要以符合实际的方式作好教育普及工作，提高广大群众认识和欣赏水平。广大群众根本不喜欢、或者暂时没法理解的艺术，无论如何都是搞不下去的。
（2015-1-29成都）
(群号：225174960)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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