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代表自荐参选者邹涛
2006年09月08日
“我有策划能力,有深厚的群众基础,两方面结合起来,我想我可以去化解一些社会矛盾,为政府分忧解难。”
文 □ 记者 刘颂杰
“真的太艰难了!”刚刚从深圳市罗湖区草埔西居委会走出来的邹涛,望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感叹道。
这是2006年8月24日的下午4点半。一个半小时前,邹涛来到居委会,准备办理区人大换届选举的选民登记。按大陆《选举法》规定,公民有无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必须经过选民登记予以确认。也就是说,邹涛要自荐参选罗湖区人大代表,第一步必须在社区完成选民登记。
人大代表候选人有两种产生形式:中共基层党组织提名,或由10人以上选民提名。邹涛今天在居委会,原本打算做三件事:第一,完成选民登记;第二,领取《提名代表候选人登记表》,因为他之前制作的、已征集了众多选民签名的表格被认为无效;最后,搞清楚自己的选区划分。
出乎意料的是,三件事情一一落空。罗湖区已经规定开始选民登记工作,但草埔西选区负责人表示还不能登记;《提名代表候选人登记表》没有拿到;该负责人也没有将选区划分情况告诉邹涛。
尽管距9月5日选民登记的最后期限只有十来天,但草埔西选区负责人对邹涛说,现在还很难确定登记时间,届时将打电话通知。
“今天算是白跑了。如果最后一天让我来登记选民,那么完成《提名代表候选人登记表》的时间就很紧了。”邹涛看上去有些焦急。
8月1日,邹涛在自己的“购房联盟”网站和个人博客上,发布了《珍惜公民权利,屡败屡战,第三次竞选人大代表》的公开信,众多网友和选民都表示支持邹涛参选。他此前在深圳发起的“不买房运动”亦曾得到网友的响应,甚至一度影响了大陆的持币待购者。本刊在8月24日就此次参选一事,专访了三次自荐参选的邹涛。
虽然是“毫米推进”,
但必须有人去做
《凤凰周刊》:你是第一次登记选民?
邹涛(下称邹):没错!活了32年,我没有见过一次选票,也从没有给谁投过票。和大多数中国公民一样,很长时间以来,我不知道按照《选举法》的规定,中国公民要获得投票选举人大代表的权利,必须经过选民登记才具备正式的选民资格。
这次罗湖区是在8月23日贴出通知,规定的选民登记时间为2006年9月5日前。从8月24日到9月5日,除掉双休日,就只有短短的十天时间登记。
《凤凰周刊》: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自荐参选人大代表了,为什么会“屡败屡战”?
邹:2005年1月,我第一次自荐参选深圳市人大代表。先在网络上发布自荐信,然后寄给区人大、市人大,但没有得到回复。9月,罗湖区补选人大代表。我递交自荐信,也没有任何结果。虽然是“毫米推进”,但必须有人去做。
为什么屡败屡战、三番五次地参选呢?我有一个观点:当前中国之所以出现如此多的社会问题,如此多的矛盾和隐患,是因为人大代表并没有发挥真正的作用。现在一些人大代表已经沦为“见面握手、开会举手、闭幕拍手”的“三手代表”,而且大部分代表是官员代表、老板代表,他们怎么可能有时间去了解民意、体察民情?
恰恰是老百姓有大量的问题需要去反映,但现在的渠道已经不畅通,信访这条路已经基本堵死,所以一定要唤起大家珍惜自己的选举和被选举权。我们现在有那么好的《宪法》,那么好的人大制度,选民其实可以“用脚投票”,哪个代表、哪个官员不行,就把他选下来。
大家不珍惜这种权利,出了事只好去上访。正是因为人人漠视这些权利,才导致了人大代表不作为的现状。大家都觉得,反正人大代表没有用,没有必要去选,这种观念让人觉得痛心。但我不能要求我身边的朋友、路人、街坊邻居去做,只能从自己做起,虽然“枪打出头鸟”,但总得有人去做。
《凤凰周刊》:为什么要提出关于人大代表职责的“六点声明”?你是怎样理解人大代表的职能的?
