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1962年因天灾人祸双至,全国性的大旱灾大饥馑发生,饿死了人,家乡会同县金龙公社石旗大队也不例外。时下,我正就读考入堡子脚完小附设初中班;正当年华16——18岁,饿其体肤。今追忆谈绪那段历史,刻肌刻骨,一份个人记忆的遗产。
一,半读半耕教育与劳动生产相结合
堡子脚学校旧为“麒麟菴”址,古柏古松,梧桐婆娑,居村一隅,幽雅寂静,为读书圣境。家距校三十华里,我寄宿学校。
完全小学“附设初中班”,是大跃进产物。学生清一色农家子女,多为贫下中农出身。为此,我们书离不开“农”字,入学“通知书”规定:凡学生带“户口”(由农村人口转入城镇户口)、被服等生活品外,还要带上锄头、扁担、柴刀、雨具等劳动工具。我挑担走到学校门口,显眼的两幅土红框白边字标语“教育为工农兵服务”,“教育与劳动生产相结合”映入眼帘。我忖量着,读书莫非学种阳春?
在“大跃进,人民公社,总路线”三面红旗的鼓舞下,山上山下,村前村后,田垅坡上,人声沸鼎,歌声嘹亮,红旗飘飘,标语惊叹。
战睛天,斗雪天,干白天,加夜班,刮风下雨是好天!
三年超过英国,十年赶上美国!
我触景生情,用成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着墨评要,而《会同县报》两首诗歌,唱叹之笔记录下时代精神远胜我所思。
跃进再跃进,生产没有顶;天上多少星?亩产多少斤。
金龙公社红旗飘,社员日夜在欢笑;敢问金龙为什么?金龙太子连声道:多快好省建祖国,共产主义盼早到!
诗在耳,事眼前,初中三年,在这样的形势下上课了。
前一年多,半天读书,半天劳动;白天劳动,晚上读书;睛天劳动,雨天读书。后一年多,老师授课上“主课”即语文,数学,俄语,物理,化学等,其余课被砍了;学生上“自由课”,因口粮问题,绝大多数同学交不起定量而“自由”,上几天课,回家几天找吃的再来。
半读半耕,两头紧张。老师教学很严,决不因劳动而放松、马虎作业完成;也不因为读书上课作业不完成而偷懒劳动。班上设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和劳动委员。我当“劳动委员”,名副其实,能吃苦耐劳带头干重活脏活。
我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属于中等偏上,唯语文,史地,政治堪优,作文全年级屈指可数。每次上作文二节课,我大半截课完成。同学们有的咬笔翘首,有的低声叽咕。老师下节课“评论”时,范文多说我写的作文内容。我差的是“数理化”,除自己有偏爱外,还有原因,早饭吃不饱。每天到上第二节课时,肚子饿了想吃东西,乏力缺气,昏昏欲睡。
学校里的劳动,有季节性,突击性。校外支农,校内还有校园建设。堡子脚古称“伍招堡”,是军事、治安重镇。素有“田霸子多,财主富翁多,小商小贩多,好嫖赌、好吃懒做二流子多”。自古云:“坪村堡子脚,人心最可恶,凑钱敬菩萨,宁可打平伙”。初中班设在此处,学校里300多名学生,成为无偿劳力,把周边大队、生产队农活,从插秧,施肥,打农药,收割,帮助修水库,挖水圳等全包揽。
