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志平在生产队里碰了不少钉子,灰心丧气,看着自家的两间小南屋琢磨起来。东边大半间是过道大门,西边一间多自己住着,中间和堂屋一样有夹山隔开。不过南屋夹墙是秫秸杷子扎成后又抹泥,梁以上至屋尖顶,都是空间通风,夜里常有老鼠来回爬,还咬破秫秸杷子钻了小洞,华志平有时夜里睡觉常破打扰害怕,老鼠还从他身上脸上跑过。华志平想换堵实墙,砖、土坯的都行。就给母亲一说,母亲一听就同意了,说:"怎不行的,你想换夹山,准备用什么换!"华志平说用土坯换就行。母亲说:"村里这些年有现换土坯墙的,都坨土坯,你会吗?一个人干不了。"
"哪,不行的话找人帮忙就是了,就得管饭管烟酒。"华老平看着母亲说,知道母亲会精打细算。
"你找人帮忙就是了,我准备酒饭,家里还有几两酒,不用买,还喝多少,出力的人主要是饭食。"母亲答应的很爽快,心里也早盘算过,南屋夹山得换,三四年以后,志平大了结婚还得住里边,那旧秫秸杷子不换不行。华志也很高兴,找谁呢,一时想不出找谁合适,还是她母亲给出主意:"您从小一伙玩的冯祥彭比你大点,他没上过学,从小什么活都干,盖屋垒墙的也都给人家帮忙,坨土坯他也给人家干过。你找他问问去,这样就不用找大人了,还得好酒好饭,您俩还都小,多少炒两个菜就行了。"
华志平一听乐了,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又找着人了,又用了廉价的劳动力,吃喝简单,母亲真会算计。不过,不过这样能对的住庄邻吗,不由带点苦笑。
华志平和冯祥彭两人从小也不错。去年华志平还教他吹笛子、识简谱。他两家是只隔一家的庄邻,两人论爷们,华志平大一辈,冯祥彭应喊他叔,小时常玩,大了常见面,彼此都称乎姓名,习惯了,倒也亲热。于是华志平找冯祥彭一说,冯祥彭立即很仗义地说:"都是庄邻,谁不用谁,我和队长请一天假就行。咱都一伙从小看着长大的,我虚岁小,实际比你大一岁。志平你忘了,小时咱光腚在河岸摸螃蟹,那回你叫螃蟹夹住手指头直哭喊,我掏出来把它的大夹和爪子都掐下来了,剩个光秃蛋不能动,你看着又大笑了,真喜人。"说罢,二人哈哈大笑了个痛快。
华志平没想到这么顺利,心里美滋滋的,人家还少挣一天的工分给帮忙。交谈了几句,决定明天动工,说干就干,于是按冯祥彭给说的,借一个土坯模子,准备好铁锨、爪勾、镢头、筐头、水盆用具。华志平知道冯祥彭很懂农村的一些活路,做好了一切准备。
第二天一早,他俩就出了村西,在冯祥彭的指导下,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沟边,铲平沟边一长片地面,在黄土沟里铲土堆土,提水和泥。冯祥彭边倒水边说:"志平,你去村头场咱队扯一筐麦穰来当秧筋。"华志平明白,就说:"咱队靠东边远不少,扯四队的吧,还近,别耽误事。"
"嗳!"冯祥彭站直身子说,"不行。你不知道,谁使扯谁队的,不然人家当面说瞎话。给你脸色看,咱队就远点,怕什么。"
华志平点点头,原来想省点路这小事也有规矩,得注意。华志平挎筐头走几步又回头说:"祥彭你去扯麦穰吧,和泥太累,我在这里先和着,你去慢慢扯就行,不用慌。"他想叫冯祥彭轻快轻快。没想到冯祥彭笑一笑又指教他说:"志平,不是这个事,你家坨土坯就得你去扯,不然我去扯保管员不同意,给你脸色看,会说不是你家的事你操什么心,人家自己不会来吗,用你来?本人不去叫旁人去,是眼里漠视人,你去先给保管员说好,用了不够再来扯。"华志平听冯祥彭说的有理,点头答应,又转身去了,刚走几步又回头大声问:"祥彭!要是场院保管员不在怎办,还扯不扯?"冯祥彭手扶锨把站着从容地说:"没人的话,先扯用着,过后赶紧去给说一声,新扯的地方有样,省的保管员回来一看变了样又生气又骂,说是趁人不在偷麦穰。"华志平这才挎起筐头去了。这时,只听冯祥彭在后边呵呵笑着说:"光上学上的,连村里的一些风情关系什么的都不懂了。"
