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理性思维是西方文明的逻辑起点
与特定地域和语言相关的分析思维倾向是现代性的逻辑起点。分析思维用孤立、静止、片面的观点看问题,对待事物的方法是局部的而不是整体的,单独的而非全面的,微观的而非宏观的,机械的而非有机的,客观的而非主观的,冷酷的而非富于人情的。理性作为一种准则,不仅成了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而且成了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自身的一种秩序。理性思维把一切直感、意会、冥想、顿悟逐出认知领域,将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加以理性分析和科学研究,并成为各种伦理、哲学和政治思想的基础,判断是非的标准成了是否“合理”而非是否“合情”,是否“科学”而非是否“道德”,连人生的意义、情感、价值、幸福等各种精神问题和性灵现象都未能免于被理性分析和科学研究,理性主义神圣地位的确立,扰乱了生命秩序,颠覆了整个意义世界,使一切心灵和精神问题失去答案。理性主义不仅使特定地域的生存经验成为制度化的依据,而且已成为整个世界秩序的依据。理性主义是整个西方文明的逻辑起点,也是整个现代化的逻辑起点。
从这个逻辑起点开始,现代范式的各个领域都是呈线性展开的,“物质的无限可分”和“科学的无限发展”,一直是西方的思想主流。理性主义倾向于将一切事物抽象为物质和符号,如同资本倾向于将一切事物简化为利益和效率。理性主义和唯物主义必然导致世俗与神圣、精神与肉体的分裂。包括人在内的整个世界都被还原成各种基本要素,分子、原子、电子、质子、中子、夸克、亚夸克,细胞、染色体、神经元……。还原论不仅将物质从高级形式还原为低级形式,还将精神状态还原为物质状态,各种社会现象以及心理和精神现象也被归为基本单元的运动,再根据这些基本单元的活动来解释整个社会、心理和精神活动,整体只是个体的总和。热只是一些微粒的运动;光只是我们感觉的反射作用;人只是各种机能的组合;意识只是神经生理过程的反映,只要掌握各种基本元素就能了解整个社会以及心理和精神的变化规律,生命的物质现象等同于生命本身,生命的组成部分等同于整个生命,生命被完全客观化和数据化;连食色也不例外,美味只是一些有关碳水化合物、脂肪、纤维素、蛋白质、胆固醇、微量元素和卡路里之类的事物;性爱也只是有关荷尔蒙、肾上腺素、黄体酮、精子、卵子、呼吸和心跳之类的事物。进化论更是在本质上把人与其他生物归为同类,其演化服从的是同样的规律,人的智力只是动物灵性的发展,人类的道德也可以还原为动物的快感或痛感,人与动物只是程度而非本质的不同。
分析思维带来了西方科学的繁荣,也导致了无限发展倾向,产生出各种形式的分解、分割和分离——物质与精神的分离,人与自然的分离,人与社会的分离,人的身心的分离,灵与肉的分离。分析思维用对待物理世界的逻辑推理方法来对待各种社会事务、人际关系、精神现象和心理问题。
分析思维把外部世界、人类本身、包括人的智能、心理、语言都当作分析研究的对象,将世界拆为一堆散件又再重新拼合。它以自我为中心,以归纳演绎推理为根据,用“同一律”、“矛盾律”和“排他律”的原则制造出一系列二元对立: “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体”“现象与本质”“自由与必然”“精神与物质”“理性与感性”“逻辑推理与经验感知”“人与自然”“文明与野蛮”“善与恶”“是与非”“身与心”“新与旧”“美与丑”“天堂与地狱”“朋友与敌人”“战争与和平”“先进与落后”“发展与停滞”“东方与西方”“民主与专制”“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科学与迷信”“智慧与本能”“理智与情绪化”“优等人种与劣等人种”“现实与虚拟”……。事实上,西方文明本身就是一种二元对立——超自然的宗教信仰与唯物主义的哲学思想和生活态度。整个世界被理解为一个冲突的过程,一种极端的发展,一种无限的否定之否定,斗争则被认为是一种常态。这种“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在世界上,已深刻地影响着国家政策和国际事务;而在中国,则深深地影响了“五四”以后的整个思想界和学术界。
