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晚上,天有点热。这天晚饭后,任忠信老师走进俄语办公室,拉亮灯,用鸡毛掸子在屋内来回挥挥,驱赶驱赶蚊子后,环视了一下屋内,又用鸡毛掸子拍拍自己的办公桌和相对在一起的办公桌,就坐下来。这是一间不大的俄语办公室,两个俄语老师在此办公。他拉过一个班的俄语作业批改起来,其实,今晚批改作业不是主要的,而是另有一件事情。
前段时间,任老师就听到一些传闻和同学反映,女同学王保荣和班长张山远有恋爱关系,他感到不乐,年纪不大,十六七岁来学校不好好上学就恋爱,象话么,这样还怎么集中思想学习,精力都不放在正面上。他对班长张山远也早有觉察了解,学的华而不实,真没想到他学这样。心中有些生气。自己是这个班的班主任,理应有责任处理好,不能让其发展下去,也暴露了自己在这方面没有抓好教育,政治思想工作薄弱。校长前阶段还强调过这种事,注意岁数大的一些同学,全校已有两个班出现过恋爱问题,其中一个班长不听,被免去了班长职务,进行了严肃处理。没想到自己负责的这个班里也出现了这种情况,自己有责任,这事不光彩,学校不好看,更重要的是影响了学生的学习和身心健康。自己是党员,受过党的培养和部队的教育,决不能叫这样的事再任其自由发展下去,这才上了初一。处理好了,是对家长对党对人民负责,否则自己这个班主任不胜任,不合格。
任老师想,如果麦假一过,就是第二学期期末考试,接着就是暑假,到了初二学年,这之前必须解决好这事,不能拖,以便引起不良后果。任老师想到这里,停住了批改作业的手,抬头凝视着前方,思索着。
“报告!”门外一声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任老师的沉思,接着门开了一条小缝。“进来。”任老师放下笔,扭头向门口看去,知是王保荣。
王保荣轻轻开开门,轻手轻脚走进来,小心地左右看一眼问:“任老师,您找我?”
“嗯,找你了解了解情况。”任老师说着又下意识地瞅她一眼,把作业本叠齐,向前推了推,“坐吧!”用手指了指,示意王保荣坐在对面隔桌的椅子上。
王保荣有些紧张。刚十七岁,一头齐耳短发,稚嫩的脸上忽闪着一对单纯的眼睛,细弯的眉毛,粗长的睫毛,黑而圆的眼珠铮亮,身一件淡蓝色女式对襟褂,显得特别青春焕发,整个人看去全是青春的朝气。这时,她慢慢有些放松。任老师又说一声叫她坐下,她这才如实坐下,两手握着,眼睛看了看墙上挂的俄语字母口腔形状发音挂图,并不直视老师,耳朵却专心听着老师要问什么。
“班里有什么情况什么问题吗,你可以如实反映。你表现不错,学习也可以,你的俄语还得向前赶一赶,单词和句子有时拉下字母,听说你的其它课也行,也还要努力,向先进学习学习。”任老师对王保荣先进行了表扬、评价和鼓励。王保荣羞怯一笑,谦虚地说:“不如其他人学习好。”任老师看看王保荣,思忖着又说:“不过可以找找其它方面。”
王保荣眨眨眼,“嗯”了一声。任老师又提示说:“您四个班的女生住一个宿舍,要搞好团结,一些打扫卫生抬茶水的工作要主动干,发扬风格吗,这也是思想觉悟的表现。”任老师的话音一落,王保荣也没有了拘束,忙说:“我们初一四个班的女生四十一人,总共划分六个组,一天一个组值班,抬茶、扫地打扫卫生。咱班女生都主动,就是二班和三班的女生闹过几次别扭,吵几句嘴,都是抬水晚了,扫地少了这些小事,其它没什么。”
“噢,你们要团结好,小事上不要斤斤计要。”任老师开导说,“大家都是来自各区各村的,也有厂矿企业的,还有别的县的,为了学习一个共同的目标,大家要端正态度,有正确的指导思想,不要被小资产阶级思想腐蚀了头脑,作了俘虏,你们岁数还小,还在上学。你对班长张山远有什么看法?”任老师最后一句想把问题引出来。
“班长……”王保荣看了看任老师,动了动身子,顿一顿口腔说,“听一些同学说他言行不一,说的好,做的差,还自觉聪明什么的。”
“嗯。听说你和他超出了正常的同学关系,过分亲密接触,还发展到恋爱了?”任老师不屑看她一眼,听她没说到要害处,不再拐弯试探,直接点了出来。
“没有哇老师。”王保荣突然紧张起来,眼睛瞪大了极力否认,“不是不是。”
任老师变了脸,严肃厉声地说:“还不虚心接受,不承认,有些同学都知道,都看见了,朝我反映,难道这不是事实是错的吗,还不觉着羞愧和难看吗。这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不是正常的无产阶级思想,你这样下去,在学校怎么坚持学习,做到又红又专呢,今后到社会上怎么做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岁数不大,就谈终身大事,在学校学习期间这是不允许,禁止的。你要好好想想,今后端正思想认识,断绝和他这种关系,从现在开始,听明白了吗?”
