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1818—1883)是德国人吗?实际上,马克思出生的时候,还没有德国这个国家呢(统一的德意志帝国成立于1871年)!那么,马克思是普鲁士人吗?可如今普鲁士这个国家早就不存在了(“二战”结束后,连德国的普鲁士省也被取消了)。
就像卢梭不是法国人而是日内瓦人一样,马克思原本是法国人,而不是普鲁士人。
马克思的家乡特利尔,公元293年成为罗马帝国的西部首都,但在随后的1500年中逐渐衰败,直到1794年8月8日法国的军队开到这里,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共和革命,1797年,特里尔作为莱茵联邦的一部分,正式并入了法兰西共和国。
1815年6月,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役中被“反法同盟” 打倒后,这个地区方才沦为普鲁士的殖民地,而马克思童年经历的是:莱茵地区的居民希望成为法国人,希望回到共和的法国去。
滑铁卢战争的重大历史意义在于:它是历史上第一场资本家支配的战争,开辟了资本与军事强权联合统治的模式。1814年,欧洲最大的银行家梅耶·阿姆谢尔·罗斯柴尔德的第三子内森担任了反法联军的财务官,集全欧的资本之力与拿破仑的共和革命相对抗,关于滑铁卢事变有许多的传说,其中就包括内森在战争胜负已见分晓时辞别战场,闯过风高浪大的英吉利海峡一路狂奔回家,大肆购买已经崩盘的英国股票,因为他知道反法同盟战胜的消息会极大抬升英国股票的价格,据称,他此举将1·35亿英镑收入囊中。
普鲁士虽侥幸赢得了战争,但财政却因此破产,遂不得不求助于罗斯柴尔德家族,而后者发放贷款的条件却是以普鲁士皇家领土为抵押。
滑铁卢战役改变了人类历史,从此后,人类战争最终往往只会有一个胜者,即投资于战争的资本家集团。
实际上,比起创造了现代银行制度的梅迪奇家族,来自法兰克福的罗斯柴尔德家族还算是迟到者。早在1513年,当尼科洛·马基雅维利撰写《君主论》这部西方社会科学的奠基之作时,他就已预见到了什么叫“资本家的统治”,时值意大利银行家梅迪奇家族获得了佛罗伦萨的统治权,马基雅维利敏感于这种全新的统治形式,于是,他把梅迪奇家族称为“新君主”。两百多年后,卡尔·马克思把这个“新君主”的统治称为资产阶级专政,马克思说:在那里,国家已经沦为了“资产阶级的资产管理委员会”。
马克思出生于罗马古都,而马基雅维利对罗马共和制衰亡教训的总结,想必令他终生难忘,《君主论》的这样指出:被放债者所绑架,这就是罗马帝国崩溃的原因。正是那些放债的巨富,使罗马公民感到:为私人巨富服务,比为国家服务、为公共事业服务获得的报酬更丰厚、奖赏更多,为国家而战、为共和而战,远不如为这些富人而战;与其保卫公共事业,还不如保卫富人的利益。当罗马的将军和士兵纷纷沦为这些巨富的债务人,他们就必然将公共利益、公共事业置之度外,俯首帖耳听命于自己的债主。罗马公民道德的崩溃、法律的崩溃,其根源就在于“城邦内部的巨大不平等。”
马克思少年时代就读的特里尔中学,至今还是德国著名的精英学校,少年时代即精通拉丁文和希腊文的马克思,自然是马基雅维利的热心读者。而当拿破仑的“新共和”被银行家支配的联军所击溃,普鲁士被罗斯柴尔德家族所绑架,这少年时代目睹的变故,想必也给马克思上了宝贵的“人生的第一课”。
多年后的1852年,马克思写下了《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系统地总结了从古罗马到拿破仑,“共和”所走过的波澜壮阔的历程,这篇文献,成为了研究西方政治史的经典。
现代共和制的缔造者是拿破仑。1795年,拿破仑的军队开进莱茵河流域,对那里的封建等级制度进行了民主改革。法军的这些改革,使备受歧视的犹太人的社会地位得到了较全面的改善,比如犹太人过去是不能从政、当兵、不能从事律师这种职业的,拿破仑来了,这些禁令被废除了,所以,许多犹太思想家都是崇拜拿破仑的,除了马克思之外,拿破仑在哲学家中的拥趸还包括尼采。
尼采在《论道德的谱系》中认为,要使“献身于公共事业”的罗马共和精神再度复活,而不再是飘荡的幽灵,就需要一个实践这种精神的人,去唤醒沉睡的欧洲。而罗马帝国崩溃后,欧洲就被基督教和犹太教的“奴隶道德”所麻醉,直到再次产生了一个具有罗马共和精神的大英雄,他代表“主人道德”,这个英雄就是拿破仑。尼采说:“拿破仑是那个时代最孤独的人,是出生太晚、生不逢时的人。高贵理想问题已经化作拿破仑的肉身。人们或许应当想一想,这是个什么问题,拿破仑,这个非人和超人的问题……”
恩格斯并没有把拿破仑当超人,不过他也指出,拿破仑“在德国是革命的代表,是革命原理的传播者,是旧的封建社会的摧残人”。
