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在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上，卓越的诗人如星河璀璨，瑰丽的词章似繁花照眼，屈辞马赋，杜圣李仙，苏豪晏婉，各领风骚。而在近现代诗坛，又矗起了一座秀杰群伦、气象万千的高峰，如横空出世，睥睨千古，横绝当代，这就是毛泽东主席的诗词创作。毛泽东首先是伟大马克思主义者，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家、政治家、理论家、军事家，同时还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目前已正式发表以及从种种史料中钩沉的可以认定的毛泽东诗词有百余首，虽数量不是太多，但可谓篇篇锦绣，字字珠玑，令人惊才绝艳。这些诗作既继承了中华民族优秀的诗词文化传统，又展示了旧诗词所不曾有的文化品格和风貌，为中华诗词园地增添了瑰宝。学习毛泽东诗词，不仅可以提高我们的诗词文化素养，还可以涵养共产党人、革命军人的精神世界。
一
综览毛泽东主席的诗词创作，我认为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青少年时期和中国共产党建党初期。
毛泽东童年即受到良好的国学教育，打下了扎实的诗词文化功底，并显示了敏捷的诗才、卓荦的抱负。1910年他甫七岁，即脱口吟出“独坐池塘如虎踞，绿杨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的咏蛙诗，逸才霸气，语惊四座。作于1918年春的《七古·送纵宇一郎东行》，文笔已相当老辣而又通篇焕发着青春勃发的气息，汪洋恣肆，气宇不凡。虽是表达对友人的期许，但折射出的却是自身的远大抱负。此诗开篇即如江出三峡，排空而来：“云开衡岳积阴止，天马凤凰春树里。年少峥嵘屈贾才，山川奇气曾钟此……”诗中“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稊米”“管却自家身与心，胸中日月常新美”“名世于今五百年，诸公碌碌皆余子。”等句境界阔大，雄视万里，一个志在改造中国、改造世界的青年才俊形象跃然纸上。
【毛主席手迹《贺新郎·别友》】
“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与汝”。分别作于1921、1923年的《虞美人·枕上》和《贺新郎·别友》是毛泽东诗词中两首仅见的情词，表达了他对爱妻杨开慧的真挚爱情，情意缱绻，感人至深。毛泽东曾自况他于诗词“偏于豪放，不废婉约”。从这两首词中可见一斑。这两首词深婉的情致即使放诸历代婉约派名作中亦不遑多让，然其境界却与只是吟风弄月、伤春悲秋的花间派词作不可同日而语。如在《贺新郎·别友》中他并没有一味地沉湎于儿女情长，最后两韵：“凭割断愁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环宇。重比翼，和云翥。”一扫离情别绪，表述了与爱人比翼齐飞、迎接中国革命暴风雨的战斗豪情。
【毛主席手迹《沁园春·长沙》】
作于1925年的《沁园春·长沙》是这一阶段最为成熟的不朽名篇。词的上半阙用大写意的笔法描绘了橘子洲头的烂漫秋色，发出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天问，实际上蕴含了“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的历史担当。下半阙笔锋一转，闪回到畴昔与一帮意气相投、道义相砥的学友在这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峥嵘岁月”里，一句“粪土当年万户侯”可谓豪气冲天。最后以对友人的隔空讯问——“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收束全篇，戛然而止，余韵绕梁。恰似“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这首词与其说是一首咏秋的绝唱，毋宁说是一首青春的放歌，一代又一代的青年都可以从吟诵这首词中得到激励和鼓舞。
二
第二个阶段是革命战争时期。
【毛主席手迹《菩萨蛮·黄鹤楼》】
中国革命走的是武装夺取政权道路。毛泽东是中国共产党内深刻认识到武装斗争重要性的第一人。“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读他1927年春在烟雨迷蒙的黄鹤楼写下的沉郁之作《菩萨蛮·黄鹤楼》，已然依稀可见他对这一问题的思考。“秋收时节暮云愁，霹雳一声暴动”。从石破天惊、直抒胸臆的《西江月·秋收起义》开始，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他的诗词创作则大量的是直接吟诵革命战争。在艰苦卓绝的战争环境里，无论是力排众议，还是司命三军，他鞍马劳顿，不废吟哦。正如他所自况的，他的诗是“在马背上哼成的”。把他在这一时期的诗词创作连缀起来，可以看作是一部高度凝练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战争史，是一幅波澜壮阔的中国革命战争画卷，是一部雄浑激越的中国革命战争史诗。