学校里新修的教室大楼,从挖基脚、铺卵石、挑砖担瓦,都是同学代工。“教育为工农兵服务”,学校学生要服务政治,即“大跃进”中的大炼钢铁运动。我们全校学生分配在陈家冲,旧罗两地烧木炭,为炼钢土炉子提供燃料。我的任务是打炭窑,先打“洞窑”,依山挖洞。后打“斗篷窑”,平地而建,形似人载斗笠。打窑是技术活,土质,坐标,气候,方向都有条件,窑要点火即燃,燃即火旺,火到时候,关门即息,木炭要无烟头和火烧过头浪费。烧炭一冬回校,春暖花开又上新项目即做砖,从选泥,踩泥,做坯子,又是技术活。我边学边做,生花妙笔,砖块块合格,没有缺角凹凸不平的,其质量效率如老把式砖瓦匠。没有多久,老师高看一眼,让我和另一个同学去宝田公社岩鹰界学养山羊。俗云:“看牛得坐,看马得骑,看羊摔脱膝头皮”,是一项辛苦劳动。我学一行,爱一行。白天,跟着放羊社员上山放羊,晚上回舍,枞膏照明看教材,边看边抄,记满了两个大本子。月余离别,公社李副书记为我送行说:“向同学,你学习用功,坚持下去必有出息”。
1961年上学期,学校情况有变化。首先是学生口粮供应变化。我们入学时,户口由农业人口转为非农业人口,粮食供应按国家居民粮学生工种供应,每月30斤大米。届时,上级通知学生户口迁回原籍,口粮由大队供应。同学们惊愕,大队粮食生产大减产,人平口粮在250斤上下,学生口粮坚持一天1斤大米,生产大队、生产队无法供应,大多数同学即会休学。没有几天,凡年满16周岁的同学一律“下放”回乡务农。我未满16周岁,继续留校读书。这个“变化”是砍刀,一刀把180名学生腰断剩下一个班33人。我在诚惶诚恐中续读,读书有出人头地一线希望,又面临饥肠辘辘,夜不入眠,离家想家的痛苦煎熬。
我的命运是奶奶掌中明珠,她盼孙辈成龙成才,饿着自己的肚子送读书。当我向她诉说“退学”两字时,奶奶慈祥脸上阴沉下来,扇我一耳光说:“人不吃过苦中苦,哪能做的人上人”?她打我爱我,棍子底下出人材。
我挑着40斤重的粮食、蔬菜回校,肩膀肿痛,脚板起泡,在艰苦中挺进。我挑的一担,全是奶奶和母亲省吃俭用的食物。奶奶和母亲每天每餐从自己那份定量米中抓一小撮储存,一个星期有1斤多,把米磨碾成粉,掺以白头粑叶或白篙菜做成醮粑,又自制盐酸菜、干罗卜、剁辣子等,聊补一个星期的代食品。
人在课堂上课,心在课外“作业”,有梦一般的幻觉,那个田里长满着野油菜,那个树下有一棵细叶金刚蔸,那条溪坝里有“埋头鲤”捉。
细叶金刚蔸“进口容易出口难”,它生长在一米以下地里,一蔸有1-2斤,土豆果状,烧烤极香,其味似粳米粑粑,吃下饱肚,第二天大便不通。轻者,蹲厕所一个小时,慢慢的拉,粒粒羊屎。重者,腹胀绞痛,死活都拉不出来,同学们不顾汗颜,弓下身子互相用手指或木棍将硬块抠出。野菜野味中,好吃的属老鼠,把剥皮老鼠放火上烤过半干,炒辣子拌野葱、山椒、柑子叶,胜过兔肉和野羊肉美味。
初中毕业的最后学期,奶奶去世,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盖而辍学。我白天和社员一起劳动,晚上复习功课。自学语文,史地,政治,唯数理化两眼摸黑。“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有饭呷”,我无缘与数理化而成才成器,对应战初中毕业证书有成败之忧。
