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伪“第一夫人”改造记
一辆军用吉普悄然拐进了上海提篮桥监狱。押车的解放军拉开车门:“到了,下来吧。” 车上下来一个老年女犯,穿戴得整整齐齐,疲惫的脸上不失几分矜持。望着高大围墙中城堡式的牢房,她喟然一声叹,摇头哂笑:“想不到,真想不到。”时为1949年7月1日。
她是谁?汪伪第一夫人陈璧君。
受到人道待遇
八年抗战降下了胜利的帷幕,汉奸头目纷纷落网,陈璧君在羊城被捕后被押解南京。1946年3月28日,江苏高等法院以汉奸罪对她提起公诉,4月16日开庭审讯,22日判处无期徒刑,罪名是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随后,陈璧君被送往苏州江苏第三监狱服刑。
秉性傲岸倔强的陈璧君拒不认罪,口口声声称蒋介石公报私仇罚她坐牢终身,故而虽身在囹圄中,仍凶悍如前,稍有不如意,便作河东狮吼大吵大闹。狱方既恨她,又怕她,却又毫无办法。
国共大决战胜败分明,1949年春三大战役结束,国民党精锐丧尽,解放大军饮马江北,南京政府风鹤频惊,内外交困中的蒋介石被逼“引退”,由李宗仁代行总统职权。2月4日,行政院作出“应变”举措,决议迁都广州,并对关押的汉奸作了如下规定:凡处有期徒刑的,一律释放;处无期徒刑的,转移台湾。
其时,达官贵人的心思只在身家性命安全上,个个忙着撤退家眷财产,哪里顾得上转移汉奸?4月21日凌晨,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其中一支直扑苏州。苏州解放的当日,监狱即被接管,陈璧君成了共产党的阶下囚。
5月27日,大上海解放,市政府大力改造接管的提篮桥监狱的狱政与设施。相比之下,提篮桥监狱的条件较之苏州的好得多,军管会于是决定,把陈璧君这个特殊的犯人从苏州移解上海,以利改造、养病。
上海的初夏连日西南风,气压偏低,陈璧君浑身不适,早先骑马时摔坏的老伤又隐隐作痛,躺在床上呻吟不止。管教干部闻讯后,忙请来医生为她诊治,并给她做了全面检查,发现她患有多种疾病。
考虑到陈璧君毕竟是个特殊的犯人,又年老体弱有病,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狱方给予宽大待遇。所住囚室通风透光,冬暖夏凉;允许亲属旧友探监,送日用品;征得她同意后,安排两个女犯与她同居一室,照顾她的生活起居。陈璧君要求每天用五热水瓶开水,也予以满足。
拒绝宋庆龄何香凝的善意
新中国成立后不久的一天,管教干部交给陈璧君一封信。信来自北京,是国家副主席宋庆龄与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何香凝联名发给她的。
宋庆龄与何香凝,早年曾和陈璧君共事多年,同在孙中山先生领导下从事革命工作,既有同志情谊,又有私人友情。当得悉陈璧君在上海提篮桥监狱后,有心拉她一把,于是一起去见毛主席和周总理,提出陈璧君的问题与汪精卫不同,是叛国投敌的主持者、参与者,而非决策人,建议在适当时候视其态度给予特赦。毛泽东与周恩来了解陈璧君从革命者沦为汉奸的经历,表示尊重宋庆龄、何香凝的意见,当即作了如下表态:只要陈璧君发个简短的认罪声明,中央人民政府可以下令释放她。宋庆龄与何香凝于是联名写信给陈璧君告诉她这个情况。
可陈璧君不认为自己有罪,又倔强好胜拉不下悔过的面子,所以拒绝了宋庆龄、何香凝的善意挽救。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陈璧君发现共产党的看守和气可近,远不如想象的那么凶狠,渐渐地变得大胆起来。
为鼓励犯人接受改造重做新人,狱方召开奖惩大会,给几个改造好的罪犯减刑。她不以为然地说:“最多减二三年,无期徒刑减为20年,等不到出狱就老死了,等于不减,还不是骗人的把戏?”
陈璧君这番话被汇报了上去,管教干部找她谈话,批评说:“你这是煽动犯人对抗政府的改造政策。”她振振有词:“你们不是要求我暴露思想吗?我是暴露思想,不是煽动,不该给我扣帽子。”
狱中的例行公事,叫陈璧君写书面交代,她总是推说头晕或胸闷或手臂酸麻不写。1951年6月中旬,管教干部再次约见陈璧君,郑重其事地说:“请你系统地写一份检讨。这是领导上统一布置的,每个在押人犯一定要写,一个不漏。”
在管教干部的再三劝说催促下,陈璧君终于动笔了。
至8月间,陈璧君写完了洋洋2万余言的《自白书》,从题目到小标题到内容,只有表功,没有一点罪行。
管教干部看过她的《自白书》后,指出:“你前期对革命有功,我们并不否认,但简略带过就可以了,把重点放在检讨罪行上。”
“我写的已简无可简,要简略,干脆全部略去。”陈璧君气势汹汹,“我早已告诉过你们,我只有一部革命史,并无罪行可写!”
