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让我想起1500年前,有一位和尚诅咒北周武帝宇文邕下地狱的话。当时,一位名叫慧远的和尚对周武帝宇文邕说:“陛下今恃王力,破坏三宝,是邪见人,阿鼻地狱不论贵贱,陛下安得不怖?”武帝听后,瞪着慧远说:“只要百姓得乐,我也不怕入地狱!”中国佛教四大菩萨之一地藏王也有名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因此,地狱即便真的有,也没什么可怕的,吓唬胆小者而已。通过这件事情,我想介绍一下中国历史上的四次“灭佛”事件。
我不太清楚“灭佛”这个词最早是谁开始用的。在我看来,这个词不好,显出一种仇恨,而且也造成一些历史的误会。如果帝王一声令下便能“灭佛”,“佛法无边”恐怕就是一句假话了。我更愿意使用“禁佛”这个词。
中国历史上的四次“禁佛”事件,分别发生在公元444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禁佛;公元574年,北周武帝宇文邕禁佛;公元841年,唐武宗李炎禁佛;公元955年,后周周世宗柴荣禁佛。这四次禁佛事件,被后人统称为“三武一宗”四次“灭佛”。简单分析一下原因。
有一种说法认为,禁佛是因为佛道之争。这种说法,眼界太小了。在几次禁佛事件中,确实有佛教和道教某些人物的争执,他们在帝王面前争风吃醋,斤斤计较于一些现实利益。但是,用它来解释禁佛的原因,只能歪曲宗教的本意。不管是佛是道,都要求远离尘世,归于平淡。为了在世俗社会的地位争来争去,这不符合真正的宗教精神。因此,参与佛道之争的人,显然不是真佛、真道,而是假佛、假道。所以,如果佛道之争是导致禁佛的原因,那么,这些假佛、假道也确实该禁。例如,在北魏太武帝第一次禁佛的时候,就发现寺庙藏有大量兵器,涉嫌谋反,僧人吃肉喝酒,替贪官窝藏赃物,甚至还密藏女人供淫乱活动。这位被佛教徒称为“当今如来”的太武帝,即便没有道教的背景,也会下达禁佛的诏书。唐武宗禁佛的时候,佛教寺院的情况更糟,僧侣鱼龙混杂,长安的寺院几乎变成娱乐场所,藏污纳垢,与玄奘时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有一种说法认为,禁佛是儒佛之争,这种说法也没道理。北周武帝宇文邕尊崇儒家学说,曾经安排8次儒、释、道的辩论。参与辩论的佛教人士从来没把矛头对准儒家,而是拼命与道教争夺第二把交椅,甚至还辱骂、中伤道教。唐朝著名文人韩愈是一个坚决反对佛教的儒家重要人物。韩愈提出排佛建议的时候,正是佛教最昌盛的时候。崇佛的唐宪宗一怒之下,差点要处死韩愈。后经他人说情,才将韩愈贬为潮州刺史。唐宪宗没有听取韩愈的建议,导致佛教混乱发展。隔了好几代皇帝,到了唐武宗,不得不采取禁佛措施。此后,儒家学者杜牧也激烈地反对佛教,但是佛教还是在唐武宗之后有所恢复。而且,儒家人物并不都像狄仁杰、韩愈、杜牧那样反对佛教。南北朝时期《文心雕龙》的刘勰就大力为佛教辩护,隋代大儒王通也对佛教非常推崇,与韩愈同时期的柳宗元也批评过韩愈对待佛教的态度。到了周世宗第四次禁佛之后,宋明理学更是融合很多佛教的思想。
另外一种说法认为,禁佛是出于经济原因。这种观点基本正确,但不太全面。北魏太武帝禁佛之前,仅洛阳就有寺院1400所左右,僧尼数万人。史书记载“寺夺民居,三分且一”,“侵夺细民,广占田宅”。这些僧尼们自己不劳而获,靠着别人供养而养尊处优。北周武帝宇文邕禁佛时,境内佛寺3万多所,僧尼数量200万。宇文邕征服北齐后,坚持禁佛,因为北齐的佛寺超过4万所,僧尼数量超过300万,占总人口的十分之一。唐武宗禁佛时,历史记载“十分天下财,而佛有七八”,全国的寺院居然还有15万奴仆。周世宗禁佛时的经济形势也差不多。