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役中被英国、荷兰、普鲁士联军打败后,莱茵地区归了普鲁士,特利尔的犹太人就开始遭受迫害,包括屈从于禁止他们从事某些职业的法令。马克思的父亲海因里希·马克思为了当律师,就不得不改宗路德教 ,这使他非常怀念拿破仑。卡尔·马克思幼年时代,父亲就经常给这个天才的儿子大声朗诵伏尔泰和卢梭的作品,马克思的女儿爱琳娜说,马克思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18世纪的法国人,他从心眼里了解他的伏尔泰、卢梭,他一直说他自己就是法国人。
马克思的父亲是法国人,而马克思起码在思想归属上,同样也是一个法国人。在整个青少年时代,马克思都是认同革命的法兰西而拒斥专制保守的普鲁士的。正像贝多芬将他的《英雄》交响乐献给拿破仑一样,马克思青年时代也把一首题为《陵墓曲》的抒情长诗献给自己的偶像拿破仑,诗中充满了欢乐与斗争的激情。
搞清楚马克思究竟是哪里人是很有必要的。如果我们从亚得里亚海到北海划一条界线,这条线正好从莱茵地区穿过,它把欧洲分为东(欧)、西(欧)两个部分,马克思的家乡莱茵属于西欧,而普鲁士则向东越过了这条分界线,柏林和维也纳同样如此,它们在地理上属于东欧。在马克思生活的时代,东欧的各个方面,尤其是政治方面,都是远远落后于西欧的。西欧与东欧之间的斗争,在当时表现为拿破仑与“神圣同盟”的斗争。
尽管在19世纪以降的东西方大博弈中,马克思主义炬火照亮的首先是东欧和东方世界,但马克思主义却是在西欧的思想、知识和社会谱系中产生的,马克思的一生主要是在西欧(法国、比利时和英国)度过的。
值得一提的是,普鲁士对于莱茵的殖民统治在1848年终于得到了报应,那一年,特里尔城爆发起义,要求从普鲁士独立出来,直到占领军将大炮对准特里尔,威胁炸毁这座古城,起义才被镇压下去。而“先进的西部”与“落后的东部”之间的矛盾和斗争,则贯穿于德意志建国的整个过程,一个重要例证就是:1895年,与马克思并称社会学奠基人的马克斯·韦伯,在弗赖堡大学发表了著名的就职演讲(《民族国家与经济政策》),这篇演讲探讨的,依旧还是德国东部与西部之间的矛盾问题。
建立一个共和的、统一的德意志,这是马克思青年时代的理想,而这意味着以先进的莱茵去改造落后的普鲁士,马克思最初的合作伙伴,正是这样一批志同道合的莱茵青年才俊,他们大都出身于犹太巨富之家,这些人也构成了马克思主编的《莱茵报》的投资人,1848年,当马克思创办《新莱茵报》时,他们又一次团结在马克思周围,正像毛泽东的许多战友是他的湖南乡亲一样,莱茵也是马克思革命事业的根据地。
正因为马克思最初的朋友圈是由莱茵青年才俊构成的,所以,当裁缝出身的威廉·魏特林在与马克思争夺德国共产主义运动领导权时,就曾愤愤不平地指责马克思说:“他的影响力来自富人,富人让他当上了报纸编辑,就这么回事。”
魏特林的话并非刻意诽谤,最有意思的的确是:世界无产阶级的伟大导师出身于一个高贵的资产阶级家庭(马克思父亲的年收入高达1500泰勒,跻身于特里尔首富行列)。而有人说马克思家境殷实,但谈不上富有,这是不了解马克思的母亲。马克思的母亲是荷兰人,马克思的父系有五代是犹太拉比,而马克思的母系则不知道可以上溯到多少代——统统都是欧洲的大拉比。马克思的女儿说,很少有人注意到马克思有一半荷兰血统,正如大家很少注意到,马克思家的祖宗几乎都是犹太拉比。
马克思的母亲叫罕莉娅,她嫁过来的时候带了很多的嫁妆。马克思的姨妈叫索菲亚,索菲亚留在了荷兰,她嫁给一个有名的荷兰巨商利奥·菲利普(Lion Philips),索菲亚和这位利奥·菲利普先生,就是飞利浦公司的创始人。
马克思的表兄弟叫奥古斯特·菲利普,他是飞利浦公司的第二代传人,飞利浦公司正是在他的子孙手里真正站起来的。大家可能用过飞利浦剃须刀、飞利浦洗衣机,质量非常好,但几乎没有人知道,那就是马克思姨妈家的产品。
1872年2月,《资本论》第一卷法文版译就,但出版商却提出印刷费需要本人先行垫付,于是,马克思便给他的表兄弟奥古斯特·菲利普写信说:给点钱印《资本论》第一卷法文版吧!奥古斯特·菲利普很快就回了信。信中说:作为表兄弟,别说这点钱,更多的钱都可以给你。犹太人重视钱也重视学问,像你这样的大学者,本公司各方面的帮助原本都会有,但是,鉴于你的立场,这笔钱不会给。
不过话说回来,革命也是需要钱的,如果没有来自母亲一方的资助,马克思是不会有经济能力写出《资本论》来的。这个我们后面再说。
这一切说明什么呢?这说明:马克思不是因为遭受了阶级压迫、不是因为“仇富”,才成了无产阶级伟大导师的,马克思生来富贵,从不愤世嫉俗,马克思的出发点不是个人,如果一切从个人出发,那不过是个“市民”,一切从钱出发,那就是夏洛克式的犹太人,而一切从别人出发、从共同体出发,这才是“公民”。
卡尔·马克思,他生为法兰西公民。马克思的家乡特里尔,虽被普鲁士所殖民,但作为罗马古都,共和的精神——“为公共事业而献身”,在古老的城墙与廊柱间,一如幽灵在游荡,从未消失离去。
(本文摘自新著《伟大也要有人懂》,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
相关文章
「 支持!」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