分析思维、理性思维忽视自然界整体的和谐以及不同事物之间的过渡性和中间环节,往往导致极端的倾向,带来各种形式的矛盾、对立和斗争。分析思维这种强调心与物、主观与客观、人与自然的对立导致了西方理性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的产生,而理性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的结合正是造成今天人类和自然各种灾难的价值根源,成为整个人类走向未来的精神束缚。
理性主义根植于古希腊文明和古罗马文明,产生于十七世纪以哥白尼、笛卡尔、培根、牛顿为代表的哲学和现代科学,从此,人类的权力中心开始由信仰转向世俗,由精神转向物质,其影响所及不仅颠覆了基督教世界的秩序,而且颠覆了整个人类的社会秩序和内心秩序,随着理性对信仰优先性的确立,整个人类的超越价值被彻底打破了,一切都成为合乎逻辑和理性的冷酷计算。理性主义发展至今,已经将整个人类精神掏空,信仰被掏空,道德被掏空,文化被掏空,整个现代社会其实只剩下一副粗糙而肤浅的理性主义的空架子。
理性主义压根就没有把人看成是人,而是把人当作完成某种计划的工具,这种计划是要服从技术的逻辑安排的。理性主义所关心的与常识、经验、道德、传统和信仰根本不是一回事,理性主义所关心的是事物的对错、是非、输赢、利弊、成败和真假等,理性主义在根本上是反常识、反经验、反道德、反传统和反信仰的,它所挑战的不仅是自然界的平衡与和谐,而且包括人世间的真善美。
理性主义主张用思辨和推理来考察一切事物,用知识来观察、验证和解释自然,通过发展技艺和工具来扩大认识,而这些知识又主要是关于自然和商业的知识。技术的合理性成了经济的合理性,经济的合理性也就成了社会的合理性。理性主义发展到今天,已经完全是靠理性来确立社会制度,用理性来规范社会行为,用理性来控制人性和自然了。而所谓的理性只是针对一些具体行业、学科、专业而言的,它实际上只是有限理性和工具理性,而就人类、自然和生命的本质而言,就人和自然的终极意义而言,它其实是一种非理性,一种局部的理性和整体的非理性,这种理性主要是为各种利益服务的。西方理性主义使现代化陷入一种“合成谬误”和“整体缺失”。前者把仅仅对局部说来是对的东西,说成是对总体也必然是对的;后者则指具体方面样样完备,但整体精神空缺。
起源于十六世纪的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使西方的分析思维倾向和理性主义传统发扬光大;各种形式的唯物论占了上风,从根本上把人引向了专注于物质的产生、运动、变化和发展;自由、民主、发展、进步、效率等现代价值开始产生,科学知识体系、生产工艺、市场经济制度、个人主义和民主政治制度等现代范式开始确立,并形成强大的物质主义和个人主义倾向。至此,西方价值的基本特征和西方知识的基本特征已经完全形成,并在以后的发展中愈显突出,即西方价值是一套矛盾冲突的机制,而西方知识则是一套极端和琐碎的系统,各个时代的所谓先进理论多来自于个别见解。
各种形式的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的破除,导致了各种世俗价值和现实价值的发展,商业和技术成为这些价值的集中体现,因为各种世俗价值和现代价值都是围绕商业和技术展开的。科技与资本的结合成为现代化发展的动力,资本扩张的本能,新的航海工具的出现,蒸汽机的发明,极大地推动了西方文明的发展。失去超越价值之后,各种形式的功利主义追求变成了人的唯一寄托。历史唯物主义更导致各种形式历史决定论的产生,从地理环境决定论,到文化决定论,阶级斗争决定论,经济决定论等都是历史唯物主义的产物。
西方的科学、民主、自由、平等观念使每个人都有权满足自己的欲望,现代资本主义正是依靠激发个人欲望得到发展的,它将每个人都投入追逐财富和名誉的洪流。就连西方的宗教也不例外,它把以商业和技术为手段的谋利行为视为天职,把对技术和金钱的追求视为得到上帝恩宠,增加上帝荣耀的途径,而赚钱的多少则是对上帝奉献的大小,以及今后能在天国获得地位的高低,一切世俗的谋利活动都成了理所当然,命中注定。西方的人类中心主义将人视为宇宙的中心和目的,认为人是所有价值的来源,自然是利用的对象,自然界是没有价值的,只有人才有价值,人是万物的尺度,人是自然界的立法者,整个世界是为人类而存在的,人有权支配自然,科技是征服自然的工具,人对自然界不存在道德责任,征服自然是人类最大的幸福,社会组织形式是操纵的对象,——这一切成了人类现代所有成就的思想基础,正是这些思想导致了人类自工业革命以来各种惊天动地的伟大实践。
