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澜 《中国通史》(第四册)第七章·第八节
唐代长安——各国文化交流的中心
...... 唐代音乐依附舞蹈而流传,许多乐曲即是舞曲。唐太宗命吕才、虞世南、褚亮、魏征等,依唐朝建国前征代四方事为内容,演为《秦王破阵舞》(或名《秦王破阵乐》,又称七德舞)。舞者百二十人,披甲执戟,声韵慷慨。白居易《七德舞》诗说:“太宗意在陈王业,王业艰难示子孙。”使人观乐舞,而不忘创业之艰难。舞时擂动大鼓,“声振百里,动荡山谷”,也足以激昂志气,振作精神。大抵太宗时,破阵舞成为最受欢迎最负盛誉的乐舞。其后传入日本,风行一时。奈良朝传写的破阵乐琵琶曲谱,依然保存到现在。玄奘去天竺,戒日王问:“听说脂那(中国)有《秦王破阵乐》歇舞,秦王是谁?有什么功德?”玄奘回答说:“秦王就是现在的中国皇帝。未登极前封为秦王,仗钺麾戈,肃清海内,所以有这个歌舞。”《破阵舞》东传于日本,西闻于天竺,它的影响就是盛唐国势的影响。
武则天时期,保持着唐朝前期的强盛,但不再制作破阵舞式的战斗乐舞,西域舞在长安进一步流行。《旧唐书·张说传》说:“自则天末年季冬为泼寒胡戏,中宗尝御楼以观之。”泼寒胡戏又称乞寒泼胡。大约起源于天竺和康国,经龟兹传入长安(骠国也有此舞,传入时期不详)。舞者骏马胡服,鼓舞跳跃,以水相泼。唐时又称此舞为苏莫遮,因之乐曲也称苏莫遮曲。据慧琳《一切经音义》,苏莫遮帽乃舞者戴假面。苏莫遮舞又自长安传入日本。日本现存乐舞图中仍然保存有戴假面的苏莫遮舞人。
苏莫遮舞,被佛教徒说成是驱除恶鬼,但泼水乞寒可能来源于与农事有关的民间风俗,因之富有活泼的生活气息。据唐人说,舞时旗鼓相当如军阵之势,腾逐喧噪有战争之象,大概也是一种激励人心的歌舞。
另一种戴假面的乐舞拨头,也自西域流传于长安,并且自长安传入日本。《通典》说,“胡人为猛兽所噬,其子求兽杀之,为此舞以象也。”(一说是象征天竺王白马奋战毒蛇)此舞在日本一直流传下来,舞者戴假面,执短桴(音扶fū鼓槌)。拨头与泼胡,当然已不如《秦王破阵》之气象恢宏,但仍然具有鼓舞斗志的作用。
西域乐舞在长安处于压倒中国乐舞的优势,是在开元天宝间。元稹《法曲》诗说:“女为胡妇学胡妆,伎进胡音务胡乐。”“胡音胡骑与胡妆,五十年来兢纷泊。”大抵此时西域乐舞盛行于长安,汉族传统的所谓“雅乐”只供例行的庙堂祭享,不再流行。原来规模浩大的《秦王破阵舞》演为只有四人的小舞。泼寒胡舞也在开元间遭到禁断。起而代之,为贵族士大夫所喜爱的,是西域传来的胡腾、胡旋与柘枝。
胡腾、胡旋和柘枝都由女伎歌舞。开元间,康国、史国、米国俱曾献胡旋女子。白居易新乐府《胡旋女》云:“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大抵舞人不断旋转作态,供人娱乐,并没有什么意义可说。胡腾舞也是这一类士大夫沉湎酒色的乐舞。李端《胡腾儿》诗描绘舞态说,“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醉却东倾又西倒,双靴柔弱满灯前。”刘言史《王武俊宅夜观舞胡腾》诗:“酒阑舞罢丝管绝,木棉花西见残月。”柘枝舞女着窄袖薄罗衫(白居易《柘枝词》“香衫袖窄裁”,张祜诗:“金丝蹙雾红衫薄”)故作媚态,尤为淫靡。刘禹锡《和乐天柘枝》诗说:“鼓催残拍腰身软,汗透罗衣雨点花。”张祜《观杭州柘枝》诗:“舞停歌罢鼓连催,软骨仙娥暂起来。”歌舞将终,舞人并脱去上衣,袒露半身(沈亚之《柘枝舞赋》“俟终歌而薄袒”,薛能《柘枝词》:“急破催摇曳,罗衫半脱肩”),回首流波送媚(刘禹锡:“曲尽回身去,曾波犹注人。”沈亚之:“骛游思之情香兮,注先波于秾睇”)。很显然,胡旋、胡腾、柘枝之类的西域舞完全是荡人心志的淫靡舞,与《秦王破阵》大异其趣,与泼胡、拨头也迥然不同了。据唐人咏舞的诗文,可知这些西域舞不仅深入于宫廷,并且也在贵族士大夫间广泛传播,为长安带来了一片颓风。
如果说《秦王破阵舞》的制作,适应了唐太宗时强盛奋发的国势,那末,胡旋、柘枝等舞的流行,正是适合于开元天宝间朝野纵情声色的败局。天宝乱后,有些文人逐渐清醒。元稹诗说:“天宝欲末胡欲乱,胡人献女能胡旋。”白居易诗说,“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圆转。”据说杨贵妃安禄山都能作胡旋舞,以取悦于唐玄宗。所以白诗又说:“禄山胡旋迷君眼,兵过黄河疑未反。贵妃胡旋惑君心,死弃马嵬念更深。”元白的指责,是有道理的。开元天宝是唐朝由盛而衰的时期,西域传来的胡旋、柘枝等舞的流行,正是唐统治阶级淫靡堕落、迫近祸乱的一个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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