我们33位同学见面了,流着汗水应战了酷暑下的毕业考试,又含着泪水离别三年寒窗之谊。从这之后,我和同学们“别亦难时见亦难”,他(她)在那个山上,我在这个山下,隔山隔水,相见都在梦中。。。。。
二,半年糠菜半年粮母子相依为命
学校是半读半耕,回家是昼耕夜读。我工分底分是8分,大半个男子汉劳力。为了多挣工分,我选择“包工”做,每天工分多出底分半倍或一倍。晚上,烧枞膏火读书、看报。尤喜古典小说,隋唐中的18条好汉,《说唐》中的薛仁贵父子,《水浒传》的108将,《说岳传》中的岳飞、岳家军,三侠五义中的侠客、清官等,我崇拜的偶像。读书学人,英雄们行为准则,潜移默化着我后来做人做事性格。
生产队订有《新湖南报》农村版,此报是我必读之物。中国发生的每一件大事、新鲜事,我都要讲或念给社员们听,大家分享。我读报还盼从字里行间里找到地平线上一缕阳光,国家形势好转,穷孩子而受国家荫庇的命运好转。
我家属队上困难的“四属户”(即五保户,干属,军属,困难户)之一。母子四人,吃得做不得,全家人平口粮、工分粮300来斤。母亲底分5.5分,年工分在2000分,我假期假日劳动挣工分也在2000分上下,妹妹小我5岁,弟弟小我11岁。天灾中命运不争气,四人中三人有哮喘、气管炎,三天两头发病。
公共食堂之初,吃饭不定量,人人撑着肚子吃,“吃饭——劳动——睡觉”,社员按月发工资,6元-20元不等。好景不长,1960年天旱,粮食减产,由吃“大锅饭”改为按人口大小,劳力强弱定量吃饭。定量吃饭接济不上时,又调整下降。主劳由一天一斤米减到8两、6两、4两米。老人、小孩减的更多,每天在半斤米以下,肉类、油类、糖果类等食品,凭票供应,农业人口看得见买不到。
1961年春,大队、生产队仓库扫仓了,危险在即。公社、大队干部白天和社员劳动或和干部开会,晚上向社员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干部们气壮地说:“共产党政府不会让半个人饿死!”话讲的好听,却没有兑现,至夏荒,大队、生产队饿死人了。死者休也,活着者难受,老年人浮肿,中壮年干瘪,孩童患鸡麻眼(夜盲)。我的祖父,奶奶是“水肿”,从头到手脚,浮肿如瓜;妈妈是干瘦,说话时额头上的青筋鼓起,一根筋连到脖子、嘴角,脸呈菜色;弟妹夜盲,天黑视物不见,通宵又咳嗽。唯我幸运,除吃自己定量外,奶奶、母亲关爱,每餐饭能吃个小半饱,肚子不饱,晚上多梦吃大鱼大肉。
“生产自救”是活命最快最见效的办法。公社、大队、生产队干部放宽政策,允许社员在自留地里种菜、种红茹、烧山开荒种包谷、粟米和火烧菜;妇女养鸡,打草鞋卖;男人上山打猎,赶场做生意。天作孽,人间最苦能牺牲自己一切的是母亲。家徒四壁,四张嘴吃饭,我母亲是月月、天天、餐餐为米桶、鼎罐、饭碗里的食物悲痛愁思。她目不识丁,殚思极虑,在“鼎罐锅子上”打主意,煮饭时,一份大米,两份瓜菜,将罗卜、红茹、芋头等切成小块,一起煮吃;炒菜没有油,母亲煮饭时把米汤留下,菜炒熟后将米汤掺入,菜色光鲜,吞食细滑;我们想吃糖,母亲试验“熬糖法”,将蒸过的红茹、玉米锅子水留下,两天集中一大锅,用大火把水熬干,剩下即饴糖,以解儿女“糖饥”。母亲和男辈一样,打起了上山的主意,山是聚宝盆,地能生万物。我和母亲早起晚睡,刀耕火种开荒,春种包谷、粟米、红茹,秋冬种罗卜菜、油菜。我们又爬山附葛,上石榴花界、栗木界、尖岩界、扒难界挖葛,用“三斤重的大铁锄开山门要粮吃。