华志平很佩服冯祥彭干活懂巧门,会技术,还懂一些关系道理,比自己强。他把麦穰扯回来,俩人卷起裤筒,赤脚大仙似的,把麦穰撒到泥上边一层,用双脚踩踏,把麦穗踩下去,再撒上一层。冯祥彭眼大,红黄色的脸膛,比华老平稍高一些,长的浑实,一脚踩下泥去就很深,而且快。他见华志平踏踩的小心、不得劲,怕麦穰扎脚,不快,就笑着说:"志平,我看你象小脚女人一样,不大胆,踩的也不深,不要怕弄身上泥。怕麦穰扎脚是吧,踩时你把脚斜一下好多了,就不怕扎脚了,要使劲往下踪,尽量踩到底,这样麦穰才均匀,要不坨土坯时不好使。"
华志平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就学着冯祥彭那样,一只脚抬起朝下踩泥时一斜,麦穰就不太扎脚了,于是双脚就一上一下大胆地踩起来。......................"对对!对了,这样踩就行."冯祥彭双脚踩着泥看着华志平踩泥的动作说。华老平受到表扬和肯定,象小学生一样高兴,心里美滋滋的,又学会了一样和泥的技巧。
和好泥,冯祥彭故意问:"你坨?""不行不行,我没坨过,还是你坨吧,你是老师。"华志平笑答。冯祥彭一笑说:"这个好学,干上一回就会了."说着,从水里捞出土坯模子,走到沟岸边铲平的平地上,蹲着把模子摆正,一盆水放在旁边,华志平给当小工,把一锨锨泥倒进模子里,冯祥彭用双手使劲把泥朝模子四个角推拥后,然后抹平面,双手捧一捧旁边水盆里的水泼在上面抹滑抹亮,两手勾住模子两边的绳子一提,一块长方形的土坯就坨成了,然后后退退再坨下一块,一会就坨出了一长溜土坯.
华志平这时突然问:"祥彭,我看好半天,你坨的土坯中间都有点凹,都是这样的,这样节约泥是吧?"冯祥彭提起模子,后退退放下,蹲着抬头看着华志平认真说:"不是。土坯坨凹不坨凸,凹的垒墙的结实,凸的垒墙肯歪,垒时你就知道了。凹的干垒都行,不用胶泥,凸的就不行。
华志平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忽然笑着说:"要是姜占远,他都不一定懂这个。"华志平把一锨泥倒进模子里。
"哪里,整年在村里干活哪有不懂的。"冯祥彭坨完一块土坯,用水刷完模子里沿,放好说;"倒泥。"华志平倒上一锨泥,不够,又去端一锨,倒上,使不了,冯祥彭就挖出一块来放在跟前,冯祥彭蹲着边坨边说:"姜占远这小子滑,这么累的活他不可能干,他不会来帮忙的。他小心眼子多,不想出力,又精怪的,不照调,干什么吧,还一学就会。别人吃亏,他赚相赢,手 脚还有点不老实。"
冯祥彭详细说起姜占远,华志平一下子想起以前小时他拉拢自己偷生产队的瓜,偷人家的石榴的小闹剧,每次自己总是被逮着,他却象泥鳅一样溜了总逮不着他,过后他还找你在面前又说又笑偷的经过,当说到华志平不机灵被逮着倒霉时,他都嘻的哈哈地手舞足蹈半天。华志平想这些暗笑说:"嗨!这家伙就会捣,干事从来不正儿八经的,幸亏这回我没叫他,他吃不了这个累。"
"你真叫他他会说个谎不来,这个人。"冯祥彭下结论说。其实华志平当初真想叫姜占远来帮忙的,又想想算了,他不太实诚,这正叫冯祥彭猜着。