【毛主席手迹《西江月·井冈山》】
在他的笔下，既有“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的众志成城，又有“七百里驱十五日”“横扫千军如卷席”的痛快淋漓；既有“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的慷慨悲歌，又有“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的欢欣鼓舞；既有“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的壮心不已，又有“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的乐观自信：既有“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的冲天豪情，又有“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的凌云壮志。“谁敢横刀立马？惟我彭大将军！”——这是他在吴起镇战役后为战友彭德怀的画像；“纤笔一支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这是他为出狱后辗转来到陕北的女作家丁玲的写照。谚云画虎画骨，寥寥数笔，特点毕现，风神宛然。虽是赠友之作，亦是对人民军队和革命根据地的热情讴歌。
【毛主席手迹《临江仙·给丁玲同志》】
巡礼毛泽东革命战争题材的诗作，最经典的当推两首七律——《长征》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毛泽东曾自谦不擅律诗，在党内他推许叶帅、董老，但他的律作一旦出手，即如黄钟大吕，逸群绝伦。
【毛主席手迹《七律·长征》】
长征是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是中国革命从挫折走向胜利的转折点。其所孕育和锻造的长征精神，是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人民军队永远的精神标识。作为在长征中力挽狂澜的毛泽东，以如椽巨笔，仅仅用56个字就既是大写意地、又是浓墨重彩地描绘了长征、综括了长征。颔联“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以“航拍”的视角俯瞰了红军曾闪展腾挪穿越的两大山脉——“五岭”和“乌蒙”，“逶迤”与“腾细浪”，“磅礴”与“走泥丸”形成鲜明对比，凸显了红军“万水千山只等闲”的英雄气概。颈联“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则撷取了长征中红军斩关夺隘的两个险象环生的地标，诗人并没有正面描写红军的作战行动，然一“暖”一“寒”，征途之险、红军之勇，令人如在目前。尾联“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言有尽而意无穷。正如毛泽东所说，“长征一完结，新局面就开始了”。
【毛主席手迹《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七律《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则是一首畅酣淋漓的中国人民解放战争的凯歌，为他革命战争题材的诗作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起句即如天风海雨，描绘出我军在长达千余里的江面上强渡长江的壮丽画卷，颔联将“虎踞龙盘”“天翻地覆”两个大气磅礴的成语相对，一个“今胜昔”，一个“慨而慷”，胜利者的豪情跃然纸上。南京解放标志着蒋家王朝的覆亡，也预示着中国的历史将在人民的手中掀开新的一页。然而并没有一味沉溺在胜利的喜悦之中，颈联“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一个精妙的流水对，反“穷寇勿追”而用之，以史为鉴，用诗的语言发出了向全国进军的动员令。“天若有情天亦老，——”尾联原封不动、浑然天成地植入唐朝诗人李贺的这句诗加以嫁接，道出了全诗的最强音——“人间正道是沧桑”。借用他人而不着痕迹，随手拈来而境界全出，令人拍案叫绝。一首七律描绘了如此壮阔的战争画卷，而且又有这样深邃的思想容量，在中国诗史上可说是前无古人的。
三
第三个阶段是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
“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毛泽东《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的诗词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丰硕期。
【毛主席手迹《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