邹:之前也有人陆续提到这些内容,但我这次是第一次正式地、系统地作为一个竞选纲领来提出。也就是:人大代表要公布联系地址;公布联系方式;公布议案情况;公开声明“有困难找人大代表”;自筹资金成立“人大代表办公室”;不怕得罪人,不做“三手代表”。
人大代表似乎已经成了一些人的政治保护伞。有些人大代表本身就是党政官员,怎么可能自己监督自己呢?
人大代表不是政治地位的符号,它应该是真正的“人民代表”。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必须代表最广大人民的利益。我认为,脱离了老百姓的支持,人大代表就是个空的称呼,而如果为老百姓说话,它就能够理直气壮。
只要人大代表能够做到这六点,我还竞选去干什么?我就旅游去了,喝茶去了。最终的目的不是我当选代表,而是推动制度的建设,建立良性的循环。
“我想我可以去化解一些社会矛盾,为政府分忧解难。”
《凤凰周刊》:你觉得这次当选的可能性有多大?
邹:这次地方人大换届选举,至少中央是十分重视的。我所在选区是深圳罗湖区草埔西社区清水河街道。罗湖区有182位人大代表名额,其中清水河街道有12个名额。
《选举法》不修改,民间参选者很难。一要允许自荐。现在,自荐参选人很可能在“协商”确定候选人名单的时候被“酝酿”掉了。二要允许独立宣传。现在的宣传必须由选举办组织,之前深圳曾经有参选者要求贴海报,就引起了很大争议。
我这次的选民联名推荐肯定远远超过《选举法》规定的10人以上,提名候选人没有问题,但之后的事情就很难控制了。
《凤凰周刊》:如果你当选,在现有的体制框架内,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邹:这正是我这几年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想,我会尽力而为,顺势而为。首先要做到“六点”,我的联络方式早就公布了,我也将定期公布议案情况—至少,我不会像一些人大代表那样,每到开会的时候就为议案发愁,我现在随时可以拿出50份议案出来。
我将建立全国第一个区一级的“人大代表办公室”,随时接待选民。之前没有人这么做,那么我带个头,再作一点点的突破。因为我代表基层老百姓,所以理直气壮,敢于质疑不尽职的官员,督促他们真正为人民服务。
我在体制外能做到这些,在体制内会做得更好。我有策划能力,有深厚的群众基础,两方面结合起来,我想我可以去化解一些社会矛盾,为政府分忧解难。至少我会带来一股清新的活力。
《凤凰周刊》:要是你竞选失败,对普通老百姓参与政治活动的积极性会不会有一些负面影响?
邹:有这种可能,但我们要看到更积极的意义。我的每次参选活动都是一个普法教育的过程。通过邮件、短信、网络等,影响成千上万的公民,不断提升大家的选举意识。
坦率地说,中国人普遍缺乏两种意识,一是纳税意识,既没有纳税的主动性,也没有去监督政府财政支出的意识。二是公民意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更重要的是唤醒大家的公民意识,推动民主法治建设,我个人能不能选上倒是其次。
以前大家叫我“民间维权人士”,我更愿意说,我是尽力去做一个“负责任的现代公民”。如果我们站出来推动一个法治社会的形成,那么受益者也将是千千万万的人。
“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
打破潜规则”
《凤凰周刊》:你的公民意识的形成和你的成长经历有关?
