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先来欣赏一下张词人的这首《念奴娇-过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白话版:“洞庭湖边静立着的纤草,在这个中秋将至的时候,没有一丝风过的痕迹。是玉的世界,还是琼的原野?三万倾明镜般的湖水,载着我一叶细小的扁舟。皎洁的明月和灿烂的银河,在这浩瀚的玉镜中映出她们的芳姿,水面上下一片明亮澄澈。体会着万物的空明,却不知如何道出,与君分享。
感怀这一轮孤光自照的明月啊,多少年徘徊于岭海之间,胸襟仍象冰雪一样透明。而此刻的我,正披着萧瑟幽冷的须发和衣袂,平静的泛舟在这广阔浩淼的苍溟之中。让我捧尽西江清澈的江水,细细的斟在北斗星做成的酒勺中,请天地万象统统来做我的宾客,我尽情的拍打着我的船舷,独自的放声高歌啊,怎能记得此时是何年!”)
于丹教授最赞赏的就是最后这两句“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尤其是“不知今夕何夕”。没有人来一起赏月,没关系,“请天地万象统统来做我的宾客”,多么地“豪迈”啊。
不过,听了于丹教授的评论之后,难免就会产生一个疑惑:中秋历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通常都是要与家人一起度过的,中秋赏月通常也是与家人一起赏,这位张词人在中秋节为什么没有与家人一起赏月呢?
当然,有可能是因为他被贬官了,不得不去赴任,无法与家人团聚。但是,另一个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他的这首词里面,一点都没有反映出中秋节无法与家人一起的遗憾呢?
如果张词人只是写了这首词,那么,上面这个问题确实完全找不到答案,只能任由于丹教授去发挥了。不过,张词人在写了这首词之后,还专门写了一篇散文来记述这件事情的来由。
与这首词一样,这篇散文也是很著名的,题目叫做《观月记》,全文如下:“月极明于中秋,观中秋之月,临水胜;临水之观,宜独往;独往之地,去人远者又胜也。然中秋多无月,城郭宫室,安得皆临水?盖有之矣,若夫远去人迹,则必空旷幽绝之地。诚有好奇之士,亦安能独行以夜而之空旷幽绝,蕲顷刻之玩也哉!今余之游金沙堆,其具是四美者与 ?
盖余以八月之望过洞庭,天无纤云,月白如昼。沙当洞庭青草之中,其高十仞,四环之水,近者犹数百里。余系船其下,尽却童隶而登焉。沙之色正黄,与月相夺;水如玉盘,沙如金积,光采激射,体寒目眩,阆风、瑶台、广寒之宫,虽未尝身至其地,当亦如是而止耳。盖中秋之月,临水之观,独往而远人,于是为备。书以为金沙堆观月记。”
(白话版:“观赏月亮最明亮在中秋之夜,而观赏中秋的月亮,靠近水的地方景观优美。靠近有水的地方去观赏,最好是独自一人前往。而独自前往的地方,又以离人远的地方最好。可是,中秋往往又多没有月亮。况且城郭宫室等地方,又在哪里能都靠近水泽呢?假如有这样的地方,要么是远离人居、人迹罕至,要么是空旷幽静少有之处。果真有喜欢猎奇的人士,谁又能在黑夜中独行而到达这样地方以求得一时的快乐呢?我现在在金沙堆游玩,这里不正符合赏月的四个条件(即中秋月,临水,独往,去人远)吗?
