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当前热点问题——希腊公投及中国股灾
时间:2015年7月6日地点:岭南大学HSH109室
组织者:全球大学
参加者: 温铁军老师(视频参加),黄钰书,刘健芝,薛翠,许统一,苏婉媚,苏婉筠
欧债危机和中国股灾,是同步发生两个事件。两者都是全球货币战略冲突的症候。
会议实录第四期:面对金融资本全球化危机的未来展望和另类实践。温铁军、刘健芝、黄钰书指出,本土化运动/区域整合是应对挑战的重要实践。刘提醒道要有实质的提法方能让运动不致成为空谈,温认为,区域整合就是今天币缘战略两大集团(美欧)和地缘战略两大国(美中)对抗性矛盾之下所发生的另类发展模式,要重视区域一体化及其之下的在地化(localization)、社区化等经验。黄则认为,适度的区域合作,限制金融化,同时要培育有活力的本土经济,才可以避免两极化。
以下为温铁军、刘健芝二位教授发言:
高度重视区域整合作为另类实践的意义
刘健芝教授:
我们以前和荷兰的Henk van Arkel和墨西哥的Luis Lopezllera讨论,他们大力主张用另类货币取代99%都在做金融投机的主流货币,进行实物经济的交往;委内瑞拉和其他几个拉美国家也设计南方货币,意图摆脱美元结算。
刚才的讨论,从世界格局来说,三足鼎立比一个寡头独大,多一些制衡。但是从怎样有利于大多数人的角度来看,对抗金融资本,不一定用一种超级货币来抗衡另一种超级货币,而是尽量让自己的经济活动不受其影响。让实体经济(农业、工业、产业、服务)脱离美元等的金融控制,不受投机交易影响,这种提法零零星星有,个别国家也有尝试,但仍不成气候。
另一方面,很大的挑战是,街头政治表达出来对现状的负面的不满,如何积极转化成民间社会的自我保护运动,我们讨论过食物自主和乡村建设,让大家看到有现实的具体可行的路可以走,而不是痴人说梦话。可以趁着现在大家关注希腊的状况,发起辩论和探索。
ARENA联同其他国际组织例如“免债联盟”Freedom from Debt Coalition,联署支持希腊民众投票“反对紧缩方案”。这次多少有一点占领华尔街的气氛,民众广泛动员,但是“决定自己的命运”往往是空口号,如果没有实质的提法的话。我们可以分两个层次:一是分析大形势;二是,现有什么实例是可行的尽管不一定是全面的另类选择。
温铁军教授:
1要有信心,根据马克思基本原理,金融资本一定会走向其反面
分析世界局势的第一个根据,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
根据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事物发展的质的变化是由原有的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的内在规律所决定。亦即,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是对事物发生质的变化起决定作用的,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思想。
今天在金融资本时代,起主要决定作用的恰恰是金融资本自身。据此看,今天金融资本阶段的主要矛盾之中的主要方面是美元区,主要矛盾之中的次要方面是欧元区,当然是由美元集团的自身规律来导致事物发生质的变化。对此,我们发表文章认为金融资本阶段主要是“币缘战略”。
另外,马克思主义哲学强调“否定之否定”规律,就是说事物最终要走向自己的反面,我们现在面对的这样一个大趋势,似乎民众的反抗也佐证了这个辩证法规律……。
主要矛盾当然是金融资本的内部矛盾,主要矛盾方面是美元集团,金融资本矛盾的次要方面是欧元集团。美元集团按照它自身的运动规律,随着过度扩张,表面看似强大,横扫全球无人敢挡,但也因此造成内在的致命的走向方面趋势,他已经把能够吃进去的资源都吃进去了,那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能够被他继续吃进去的新的资源呢?那世界上其他的非主要矛盾或者是主要矛盾的非主要方面是否甘心情愿地被美元这样去盘剥呢?肯定不会。因为这个矛盾的运作过程中,按照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分析,这个资本集团之间的对抗也使他自己走向自己的反面,这是必然的。
我说大家不必悲观,是因为这不过是一个历史过程,我们看到的,今天中国也正走向经济金融化过程,中国的金融化一旦加入到金融资本的对抗性冲突中,其实必然是一个双输的结局,lose-lose game,在这个金融资本虚拟化扩张的游戏之中是没有赢家的。
从哲学角度,我们应该对这个主要矛盾符合规律的演化结果乐观其成。也是因为金融资本一定会走向反面。这是第一,只要真正把握马克思主义思想,我们就不会没有信心。
2与欧盟/欧洲相比,中国内部整合、亚洲区域化整合优势显著
第二,中国本身发展对传统地缘战略的影响,还有另外一个不同于西方主流思想的判断。
例如,对比欧盟向东扩纳入27个国家、最终和俄罗斯发生地缘战略冲突,虽然地缘战略冲突是在产业资本阶段形成的,但现在仍然有相当强烈的影响。你们看中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是一个维持了几千年原住民传统政治的、超大型的大陆国家。内部的语言完全是用单一汉语,语言文化统一,比欧盟国家27种语言形成统一制度的成本要低得多。所以几千年形成的国家政治文化,形成超大型的大陆国家,本身具有内部整合空间大于任何其他地区的这种条件。
总之,中国因为地方大、人口多,统一政治国家内部整合的条件远远要好于欧盟。
现在为什么欧盟的南方国家纷纷发生体制性危机而不能有效治理?
