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的命运就在于关键的几步不能走错,南斯拉夫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南斯拉夫在铁托时代结束后迅速迎来民主化浪潮,在接受西方政治话语后,各共和国推出一个比一个更为激进的政治改革方案,这直接导致南斯拉夫的分裂。而西方为了自己的利益,支持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获得独立。其后,南斯拉夫境内的战争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场接一场发生,最终导致了20多万人丧生、无数人致残、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创下了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最大的人间悲剧。
6个共和国各自为政
1986年7月,我以英文译员的身份随总理访问南斯拉夫。当时南斯拉夫的人均住房面积已达18平方米,平均每8人就有一辆轿车,市场看上去很繁荣。但繁荣的背后已经隐藏了危机,如通货膨胀、政治权力过分下放等。当时的南斯拉夫中央政府几乎只剩下了外交和国防的权限。铁托1980年5月4日去世后,南斯拉夫联邦政府实行了国家元首集体轮流的做法,结果无法形成坚强有力的领导核心,6个共和国各自为政。
铁托生前的经济政策也有严重失误,他总想对各个共和国一碗水端平,没有按照经济规律办事,没有形成一个统一、高效的国内市场。塞尔维亚一位学者后来对我说,铁托的做法就是如果塞尔维亚要建一个钢铁厂,那么其他几个共和国也要建一个,结果在南斯拉夫境内建了一大批经济效益低下的“政治工厂”。
南斯拉夫解体首先由经济危机引发,持续的通货膨胀,最高时曾达到2400%,人民生活水平急剧下降,各种罢工事件不断。1988年开始,米库利奇政府已有点风雨飘摇。接替米库利奇的是马尔科维奇,他对南斯拉夫的问题把握得比较到位,他曾说过,南斯拉夫过去政策犯了两个错误:一是把市场与资本主义等同起来,没有进行更为彻底的市场改革。二是整个南斯拉夫的经济变成了“契约”经济,不是那种根据市场经济规律形成的“契约”,而是根据一些政治原则,通过行政手段达成“自治协议”。工人和管理阶层之间、共和国之间、中央和地方之间,企业之间都有各种协议。一旦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会影响一大片,甚至影响整个国家的经济运作。
在西方推动的“民主化”浪潮冲击下,南斯拉夫整个知识界完全接受了西方的政治话语,而这种话语的核心是一个天真的梦:只要采用了西方的政治制度,南斯拉夫面临的所有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一种激进的革命气氛迅速形成,南共联盟的地方党部也先后接受了西方的政治话语,纷纷推出了一个比一个更为激进的政治改革方案。斯洛文尼亚共盟于1989年3月首先提出了“结束一党制,实行多党制”,之后整个政治局势演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联邦政府和南共联盟的中央机构被完全架空。实际上,这不是一党制与多党制孰优孰劣的问题,而是在南斯拉夫特定的国情下,推动西方希望的政治变革一定会导致国家的解体和战争,但一般民众,甚至多数知识分子,当时都没有看到这一点。
“内战”全面爆发
1990年7月,南联邦通过了《政治结社法》,正式实行多党制,一个人口只比上海多一些的南斯拉夫一下子出现了200多个政党,而赢得最多选票的都是高举民粹主义大旗的政党,他们的口号是“斯洛皮尼亚属于斯洛文尼亚人”、“克罗地亚属于克罗地亚人”、“科索沃属于科索沃人”,口号越激烈、越极端,越能赢得选票。1991年,从斯洛文尼亚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共和共宣布独立,脱离联邦,南斯拉夫“内战”随即全面爆发。
第一个承认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独立的是德国。尽管多数欧共体成员还有疑虑,他们的疑虑不是因为他们赞成维持南斯拉夫的统一,而是认为从欧盟有关法律文件来看,宣布独立的克罗地亚在人权问题上,还没有能力保障当地少数民族(塞族)的权利,造成了20多万塞族人迁徙塞尔维亚的难民潮。但德国以欧盟应统一对外为由,游说欧共体成员承认这两个国家的独立。
当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在德国和西方的支持下获得独立后,南斯拉夫境内的战争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场接一场发生,最终导致了20多万人丧生,无数人致残,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创下了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最大的人间悲剧。