晚上接近九点钟,他俩才收工,华志平感到好累好饿,虽然早饭午饭吃饱饱的,但经不住这繁重的体力劳动的消耗。志平母亲早已办好饭菜,有一大碗小菜炖豆腐,一大碟青椒炒鸡蛋,一盘毛鳞刀咸魚,又一碟大油炒辣椒豆瓣浆,一闻菜都喷香,还有半碟小虾皮不算正盘。华志平猛一看觉着满意,一细看,没有一个肉菜,有点不乐,但又不能说,又看着这些菜数量挺多,也算丰盛的吧。冯祥彭不喝酒,华志平陪着他吃饭。彩平早吃过饭出去没回来,二平也早吃了饭在院子里玩一会刚睡下,屋里吃饭挺利索。冯祥彭也真饿了,那咽饭的喉结一上一下看的清清楚楚,还有响声。华志平不时让着吃菜,自己也不断地忙着吃,志平母亲坐在一旁不时递煎饼,不时问坨土坯的情况,冯祥彭都给回答的满意,志平母亲很高兴,一天坨了二百九十块,足够了。冯祥彭吃饭狼吞虎咽,也不客气,一连四个大八印鏊子煎饼下肚,菜也吃了不少,华志平和母亲都笑着很满意,认为一天出这么大的力就应该这样多吃。当华志平母亲递给冯祥彭第五个煎饼时,冯祥彭笑着一拍肚子说:"饱饱的了,大奶奶,不作假,还到哪里吗,我实落的。无论如何也不要了。“;”说完退到一边,相互说几句话,又说"这样的好天,晴天太阳晒的快,土坯有三天就能立,到时用剁刀砍砍底,再过一两天推家来就行了"
"底面中间也砍凹点?"志平也不吃了,一天端泥累的胳膊疼,想着土坯正面中间凹,底面中间可能也得凹,就问一声冯祥彭。
"不用不用,底面砍平就行,正面中间已经凹了。"冯祥彭笑着对志平母亲说,"看来俺大叔真不懂,没干过。"志平母亲拾掇着桌子忙接话说:"他懂什么,从小上学,干活比您差远了,这回下学了,好好跟您学着干吧。"
冯祥彭很知趣,转身说:"大奶奶还没吃吧,都这时候了,赶快吃吧,我也回去歇着了"说完走了出去。华志平和母亲边送边说些客气话,母亲送到二门回屋了,华志平送到大门外说:"累你一天,还少挣了工分,太谢你了,亏得你给帮忙。"
"还说这个,谁和谁呀,巧了以后我还用得着你帮忙呢。冯祥彭说着回头一招手走了。华志平回家去没再进堂屋,浑身象散了架,腰腿胳膊都疼,一头钻进南屋躺到小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临沂"六大"组织和"八大"组织双方对立抗衡,形势十分紧张,都在磨拳擦掌,随身携带红樱枪、大刀、木棍及铁棒等武器。"八大"地位处于劣势,没有掌握地区的政权,已被挤出城区,主要在郯城附近一带活动,在马陵山打游击,又时时向北反朴过来,"六大"组织准备组织力量围攻,各村有多有少都有抽的人。
一天早饭后,副队长姜整见吆喝人出来,说队长带部分人去合成氨化肥厂拉氨水去了,是上边分下来的,准备种麦时用。妇女队长带部分妇女各家找肥,场里有空已腾出地方,原来的粪已运到地头。其他人由他带领拔豆地和玉米地的草。华志平出来大门,本想参加拔草的活,这时冯祥冲哼着小曲走来,朝他说:"你今天没什么事吧?走!到大队去看看,都去围攻"八大"了,有的大队昨天前天就去了,这两天我没捞着去,咱一起去看看。"
"我要去队里拔草的。”华志平说,心里不想去。
"还差这一天吗?人多不缺你一个人,无所谓,以后干活的日子多来。走!"说着两眼目光直视华志平,象要挟的样子,不去不行。华志平一看冯祥冲耐心等待,不好意思拒绝,平常就是好朋友,唱歌吹打弹拉在一起,现在又这样信任自己,就答应和他一起顺胡同朝南走了。
华志平在生产队干活,很少见冯祥冲。冯祥冲工作主要在大队,虽不是革委主任一把手,也是副主任的一位重要角色,内外人际场合,写写一些东西,还数得着他,他又是不甘寂寞爱热闹的人。
华志平走着说:"我要在地里干活的,没想到又跟你来了。"
"哎,"冯祥冲装作不乐意说,"咱一块多好,好长时间不一伙玩了,光闷队里干啥,出来关心关心形势,心里也宽阔一些,将来......”他说话两眼就直视华志平,青蛙眼总是又大又圆,两道目光象把人看穿似的。他没再说下去。