上午黄钰书提到,因为欧盟不是一个统一的政治国家,不是一个政治国家就没有统一的政府宏观调控,他提到欧盟议会管不了欧盟央行的,欧洲还没有把自己锻炼成一个比较成熟的完整的国家政治体制。由此,欧盟内部整合的困难,远大于中国、亚非大陆。特别是当中国开始跟周边国家形成经济贸易的区域化整合以来,相对欧盟的比较优势更显着。
再如,像委内瑞拉本来利用石油价格高企带来财政增长机会,试图在拉丁美洲形成整合。结果还没来得及搞成,就因为石油价格大幅度下跌,国家的整合能力就随着石油收益下降而减少,再加上查韦斯死了,委内瑞拉整个国家的整合能力大概连以前的1/10都没有了。巴西也试图搞跨两个大洋的区划整合,卢拉下台以后,现在总统的对拉丁美洲的整合能力也大幅下降。总之,现在拉丁美洲又再次陷入群龙无首。非洲的区域整合能力更差。
如果看几大洲,只有亚洲有条件完成历史性的区域整合,欧洲到现在为止没有完成自我整合,拉丁美洲有条件差点进入一次新的整合,还没来得及搞完,现在又不行了,非洲还没那个机会。
3世界主要矛盾一为币缘战略美欧对抗,二为地缘战略美中对抗
那么现在造成什么格局呢?几千年政治经济整合所形成的这套完整的国家体制的中国大陆,跟靠把美洲原住民砍光形成外来白人政权的美洲大陆国家-美国相比,各有千秋。这两个都是大陆型的超级大国,本来两个大陆国家似乎有隔着太平洋发生对决的这样的前景。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我们更为关注的问题。中国是在这个世界格局中已经完成了大陆整合的国家,中美两个国家的面积差不多,中国13.6亿人口,美国才3.1亿人口。如果按照GDP总量看,美国第一,中国第二,这两个超大型大陆国家都有完整的政治体制,两个不同体制的对抗,也是世界上最主要的一种地缘战略矛盾。
可以说,如果从金融资本阶段的角度来说,主要矛盾是美元区与欧元区的对抗。如果从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体制矛盾来说,中美两国是两个完成了大陆型整合的国家,他们的国家体制对抗也是一对主要矛盾。
把什么是当前世界的主要矛盾做一个排序,会发现金融资本集团在金融资本阶段的对抗性矛盾--美元和欧元两大资本集团的矛盾,仍然是世界当前的主要币缘战略矛盾。但是,如果从长期的发展来看,美国和中国这两个已经都完成了大陆整合的大国之间的体制矛盾是主要地缘战略矛盾。
因为,中国是自古代到当代四千年的国家史、渐进完成国家体制建设,美国则是近代100年期间激进地完成超大型大陆国家的内部整合的国家集团(United States),两种体制的内涵差异,将是长期的国家与国家之间斗争的主要矛盾。
这样看世界主要矛盾,就明白了:一是在金融资本阶段的币缘战略主要矛盾是美元集团和欧元集团。二是从长期地缘战略的政治体制矛盾,则是美国和中国。
美国作为两种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同时对欧盟和对中国构成对抗性矛盾;当代世界也不仅由此形成三足鼎立,而且客观上还造成欧盟与中国形成战略合作的条件。
4金融资本危机下,区域一体化/在地化/社区化是另类发展模式
接着应该说,当前什么是另类?