“不是,老师,不是这样的。”王保荣提高声音,极力不承认,极力争辩,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说,“我没那思想,我从没答应他什么,我也从没找过他。是他脸皮厚,说我好爱我。从上小学他就有这意思,我说俺不谈这些,还小,就拒绝了他。上初中后,他几次还这样。冬天去县城里参观阶级教育展览,俺崴一下脚,并不重,他在后边说照顾俺,硬把两个烧饼给我,我不要他就塞给我,然后跑走了。”说到这里,王保荣抹了一把眼,又掏出小手布擦,一脸生气的样子。
任老师沉着脸看看她问:“还有吗?”“还有。王保荣擦完脸说:“一天晚上,在校东北角,就是后操场东南角,他忽然遇到我,和我说几句话,问寒问暖地,我不想理他,他说早想找我谈谈,我不高兴,又怕别人看见,叫他以后别这样,他也说怕旁人看见,就掏出五毛菜票给我,我凭什么要他的,有点生气,说你以后这样不行,同学老师知道了不好,就把五毛菜票朝他怀里一塞我就跑了,不搭理他。拐墙角时,还遇见咱班的同学邱永山。我一边跑一边心里咚咚跳,这回怕是叫人看见了,很悔恨。”
王保荣委屈地说到这里,停下了。任老师听了脸色有些放松,心里仍有疑惑,想了想说:“还有什么,你说就是,你说的如实,也不能责任强加于你,你为什么不早汇报呢?”
“俺信着从那晚上就没事了,他不找俺了,就没向您汇报。这段时间,他也真没单独找过我。”王保荣又接着不高兴地说下去,“下边瞎传话,谁和他乱谈,他家是富裕中农。”
“他家是富裕中农?”任老师听最后一句一怔,板着脸两眼直视着王保荣。
“是的。听俺父亲说过,俺三爷爷在过去给他家抗过活来,常在他家干短工,也当过长工,耕地、收割、打场、喂牛什么活都干过。”王保荣又引出了这些话。
任老师听了一声没吭,阴沉着脸站起来,离开椅子,走了两步,又回到座椅上对王保荣说:“还有别的情况吗?有,你就都说出来。”
“没有了。”王保荣站起身,又掏出手布擦擦两眼。
“好,没别的事你回去吧。不要难过,也不要背思想包袱,你责任不大。回去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以后从中接受教训,提高提高觉悟,警惕性,好好安心学习就行。”任老师劝慰着王保荣,把她送到门口,回身又关上门,重新走到椅子前坐下,双手持掠着厚厚的两叠作业本,并没有拿过来批改,而是又缩回双手撑住桌面沉思起来。张山远入学,谎报成份,弄虚作假,哄瞒学校,骗了自己。当初怎么就叫他当了班长呢,后来看出他许多缺点毛病,幸亏也没发展他入团。当时记得张山远的父亲送他一起来学校时,还记得他父亲一脸正人君子的样子,说话客套,口口声声说咱们都是 贫下中农,一定叫孩子好好上学,以后为社会服务,这是新社会,是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今天才这样好。一时,听这话说的好,叫钻了空子,蒙蔽了自己的眼睛。都是自己麻痹大意,又没细分析和调查,这是阶级路线不清的问题,自己有责任。没想到张山远又干出这等不光彩的事。他想过些时间,对部分同学再重点家访调查一次,落实好同学的家庭政治状况。这也是学校对班主任老师的一个要求条件。重新调整一下全班的助学金和班干部。对张山远这个同学一定得找他好好谈谈,严肃批评教育,叫他今后好好改正做人,别带头搞些走歪门邪道不正的路。任老师最后站起来,用手“叭”地轻拍了一下桌子,自言自语说:“这样的学生要是不改正错误,继续下去,就得处理,不要也罢,不能由他去。”