我于八月十五路过洞庭湖,天空明朗,没有一丝云朵,月光皎洁,宛如白天。金沙堆正好位于洞庭湖内,整个沙洲青草葱茏,高有十仞,四面绿水环绕,最近的陆地离这里也有几百里。我把船停靠在岸边,系在沙洲下面,让书僮仆役全部退去,然后徐步向上攀登。只见沙洲上的沙子一片金黄,和月光争辉;这时候,天上月亮犹如玉盘,地上的沙子宛若堆积的黄金,光芒四射。微风吹过,顿感一阵凉意,似觉眼花,仿佛到了仙境。虽然我从来没有亲自到过那地方,但也应该像这种境界罢了。看样子赏月之至,中秋,临水,独往,去人远,在这里全都完备了啊!特写此文以记述金沙堆观月情景。”)
原来,张词人这次赏月,其实是刻意的行为。张词人认为,要观赏中秋的月亮,应该独自一人前往有水而人迹罕至的地方去赏,所以他特意在八月十五路过洞庭湖,然后选择“离陆地几百里之外”的金沙堆,“让书僮仆役全部退去”,孤身前往赏月。为什么要让书僮仆役全部退去呢?显然是张词人认为自己的境界还不够高,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无法达到“不知今夕何夕”的高雅境界,所以必须屏退左右,人为地创造出一个十分宁静优雅的环境。
这样,我们就知道了:原来张词人并不是偶然看到中秋的月亮就进入了“不知今夕何夕”的高雅境界,这个环境其实是刻意营造出来的。于丹教授作为中文系高材生,既然打算在节目里评论这首词,想必不会不知道张词人写的这首词直接相关的这篇散文。为什么于丹教授的评论完全没有提到这篇散文呢?恐怕是这篇散文的内容与于丹教授希望宣传的观点不合吧。
根据这篇散文,我们知道了张词人独自赏月的动机。但是,另一个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张词人为什么在中秋节不与家人团圆呢?答案显然是:在张词人的心中,追求“不知今夕何夕”这个境界比与家人团圆更重要。为什么会这样呢?
让我们来看看张词人的家庭情况吧。百度百科是这样介绍《张孝祥》的家庭情况的:
“张孝祥正娶妻子为表妹时氏,时氏当在1159年前卒于临安,除却简短的悼文三则外,《于湖集》中并无一词,一诗,一文提到时氏,双方感情应该是平淡的。
23岁中状元时,秦桧党羽曹泳在朝堂上当众为女儿向张孝祥提亲,孝祥“不答”,当时他的身份是未婚的。但其实,早在十六岁时,他便同一位姓李的女子同居生子,儿子张同之,后来终生至仕。但在当时,李氏一直没有在张家取得合法地位,族谱中亦没有将她的名字收录其中,从1971年偶然发现的张同之的墓志铭上,更附为证。宛敏灏先生认为,孝祥在与时氏结婚前,被迫将李氏与同之送走,李氏入道观出家,从此二人再未谋面。《于湖词》中本来有几首意义晦涩的情词因此得解,其实是张孝祥怀念李氏之作,如《念奴娇·风帆更起》,《木兰花慢·送归云去雁》,《木兰花慢·紫箫吹散后》,阐述了词人对失去情人,痛别爱子的哀痛,悔恨与凄凉的心情。李氏究竟身份如何,这段感情因何要到被迫送别妻子,还是不解之谜,唯一可知的是,较之时氏,张孝祥对李氏的感情深厚得多。”
这首词的写作时间是1166年。当时,“张孝祥在知静江府、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任上被免职,自桂林北上,途经洞庭湖,舟泊金沙堆,时当中秋,独登观月,作本文以记之。”此时,张孝祥的正妻已经去世七年左右,早先的情人李氏更是早早离开了他。迫于家族的压力,张继祥“在与时氏结婚前,被迫将李氏与同之送走”,而李氏和所生的儿子张同之一直未能入张家族谱。由此,张词人对父母和其家族的感情是可想而知的。那么,中秋之夜,张词人不与家人团圆,却跑到洞庭湖,专门找到一个“临水之观,独往而远人”的地方,“尽却童隶”独自赏月,也就是不难理解的了。
最后,看到张词人“让书僮仆役全部退去”,本网友不禁又想起鲁迅先生在杂文《隐士》里的一段话:“陶渊明先生是我们中国赫赫有名的大隐,一名“田园诗人”,自然,他并不办期刊,也赶不上吃“庚款”,然而他有奴子。汉晋时候的奴子,是不但侍候主人,并且给主人种地,营商的,正是生财器具。所以虽是渊明先生,也还略略有些生财之道在,要不然,他老人家不但没有酒喝,而且没有饭吃,早已在东篱旁边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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