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黜墨学
陈捷夫
孔学的核心是复辟周礼。墨学是反对孔学的伟大的先秦学派。“君子不器”主张的最终目的,是为实现孔子的“礼治”而排除障碍。先秦实践证明,孔学之所以为“天下莫能容”,是科学昌明的缘故。因此,要实现孔学当道,孔儒第一个要做的事情,即是伺机铲除墨学。西汉大儒董仲舒的“皆绝其道”,终于在政治上实现了孔子反对所谓“异端”和孟子反对所谓“邪说”的夙愿。
墨学被黜,其中关于社会、政治、伦理、教育、科学、几何学等中国古人的先进观念和先进知识,也就随之遭到废弃,且一厥不振,以至于二千余年。这是孔儒对中国古代科学的进行严重摧残的历史铁证,是中国人民精神财富的巨大损失。孔儒贬黜墨学的历史罪责,不可逃脱。
1、西汉对墨子与墨学的贬黜
墨学是中国古代科学的象征。墨子与墨学在西汉之所以遭到贬黜,虽说“君子不器”作为反对科学的政治大纲,其作用不可低估。但孔儒是“贬墨”的罪魁祸首,负有不可推卸的历史罪责。
公元前134年,西汉董仲舒在对策中提出行孔学、废百家的建议。如“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汉书.董仲舒传》)又“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同前)至公元前140年,西汉武帝刘彻予以采纳实施,如“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汉书.武帝纪》)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1916年易白沙发表于《青年杂志》上《孔子评议》语),即成为西汉以来孔学一尊的历史性标志。而“扬孔抑墨”,更是“罢黜百家”的重中之重。从此,自春秋战国数百年间,一直与孔学相抗衡的墨学,却首当其害,被打倒在地,一厥不振,蒙尘二千年,几乎为中国人所遗忘。
从传世文献上看到,西汉扬孔抑墨的基本措施,体现在史书不为墨子立传,对墨学的介绍几乎凤毛麟角,少得可怜。传本《史记》相关列传里,仅存下寥寥24字,即“盖墨翟,宋大夫,善守御,本节俭。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孔子后。”且被附在《孟子荀卿列传》的末尾处。这与《史记》里一篇《孔子世家》万余字的“高贵”待遇相比,墨子所受到的“卑微”待遇,可见一斑。在春秋战国时期,墨家与孔学同称为“显学”,且其影响力比孔学还要大得多。这说明,不论传本《史记》这24字,究竟是司马迁的原文,还是原来有了《墨子世家》一文,但由后儒所删损,孔儒对墨学的仇视,已到了几乎疯狂的程度。西晋人鲁胜为《墨子》书里的《墨辩》作注,以作为“振兴”墨学中纯科学部分的一种大胆的尝试,结果是仅存下一些“序言”,而注释之文全部“亡佚”。这历史事件上又一次证明,科学成了孔儒的眼中钉,肉中剌。
大儒董仲舒的“皆绝其道”,一语道出了贬黜墨学的“天机”,那就是因为墨学是科学之道。在这个意义上说,贬黜墨学,即是贬黜科学之道,这就体现了“君子不器”的重要作用。而大儒董仲舒的“媚上”对策,是西汉武帝刘彻之所以下决心贬黜墨学的唯一原因。所谓“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孟子.滕文公上》)大儒董仲舒的“媚上”对策,正是王者前来“取法”的历史典型事例。由此可见,墨学之所以会遭到贬黜,孔儒负有不可推卸的历史罪责。
2、古今人对墨子与墨学的基本评价
为了进一步了解墨学的基本历史概况,这里首先有必要介绍一下古今人对墨子与墨学的评价。
(1)战国诸子对墨子与墨学的基本评价
战国诸子对墨子及其学说的评价,基本上是正面的。尤其墨子其人,有“北方贤圣人”之誉;墨学则有“显学”之誉。
先秦诸子对墨子的高度赞扬。如《庄子.天下》记称:“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而不得也,虽枯槁不舍,才士也夫。”这是对墨子济世救人和对社会的献身精神的基本肯定。曾把墨子诬之为“禽兽”,把墨学诬之为“邪说”的所谓“亚圣”孟子,同样也称道墨子的个人优秀品质。如《孟子.尽心上》记称:“孟子曰:‘……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大意是说,孟子说:“墨子主张人人平等,那怕从摩秃头顶到抛弃脚跟,只要有利于普天下人,也会坚决地做好。”孟子反对墨学,却肯定墨子的为人、品质和基本出发点等,即充分说明墨子其人具备了正面形象。又如《吕氏春秋.当染》记称:“盛誉流于北方,义声振于楚、越。”说明墨子的声誉,扬遍南北方。而清孙诒让引《渚宫旧事》载鲁阳文君说:“墨子北方贤圣人也。”可见,墨子的人格和品质等,获得广泛的赞扬,是不容置疑的。其次,在墨学的受众和影响力问题上,孟子有着客观的评价。如《孟子.