高山有葛,解放后十余年无人上山挖葛,葛多葛壮。挖葛不易,要挖地三尺。葛有两种,一种叫“葛麻藤”,又叫大葛,多生长在溪边、田边、山边铺地而长。这种葛根拳头大小,淀粉含量少,百斤葛根产3,4斤淀粉。大葛中还有一种叫“楼葛”,长在深山箐林,极少极珍贵。顾名思义,“楼葛”主根深达2-3米,一楼层之深。生产队有人幸运找到一株,因此脱离“苦日子”生活。“楼葛”属葛麻藤一类,区别是藤缠树而长,皮青光滑,淀粉极高,百斤有六、七十斤淀粉,去粗皮即可切成饼状放入锅子,铁架上煎吃或烤吃,味道甜而细腻。我挖的是另一种葛即小葛,又叫蕨。蕨长在高山,其根越深淀粉越高,百斤有十多斤粉,其味比大葛好,不腻人。我们母子4人上山,通过10余小时的艰辛劳动,我一天可挖蕨根百把斤,母亲60多斤,挖一天葛,可饱肚一、二天。
蕨深难挖,更难加工。我最怕洗根、用石碓舂烂。黄泥裹着葛根如胶似漆,放在流水溪里脚踩手搓,寒风吹背,针刺针扎,手足入水,僵直僵硬。葛根舂烂,人多碓少,要排队等候。石碓沉重,两人舂碓一人翻动,我和母亲舂得碓没人去翻动,弟妹帮不了忙。我怨恨自己命苦,生此家庭而常发脾气闹过“罢工”,宁可快死也不愿慢慢的饿死冻死。母亲的“老黄牛”精神和她及弟妹连续不断的咳嗽声,针刺心头。孝心,我气消力挺忍辱负重。
群山延绵多远,大山插云多高,云雾深处有我的歌声、噢啊声、锄头碰石声、烧火劈雳声。从头年十月小阳春至来年的春暖蕨发芽,山上是我的大半个家。
坐山吃山,山是吃不完的“粮仓”,花不尽的“银行”。石旗大队周边有数座千米高大山,留存零星原始森林,深山老林有老虎、豹子、野猪、野羊、野狗、五爪虎、果子狸、穿山甲以及鸟类、水产。向山要粮,向山要钱,向山要野味肉吃,一心要抓“多条鱼”。打猎要胆、要勤、要钱,“三要”中我最缺“钱”。我母子4人的吃盐穿衣,幸是政府一年一人一丈四尺五寸定量布票,卖掉2人的布票换钱买盐买布,我和母亲弟妹衣服布料是每尺一角或一角二分的白、青榜布。我和母亲的勤劳,1962年底生产队“分红”时,分得20元钱,这是人民公社停发社员工资以来首次见到、拿到这么多钱。母亲的高兴显示在脸颊上,捏着五指“划算”买盐、买布、买胶鞋等生活急需品。我扦言力拒,坚持把20元买野猪炸弹,赌注一场。母亲的泪水,没有让我铁无反悔的意志松动,崽大爹娘难做,母亲依顺了我。
我常年起五更睡半夜,一双赤脚,一篓子炸弹,登高山虎豹之窝,走荒凉坟山之地,多次与猛兽、毒蛇,一山一木一尺之隔。生死之间,我想到母亲“泪水”、弟妹的咳嗽声,决心让自己生死换来一家人的幸福。年余后的一个秋夜,巴蕉头界红茹地方向轰隆一声巨响,我在惊醒之一刻,母亲呼喊也入耳,猎狗汪汪汪的叫起来。兴奋,我接过母亲手中的柴刀,流星般的向山上跑去。
炸死的野猪不大,50多斤。除去20元炸弹钱成本,赚了几块钱,赢得几餐野猪肉吃。母亲“泪水”没有白流,食盐、布料、胶鞋姗姗迟来。一次打猎成功,练胆壮志,生活多了一条财路,母子4人生活、生存,就象当夜凌空的月亮,从满天乌云里阪上走丸向湛蓝夜空走去,黎明星显现我的头顶。
野兽肉除改善人的营养需要外,其皮毛值钱可谓洛阳纸贵。一张山羊皮价6角,一只“歪田棒(土拨鼠)皮2元,一只穿山甲壳6元。市场物价食盐、大米每斤价8分,猎物价值吸人。打猎的“胆”,大山的“险”,风高月黑的“路”,雷公火闪的“伴”,培养了我的“虎气”和“猴气”。智勇,改变着我的命运。