华志平一时无语,特别听到最后将来二字,他有些迷茫了。想一想,说句无关紧要的话:"今天就陪你一起出去,开开眼界。"
走出不太远,只听副队长在后边说:"都出去闹革命了,不吃家里的粮食了?出去打仗管吃,年底还下放工分分粮。咱在家里的,还得靠干活吃饭,我看要不干活打粮食,谁也吃不上。"这分明是嘲笑和不满,他不平地说完,吆喝道:"下地拔草的,快出来走了。"
华志平听见后边副队长说的话,不便吱声,知道这是抗议的话不好听,有冯祥冲在一起,他不表态。看看冯祥冲,他装作没听见似的,又扯起别的话题。华志平忽想:和你都是一个小队的,光跟你玩,你年底有工分,我有工分吗?想到这里,心里有点不痛快起来。
二人走到大队办公室屋山头时,冯祥冲叫华志平先等一下,他进去一会就出来。这大队屋,在原"东方红"造反队办公地点礼拜堂南有三十多米远,东西一溜五间,东头两间是办公室,中间一间有桌子有床也能办公,和东头两间相通,西边两间是大队的仓库。这是一九六五年四清时盖的五间大瓦房。大队屋前四十米是芦苇塘,一九六四年前养过几年鱼,现在没人养了。华志平看见前边的芦苇塘,就想起一九六四年冬放寒假快过年时,自己和值班民兵夜里看从芦苇塘里捕捞的一大堆魚,几个民兵想点子用火烧魚吃的情况。一条二三斤的大连魚,扔到火堆里,不时翻几个滚,烧的又黑又焦。没有油没有盐,几个人竟然吃的非常香,华志平开始不敢吃,结果扒开黑焦的皮,一尝里边的白肉,好香,真有味,那情景,乖有趣的。至今,再也没吃到那夜的好魚肉。
华志平等了一会,还不见冯祥冲出来,有一二个小队干活的人走过大队屋,不断有人看他,华志平有点急,就顺路向东南走出二十多米远,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背向着大队屋等着。华志平想着,冯祥冲爱说爱唱,又是青年的头头,就是简谱学不精通学不准,华志平帮他多少次也不行。记的去年冬天,华志平在家没去学校那段时间,在一个晚上,又是冯祥冲叫华志平一起去“东方红"造反队礼拜堂。当时去了二十多个男女青年,其中一个女青年拿着一张纸对冯祥冲说:"祥冲,这是我去寸庄走亲戚时拿一张油印的歌,是毛主席诗词‘咏梅",听别人唱怪好听的,我不会,你看看,教教大家。"冯祥冲拿过一看说:"听广播唱过。"就试着简一句谱,唱一句词,有的谱唱不准,节奏也不准确。华志平在一旁听着,心想要叫我教大家歌,直接教就行,费这些事。冯祥冲干什么都精明,就简谱笨。冯祥冲看一眼华志平,华志平认为要把那张歌纸给自己让自己教。然而没有,只这样说:"我回去顺顺,明天晚上教会大家,大家先唱别的歌。"于是大家唱了几首歌曲,一二个头头讲讲大好的形势和"八一"组织的关系,冯祥冲没有讲,一散会就拽华志平走到他家大门口旁那间娱乐小屋。于是冯祥冲点上罩子灯,拿出那张有"咏梅"的油印的纸,和华志平在罩子灯下,一起一遍遍顺谱,一遍遍顺词,华志平不时重复给他纠正唱错谱的地方。"再来一遍"。。。 。。。"再来一遍。"冯祥冲说,挺有耐心。华志平只笑一笑,心也有耐,直到他和华志平唱的一样才罢。第二天晚上,冯祥冲就在大家面前先唱一遍"永梅",然后再教大家: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另一首毛主席为女民兵题照歌,也是冯祥冲首先和华志平一起唱会才教大家。大家不知道华志平会简谱,只知道冯祥冲会简谱。华志平从不提这些事,因为是娱乐,他常去冯祥冲那间小屋拉二胡吹笛子吹箫玩,有时还拿二胡回家拉,冯祥冲从没拒绝过,还说:"就是你拿去拉,要是别人别想,不会拉弄坏怎办,我不放心。"华志平听了都很感动,觉着很有面子。