“故国几年空兕虎，东风遍地绿桑麻”（周世钊《七律·随从毛主席登岳麓山》）。在共和国成立初期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毛泽东的大量诗词以饱蘸激情、欢乐明快的笔调，讴歌掌握了自身命运的中国人民在社会主义建设中所焕发的巨大政治热情和取得的辉煌成就，如他在《七律·送瘟神》中写道：“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在《七律·答友人》中写道：“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在《水调歌头·游泳》中写道：“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这些诗词及佳句词采华美，意象纷披，读来令人齿颊留香，心往神驰。
【毛主席手迹《水调歌头·游泳》】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歌颂人民、心系人民，是毛泽东诗词创作的主调。读这一时期他的诗词作品，既可以看到他对人民群众改天换地、创造人间奇迹的热烈赞颂，也处处可以感受到他把人民群众福祉安康始终挂在心上的情怀，读来令人动容。如面对“白浪滔天”的大海，他油然而生牵挂：“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看到报载“余江县消灭了血丝虫”后，他“浮想联翩，夜不能寐”，“遥望南天，欣然命笔”，一气呵成《七律二首·送瘟神》，欢呼雀跃地咏出：“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毛主席手迹《七律二首·送瘟神》】
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是在复杂而严峻的国际背景下进行的。共和国成立初期，在美帝国主义的支持下，逃到台湾岛上的蒋介石还不断发出“反攻大陆”的叫嚣。特别是从上世纪50年后期开始，国际共运出现重大分歧，中苏关系日益恶化，国际敌对势力掀起反华声浪。“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这一阶段毛泽东还有相当一部分诗词之作可以列入政治讽喻诗的范畴。这些诗作往往具有深刻的政治蕴含，表达了他伟大马克思主义者的远见卓识，抒发了“冷眼向洋看世界”“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战斗豪情，寄寓了对国际敌对势力和那些背离马克思主义原理的人们的辛辣嘲讽和极大鄙夷，塑造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的形象。如作于1962年底的《七律·冬云》他豪迈地写道：“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作于1963年1月的《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辛辣地讽刺国际敌对势力：“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最后发出了马克思主义的战斗宣言：“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毛主席手迹《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
除此之外，在这一阶段毛泽东也偶有一些相对闲适的寄情山水之作和有感而发的咏史之作。这些篇什或清新雅致，兴会淋漓，或别出机杼，寄托遥深，虽属即兴小令，亦令人如饮醇醪，如品佳茗，神思飞越。总之，毛泽东这一时期的诗词作品成为中国共产党人情怀和风骨的写照，滋养了一代又一代共产党人的精神世界。读毛泽东的这些诗作，可以使我们回望来路，重温初心，同时汲取迎接风险挑战、直面惊涛骇浪的无穷力量。
四
诗言志。毛泽东的诗词之所以立意高远，境界博大，首先得益于他马克思主义的深邃的历史眼光、宽广的世界眼光。站得高方能望得远。“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读他的诗词，你感受到的是一种真正的宇宙视角。
这里仅以他在革命战争年代两首较为罕见的不是正面吟咏革命战争的作品为例，稍作赏析。一是《沁园春·雪》，二是《念奴娇·昆仑》。
【毛主席手迹《沁园春·雪》】