科技和市场的膨胀已成了人类生态危机和人的全面异化的直接原因,而以西方理性主义、物质主义、人类中心主义和个人主义为核心的整个现代价值体系则是导致科技和市场的膨胀的根源。文化学者胡纪泽在《中国人的焦虑》中说:
“在现代社会中,工具理性或知识理性以科学技术、管理制度、法律规范、经营计算等具体的形式体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左右着我们的全部社会行为。”
理性主义在产生之初,尚被作为一种工具和方法,但随着科学的发展,理性主义本身已被当成了目的,理性主义甚至已成为一种奴役。今天,理性主义的疯狂既不亚于当年宗教的疯狂,也不亚于当今宗教原教旨主义的疯狂,尤其是在科技和市场方面,而西方许多思想家把这种明明是西方理性主义的疯狂说成是整个人类的疯狂,实际上是在为西方的“原罪”开脱。
人类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生活在感情状态而不是生活在理性状态的,是通过感性和经验来理解事物的。因为理性主义所能够发现的是非常有限的存在,理性主义所能够展示的是有限的可能性和确定性,理性主义更无法保证正义和德性,但今天理性主义却成了一切意义和价值的唯一来源,人们已不得不完全要用理性来思考,用理性来安排,用理性来判断,理性主义甚至已成为一种至高无上的终极价值,但是,我们用什么来证明理性本身呢?正如我们用什么来评估当今各种国际权威组织的价值依据和道德依据?
现代化即理性化,科学技术、市场经济、民主政治已成为现代宗教的三个位格,它们都是以理性为基础的。现代社会名目繁多的思想、见解、学说、理论,正在摧毁人类亘古以来的终极价值,而终极价值,尤其是那些涉及神圣和道德的内容是无法被现代理性的逻辑、数学和实验方法证实的。当哥白尼、达尔文、马克思、弗洛伊德从不同的侧面戳穿了千古神话后,人就成了物质,成了工具,成了机器,成了商品,成了市场,成了数据,人和自然的意义已完全丧失,整个现代社会只是一个符号的系统,而人除了一连串的数字外什么也不是。
以西方理性主义为特征的现代社会在具体领域的发展上越是理性、精微和繁复,在整体和本质上就表现得越是非理性。法兰克福学派学者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指出:
“这个社会作为整体却是非理性的。它的生产率对于人的需要和才能的自由发展是破坏性的,它的和平要有经常的战争威胁来维持,……”
西方文化的理性主义、功利主义、物质主义和个人主义的恣意发展,使现代文明表现出一种放纵人类欲望、滥用人类智慧的极端主义倾向。从西方价值发展出来的各种政治、经济、科技、军事、文化、外交理论以及整个现代社会的主流思想都是倾向于放纵而不是基于节制的。
现代危机的根源在于从西方价值发展出来的现代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科学技术、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的结合已经取代了传统宗教而成为现代宗教,发展创新已成为终极价值,它们所产生的物质力量正在毁坏自然,它们所产生的精神力量正在摧毁各种伟大的传统和人类价值,使民族国家同质化,这些倾向正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不断加强,一切都在追求更快、更多、更大、更新,其势如自由落体,这种趋势令西方文化本身也感到惊讶,而这一切都来自理性主义的误导,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来质疑理性主义。
理性主义是人类一切现代成果和一切现代灾难的价值(思想)根源,正如英国哲学家阿尔弗雷德·诺斯·怀特海指出的一样,整个西方知识体系实际上都是由柏拉图的一系列注脚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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