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故鼎新的哲理——章太炎文选》(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摘录
P48(《儒术真论》)
仲尼所以凌驾千圣,迈尧、舜轹公旦者,独在以天为不明及无鬼神二事。
P120(《王学》)
尝试最观守仁诸说,独“致良知”为自得,其他皆采自旧闻,工为集合,而无组织经纬。
P141(《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录》)
大凡非常可怪的议论,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也不敢说。说了以后,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
近来有人传说,某某是有神经病,某某也是有神经病,兄弟看来,不怕有神经病,只怕富贵利禄当面现前的时候,那神经病立刻好了,这才是要不得呢!略高一点的人,富贵利禄的补剂,虽不能治他的神经病,那艰难困苦的毒剂,还是可以治得的,这总是脚跟不稳,不能成就甚么气候。兄弟尝这毒剂,是最多的。算来自戊戌年以后,已有七次查拿,六次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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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到第七次方才拿到。以前三次,或因别事株连,或是普拿新党,不专为我一人;后来四次,却都为逐满独立的事。但兄弟在这艰难困苦的盘涡里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懊悔,凭你甚么毒剂,这神经病总治不好。
至于今日办事的方法,一切政治、法律、战术等项,这都是诸君已经研究的,不必提起。依兄弟看,第一要在感情,没有感情,凭你有百千万个拿破仑、华盛顿,总是人各一心,不能团结。
要成就这感情,有两件事是最的:第一、是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的道德;第二、是用国粹激动种性,增进爱国的热肠。
先说宗教。近来像宾丹、斯宾塞尔那一流人崇拜功利,看得宗教都是漠然。但若没有宗教,这道德必不得增进,生存竞争,专为一己,就要团结起来,譬如一碗的干子,怎能团得成面?欧、美各国的宗教,只奉耶苏基督,虽是极其下劣,若没有这基督教,也断不能到今日的地位。
只是我们中国的宗教,应该用那一件?若说孔教,原有好到极处的。就是各种宗教,都有神秘难知的话杂在里头,惟有孔教,还算干净,但他也有极坏的。因为孔子当时,原是贵族用事的时代,一班平民,是没有官做的,孔子心里,要与贵族竞争,就教化起三千弟子,使他成就做官的材料。从此以后,果然平民有官做了。但孔子最是胆小,虽要与贵族竞争,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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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去联合平民,推翻贵族政体。他《春秋》上虽有“非世卿”的话,只是口诛笔伐,并不敢实行的,所以他教弟子;总是依人作嫁,最上是帝师王佐的资格,总不敢觊觎帝位。及到最下一级,便是委吏乘田,也将就去做了。诸君看孔子生平,当时摄行相事的时候,只是依傍鲁君,到得七十二国周游数次,日暮途穷,回家养老,那时并且依傍季氏,他的志气,岂不一日短一日么?所以孔教最大的污点,是使人不脱富贵利禄的思想。自汉武帝专尊孔教以后,这热中于富贵利禄的人,总是日多一日。