为什么佛教寺院过渡膨胀不好?僧尼可以免除徭役、兵役,但却需要其他人供养。换句话说,自己没有产出,纯粹只有消耗社会财富。为了稳固地获得供养,寺院就要占有大量农田和房产,甚至还放高利贷,普通百姓就容易失去生活保障。出家人都是成年人,自己在寺院享福,孩子、父母谁来养?这会造成严重的社会问题。而且,一个国家十分之一的人天经地义地不劳而获,势必大大影响国家经济。几百万人出家还会严重影响人口增长,在那个年代,人口是国力的一项重要指标。
之所以说出于经济原因禁佛的观点不太全面,是因为经济归根到底还是政治。但是,这里的政治并非宗教团体的权利斗争,而是世俗政治与宗教的角力。唐武宗禁佛前,杜牧曾经批评佛教,他指出,当时的佛教并没有实现教人向善的目的。很多信佛之人,在日常生活中作奸犯科。明知自己有罪,便向寺院捐钱,希望“有罪罪灭,无福福至”。而寺院也积极配合此类人的心态,大肆敛财。结果造成“买福卖罪,如持左契,交手相付”。这种情况不禁令人想起欧洲中世纪教会发行的“赎罪券”,不管犯了多大的罪,哪怕是杀人罪,都可以用“赎罪券”来抵罪。欧洲是因为在16世纪出现了马丁-路德,才开始改变这种宗教恶行,中国早早就强力杜绝此类现象,实在是一件大幸事。
对于中国历史上的四次禁佛,有人说是中国人一贯的宗教迫害,这种观点实为大谬。四次禁佛过程中,第一次北魏太武帝杀了一些人,但那是因为涉嫌谋反,而非针对信仰。第二次北周武帝宇文邕禁佛,只是强迫几百万僧尼还俗,并没有强迫他们改变信仰,在家当居士也一样可以信佛。第三次唐武宗禁佛,有记录的死亡人数只有300多人。这些人的死亡,也是因为传言奸细混入寺院,发生打斗,与信仰无关。
唐武宗开始禁佛时的政策非常温和:如果想继续做僧尼,就要坚守不拥有财产(田宅)的戒律;如果不想放弃财产,那就必须还俗;对于犯淫戒的、娶妻的、不受戒的,勒令还俗;甚至还允许比丘、比丘尼保留1、2名奴仆。但是,骄奢淫逸惯了的僧尼们,根本不理。唐武宗不得不强迫26万出家人还俗。但是,唐武宗仍然保留了部分寺院,规定了这些寺院的僧尼人数。周世宗禁佛时规定,出家前先得获得父母、亲属同意,统一设置戒坛,不允许私度僧尼,同时还禁止了宗教习俗中的一些伤害身体的残忍方式。
应该说,历史上的这四次禁佛事件,是对佛教盲目发展的几次规范,不存在纯粹因信仰而迫害的事情。对比欧洲历史上的宗教迫害,中国的四次禁佛显得仁慈太多了。再对比一下某些站在宗教立场上的人,他们对这四次禁佛的态度很不客观。“灭佛”、“毁佛”、“法难”等词汇显示出隐含的恨意。甚至还有人说,这四位禁佛的帝王的下场都很不好,都是“灭佛”的因果报应,因为“灭佛”而堕入地狱。这种心态极其恶俗。
中国历史上的这四次主要禁佛事件,很典型地表现出中国传统对于宗教的理性态度。宗教不能成为超世俗的独立世界,世俗政治可以与宗教合作,但也努力维护自身的非宗教性,并时刻保持对于宗教的有效控制。这种传统使得中国的传统政治区别于世界其他国家,具有明显的世俗特征。从而使得中国历史上,很少陷入大规模的宗教狂热。这些特征也成为当今世界各国政治普遍承认的共同准则。
四次禁佛之后,在中国最兴旺的佛教派别就是禅宗。这是有道理的。禅宗历史上有一位著名的百丈怀海禅师,所处时代大致与反对佛教的韩愈在同一时期。百丈禅师制定了一套《百丈清规》,除了要求出家人立誓遵守戒律外,还要求:不坐高广大床、不歌舞娼妓、不抹香涂身、不蓄钱财珠宝等。最为关键的是,人们现在最容易记住的一句话:“一日不做,一日不食”。他改变了印度佛教吃伸手饭的传统,要求出家人自食其力,不做社会的寄生虫。在此之前,来自印度的佛教轻视劳动,反对僧人劳动,认为僧人只应该接受供养,或者把乞讨当成一种功德。而且,禅宗不靠经典、不依赖佛像,不主张建造佛殿。从禅院到禅师个人,都以简朴为荣。上述种种特点,似乎都是对禁佛时期,佛教所存在种种怪象的反思和纠正,从而使得禅宗在禁佛事件中,基本上没有受到影响,并且能够日后在中国获得蓬勃发展。对比当今某些宗教现象,百丈禅师确实令人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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