邓小平早在1982年就掷地有声地说过:“任何外国不要指望中国做他们的附庸,不要指望中国会吞下损害我国利益的苦果。”
“铁托是我们最怀念的人”
20年后,我又踏上了旧地重游的征途。我入住的饭店的老板,一说起20年前的事,就说:“我知道,那是我父亲时候的事。”他从里屋拿出了三本厚厚的贵宾签名册,帮我找到了当年美国总统老布什和铁托的签字。指着铁托的笔迹,他感叹:“老头子来这里吃过好几次饭,他是我们最怀念的人。老头子死了以后,我们的国家就每况愈下。”他说:“从整个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初,那是我们最好的日子。”他不无遗憾地说:“铁托是政治家。一人一票选不出铁托,却选出了米洛舍维奇,最后国家都垮在这些政客的手里了。”
我的一位克罗地亚朋友说,在前南斯拉夫所有的共和国,包括最早独立的斯洛文尼亚,声望最高的政治家依然是铁托。我问:“你们怀念铁托,主要怀念他什么?”他说:“怀念那个时候的和平和懒散,怀念那个时候的免费医疗、免费教育、带薪休假。铁托那个时候,除了上街游行会有麻烦,其他你什么都可以做。”他夫人补充说:“还有铁托的个人魅力,现在的领导人无人可比,他是一个非常有自尊和个性的共产党领袖,他抽雪茄,住别墅,戴瑞士名表。”
在科索沃首府普利什蒂纳,我和科索沃电视台的总经理一起散步到市中心,看到了穆斯林的清真寺、东正教和天主教的教堂,他说,你看,不同宗教完全可以和平相处。不远处还有一个纪念碑,由三根高高的柱子组成。他告诉我:“这是纪念铁托生前最后一次访问科索沃而矗立的,象征了阿族、塞族和其他民族的团结,当时,科索沃省是南斯拉夫不同民族、不同宗教和睦相处的模范省。”我认识不少塞族人,也认识不少阿族人,这两个民族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待人热情洋溢,和他们交朋友很容易。如果有个能够主持公道的好政府,这两个民族完全可以和睦相处,但是在民粹主义政客的煽动下,一个民族和睦相处的模范之省很快就变成了民族仇恨与厮杀之地。
与塞尔维亚人讨论这个问题,他们都强调外部势力的干预导致了危机。塞尔维亚一位学者对我说:“科索沃当时的所谓的‘解放军’,杀害了很多塞族人,在1998年以前,美国自己还把这个组织列为恐怖主义组织,但为了肢解南斯拉夫,美国改变了政策,向这个组织提供大量物质支持和人员培训。国际政治中有多少正义?一切都是赤裸裸的利益。”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很肯定。现在科索沃在西方一些主要国家的支持下已经正式宣布了独立,但塞尔维亚、俄罗斯和世界上多数国家尚不承认,这也意味着这场南斯拉夫分裂引发的危机还远远没有结束。
(《环球视野》摘自《中国触动:百国视野下的观察与思考》)
链接:前南内战亲历者披露残酷“围城生活” (关 诚)
据美国《求生技巧》杂志报道,在惨烈的前南内战中,无数平民死于城市围困战。近期,一位名叫谢尔科的波斯尼亚人回忆了他在城市围困战中的经历。谢尔科和家人于1992年在一座被敌军包围的小城内过了一年近乎原始社会的生活:没电、没水、没燃料、没有任何商品、没有卫生用品、没有医疗、没有政府机构或警察。“那时黄金、钻石和银行卡如同废品,一名妇女可以为了获得一听肉罐头任人摆布数小时。”以下是《求生技巧》杂志编辑萨罗夫对谢尔科进行的专访。
萨罗夫(下简称萨):请简单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谢尔科(下简称谢):好的,这几乎是20年前的事了,但对我来说这就像发生在昨天,我记得那期间所有的事。从1992年至1995年,波斯尼亚就是一座人间地狱。我所居住的城市原本有5至6万居民。内战爆发后,我们的城市就被敌人包围了,我们出不去。整整一年时间里(1992年至1993年)我和家人没有电、燃料、自来水以及其他物资。城市里也没有任何有组织的法律机构或政府机构。
虽然城里没有军队或警察,但有一些平民自发组成自卫小组。实际上,任何有枪的人都在为了他的居所和家庭而奋战。被围困前,很多市民包括我已经事先做了准备,有些人有手枪,个别人有AK-47步枪,但多数市民家里的食物只够吃几天。
被围困两个月后,城市里的秩序就消失了:警察一个不剩,医院里几乎没有医生护士,匪徒们开始为非作歹。我们一家是幸运的,那时我有一个大家庭(男女老少加起来共有15名家庭成员),我们住在一栋大房子里,手里有6支手枪、3支AK-47步枪,所以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活下来了。我记得美国空军那时每10天会空投一次食品,救助被围市民。虽然我要感谢美国空军,但他们空投的食物实在太少了。另外有些家庭在自家小花园内种植蔬菜,可大部分家庭都没有条件这么做。
3个月后,关于有人饿死或冻死的流言开始在市内传播开来。那时我们已经没有燃料了,于是我们从被遗弃的房屋上拆下木门窗用于点燃取暖,我家里所有的家具也这样烧掉了。还有许多人病死(大部分是因为饮用了不干净的水,包括我家里的两个人就是这么死的)。我们只能喝雨水,我自己吃过鸽子,也吃过老鼠。总之,什么能吃就吃什么。
萨:那时候美元有用吗?