年三十夜吃团圆饭,八仙大桌上有了大钵子盛肉,大瓷碗张饭,大铜壶温酒,餐桌上的变化,我家的苦日子生活看到了“尽头”。
三、救人于水火,大队“水肿病医院”应运而生
奶奶目不识丁,满腹儒家孔夫子思想,通情达理施教做人。她持家之方,常言“有日思无日,丰年当欠年过”;教育之方,“不打不成人,棒下出好人”;她为人之方,“吃得亏,做得堆”,与人为善。她对我的要求“胜过祖宗,强过爹娘”。
我每次从学校回家,晚上的话题是奶奶的“三问”:问我学习成绩在班上的名次;问我与老师的人际关系;问我天底下近来发生什么新鲜事。奶奶的关怀关爱更多地体现在生活上的“吃”和“穿”,回家是打菜牙祭,“清水煮罗卜菜”、“红茹三吃”煮、蒸、干的。只有“吃饱”,没有吃好。我身上衣服虽旧,有补丁,奶奶当夜要给我洗干净,补一补。奶奶的理念是,人穷衣旧,还要衣装。穿得干干净净,补的端端正正,肚子装的草草叶叶,外表是利利落落,有君子之风。
有个星期六回家,奶奶讲的“新鲜事”是团里大肚汉被饿死了。死者生前饭量惊人,“三个第一”,一餐能吃一升米(二斤),一斤烧酒,一只三斤重的鸡或鸭子。大肚汉碰上饥年,成为全团(四个生产队)饿死人的第一人。
人老是“老牛难过冬”,如今饥饿又生,团里许多老人患有咳嗽、发热、打摆子、拉肚子等病,危险+凶险,命运在九死一生中挣扎。
我从上团走到下团,物依旧,人难认。过去相识的爷爷、奶奶、伯叔、伯娘,若不讲话,对面碰上也认不出人来。
隔周又回家,公共食堂里吃饭人减少。我在疑惑时,奶奶告诉说:你爷爷等几个老人都去王皮冲水肿病医院住院去了。我也要去,走不动路,等着你和你二叔回家送去。
人民公社成立后,石旗大队“合作医疗站”建立,看病不出村、吃药不花钱、破天荒地好事,农民皆大欢喜。“水肿病”人多了,垠上“合作医疗站”容纳不下,即在王皮冲增设专门水肿病医院。
我和二叔把我奶奶扶上“华杠”一刻,奶奶的一句话引起全家人失声痛哭。奶奶说,几十年前算命先生断言,我寿命跨不过66岁门槛。今年65岁,心痛病加上水肿病,被算命先生言中,此次住院可能活不回来了。
我把奶奶送到王皮冲,这里三栋两层楼房住了几十个病者。房屋的主人,因与公共食堂距离远,吃饭上山爬坡而搬至公共食堂边居住。水肿病医院有3名医务人员,一中两西。医生治病的药物是“吃”,除吃病者自己定量口粮标准(多为二两一餐)外,每人每天加发3个糠粑粑代食品,个重3两。糠粑粑为稻谷、黄豆碾成米灰,掺以松叶、丝茅根捏团蒸熟而食。患者分餐制,一人一钵饭,一钵子菜,一个糠粑粑,有时还有几片煮烂煮熟伴炒辣子、野葱、麻椒、柑子叶牛皮打牙祭。奶奶不吃牛肉,她把那份留给我吃。奶奶告诉我,牛皮是政府专供水肿病人吃的,在这之前牛皮是“统购物资”,卖给供销社去国外换外汇。
星期六下午放学走路到王皮冲,已是月朗星稀。深山老林,兽吼怪鸟叫,我斗胆壮行,至医院门口不远处,月光下隐约人影在动,一定是奶奶。我叫她,她喊我,奶奶的“见面礼”是送上一碗牛皮肉和2个糠粑粑。我饥不择食,手也不洗,抓着就吃,狼吞虎咽。
晚上,水肿病患者向大火侃古,熬过那无法酣睡的漫漫长夜。