华志平等一会,冯祥冲走来了,华志平有些焦虑地问:"怎么这半天才出来?都这时候了。"并抬一下头示意太阳那么高了。冯祥冲说:"又商议一下,围攻八大,不再多去人了,不能误了家里的活,凡正各处去了不少人。我要走不叫走,又商量一下大队要抽几个人去推氨水,因这几天形势紧,等两天再说。"华志平接话说:"不行我也去给推氨水。"冯祥冲看着他疑思地说:"你也想去推氨水?你能推了啦?四个大瓮,小车一边两个,沉且不说,车都不好装,太滑。冯祥冲认为华志平推不了,还要走十七八里的路。华志平不吱声了,那大瓮里是氨水,不是去推粪,不小心歪了车,氨水都淌了怎办。知道自己干不了,就不再要求。
他俩一路走一边谈起形势,感到不可捉摸。不知不觉,越过了通向城里的南北砂土公路,来到寸庄北湖地的一条沟坎旁,见有六七个人一起在沟里,有站着的,有坐沟沿及沟里苫子上的,都有柳条帽戴着,有三四个还穿蓑衣,手里身边都有一根木棍,还有一个手拿红缨枪,没有一个空手的,岁数都在二十至三十多岁的样子。华志平见了心里有些紧张。
"你们早来了,吃饭了吗?"冯祥冲对一个熟悉的三十多岁的人问好。
"吃了,早晨送的馒头咸菜,您刚来?"那人看看冯祥冲又看看华志平问。
冯祥冲问自己大队的人都在哪儿,那人说可能分到别处去了,没注意,人多,东边北边都有,庄里也有。那个人看着冯祥冲又说,您来也不戴个柳条帽,去指挥部看看还有吗。
冯祥冲客气地说:"您来这里多长时间了?"那人回答:"前天就来了,三天两夜了,还没见西湖矿有动静,山前那边也没听说有事。"说完蹲下卷起烟。另一个人有二十来岁,紧张着脸接话:"听说山前部队里‘八大’的人不少,有些头头就在里边,全给围起来了,说是外边的朝里冲,有部队挡着冲不进去。咱这里不定什么时候就朝矿里冲。"华志平在一边听了心里有些紧张,站着向东看着煤矿的方向。
"你还带个小青年来,不行。真打起来,他能干什么,什么也没拿,叫他回去吧,别在这里了。"另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象个头头,始终严肃着脸不吱声,这一会看看华志平个子不高,又带些稚气象小孩的样子这才说。
华志平在一旁听了很不高兴,抿着嘴一声不吭,一扭身走出了五六米远,心里很生气,这不是小瞧人蔑视人吗。
冯祥冲对那个头头说:"我来他要跟来望望就来了。"又转头朝华志平大声说"志平!不行你就先回去吧,这里不安全。"华志平听冯祥冲这样说,一声不吭照样快走。冯祥冲见状又大喊一句:"志平,慢点!"华志平还是头也回地走。
华志平走出多远,心里埋怨冯祥冲硬叫自己来,这又叫自己回去,这算干什么呢。又想到今天自己凡正不能回去干活了,向东去看看把营房围的什么样了,就独自朝东顺条田沟走去。走不多远,看到前边也是和刚才看的那伙人一样装束打扮,就从他们北面后旁缓步走着,几个人看看他,也没有问话。刚离开两步,只听后边一个人说:"不用急,还早,听说地委书记薛亭今天也来参加围攻指挥。“怎来?"一个人问。"我怎知道,凡不能走来,至少坐小卧车来,你我凡坐不上。""我不稀罕坐。"华志平听见两个人互相嘲笑的话,很高兴,因为这又是一大新闻。原来地委书记薛宁今天也来参加围攻"八大"组织,真的吗?要那样,薛亭就是支持"六大"组织的革命干部,真要来能看着多好,在外玩一天也值了。他想起前年串联第二天在城里开薛亭的批判大会见过他一回,这回要是能见到,不知变样没变样,还兴老了些吧。这样的大官,过去管十几个县。