明确了以上关于两个主要矛盾的分析框架,我们对社会运动的认识也就更清晰了。
在这样的大的基本矛盾框架之下,再把我们想到的局部问题纳入分析,比如“区域一体化整合”,委内瑞拉搞过,欧盟搞过,现在巴西在搞,中国现在主张的ASEAN构建“十加一”等。
再如,原来我在美国进修时许宝强带我去看美国伊萨卡的Ithaca Hours和墨西哥的地区货币Tlaloc,这些都是localization,都是通过这种整合提高应对金融资本危机的能力。再如,厄瓜多尔的南方银行,也是区域一体化的重要的整合工具。世界上的这些alternative,都是有针对性的应对全球化挑战的创新。
把这些纳入宏观形势分析,就应该认识到:区域整合就是在今天币缘战略两大集团和地缘战略两大国对抗性矛盾之下所发生的另类发展模式!
注意,金融资本全球化的挑战下什么是另类?区域一体化就是另类。那么,区域一体化之下是什么呢?localization--在地化,或者再下面则是community integration--社区的一体化整合。这些做法,都有利于人民大众应对金融全球化的成本转嫁……
现在我们讲社区化。
我们有这个大的框架作为前提,再来往下看大家做的社区建设community regeneration 和localization,每个做法都有相当大的积极意义,都是很令人乐观的。何况我们在乡土中国十多年坚持的乡村建设,我们现在做的rural reconstruction, community regeneration, common wealth, local knowledge全都有积极意义。
5切勿轻视区域整合作为另类实践的重要意义为什么呢?
因为在大框架内部的主要矛盾发生全球危机造成颠覆性结果的时候,什么是大众能够对应的东西呢?就是localization,这才是一个地方或者一个地区相对保持稳定的经济基础。为此,这些在地化的所有的经验都不应该被我们低看,而是应该高度重视。
所以,我们搞的global u 的平台,更应该把实践中被人们总结归纳出来的localization ,或者community integration作为我们要反应的重点,每一个案例都具有创新意义。
上帝在大洪水来之前,因为人类太贪婪,上帝为了给他们教训就毁灭了世界,上帝只看重搞localization 和farmerization的亚布拉罕,只救了他一家,告诉他你带些动物,维持人和自然界生态的平衡,把这些装进诺亚方舟,大洪水来的时候一家人带着动物就飘在海上,这就是圣经故事解释的人类再度起源。
这些故事放一边。总之不要轻看今天的localization, 包括我们在欧洲看到transition town,也是localization的典型。现在,在底特律-北美新英格兰发生的New Economy Coalition,新经济联盟,所鼓吹的社区经济,社区居民自主发起的community regeneration,这套做法都是大危机之下群众自觉的、积极意义的创新。所以不要悲观。
如果没有地中海沿岸这样的大危机和严重的国家破产案例,如果没有希腊现象发生,人们恐怕还不能警醒,还在沉醉着贪婪之中。如果没有中国股灾,蒸发了7万亿,老百姓一夜之间被洗劫,人们沉迷地认为股市一定是增长的。总之,大家在贪婪中不能自拔。
今天人们遭遇到危机打击的时候,才会回过头重视什么叫做Localization,什么叫alternative, transition, new economy,这些东西就像打造诺亚方舟的材料那样慢慢会引起人们更多重视。我们乡村建设这套东西也会越来越被人们重视,尽管不理解的人仍然大有人在,主流对我们仍然不屑,但那又怎么样,我们代表的是下一个人类要进入生态文明的方向,我们有足够的信心,不悲观,客观冷静分析现在的现象,恰恰应该增强了信心。
以下为黄钰书发言:
展望未来世界的几种可能和思考
让我们简化事态,假设几种未来可能性,引发思考:
之一全球继续美元单极货币霸权
美元成功维护霸权,全球继续单极货币霸权。问题不是美国是世界最强大的国家。我没有本质地反美。如果美国真的名符其实如他们所宣扬的那样做一个负责任承担领导全球的超级大国,我还可以忍受Pax Americana。但美国的问题是她的 “exceptionalism”,奥巴马已经多次明确表明美国的特殊性。她不只是地球上的一个国家,那怕是最强的国家。