“你这是什么态度?”管教干部忍不住厉颜斥责,“你背叛国家民族,为日本侵略者效劳,还不认罪服罪?”
陈璧君想不到被共产党的看守训斥,自尊心大挫,立时发作起来:“你这个共产党骂人,我要向你的上级控告!”
她果然向狱方递交了控告书,从此以后,叫那个管教干部为“骂人看守”。
精诚所至开始转变
一天早上穿衣起床时,陈璧君感到胸闷气急,目眩头昏,不能动弹,同室的女犯忙去报告。
她被送进了监狱医院。经检查发现心律不齐,血压偏高,忙针药并施抢救。脱离险境后,留院做进一步观察治疗,两个星期过后,方才出院回监。
时不过月余,陈璧君又因血压高加内痔出血住进了医院,先平稳血压,后做痔管切除手术。这一住,住了近7个月。
陈璧君的两次住院,都是那个“骂人看守”抬她去的,为她奔前奔后办理了住院手续,直至把她捧到病床上;又是那个“骂人看守”,每天将她订阅的《解放日报》,准时转送病房交到她手里;还是那个“骂人看守”,常俯身病榻前,询问病情,关心备至。陈璧君的“铁石心肠”有所感动了,对“骂人看守”的态度变了,见面时尊称“先生”。
1954年1月,陈璧君高血压、心脏病复发,第三次入院治疗。次年11月,第四次进医院做颈淋巴腺炎切除手术。虽然医药相当紧张,狱方还是尽力医治,不计价钱,该用的药一定给用,还给她增加营养,包括供应牛奶、鱼肝油等。手术后一段时间中,陈璧君难以自理生活起居各事,护理人员不但给她换洗衣服,还服侍她大小便……
要求去劳改农场接受改造
狱方思想教育与人道待遇相结合的改造政策,开始让陈璧君从心底里佩服了。她不只服从管教,对过去一向拒绝承认的汉奸罪行,也开始有所认识,当然并不彻底。
陈璧君自己订了一份《解放日报》,说是为“学习理论和了解人民政府的措施”,她还学习毛泽东著作,且非常之刻苦。请看其1955年7月在谈自己历史和思想变化的交待材料里写的:我借得《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我读了八遍,不够,要还给人家,我便将它抄录下来,日日看,看了一遍又一遍,便明白了共产党为什么胜利,国民党为什么灭亡,是一个历史铁一般的规律。
1954年以后,为使犯人通过劳动改造思想,狱方组织他们参加力所能及的体力劳动,有的还送去了苏北的劳改农场。第二年秋天,陈璧君递交了书面报告,要求到苏北去,内中的几句可谓慷慨激昂:我不能透过劳动便不能改造,便无机会再为人民服务和回归革命营垒。
狱方因陈璧君患有多种疾病,又年事已高,未考虑她的要求。管教干部当下转达监狱领导的意见,说:“你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太好,按照医嘱,不能参加体力劳动。”
“别人能干的,我为什么不能?你们不让我去,我就绝食,饿死算了!”她言出行随,果真搁下了饭碗。
“我们要对你的健康负责,希望你理解这一点,配合我们的工作。”管教干部一点也不动气,悉心开导。
说了一阵,饭菜已凉了,管教干部端去伙房,热好后重新端到她手上:“快吃吧,把身体养得健康了,壮实了,会考虑你的要求的。”
1959年5月2日,陈璧君再次入院,医生诊断是心脏病、支气管炎、高血压并发,虽全力治疗,不但不见好转,反而又并发了大叶性肺炎。 一个多月中,院方先后为她做了15次血液检查,3次X光透视,2次心电图,4次输氧,7次重病情报告。百药罔效,群医束手,医院发出了病危通知书。
陈璧君自知回天无力,对管教干部说:“告诉医生,不要再为我浪费针药了,你们已尽到责任了,感谢你们。”
5月19日,她给在海外的子女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
诸儿同阅:
我于本月2日因病蒙人民政府在革命人道主义待遇下送入医院,现由中西医会诊处方,病况较为严重。万一不幸与诸儿永别,盼诸儿早日回归祖国怀抱,以加倍努力工作,报答人民政府挽救我之深厚恩情。吾死无别念,因你等均已达而立之年,遗憾者未能目睹祖国进入社会主义社会。
延至6月17日,陈璧君医治无效去世。由于她在上海没有直系亲属,尸体由一远房亲戚收殓火化,骨灰送往香港,由她的子女派人接至港岛。
(《环球视野》摘自《文史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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