病者多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经历了民国七年,十五年饥饿,有的还是洪江“万人坑”留下来的幸存者。老屋场一位谭姓公公回忆民国十五年被饿死过一次的惨状时,众人嚎啕大哭。他说,他饿死后因家里没有“抬丧米”吃饭抬丧上山,老母亲外出讨米2天,背米走进中堂屋,见摆在中堂屋门板上儿子尸体有变动,伸手入胸触摸有热,即大喊“救命”,叫来村人帮忙,卡人中、捏穴位、喂米汤、拍拍打打死而复生。
历史轮回,又是饥荒,旧政府撒手不管,各人顾各人,死人就多。新政府救人命于水火,出钱出粮,集体度荒,死人就少了。谭公公一说,引人共鸣,我爷爷接腔,他说起“洪江万人坑”饿死人惨状。
洪江有富人行善给饥民发稀饭吃,石旗团饥民携老带幼去讨稀饭吃,稀饭里掺有明矾,防馊不耐饥,有的人排队去讨第二碗时体力不支摔倒而死。一天几十上百的死,当地人组织“收尸队”,在莲花池边挖坑埋尸上万人。
向火侃古坐夜,变成了“诉苦会”。我堂伯父平日语不多,患有多年“黄肿病”(肝炎)老病,加上水肿病,虚弱的身体通过“食疗”明显好转。他对政府和干部的救命之恩感激万分。他发言说,我是黄土埋了大半截的人,政府拉一把跳出了坑,比在田里山上劳动的人吃得饱,吃药打针不花钱,大队还记基本工分,哪个朝代哪个皇帝如此爱民?
政府干部的关爱,水肿病者投桃报李,能吃能走即主动找事做。有人上山砍竹子回来削扁担,编担箕;有的砍木头做犁做牛丫;我爷爷在山上砍一大捆“黄腊藤”、“牛茄子藤”回来,刮去其粗皮,搓软,做“牛绳”、“牛掏”。老奶奶们都是小脚女人,除帮厨外还做手工活,打草鞋、纳鞋底、补洗衣裳。
祖父母住院半年,水肿病逐步好转。我也因祸得福,吃到嗟来之食。春节前一月,医院放假,病人回家过年。此时,绝大多数人水肿病“肿消”,除老年慢性病外,身体恢复如旧。
“放假”回家那天,王皮冲沉浸在悲欢离合之中,没有饿死一人,大家高兴的活着回家。“病友”变亲友,鞠躬打揖,含着热泪祝福祝愿。这些人对我来迎接祖父母回家,刮目相看,走过来与我亲情。山掌一位老奶奶语重心长地说:“宝宝崭劲读书,肚子里装满文章,老天爷饿不死秀才!”我是初中生,全大队一千多人,没有几个人在读书。“塘里无鱼虾子贵”,我成了大队之“骄子”。
过完春节,奶奶的病日益严重,高烧不退,常打摆子。古人言:“少打英雄老打死”,不详之兆。大队、公社、县里巡逻队医生上门就诊,服药后好不过一天病又复发。农历4月,距奶奶66岁还差4个月零几天,驾鹤西去,巧中算命先生之言。
1962年春,公共食堂撤消解散。社员口粮仍由生产队按月发放,过着“紧日子”。人多劳少或“吃得做不得”的困难户,形势略好,政府有“返销粮”供应。夏荒缺吃,社员申请,生产队同意,大队审查后,到岩脚粮库买粮,上年买下年还,一返一销。我家吃“返销粮”吃到1965年。
四,毛主席的好政策被“细毛主席”念歪
一个晚上,生产队长早早地来到家里,他递给我一份学习资料说,今晚上的学习念毛主席写给全国人民的一封信。队长识字不多,把社员的学习任务交给我。我身兼两职,记工员和学习辅导员。