华志平上一条土大路,慢慢游逛着向东走着,心里盼着快来一辆小轿车,不时东张西望。这条大路向东越走越高,是个慢坡路,前边二里来地就是庆云山脚下,绕过这座山的南头偏东一点就是军队营房。前边大路南一个小村庄,几块后墙面有用红底黄字的漆写的语录板,时间长了,不很清楚,依然看见有"造反有理"的标语字样。底下新贴的大字标语,从东至西一长溜:打倒八小鸟合保皇派,坚决揪出地区的走资派!打倒张学山!打倒辛店章!打倒刘正吉!三个名字分别打了大红叉。下边接着是:解放军要支持真正的造反派"六大"组织!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华志平看了这些,心里总有着矛盾。毛主席不是叫部队支持造反派吗,怎么临沂城里和这里的部队都支持"八大"保皇派呢。去年夏天,学校里还组织人去临沂六零八五部队师部门前参加绝食。部队是怎弄的,还是六大组织错了?华志平不得其解。
华志平快走到山脚时,先后看见了远近几处"六大"组织围攻八大组织的人群,有些来来经往,有的甚至跑步,不知具体干什么。这时,忽听后边有汽车驶来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是一辆吉普小车,后边拖着轻轻一缕尘烟朝自己这里开来,他忙躲到路旁的沟边站着给让路。吉普车开的不快,也不按嗽叭,离华志平约有三十多米的地方,吉普车忽然刹住了车,接着后边不远又来了一辆,同是吉普车,开到前边小吉普车后边有七八米远也停住了,两个车下来六七个人,聚在一起朝南朝东指指点点。华志平不知他们在干什么,远远地也看不很清楚,大约都在三四十、四五十岁年纪。华志平看见其中一个人,留着大分头,浓眉又黑又长,长方脸不胖,中等个子,白皮色,和几个人指指南边说几句,然后又指一下东边说什么。他想,这可能就是地委书记薛亭了,十分象。这些人正朝华志平这边慢慢边说边走来,指点这指点那,华志平准备等他们走近来,好好看看地委书记的样子。突然,一个较年轻的一个人,快步跑出人群,朝华志平大声喊:"你是哪里的,站这里要干什么?"
华志平一时吓愣了,不知如何回答。那人又快步走前两步厉声喝问:"我问的是你,站这里干什么,快离开这里!"华志平这才醒悟,撒腿转身就跑,跳过路边大沟,一直顺地瓜沟向北跑去。那人也跳过路边大沟,不过没有追,只是看着华志平跑。
华志年不知为什么,吓的心里咚咚直跳,跑远了,回头看着,那人没追来,这才不跑了放下了心。边走边想,刚才自己吓的什么,自己又不是"八大"的,又不是小偷,跑什么呢,那人叫住自己还能怎么样,不是无所谓吗。都说作贼心虚,自己没有作贼,还心虚什么呢?想想,真可笑。
过了些日子,华志平听说"六大"组织围攻胜利了,最后攻克那一天是九月十八日,“六大"组织称"九。一八"大捷;"八大"组织没有复灭,说是"九一八”惨案,双方都值得庆祝纪念,说是有死伤的人,军队也有不少受伤的。后来"八大"组织又撤到南边郯城一带,在马陵山附近打游击了。
华志平心里怎么也不平衡,这两派就是阶级斗争吗,不可能,都是革命群众。怎么还打伤了解放军呢,解放军是祖国的钢铁长城。军民团结一家人,魚水情。那次去青岛串联,他们走到胶县,正是风雪交加又是天黑最困难的晚上,雪又深又难走,人人又累又饿走不动,来一辆执行任务的军车,解放军见他们这样艰,毫不犹 豫把他们扶上车一直开到青岛。他们还说是我们红卫兵的坚强后盾。解放军就是亲人,《沂蒙颂》这首歌就唱的蒙山高,沂水长,军民团结心向党。现在怎敢有人打解放军呢?打解放军的人保证都是浑蛋坏人,一小撮反革命分子,不论是"六大"还是"八大"组织的。华志平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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