我们今日想要实行革命,提倡民权,若夹杂一点富贵利禄的心,就像微虫霉菌,可以残害全身,所以孔教是断不可用的。若说那基督教,西人用了,原是有益;中国用了,却是无益。因中国人的信仰基督,并不是崇拜上帝,实是崇拜西帝。最上一流,是借此学些英文、法文,可以自命不凡;其次就是饥寒无告,要借此混日子的;最下是凭仗教会的势力,去鱼肉乡愚,陵轹同类。所以中国的基督教,总是伪基督教,并没有真基督教。但就是真基督教,今日还不可用。因为真基督教,若野蛮人用了,可以日进文明;若文明人用了,也就退入野蛮。试看罗马当年,政治学术,何等灿烂,及用基督教后,一切哲学,都不许讲,使人人自由思想,一概堵塞不行,以致学问日衰,政治日敝,罗马也就亡了。那继起的日耳曼种,本是野蛮贱族,得些基督教的道德,把那强暴好杀的心,逐渐化去,就能日进文明,这不是明白的证据么?今日的中国,虽不能与罗马并称,却还可称伯仲,断不是初起的日耳曼种可相比例。所以真正的基督教,于中国也是有损无益。再就理论上说,他那谬妄可笑,不合哲学之处,略有学问思想的人,决定不肯信仰,所以也无庸议。孔教、基督教,既然必不可用,究竟用何教呢?我们中国,本称为佛教国。佛教的理论,使上智人不能不信;佛教的戒律,使下愚人不能不信。通彻上下,这是最可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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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日通行的佛教,也有许多的杂质,与他本教不同,必须设法改良,才可用得。因为净土一宗,最是愚夫愚妇所尊信的。他所求的,只是现在的康乐、子孙的福泽,以前崇拜科名的人,又将那最混账的《太上感应篇》、《文昌帝君阴骘文》等,与净土合为一气,烧纸、拜忏、化笔、扶箕,种种可笑可丑的事,内典所没有说的,都一概附会进去。所以信佛教的,只有那卑鄙恶劣的神情,并没有勇猛无畏的气概。我们今日要用华严、法相二宗改良旧法。这华严宗所说,要在普度众生,头目脑髓,都可施舍与人,在道德上最为有益。这法相宗所说,就是万法惟心。一切有形的色相,无形的法尘,总是幻见幻想,并非实在真有。
要有这种信仰,才得勇猛无畏,众志成城,方可干得事来。佛教里面,虽有许多他力摄护的话,但就华严、法相讲来,心佛众生,三无差别。我所靠的佛祖仍是靠的自心,比那基智教人依傍上帝,扶墙摸壁,靠山靠水的气象,岂不强得多吗?
有的说中国佛教,已经行了二千年,为甚没有效果?这是有一要点。大概各教可以分为三项:一是多神教,二是一神教,三是无神教。也如政体分为三项:一是贵族政体,二是君主政体;三是共和政体。必要经过君主政体的阶级,方得渐入共和政体;若从这贵族政体,一时变成共和政体,那共和政体必带种种贵族的杂质。必要经过一神教的阶级,方得渐入无神教,若从这多神教一时变成无神教,那无神教必带种种多神教的杂质。中国古代的道教,这就是多神教。后来佛教进来,这就是无神教。中间未经一神教的阶级,以致世人看佛,也是一种鬼神,与那道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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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鬼神,融化为一。就是刚才所说的烧纸、拜忏、化笔、扶箕等类,是袁了凡、彭尺木、罗台山诸人所主张的。一般社会,没有一人不堕这坑中,所以佛教并无效果。如今基督教来,崇拜一神,借摧陷廓清的力,把多神教已经打破,所以再行佛教,必有效果可见的了。
有的说印度人最信佛教,为甚亡国?这又是一要点。因为印度所有,只是宗教,更没甚么政治法律。这部《摩拿法典》,就是婆罗门所撰定。从来没有政治法律的国,任用何教,总是亡国。这咎不在佛教,在无政治法律。我中国已有政治法律,再不会像印度一样。若不肯信,请看日本可不是崇信佛教的国么?可像那印度一样亡国么?