天大旱,人大干,生产队人心不散。队长治队有方,全队10余户80余人,除去外调劳力外,在家男女劳力,天天出工。没有人外出逃荒,没有人偷鸡摸狗(公安立案犯罪标准15元),没有人卖儿卖女,没有人去当拐子,人人遵纪守法。生产队长官不大责任大,百把人性命系他一半。他组织社员抓粮食扩种,砍粟墦种苞谷、种荞子、插红茹、火烧菜、向荒山要粮;又带领社员抓副业,春夏上山砍杉树,放木排至洪江卖;秋冬时组织男女劳力摘茶子、桐子,植树造林,向山要钱。队长“算盘子”拨得活,生产队年底分红,每个劳动日价值3-5角,让百分之九十以上家庭“分红”几元、十几元、多至几十元。队长“算盘”拨通底,晚上也被充分地利用。他常说“早起三朝当个工,晚睡三夜计成功”,生产队社员生产、生活决策多是“月亮”、“星星”下出台;两天一次记工分;一星期一次学习,不定期的队干部或社员大会,风雨无阻。
我一看文件,是毛主席1959年4月29日写给中央到生产队九级干部的一封信。细读几遍,心有惊喜。惊,毛主席信中所例举“六个问题”,正是我公社、大队、生产队干部多数人的问题。社员对干部有意见,全是“六个问题”内容。喜,毛主席批评说话了,干部作风会改变。
我把毛主席写的信念了几遍,读一遍社员要质疑一些问题。有人怀疑信是假托毛主席威望写的,毛主席即今天的“皇帝”能管到农民种阳春之事?七说八说,有人吃了豹子胆,冒出一句“毛主席的好政策,被细毛主席念歪了”。
生产队社员都是贫下中农、中农出身,怪话错话常有常闻,这句话说出了大多数社员想说不敢说的话。
“细毛主席”指的是公社、大队、生产队的干部。这些年来社员对干部作风有反感,我有同感。生产队干部一次强迫命令风,我险些命丧虎口。
我星期六下午从校回家,人饥人困,想吃想睡。干部鼻子灵,即刻来到家里安排出工,晚上和社员一起“加夜班”劳动;明天做完一个“包工”才准回学校,并用“扣口粮”,“扣工分”相威胁。
农历5月16日,我虚岁17周岁。我把队长“命令”的一亩田秧插完已是下午4点钟。我快步走到梅子坳时,人累如开水烫过的蕨菜,席地而坐小憩。忽然山顶上传来了猫叫声,初猜为人学猫叫吓唬过路人。一、二分钟后,距凉亭十几丈处,猫叫声抖地生风,背皮发怵,方知大猫老虫下山。我挑担即一口气跑至金坪,汗水如雨,两腿软似熟柿子。月亮升空两丈高了,“落汤鸡”的一个人走进学校大门。
几十年之后,我回村路过‘梅子坳“,其惊其恐不忘。我之后不久,在土洞山上装弩与老虎咫尺面对,二次虎口余生,命大!我在一册古籍书中看到,出身五月的人克父母,五月十六日是道教的“天地合成日”,人多难。“迷信”,信与不信,在我的人生上多有印证。
我回首“红红火火”年代,人老思旧,还有“前人不讲古,后人会丢谱”现实意义。
我参加工作几十年,贯彻执行过毛主席关于“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文化大革命”、“农业跨纲要”、“一打三反”、“四个现代化建设”等群众运动;贯彻执行过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搞活经济”政策。我从一般干部“跟着干”到率领群众“领导干”;从有职有权“台上讲”到离岗退位“台下听”;从改革开放前对毛主席、毛泽东思想的热,到改革开放后有人否定毛主席、毛泽东思想的冷,再到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两个不能否定”的科学论断,人们应该怎样看待“红红火火”年代:历史是前天、昨天,没有前天、昨天,就没有今天明天。没有老子,又何来儿子?否定历史、否定伟大人物、否定火红年代得失,我有话说!