班长张山远在班里学习一般化。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心思并不完全用在学习上。黄褐色的脸和皮肤,当然,农村来的学生很少有百面书生。一双眼睛象看人,有时不是在看人,不知在想什么,他主动和同学说话不多,有时别人和他说话,他才“噢噢”回过神来。只有体育活动,跑步、打篮球时,才能看出他生龙活虎精神焕发的一面。他真正看上了王保荣,是从上初中开始,也是他真正单相思的开始。其实,从上小学最后两年里,他对王保荣就有了爱暮之心,自作多情。王保荣比他小三岁,上初中后,他看到王保荣突然长大了,高了,人也更漂亮了,他看王保荣就像一朵亮丽光彩的鲜花,略胖点更好,更进一步产生了非分之想,想早早把她拉到手。他知道自己的家庭生活政治条件不太好,想到自己将来的婚姻恐成问题,决定大胆努力一把,自由恋爱,国家社会都提倡,也省父母的担心操劳。他父亲曾经对他说过,上出学来,自己能搞一个就搞一个,咱在农村是打庄户的,像咱这样家庭,弄不好只能打光棍,说老婆难呀。张山远听着心里明清,自己的大哥和大姐就是换亲,二哥二十六了还没对象。这不一上初中,他就迫不及待地追起王保荣;还又不顺利,遭到冷落和拒绝,他心里灰暗了。
这天晚饭后,任老师找张山远谈了好长时间话。张山远回到宿舍,熄灯后,他躺在床上睡不着。一二小时前,在班主任任老师办公室里,被任老师批的问的一句也说不顺溜,说不完整,自己当时心虚了。心里又想,这一定是王保荣给任老师告的状,这个臭丫头。自己对她那么好,不能谈就算了,何必告阴状呢,自己这下倒霉了。任老师批评了自己犯了两大错误。第一,上学谈恋爱。自己说是帮助王保荣,先前不承认,任老师举出王保荣说的他说爱的话,还给王保荣东西吃的、菜票等,他才一时无话,不得不认错,说自己当时没想那么多,有了坏影响。但他心里不服,他都二十了,王保荣十七了,国家都提倡自由恋爱,又不是小孩了,谈恋爱,可以互相帮助学习,怎么不是好事,所以他心里不服,表面只得答应着。第二,说他隐满成份,对老师对学校不诚实,说假话。这是严重的政治思想错误。还指出他今后要言行一致,不做表面文章。他当时只低着头,无话可说,只说是想着父亲这样说过,就报了下中农。现在一切暴露了,他也泄气了,心里不服可又没道理,一切都完了,最后,他要走出老师的办公室问,自己还能不能在学校上学。任老师说班里又没除你名,学校又没有开除你的学籍,你先回去反省反省,认识认识错误。你不是爱学习毛主席著作吗,回去多学习学习《改造我们的学习》《反对自由主义》《为人民服务》这些文章,还有《纪念白求思》等等,正确树立好思想、世界观不好吗。
几天后,九级回班重新调整了班长,进行了公布,班长由原来的副班长张棉地担任。
张山远这次受了沉重的打击。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撤了班长,别说今后不谈情说爱了,
就是入团也没门了,他象完全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从此一厥不振,连球也很少打,在同学间,很少听到他说话,不再做表面显眼的事,双不张扬,上课就上课,下课就下课,大家干什么他就随着干,就象木偶人一般,个别情况例外,直到六八夏毕业也是如此。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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