滕文公下》记称:“孟子曰:‘……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盈”,满。大意是说,孟子说:“杨朱和墨子的学说到处传播充满了天下。天下的学说不是归于杨朱之道,则归于墨子之道。”这说明,墨学与杨学两种学说,战国时受到广泛的认同和欢迎。又如《孟子.尽心下》记称:“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大意是说,孟子说:“脱离墨子学派的人一定会归到杨朱学派中去,脱离杨朱学派的人一定会归到孔子学派中去。”从孟子这些言论里知道,战国时期名排第三的学派,是孔儒学派。也有将墨学与孔学并称为“显学”的。如《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记称:“墨子者,显学也。”《韩非子.显学》记称:“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 “显学”,即地位显赫、影响巨大、声名远播的学说。大意是说,韩非说:“人世间的显学,唯儒学与墨学两家。儒学的创始人,是孔丘;墨学的创始人,是墨翟。”这说明,至战国末期,墨学仍然是“显学”之一。至于两大“显学”的学生,更是布满天下。如《吕氏春秋.有度》记称:“孔、墨之弟子徒属满天下。”又《吕氏春秋.尊师》记称:“孔墨徒属弥从众,弟子弥丰,充满天下。”《吕氏》二处记载,反映了时至战国末期墨、孔两个学派的弟子,仍然遍布天下。可见其时中国的思想领域里,人们的思想是何等活跃,竞争是何等激烈。
值得指出的是,韩非把墨学与孔学两派的关系,描述为“冰炭不同器”。如“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时而至。”(《韩非子.显学》)即说明墨、孔两派的对立,不仅始终如一,而且到了水火不相容的程度。孔、墨两学之间的对立的性质,甚至为后世视作所谓“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分水岭。但孔学仅仅代表王者和贵族的利益,而墨学则代表着全社会的共同利益。正是这一原因,导致了当孔学一旦得势,墨学即必遭殃。
(2)西晋人对墨学中《墨辩》的基本评价
西晋鲁胜对《墨辩》的评价极高,认为不仅是“政化之准绳”,而且对战国孟子等诸子的影响巨大。如《墨辩注序》记称:“名者,所以列同异,明是非,道义之门,政化之准绳也。”“名”,指墨子的名学,即《墨辩》(也就是当今的逻辑学)。大意是说,墨子的逻辑学,能区别同与异,判明是与非,是道义的入门,是治政的准则。又“墨子著书,作《辩经》以立名本。惠施、公孙龙祖述其学,以正别(形)名显于世。孟子非墨子,其辩言正辞,则与墨同。荀卿、庄周等,皆非毁名家,而不能易其论也。”大意是说,战国惠施公孙龙最先阐发墨家名学之说;孟子反对墨学,但他的思维方法等,却因袭于墨学;而荀子和庄子等诸子,也是反对名家的,但却仍然因袭而改变不了其方法论等。可见,战国诸子虽不完全同意墨家的名论,但又要承袭墨学的思维方法等,如《孟子》、《荀子》等书,基本上均因袭了墨学的方法论,即说明墨学对各学派的重大影响力。
(3)近人对墨学中《墨经》(《墨辩》)的基本评价
今人曾总结了近代以来学者对墨学逻辑学的重要评价,评价达到了历史的高峰,这里仅略举诸例。如清末孙诒让说,墨经逻辑“为周名家言之宗”,是中国古代逻辑的根本。胡适说:“六篇《墨辩》乃是中国古代名学最重要的书。”称《墨经》提出了一种高度发达的和科学的方法,是伟大的逻辑学家,是发展归纳和演绎方法的科学逻辑的唯一的中国思想学派,在整个中国思想史上为中国贡献了逻辑方法的最系统的发达学说。谭戒甫说:《墨辩》开了“华夏二千年前独到之辩学”。沈有鼎说:墨经逻辑“代表了中国古代逻辑学的光辉成就”。认为“中国古代逻辑思想的发展,到了《墨经》,就同登上高峰一样”。(见杨武金《墨经逻辑研究》第3-4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同时认为,“以墨经逻辑为典范的中国古代逻辑,是与西方逻辑、印度因明并列的世界三大逻辑源流之一,是世界逻辑史中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同上,第11页)
从战国诸子对墨子与墨学的基本评价,西晋人对墨学中《墨辩》的基本评价,近人对墨学中《墨经》(《墨辩》)的基本评价中,可见看到,古今人对墨子与墨学有着相当高度的基本评价。即墨子其人具有高尚的人格和高尚的品质;而墨学中的科学逻辑,则不仅对诸子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而且被誉为“与西方逻辑、印度因明并列的世界三大逻辑源流之一”。
3、墨子与墨学遭到贬黜的基本原因
墨学之所以会遭到贬黜,其基本原因,在于墨学阻碍了孔学的推行。正因此,孔子把墨学诬之为所谓“异端”,孟子把墨学诬之为所谓“邪说”,董仲舒把墨学诬之为“邪辟之说”,恨不得把墨学置于死地而后快。