有的说佛教看一切众生,皆是平等,就不应生民族思想,也不应说逐满复汉。殊不晓得佛教最重平等,所以妨碍平等的东西,必要除去,满州(洲)政府待我汉人种种不平,岂不应该攘逐?且如婆罗门教分出四性阶级,在佛教中最所痛恨。如今清人待我汉人,比那刹帝利种虐待首陀更要利害十倍。照佛教说,逐满复汉,正是分内的事。又且佛教最恨君权,大乘戒律都说:“国王暴虐,菩萨有权,应当废黜。”又说:“杀了一人,能救众人,这就是菩萨行。”其余经论,王贼两项,都是并举。所以佛是王子,出家为僧,他看做王就与做贼一样,这更与恢复民权的话相合。所以提倡佛教,为社会道德上起见,固是最要;为我们革命军的道德上起见,亦是最要。总望诸君同发大愿,勇猛无畏。
次说国粹。为甚提倡国粹?不是要人尊信孔教,只是要人爱惜我们汉种的历史。这个历史,是就广义说的,其中可以分为三项:一是语言文字,二是典章制度,三是人物事迹。近来有一种欧化主义的人,总说中国人比西洋人所差甚远,所以自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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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说中国必定灭亡,黄种必定剿绝。
先说语言文字。因为中国文字,与地球各国绝异,每一个字,有他的本义,又有引申之义。若在他国,引申之义,必有语尾变化,不得同是一字,含有数义。中国文字,却是不然。且如一个天字,本是苍苍的天,引申为最尊的称呼,再引申为自然的称呼。三义不同,总只一个天字。
这一种学问,中国称为“小学”,与那欧洲“比较语言”的学,范围不同,性质也有数分相近。但是更有一事,是从来小学家所未说的,因为造字时代先后不同,有古文大篆没有的字,独是小篆有的;有小篆没有的字,独是隶书有的;有汉时隶书没有的字,独是《玉篇》、《广韵》有的;有《玉篇》、《广韵》没有的字,独是《集韵》、《类篇》有的。因造字的先后,就可以推见建置事物的先后。且如《说文》兄、弟两字,都是转注,并非本义,就可见古人造字的时代,还没有兄弟的名称。又如君字,古人只作尹字,与那父字,都是从手执杖,就可见古人造字的时代,专是家族政体,父权君权,并无差别。其余此类,一时不能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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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辞的本根,全在文字,唐代以前,文人都通小学,所以文章优美,能动感情。两宋以后,小学渐衰,一切名词术语,都是乱搅乱用,也没有丝毫可以动人之处。究竟甚么国土的人,必看甚么国土的文,方觉有趣。像他们希腊、梨俱的诗,不知较我国的屈原、杜工部优劣如何?但由我们看去,自然本种的文辞,方为优美。可惜小学日衰,文辞也不成个样子。若是提倡小学,能够达到文学复古的时候,这爱国保种的力量,不由你不伟大的。
第二要说典章制度。我个(们)中国政治,总是君权专制,本没有甚么可贵,但是官制为甚么要这样建置?州郡为甚么要这样分划?军队为甚么要这样编制?赋税为甚么要这样征调?都有一定的理由,不好将专制政府所行的事,一概抹杀。
至于中国特别优长的事,欧、美各国所万不能及的,就是均田一事,合于社会主义。不说三代井田,便从魏、晋至唐,都是行这均田制度。所以贫富不甚悬绝,地方政治容易施行。请看唐代以前的政治,两宋至今,那能仿佛万一。这还是最大最繁的事,其余中国一切典章制度,总是近于社会主义,就是极不好的事,也还近于社会主义。兄弟今天,略举两项,一项是刑名法律。中国法律,虽然近于酷烈,但是东汉定律,直到如今,没有罚钱赎罪的事,惟有职官妇女,偶犯笞杖等刑,可以收赎。除那样人之外,凭你有陶朱、猗顿的家财,到得受刑,总与贫人一样。一项是科场选举。这科举原是最恶劣的,不消说了,但为甚隋、唐以后,只用科举,不用学校?因为隋、唐以后,书籍渐多,必不能像两汉的简单。若要入学购置书籍,必得要无数金钱。又且功课繁多,那做工营农的事,只可阁(搁)起一边,不能像两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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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以带经而锄的。惟有律赋诗文,只要花费一二两的纹银,就把程墨可以统统买到,随口咿唔,就像唱曲一般,这做工营农的事,也还可以并行不悖,必得如此,贫人才有做官的希望。若不如此,求学入官,不能不专让富人,贫民是沉沦海底,永无参预政权的日子。这两件事,本是极不好的,尚且带几分社会主义的性质,况且那好的么?