谢:任何货币在当时都是废纸一张,连黄金或钻石也没用。但幸存者之间还是有交易发生的,黑市也是存在的,比如为了一罐牛肉玉米罐头,一名妇女会任人摆布几小时(这听上去很令人悲哀,但这是事实)。我还记得,大部分这样做的妇女都是绝望的母亲,她们这么做是为了孩子,母亲是伟大的。
当时真正有价值的是蜡烛、火柴、抗生素、电池、武器弹药,当然还有食物,我们为了这些,会像动物一般争斗。在那种情况下,许多事都改变了,大部分人变成了野兽(当然是恶兽)。在城里,“数量决定力量”。如果你单枪匹马在一所房子里生活,不论你的武器装备有多好,你也逃脱不了最终被一群人杀掉的命运。
萨:你在城市内如何安全地行走?
谢:当时整座城市和我们的街区都面目全非了。我住的街区(由15-20栋房子组成)组织了巡逻队(每天晚上由5名武装男子组成)严防歹徒或敌人。我只在一条街上与其他人进行物物交换,这条街距离我家大约5英里,也就是8公里。这条街上有人组织进行交换,但去那里非常危险,只有晚上才能去(白天这就是一条狙击手之路)。而且,你在那里被抢劫的概率比交换到东西的概率还高。所以我在那里只交易过两次。请相信,我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了才去那里的。
另外,城里几乎没有车辆,因为大部分街道塞满了废弃车辆、损坏的房屋碎片,而且汽油非常宝贵。如果我需要到别的地方去,几乎总是夜间行动,并且从不单独行动,但也不会很多人一起去(大概2-3人而已),出去时永远带着武器,迅速行动,并且永远走在阴影里,走在废墟中,极少暴露在街道上。
事实上,我从不去郊区或植被茂密的农场。郊区只有敌人的军队,我们是被敌军包围着的。即使在城里,你也不知道谁是你的敌人。
萨:遭围困期间,你有什么能倚靠的特殊技能?
谢:掌握特殊技能的人在被围城市内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比如我在战前就是一名有执照的男护士,救护知识能让我获取一些物资--一些受伤、生病的人会用食物换取我对他们的照料或治疗。如果你擅长修理东西,哪怕是鞋,活下去的可能性也会大大提高。我的一个邻居就懂得如何配制灯油(用于点燃油灯),这在当时是极为重要的物资,所以他在围城期间几乎没怎么挨过饿。不过他从未当面向我展示他是如何配制灯油的,我推测他的原料源于少量的柴油和他家后院内种植的树,或许他懂得如何提取树木的分泌物。
萨:遭围困时有人帮助你吗?
谢:亲人们就是我最值得信赖和倚靠的后盾。我和家人们住在一起,几个叔叔甚至祖母都会帮我。此外,同一街区内还住着几个朋友,有时我们也会互相帮忙,但对我帮助最大的无疑是亲人。我们对家族以外的人员永远保持警惕,哪怕是我的朋友,我也同样会防着他。
萨:城里那些死了的人怎么处理?
谢:据我所知,绝大多数遇难者最后都被埋葬了,而不是火化。有些死者被埋在自家后院的小花园里,也有很多遇难者被埋葬在城市的公园里。
萨:那时盐很珍贵?