邹:我出生在湖南隆回的一个山村。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有五兄妹。我家隔壁就是清代著名思想家魏源的祖屋,所以从小深受魏源那种“胸怀天下”思想的影响。
1991年,我18岁高中毕业之后,参军到广西当边防侦察兵。4年的训练非常艰苦,身体上、意志上都得到了磨练。1994年退伍,在内地公安部门干了一年后,1996年来到深圳。经过公开招考进入一家金融机构的党委机关,工资待遇比较可观,买了房,也买了车。2000年又出来创业。但内心里,我常常怀疑,这种安逸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1999年,我帮助一些在深圳做工的湖南老乡从包工头手里讨回欠薪,从此开始参与公益事业。几年下来,帮助了二、三百人次。但在这当中,我看到相关部门相互推诿,才慢慢意识到,靠一个人的力量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制度入手。
《凤凰周刊》:你常常提到美国的罗莎·帕克斯女士,并说最后倒下的,一定是那个起先看似不可战胜的庞然大物。如果说帕克斯当年面对的庞然大物是种族歧视制度的话,你现在希望战胜的庞然大物是什么?
邹:罗莎·帕克斯是我最崇敬的人之一。她的伟大之处在于勇于承担自己的责任。我想,正是这些不起眼的、敢于承担责任的人,在改变着这个世界。
我们现在也面临着一个巨大的、祸国殃民的“潜规则”,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比如去医院看病要给医师塞红包,做生意要走关系走后门,等等。我希望挑战的就是这个潜规则,推动制度改革。这样,社会的发展、人民的幸福才会指日可待。
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打破潜规则,比如竞选人大代表、发起不买房运动、做帮弱助困的慈善事业。
《凤凰周刊》:你说自己是一个“现实、理性的理想主义者”,那么你的现实与理性表现在哪里?
邹:最大的现实就是要先生存。我原来的生意没法继续做,现在着手做纯公益性的“深圳扶弱助困网”,有3个员工,每年的运营费用大概需要15万元,我希望得到社会和政府的资助。
这个网站解决了原先慈善活动的三个弊端:一是爱心透支的问题,通过一对一的帮扶,不会出现求助的人需要5万元,最后社会捐助30万元的情况。二是爱心玷污的问题,捐赠的钱不会到我们手里,避免了捐款被挪用、不知去向。三是监督问题,网络完全开放,人人都可以监督。
做这个网站,是因为我一直有一个梦想,让所有的弱势群体都得到社会的关怀。另外,也能够解决生存的问题。人大竞选是通过制度渠道入手,而建立扶助网,是更现实的追求公义的手段,更多依靠个人的策划组织能力。
我的每个行动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至少要过“三关”——自己、朋友、律师,要透过合法的渠道。而且,作为一个中共党员,我会经常向党组织汇报,这是最基本的组织原则。我想,我作为一个普通公民发出自己的声音,负责任的媒体来呼吁,专家学者来研究,市民来进行理性的思考,最后政府做出科学的决策。
“我不是悲观主义者”
《凤凰周刊》:你的博客上有这样的留言,说“悲情太盛,国事复杂,要给中央时间”。
邹:相比赞扬的话,我更希望看到批评的声音,理性的、客观的、鞭策我的声音。但中国的很多事情,如果要一直等下去,成本太高,很多机会就在等的过程中失去了。我希望在不影响国家稳定的前提下,理性地推动制度的改进。
我其实只是一个“符号”,希望有丰富经验、较高觉悟的人们,包括那位留言的网友,大家一起站出来,联手去推动,这样就会事半功倍。
《凤凰周刊》:你觉得自己是个悲情人物吗?
邹:恰恰相反,我现在越来越理性,看问题越来越客观,冷静。我感到高兴的是,很多以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都一一变成了现实。
我不是悲观主义者,虽然我脸上没有太多的笑容,但这不代表我不开心,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冷静地观察,开心地思考”。这种心态可以让我更理性地做事。
以前看到那么多的民工兄弟求告无门的时候,确实会有一种悲情在心头。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失去了那么多,有了那么多惨痛的教训,我不断反思,现在我是靠一种强烈的信念来支撑。我会不断地调整心态,让自己更快乐一些,更好地走下去。
我说,我始终相信党和政府。这不是唱高调,真正爱一个人,你应该不求回报地付出,另外你也要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问题。
凤凰周刊2006年第2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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