第三要说人物事迹。中国人物,那建功立业的,各有功罪,自不必说。但那俊伟刚严的气魄,我们不可不追步后尘。与其学步欧、美,总是不能像的;何如学步中国旧人,还是本来面目。其中最可崇拜的,有两个人:一是晋末受禅的刘裕,一是南宋伐金的岳飞,都是用南方兵士,打胜胡人,可使我们壮气。至于学问上的人物,这就多了。中国科学不兴,惟有哲学,就不能甘居人下。但是程、朱、陆、王的哲学,却也无甚关系。最有学问的人,就是周秦诸子,比那欧洲、印度,或者难有定论;比那日本的物茂卿、太宰纯辈,就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了。日本今日维新,那物茂卿、太宰纯辈,还是称颂弗衰,何况我们庄周、荀卿的思想,岂可置之脑后?近代还有一人,这便是徽州休宁县人,姓戴名震,称为东原先生,他虽专讲儒教,却是不服宋儒,常说“法律杀人,还是可救;理学杀人,便无可救。”
P187(《革命之道德》)
方今中国之所短者,不在智谋而在贞信,不在权术而在公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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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
P197(《建立宗教论》)
以何因缘而立宗教?曰:由三性。
云何三性?一曰:遍计所执自性;二曰:依他起自性;三曰:圆成实自性。第一自性,惟由意识周遍计度刻画而成。
离于意识,则不得有此差别。其名虽有,其义绝无。是为遍计所执自性。第二自性,由第八阿赖耶识、第七末那识,与眼、耳、舌、鼻、身等五识虚妄分别而成。
赖耶惟以自识见分,缘自识中一切种子以为相分。故其心不必现行,而其境可以常在。末那惟以自识见分,缘阿赖耶以为相分。即此相分,便执为我,或执为法,心不现行,境得常在,亦与阿赖耶无异。五识惟以自识见分,绿色及空以为相分。心缘境起,非现行则不相续;境依心起,非感觉则无所存。
P198
此数识者,非如意识之周遍计度执着名言也。即依此而起见分相分而者,其境虽无,其相幻有。是为依他起自性。第三自性,由实相、真如、法尔而成,亦由阿赖耶识还灭而成。在遍计所执之名言中,即无自性;离遍计所执之名言外,实有自性。是为圆成实自性。夫此圆成实自性云者,或称真如,或称法界,或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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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今之世,欲建立宗教者,不得于万有之中,而横计其一为神,亦不得于万有之上,而虚拟其一为神。所以者何?诸法一性,即是无性,诸法无性,即是一性,此般若精妙之悉檀,亦近世培因辈所主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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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万有者,惟是概念。知为概念,即属依他;执为实神,即属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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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立教,惟以自识为宗。识者云何?真如即是惟识实性,所谓圆成实也。而此圆成实者,太冲无象,欲求趋入,不得不依赖他。逮其证得圆成,则依他亦自除遣。故今所归敬者,在圆成实自性,非依他起自性。若其随顺而得入也,则惟以依他为方便。一切众生,同此真如,同此阿赖耶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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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执着自体为言,则惟识之教,即与神我不异。