谢:是的,但酒、咖啡和香烟同样珍贵。我家的地窖里就储藏了不少酒,被围困期间,我和家人常用酒来换取食物。那些战前储存有酒、咖啡、香烟、电池或蜡烛等物资的家庭,都可以用这些物资换取食物。
萨:请更详细地讲述一下当时你是如何做饭的,你不怕周围有人闻到香味后来抢食物吗?
谢:当时城里煤气和电力供应早已被切断,所以我没法用煤气灶或电炉做饭。于是我用物资换回一个老旧的、能烧木材的小炉子。平时我就在自家后院里用这个旧炉子做饭,后院是用砖墙封闭起来的,外围还有许多树木,所以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院内的情况。
我最主要的食物是一种加了当地香草的煎饼,这种食物制作起来不需要加很多油,而且易烧熟,不会消耗很多木材。当然,我也会竭尽所能去交换其他食物,如吃起来更香的大米和海产品等。不过,我确实遭遇过粮食短缺的危机,这时我就被迫去打猎,如打野鸽子,但这很少发生。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只要有一技之长以及足够多的枪、弹药等物资,并且能有人数足够多的亲人团结在一起,就能渡过大部分难关。
至于你所说的饭菜的香气,请你自己想象一下:当时整座城市断电、断水,排污系统早已停止运作,废墟内遍布已开始腐烂、来不及埋葬的死尸,街道上各种垃圾堆积如山,当时整座城市都弥漫着恶臭,能把人熏晕,因此难民通常无法通过气味来判断哪里有食物。当时的情况可不是拍电影,整座城市已沦为一座丑陋、肮脏和发臭的人间地狱。
萨:城内获取武器难不难?你一般用什么交换武器和弹药?
谢:内战爆发后,城内不少家庭就开始藏枪支和弹药,我就同时拥有一把格洛克以及一把“金牛座”手枪。所以在遭围困后,城内枪械和弹药数量是不少的。不过陷入围困初期,很少有人愿意把自己的枪或弹药交换出去,因为那时全城一片混乱,人人自危,大家都想用枪来保命。后来随着食品等物资日益短缺,枪或弹药充足的人才开始用它们来交换其他物资。我曾用一块汽车蓄电池从一个人手上换得一把步枪,这个家伙需要电力驱动通讯设备。
萨:那些中弹或受伤的人能得到医疗救护吗?
谢:大部分伤者受的伤都是枪伤,如果得到及时抢救,他们的存活率在30%左右,但不幸的是,.城里的医院早就停止运作,所以大部分伤者最后都死去了。哪怕有一个人在城内被割伤或划伤,一旦伤口感染,那他也很可能死去。而那些留在城内的少量专业医护人员则利用自己的技能获取食品。那时药物极其珍贵,我当时就有几瓶抗生素,但我只肯给家人使用。
其实很多遇难者是幼儿,他们抵抗力弱,连严重腹泻也可能夺走他们的小生命。还有很多成年人染上了严重的皮肤病,很多乱吃东西的人也死去了。由于极度缺药,很多人病了就乱吃“草药”(多是从当地公园里采摘的野草),运气好的人活了下来,而那些运气不好的人则一命呜呼。
萨:很抱歉,接下来我想问一个很隐私的问题,但我真的很好奇:你和家人还清洗身体吗?
谢:没关系。保持一定程度的卫生很重要,比如说我和家人会把粪便用铁铲埋进土里。此外我们还会搜集雨水,我们会用经过加热的雨水洗澡。我们也会去附近的小河挑水,但我们很少这么做,因为那里太危险。另外我可以坦白地说:我和家人几乎不用厕纸(因为早就用光了),即使有,我也不会用,而是用它们换取其他物资。
萨:假设3个月过后,你如今居住的城市也将陷入重围,在这3个月内你会准备些什么?
谢:我会尽可能多地囤积食物、武器弹药、燃料和药品等,然后加固自己的住宅。当然我会选择和一大群家庭成员居住在一起,每个人平均至少配4支不同类型的枪械,平均每个人至少要有2000发子弹。不过如果真有3个月可以准备,那我宁可选择出城或逃亡至海外!
萨:感谢你回答我的问题。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505期,摘自2012年10月25日—11月6日《上海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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