我在朋友处读到香港出版《红太阳的陨落》伪书,和“序言”捉刀者用“功劳盖天,罪恶滔天”、“倒三七开,三分功劳,七分错误”评论毛主席和毛泽东思想。他的“理由”是“大跃进三年,全国有三千七百五十五万人被活活饿死”。证据何在?反毛者怕人不相信谎言,搬出1994年一次“民意”测验毛功过引证:高级干部测验为过大于功的占37%,功大于过的占30%,不回答的占33%;高级知识分子测验过大于功的占67%,功大于过的占8%,不回答25%;记者、理论家测验过大于功的占48%,功大于过的占18%,不回答的占34%;教员、学生测验过大于功的占40%,功大于过的占34%,不回答的占26%。此“民意”测验数据真实性不说,其组织者的“民意”测验不见民,把全国占百分之九十以上“人”(工人,农民,士兵)排除,其“测验”能代表“民”吗?其“测验”动机不是“司马之心——路人皆知”吗?“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测验者和伪书的,妄想步原苏联共产党赫鲁晓夫等一伙败类之后尘,用“否定斯大林——否定苏共党史——苏联解体”公式,梦想一朝一日把中国推向苏联一样的被西化、分化。“红太阳的陨落”伪书,代表了国内外敌对势力的声音,借妖魔化毛主席和毛泽东思想为由,最终达到全盘否定毛主席一辈创建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社会主义制度、人民民主专政国家,投身西方帝国主义怀抱,做儿皇帝,当走狗、作奴才。
火红年代即“三面红旗”时代,有得有失。讲失,欲速则不达,犯了冒进错误。当时的党中央领导看到了“问题”,除了毛主席的这封信外,还采取了一系列亡羊补牢措施;讲得,最大的得是“解放思想”和“实事求是”,将中国千百年来的“迷信”即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对农村、农业、农民的禁锢,进行了一次大破除,翻天复地的大变革。
从刀耕火种,到科学种田;从一年一熟到一年双季稻、三熟;从常规品种,到矮杆良种试验,杂交水稻培育成功;从靠天吃饭,到大修水利水库,扩大旱涝保收面积;从“穷人莫听富人哄,桐树开花要下种”,到种植季节提前,成熟季节缩短;从人们的必然王国到由自由王国的发展;从听天由命,天定胜人,到掌握自然规律,达到人定胜天。。。。。。。
“从”至“到”,一字之差变化,几年功夫,脱胎换骨,当时当代,谈何易事?
今人不要忘记:当年大队和生产队干部将高杆水稻种植改为矮杆“珍珠矮”,“农垦五八”品种时,反对者占百分之九十以上。社员评语说:“农垦五八,禾高三恰(方言,一恰为大母指至中指伸长距离),谷子打不脱,煮饭不好呷,政府硬要种,农民无办法”。今天吃到亮晶晶香喷喷大米钣,是干部们苦口婆心相劝,甚至采取了一刀切的“强迫命令”推广而来。
城市里有了电话、广播,千里讲话、万里唱歌能面对面听到。当年的农村“在家听鸡叫,出门听鸟呜”,1958年农村有了电话、广播。社员高兴,编起“顺口溜”说:“四四方方,挂在壁上,闻有跳舞,听有歌唱,有打切切(钹声),又敲铛铛(锣音),毛主席来了,世界变了样”。
农村农民生活千百年是“吃饭靠牛庇股、吃盐靠鸡庇股、吃肉靠猪庇股、成家靠老娘子庇股”。先辈们留下的单调生活、被这一代人多姿多彩的生活,进步的生产方式改变。山旮旯里的人见到听到新鲜名字,双手与化肥、农药、草籽、拖拉机、水稻良种,打上了交道。
有破有立,破在其中。破旧立新,是一场革命,会触及个人利益,伤筋伤骨事难免。君不见:我国在贯彻“少生优生”计划生育政策中,人口得到理想控制,避免不了“一胎上环,二胎扎,三胎四胎刮、刮、刮”强制;改革开放,搞活经济,四通八达的立体交通网,高楼林立、商贸场地遍布等,避免不了老房子“拆、拆、拆”;打破”铁饭碗”,反对平均主义,允许少数人富起来,避免不了“工人下岗”,“国有资产”流、流、流。做人,人无完人;做事,事无完美。当代如此,明天也难免。
今值毛主席120周年华诞,全国人民在隆重地纪念、庆祝、怀念时,我再回忆火红年代的“三年苦日子”生活。昨天,我从“雄关漫道真如铁”走来;今天,我在“人间正道是沧桑”跨越;明天,我向“长风破浪今有时”中国梦前进。生活在毛泽东和他继承者时代,苦难中创造辉煌,人何其之乐之幸!
2014年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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