夫依他故不可执,然非随顺依他,则无趋入圆成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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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教以惟识为宗,识之实性,即是真如,既无崇拜鬼神之法,则安得成为宗教?答曰:凡崇拜者,固人世交际所行之礼。故诸立神教者,或执多神,或执一神,必以其神为有人格,则始可以稽首归命之礼行之,其崇拜诚无可议。然其神既非实有,则崇拜为虚文尔。若以别有本体而崇拜之,本体固无人格。于彼无人格者,而行人世交际之礼,比之享爰居以九韶者,盖尤甚焉!是故识性真如,本非可以崇拜。惟一切事端之起,必先有其本师,以本师代表其事,而施以殊礼者,宗教而外,所在多有。士人之拜孔子,胥吏之拜萧何,匠人之拜鲁般,衣工之拜轩辕,彼非以求福而事之,又非如神教所崇拜者。本无其物而事之,以为吾之学术出于是人,故不得不加尊礼。此于诸崇拜中,最为清净,释教亦尔。诸崇拜释迦者,固以二千六百岁前尝有其人,应身现世,遗风绪教,流传至今,沐浴膏泽,解脱尘劳,实惟斯人之赐。于是尊仰而崇拜之,尊其为师,非尊其为鬼神,虽非鬼神,而有可以崇拜之道,故于事理皆无所碍。
P211
或举赫尔图门之说,以为宗教不可专任僧徒,当普及白衣而后可。若是,则有宗教者,亦等于无宗教。自我观之,居士、沙门,二者不可废一。宗教虽超居物外,而必期于利益众生。若夫宰官吏人之属,为民兴利,使无失职,
P212
此沙门所不能为者。乃至医匠陶冶,方技百端,利用厚生,皆非沙门所能从事。纵令勤学五明,岂若专门之善?于此则不能无赖于居士。又况宗教盛衰,亦或因缘国事。彼印度以无政之故,而为回种所侵,其宗教亦不自保。则护法之必赖于居士明矣。虽然,居士者,果足以为典型师表耶?既有家室,亦甘肉食,未有卓厉清遐之行,足以示人。至高不过陈仲、管宁,至仁不过大禹、墨翟,猥鄙污辱之事,犹不尽无,其于节行固未备也。以彼其人,而说无生之达摩,讲二空之法印,言不顾行,谁其信之?
宗教之用,上契无生,下教十善,其所以驯化生民者,特其余绪。所谓尘垢秕糠,陶铸尧舜而已。而非有至高者在,则余绪亦无由流出。今之世,非周、秦、汉、魏之世也,彼时纯朴未分,则虽以孔、老常言,亦足以化民成俗。今则不然,六道轮回、地狱变相之说,犹不足以取济。非说无生,则不能去畏死心;非破我所,则不能去拜金心;非谈平等,则不能去奴隶心;非示众生皆佛,则不能去退屈心;非举三轮清净,则不能去德色心。而此数者,非随俗雅化之居士所能实践,则聒聒者亦无所益。此沙门、居士,所以不得不分职业也。
彼宗教之卑者,其初虽有僧侣祭司,久则延及平民,而僧侣祭司亦自废绝。而道德普及之世,即宗教消熔之世也。于此有学者出,存其德者,去其神话,而以高尚之理想,经纬之以成学说。若中国之孔、老,希腊之琐格拉底、柏拉图辈,皆以哲学而为宗教之代起者。琐氏、柏氏之学,缘生基督,孔子、老子之学,迁为汉儒,则哲学复成宗教。
一自培庚、笛加尔辈,一自程、
P213
朱、陆、王诸儒,又复变易旧章,自成哲学。程、朱、陆、王,固以禅宗为其根本。而晚近独逸诸师,亦于内典有所摭拾。则继起之宗教,必释教无疑也。他时释迦正教,普及平民,非今世所能臆测。然其无上希有之言,必非常人所喻,则沙门与居士,犹不得不各自分途。赫氏所言,但及人天小教,此固可以家说户知者,然非所论于大乘。后之,无纳沧海于牛蹄可也。
P263(《五无论》)
综观今世所谓文明之国,其屠戮异洲异色种人,盖有甚于桀、纣。桀、纣惟一人,而今则合吏民以为之;桀、纣无美名,而今则借学术以文之。
P267
望进化者,其迷与求神仙无异。
P407(《论佛法与宗教、哲学以及现实之关系》)
像那基督教也是以博爱为宗,但从前罗马教皇代天杀人,比政府的法律更是残酷。
大概世间法中,不过平等二字。庄子就唤作“齐物”。并不是说人类平等、众生平等。要把善恶是非的见解,一切打破,才是平等。原来有了善恶是非的见,断断没有真平等的事实出来。
P408