笔者在前面曾经谈到,尤其墨子对待孔学更是针锋相对,批判得更为具体而全面。如《名辩》抨击了孔子的“正名”观,《非儒》抨击了孔学的虚伪性和欺骗性,《非命》抨击了孔子的“天命”观,《兼爱》抨击了孔子的封建等级观,《尚贤》抨击了孔子的政权嫡子世袭制和“忠君”制,《尚同》抨击了孔子的王权利益至上观,《法仪》抨击了孔子的“礼治”观,《节葬》抨击了孔子的“厚葬”观,《非乐》抨击了孔子的“礼乐”观等等。墨子那些坚定而深刻的反孔、批孔思想,集中地体现了当时社会的主流意识,无疑是理性和正确的。据此可以推断,孔子到处推销自己的“复礼”主张,之所以会连连碰壁,“于七十余君,莫能用”,以至于子贡、颜回皆异口同声地哀叹:“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这与墨学等的广泛传播,各国人民的科学素质的提高,不无关系。据此可进一步推断,墨子与墨学等之所以会遭到孔儒的刻骨仇恨,视之为所谓“异端”,恨不得置于死地而后快,当与其学说中所根植的科学性有关联。换句话说, 孔子讲“天命”,墨学讲“非命”;孔子讲“等级”,墨学讲“兼爱”;孔学讲“世袭”,墨学讲“尚贤”;孔学讲“至尊”,墨学讲“尚同”;孔学讲厚葬,墨学讲“节葬”;等等。孔学讲“义利”分离,墨学讲“义利”“壹同”。处处相反,处处相抗衡,这也许就是墨学与孔学两者关系上的基本特点。在这个意义上说,墨学是孔子鼓吹和宣扬所谓“礼治”的巨大障碍,是孔学的克星。即是说,墨学的存在,有阻于孔儒推行孔儒之道,有阻于“教化”。
孔、孟分别把墨子与墨学,诬之为所谓“异端”、“邪说”等。首先,孔子把墨学诬之为所谓“异端”。最早把墨学当作“异端”的,是孔子。如《论语.为政》记称:““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朱熹集注》记称:“攻,专治也。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如杨、墨是也。”大意是说,孔子告诫学生说:“专心研治杨朱、墨翟等与我相抗衡的学说,就会有大害了。”孔子的“异端”论,为后儒和专制统治者剿灭不同观点的学说、文献等,提供了恶劣的历史理论依据。战国孟子即是继孔子之后把墨学视之为所谓“异端”的第一人。其次,孟子把墨学诬之为所谓“邪说”、“禽兽”,恨不得把墨学彻底地予以消灭。如《孟子.滕文公下》记称:“孟子曰:‘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息”,停止,消灭。大意是说,孟子说:“杨朱学说的重点是为了自我,是目无君王;墨子学说主张人人平等,是目无父亲。目无君王和父亲,这是禽兽。杨朱、墨子的学说如果不予以消灭,则孔子的学说便不能生存和立世,这就是让歪说欺骗庶民,而堵塞了仁义的传播。”因此,孟子主张,“距(拒)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又主张“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同上)大意是说,孟子说;“要抵制杨、墨之道,抛弃杨、墨的学说,使之不得有所作为。而那些能够著书立说以反对杨、墨学说的人,便是孔圣人的门徒了。”把有利于天下人的墨学,诬之为所谓“邪说”、“禽兽”,同时叫嚣着要消灭墨学,这不仅是孟子继承和发展孔子“异端”论的历史铁证,而且是反对平民大众的狰狞面目的自我暴露。再者,董仲舒把墨学诬之为“邪辟之说”,叫嚷着要“皆绝其道”。如所谓“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等,更是含蓄地针对着墨学。
由此可见,从孔子的“异端”,孟子的“邪说”,到董仲舒的“邪辟之说”,“皆绝其道”,均是一脉相承。后世之所以对于不同观点,动辄即诬之为所谓“异端”、“邪说”,并加以压制或消灭,孔子固然罪责难逃,孟子也负有不可推脱的历史罪责,而董仲舒更是难逃历史罪责。换句话说,孔儒贬黜墨学的历史罪责,不可逃脱。
从百家遭抑、墨学遭贬的问题上看到,大儒董仲舒的相关建议,是引诱王者走上反文明、反人民的邪路的基本成因。儒家借权势排斥“异端”,窃夺思想文化的统治地位,是屠灭中国百家思想文化的历史刽子手。墨学代表着全社会普遍人民的根本利益,儒家反对墨学,彻底暴露了儒家是普遍人民的敌人。这就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一个重要问题,即王者并不是以普遍人民的利益和福祉为重,这才轻易听信儒家的谎言,掉进儒家所设置的政治陷阱,让儒家揪着鼻子走,把自身推向与人民相对立的历史前沿上。换句话说,由于孔学的反人民的本质,一个王朝崩溃了,新的政治力量在儒家的教唆下,又成为新的王朝,如此周而复始,恶性循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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