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重庆《新民报·晚刊》发表了毛泽东作于1936年2月的词《沁园春·雪》，一时洛阳纸贵、轰动山城。这首词思接千载、心游万仞，其所表现出的中国共产党人的格局和境界令人倾倒、令人慑服。柳亚子在为《沁园春·雪》所做的跋中兴奋地评道：“毛润之沁园春一阕，余推为千古绝唱，虽东坡、幼安，犹瞠乎其后，更无论南唐小令、南宋慢词矣”。的确如此。苏东坡的名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历来为人们所称颂，但细审其视角还是一种站在地面的平视和仰视的视角。再来看《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是一种真正站在云天之上的“航拍”。词的上半阙以“山舞银蛇，原驰蜡象”这两个令人拍案叫绝的妙喻描绘出“长城内外”、“大河上下”的北国风光，“欲与天公试比高”既是对山的形象的礼赞，又可以看作是的自况。上半阙结以“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引发人们对美好明天的无限遐思。词的下半阙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承前启后，自然转入品评臧否千古风流人物，最后以“俱往矣”三个字如悬崖勒马、大江截流般兜住，爆出那一句“推翻历史三千载”的宣言——“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是何等的文化自信！难怪乎此词一经传出，令蒋介石心惊肉跳，指使一班御用文人搜索枯肠以词的形式对毛泽东进行“文化围剿”，叵耐无论是格局和手笔，谁人能望毛泽东项背？到头来只能是鹊噪夕阳，徒唤奈何。“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此词一出，抗战胜利后的国共之争终将鹿死谁手，明眼人已然看出分晓。
【毛主席手迹《念奴娇·昆仑》】
再来看毛泽东作于1935年10月的《念奴娇·昆仑》。中国古代诗词中咏山的名篇不可胜数。如杜甫的《望岳》：“岱宗夫何如，齐鲁青未了”。“会当凌绝顶，一览纵山小”。其境界不可谓不大矣，但还是登山者的自况。而毛泽东的《昆仑》则是在云端之上、在全球视野下审视昆仑，品评其千秋功罪。“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13个字即在广阔的时空下写尽了昆仑。“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这是何等壮美的画面！“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这是何等诡奇的想象！在长征刚刚到达陕北、征尘未洗的战争岁月，词即描绘了“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的愿景，展示了中国共产党人险夷不变、胸怀天下的襟抱。今天，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大思想，从这阙词中即可以找到思想源头。
【毛主席手迹《贺新郎·读史》】
毛泽东的诗词往往观古今于须臾，挫万象于笔端，具有惊人的概括力。如前所述，两首七律——《长征》和《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以极俭省的文字和极精妙的意象高屋建瓴地为中国革命的两大战略行动留下不朽的诗史，在此不赘。这里还想列举一下作于1964年春的《贺新郎·读史》。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大约5000多年，而考古更可以追溯到数十万年前的史前时代。用一首仅仅101字的词来涵盖这个星球上的人类文明史和中华5000年的历史，谈何容易！但毛泽东写来却如大匠运斤，游刃有余，通篇运用形象思维，而独到见解闪烁其间。全词以“歌未竟，东方白”戛然而止，给人留下了指向未来的无尽的想象。尤其不应忽视的是，此词贯穿了深刻的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廓清了千百年来在历史问题上的重重迷雾。“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这首词所蕴含的思想容量，胜过无数专家学者的煌煌论著，值得我们反复玩味，深刻体会。
五
毛泽东的诗词中有不少与友人的酬唱赠答之作，这些作品充分体现了他对友情的看重以及与友人的平等切磋。而通过这些诗作人们也不难发现，无论是思想性还是艺术性，他都更胜一筹，别开生面。
1949年4月末，中国革命在全国的胜利已成定局。作为毛泽东多年的诗友，柳亚子寄呈毛泽东一首诗。诗中既表达了他对毛泽东及其战友们所创造的“开天辟地”伟业的激赏，也委婉地流露出怀才不遇的落寞情绪和想在革命胜利后归隐南方的想法。毛泽东的和诗撷取“饮茶粤海”“索句渝州”两次文人韵事雅集深情地回忆了二人的交往。“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一个平实而空灵的流水对很自然地拉回到柳的赠诗上来。“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工丽而警策，堪称千古名句，亦是用诗词来做思想工作的光辉范例。尾联以调侃的方式表达了对老朋友留在北京工作的挽留，“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意象风雅而内蕴劝讽，真是随手拈来的神来之笔。
【毛主席手迹《蝶恋花·答李淑一》】