说穿了,她的特殊性就是全球的金融霸主。综观历史教训,不受约束的金融必然走上暴力掠夺之路。靠金融可以大家共荣共富,从来是幻象。单极美元霸权,不是世界之福。
之二世界有两或三种货币霸权,成为鼎足而立的稳态
某些货币成功挑战美元,世界有两或三种货币霸权,成为鼎足而立的稳态。多极的世界也许比单极好。但上面已经分析过,欧元或人民币也好,在上升形为足以挑战美元的世界性货币这过程中,只能靠内部挤压来保证利润率及资产价值。一般民众只能是牺牲者。在新自由主义教条中,中央银行是国中之国,应该独立不受任何约束。国家和人民等于是把货币主权交到一群精英手上。而金融无边疆国界,金融精英最终是不会对任何社会或国家怀有忠诚的。在上海的金融精英感觉自己是一个纽约人多于中国人。
请看欧洲央行在欧盟宪法里几乎拥有法外治权,不受任何约束。欧洲央行的所在地,连警察也没有权进入执法。欧洲各国实质上是在一个美好的愿景下交出了货币主权。在世界金融小圈子的利益旋转门中,这些主管欧洲货币权的精英究竟与国际金融资本利益关系有多密切?谁也不知道。
美国当前没有这个问题,因为美国金融资本利益跟国家利益是一致的,“对华尔街有利的,就是对美国有利的”,这就是美国的特殊性。当然,有一天美国这条船真的要沉了,精英们是会毫不犹豫跳船转移的,就像历史上金融精英从热那亚转到阿姆斯特丹、伦敦,然后纽约。把权力毫无保留地交托给精英,期望他们跟其他精英斗,万一赢了自己也可以分一杯羹,是痴人说梦。不妨幻想一部小说《2084》,一个三极货币霸权鼎足而立的世界,也许是George Orwell笔下的世界。
之三完全脱钩本土化
完全脱钩本土化。有历史以来,面对强权,人们总会渴望一个 “鸡犬相闻,民安于居”的美好世界。用现代的说法,就是本土化脱钩(delinking)。作为一种价值范式,我是认同向往追慕的;作为现实斗争,像Zapatista的自治运动,是非常有意义的。但当前人类文明的现实是对暴力的集团式垄断。当前的地缘操作是美国为了本身的战略利益到处挑动冲突令民族国家解体。
在一个理想的世界里,再没有垄断暴力的集团,民族国家消失了,邻里相望,老死不相往来,是值得响往的。但当前现实是美国把自己打造成惟一的超级国家,并且企图把所有不符合她利益的国家瓦解。这不是值得我们渴望的世界。我们得小心激进左派和极右派,绕一个圈,其实是互相拥抱的。就像现在流行的极端本土主义和空想市场主义等。
之四适度区域整合,限制金融化,保持有活力的本土经济
适度区域整合,限制金融化(尤其是掠夺式的金融化),保持有活力的本土经济。作为一个理念提出来,我们适宜走一条中道。一方面推动区域合作整合,在生态可承载力的限制下,发展真正能改善民生的产业,避免过度金融化。例如欧洲的出路,长远来说要和俄国整合起来,跟中亚和北非和部分伊斯兰地区,形成庞大的贸易区,以产业贸易交换为主的大经济合作体,欧元作为交易媒介来服务于整个区域的整合,尽量减低异化于产业的金融化程度。当前世界的难题是,怎样走出美元霸权,又不走向另外一条超级金融化之路。
适度的区域合作,限制金融化,同时要培育有活力的本土经济,才可以避免两极化。全球各地的本土运动实践是有意义的,但必须警惕那种高举排外仇外价值观、以本土之名的法西斯主义。
在这个过程中,关键是如何限制精英。人人平等,没有精英的世界,是值得渴望的理想。但现实很难避免精英的出现。历史是在两条轴上被推动的,一条是精英与诸众之间矛盾,一条是精英之间的矛盾。当然还有群众之间的矛盾,你来抢了我的奶粉,我不爽你的宗教文化……。但历史上,群众之间的矛盾大多是精英为了自己利益而挑动。精英是很容易被金融俘获的。西方的选举式民主,其实是另一种精英制而已。所以西方的民主制度没有办法制约掠夺式的金融化。发展基层的参与式自治民主,限制精英,应该是推动区域整合的平行过程。
但我们首先要抛弃传统关于货币和金融的理论和道德,把货币和创造信贷的金融作为the commons来思考,否则在一个超级金融的年代,类似的大大小小金融和债务危机将在全球到处爆发。(来源于全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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