兄弟看近来世事纷纷,人民涂炭,不造出一种舆论,到底不能拯救世人。上边说的,已略有几分了。最得意的,是《齐物论》中“尧伐三子”一章:“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何也?’舜曰:‘父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据郭象注,蓬艾就是至陋的意思。物之所安,没有陋与不陋的分别。现在想夺蓬艾的愿,伐使从己,于道就不弘了。庄子只一篇话,眼光注射,直看见万世的人情。大抵善恶是非的见,还容易消去。文明野蛮的见,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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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易消去。无论进化论政治家的话,都钻在这个洞窟子里,就是现在一派无政府党,还看得物质文明,是一件重要的事。何况世界许多野心家。所以一般舆论,不论东洋西洋,没有一个不把文明野蛮的见横在心里。学者著书,还要增长这种意见,以至怀着兽心的强国,有意要并吞弱国,不说贪他的土地,利他的物产,反说那国本来野蛮,我今灭了那国,正是使那国的人民获享文明幸福。这正是尧伐三子的口柄。不晓得文明野蛮的话,本来从心上幻想现来。只就事实上看,什么唤做文明,什么唤做野蛮,也没有一定的界限,而且彼此所见还有相反之处。
P475(《齐物论释》)
“今欲夺蓬艾之愿而伐使从己,于至道岂弘哉,故不释然神解耳。若乃物畅其性,各安其所安,无有远近幽深,付之自若,皆得其极,则彼无不当而我无不怡也。”子玄斯解,独会庄生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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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野之见,尤不易除,夫灭国者,假是为名,此是梼杌、穷奇之志尔。
故应务之论,以齐文野为究极。
P495(《驳建立孔教议》)
孔子所以为中国斗杓者,在制历史,布文籍,振学术,平阶级而已。往者《尚书百篇》,年月阔略,无过因事记录之书,其始末无以猝睹。自孔子作《春秋》,然后纪年有次,事尽首尾,丘明衍传,迁、固承流,史书始粲然大备,矩则相承,仍世似续,令晚世得以识古,后人因以知前。故虽戎羯荐臻,国步倾覆,其人民知怀旧常,得以幡然反正。此其有造于华夏者,功为第一。《周官》所定乡学,事尽六艺,然大礼不下庶人。
自孔子观书柱下,述而不作,删定六书,布之民间,然后人知典常,家识图史。其功二也。九流之学,靡不出于王宫。守其一术,而不遍览文籍,则学术无以成就。自孔子布文籍,又自赞《周易》,吐《论语》以寄深湛之思,于是大师接踵,宏儒郁兴。虽所见殊途,而提振之功在一。其功三也。春秋以往,官多世卿,其自渔钓、饭牛而兴者,乃适遇王伯之君,乘时间起,平世绝矣。
自孔子布文籍,又养徒三千,与之驰骋七十二国,辨其人民,知其土训,识其政宜,门人余裔,起而干摩,与执政争明。哲人既萎,曾未百年,六国兴而世卿废,民苟怀术,皆有卿相之资。由是阶级荡平,寒素上遂,至于今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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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功四也。总是四者,孔子于中国,为保民开化之宗,不为教主。
P540(《救学弊论》
夫国无论文野,要能受其国性,则可以不殆。金与清皆自塞外胜中国者也,以好慕中国文化,失其朴劲风,比及国亡,求遗种而不得焉。上溯元魏,其致亡之道亦然。蒙古起于沙漠,入主中夏,不便安其俗,言辞了戾,不能成汉语,(观元时诏书令旨可知。)起居亦不与汉同化,其君每岁必出居上都,及为明所覆,犹能还其沙漠,与明相争且三百年。清时蒙古已弱,而今喀尔喀犹独立也。匈奴与中国并起,中行说告以勿慕汉俗,是故匈奴虽为窦宪所逐,其遗种存者犹有突厥、回纥横于隋唐之间,其迁居秦海者,则匈牙利至今不亡。若是者何也?元魏金清习于汉化,以其昔之人为无闻知,后虽退处不毛,有所不能。匈奴蒙古则安其士俗自若也。夫此数者悉野而少文,保其野则犹不灭,失其野则无噍类,是即中国之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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