1957年春节，杨开慧的生前好友李淑一寄信给毛泽东，并附了她一首怀念牺牲丈夫柳直荀的一首旧作《《菩萨蛮·惊梦》。5月11日，毛泽东回信给她并答词一首，这就是著名的《蝶恋花·答李淑一》。在这首词中，毛泽东拓展了古之游仙词的境界，驰骋瑰丽的想象，巧妙地把自己的爱妻和李淑一的亡夫的姓连缀在一起，以“杨柳”象征两位烈士的高洁品质并内在地蕴含了深切怀念。“昔我来兮，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能不令人泪下！然后又想象两位烈士风袂轻飏，直上重霄，飞入月宫，受到吴刚、嫦娥的盛情款待。最后笔锋一转——“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写出烈士听闻自己为之献身的事业已经取得了伟大胜利，喜泪奔涌。全词天上人间，遥相呼应，用韵上虽有转换，而略无滞碍，不用一情字，而一往情深。如果说李淑一的词是一首笔致深婉的悼亡诗，而毛泽东的词则上升为对爱妻以及所有为中国革命献出生命的烈士们的热烈颂歌。
【毛主席手迹《七律·和郭沫若同志》】
1961年岁尾，郭沫若在观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后，咏诗一首，充分肯定了该剧的教育意义，但其立意是批判唐僧的人妖颠倒，敌我不分，甚至激愤地说出“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的话。毛泽东随即和诗一首，委婉地匡正了郭的看法，指出“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与郭不同的是，他的诗把批判的锋芒瞄准了伪装成美女的白骨精，提醒人们对于“精生白骨堆”保持高度警惕。他热烈地礼赞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英雄行为，“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一个精妙的流水对，既格律严整，又形象生动，何其大快人心！尾联结以“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指向现实的国际国内政治风云，可谓发人深省。郭诗与毛诗二者之间高下轩轾显而易见。
六
在中国古代诗人中，毛泽东推崇“三李”（李白、李商隐、李贺）。他的诗继承了这些中国古代浪漫主义诗人的传统，而又戛然独造，其想象之奇谲、画面之瑰丽无人能出其右。如他在长征中写的《十六字令山》三阙，重重设喻，像一首回环繁复的交响曲从不同的侧面塑造了山的形象。在他的笔下静止的山奔腾起来、飞动起来、昂奋起来。“快马加鞭未下鞍”“倒海翻江卷巨澜”。“刺破青天锷未残”何其惊心动魄、壮美如画！“天欲堕，赖以拄其间。”与其说是状写了山的伟岸，毋宁说是表述了中国共产党和人民军队对中华民族的伟大担当。
毛泽东有着深厚的文学素养，他的诗雄奇豪放中不失典雅工丽，用典随手拈来而又每每自出机杼。如作于1956年6月的《水调歌头·游泳》，巧妙嵌入了“长沙水”“武昌鱼”，“巫山云雨”等典故，而又晓畅如话，熨帖无比。特别是把论语《论语·子罕篇》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句直接入诗，而无任何违和之感，更令人叹为观止。在他的笔下，有许多令人拍案叫绝的神来之笔，如“赤橙黄绿青蓝紫”，直接以七色光谱入诗；“宁化清流归化”，直接把三个地名连缀起来入诗；“前头捉了张辉瓒”“偏师借重黄公略”直接以人名入诗。他的诗句有的十分典丽华美，如“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有时又非常浅易平白，甚至不避俗言俚语。如同不同色调之间的反差，往往形成特殊的艺术效果。如“分田分地真忙”“惊回首，离天三尺三”“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等句。最典型的例子是《念奴娇·鸟儿问答》一词的结尾：“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直接以一般人看来的脏话入词，真是前所未有。但惟其如此，才显得那样振聋发聩。令人觉得非如此不足以表达对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叛徒们的愤慨和鄙夷。
【毛主席手迹《念奴娇·鸟儿问答》】
毛泽东的诗词往往蕴含了深刻的革命道理和人生哲理。今天，他的一些佳句甚至已成为了新的格言警语，融入了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宝库，甚至传遍了全世界。如“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不到长城非好汉”“风物长宜放眼量”“无限风光在险峰”“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等等。毛泽东的诗词是常读常新的。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漫漫征途上，在我们每一个人人生的各种际遇中，无论何时何地，重读毛泽东主席的壮丽诗篇，总是可以获得会心的感悟，汲取到无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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