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把穷人的蛋糕切给富人》是原中央政策研究室常务副主任卫建林同志于2004年由红旗出版社出版的专著《西方全球化中的拉丁美洲——一个调查报告》第五章内容,2007年被收入《卫建林自选集》由学习出版社出版。我们组织了录入,将陆续发表,以飨读者。因为文章篇幅比较长,为方便阅读,我们分段连载。特此说明。2007年10月25日
“僵死的人亲吻刽子手的手”
阿根廷激进党和中国有着传统友好关系。我和我的同事们来到罗萨里奥,这个党的地方负责人不仅亲自到宾馆迎接,而且提出由他们支出费用。我们婉言谢绝,但是不能不为他们的盛情所感动。
激进党和正义党,是目前阿根廷两个最大的党。
20世纪30年代,阿根廷被几个寡头控制。1943年,一队年轻军官发动政变并取得成功。新政府的著名人物之一,是直到今天还受到社会关注、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阿根廷现实政局的胡安·多明戈·庇隆。他向手无寸铁的工人呼吁,曾经担任工党总书记并参与组织工会。1946年到1955年出任总统,提出政治主权、经济独立、社会正义三大主义,主张改善劳工福利、实行国有化和工业化的五年计划和妇女获得选举权。他1945年组建正义党(又名庇隆正义党、庇隆主义运动),现在党员400万人。
10月29日会见激进党圣菲省的几位领导人,听取他们对阿根廷局势和有关国际问题的见解。他们对阿根廷实行新自由主义政策的最令人难忘的评价,就是一句话:“僵死人的人亲吻刽子手的手”。
阿根廷目前有两个最大的党,正义党和激进党。很长一个时期,都是这两个党轮流执政。一般认为,激进党代表中产阶级,也就是“白领”、社会管理者,而正义党代表下层、社会建设者,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建立,受到那次大战的影响。激进党成立于十九世纪末期,当时正值欧洲发生工业革命、到处进行技术扩张,我们党的历史受到这种形势的影响。
我们与目前的中国共产党关系很好。我们两国的发展都会遇到问题。有些是各自的国内问题,有些是共同的国际问题。因此加强经常性的交流,对彼此都有益。
阿根廷在梅内姆担任总统的时期推行新自由主义。
由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军政府货币频繁浮动,完全听任市场,造成通货膨胀、货币贬值,梅内姆上台以后执行固定汇率,在最初一段时间里对稳定经济、增加外资有帮助,并且带来九十年代初阿根廷经济的一个时期的增长。仿佛梅内姆的新自由主义把国家搞得看来很繁荣。但那是泡沫式的。
在经济上,货币带有根据的意义。把比索和美元固定在一起,阿根廷成为新自由主义的最好的学生。这种固定汇率既不反映市场,也不反映生产,而是靠法律来维护的。它在阿根廷存在一年还可以,但是竟然执行了十二年!
新自由主义把阿根廷、也把整个拉美,纳入美国资本主义发展道路。新自由主义,主要是经济上的,同时也是包括政治的、文化的方面。
梅内姆和美国之间有一种很不负责任的关系。
在政治上,他是追随美国的。
在经济上,他把属于我们的东西都卖给美国和欧洲国家了。
苏联解体以后,美国通过收买政治家控制阿根廷。需要强调地说:不是收买党而是收买党的领袖,不是收买民族而是收买政治家。应该说,它可以收买个别政治家,但是不会也不可能收买整个党、整个民族。
美国有几个大的基金会,无论是民主党的还是共和党的,任务都包括用金钱、媒体收买其他国家,也收买阿根廷的政治家。他们培训人才、支持竞选等,都是在收买。这种办法比军事手段要便宜,只有在使用这种办法不能奏效的时候,才使用军事手段。
在阿根廷军队中,包括海军、空军、航天人员中,都有人被美国收买。有些我们国家的安全人员,其实在美国服务。我们的媒体、记者“思想制造者”,也有一些人被美国收买。按照他们的要求宣传美国,宣传对美国有利的思想,他们自己或者会指使一批人,出来大吹大擂,又抬又捧,请去讲学,提供资助,帮助在著名报刊发表文章、精出版精美的书,得到很高的报酬。如果和美国不一致,如果揭露美国的罪恶,它就会公开或者在背后策动进行打击,使你的声音很难发出去,甚至使你的安全和生活都受到威胁。
在阿根廷培训和收买哪些?这不需要经过阿根廷议会,也不需要经过阿根廷政府,而是美国自己选择和决定。他们派出的人中间,有一些就担负着这种物色选择对象的使命。收买军队,它搞一个“军事合作项目”,就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对于美国通过培训、资助等手段收买的为它服务的第三世界国家人员的行为,很多第三世界国家到现在还没有认识到,更不要说提高警惕和进行有效防范了。
梅内姆执政时期,在进口大于出口的情况下还大量借债,国家债台高筑,闹得不可收拾,就把国有企业私有化、外国化。进口太多,出口出不去,使阿根廷民族工业丧失了所有的竞争力和生存空间。民族工业基本上消亡了。无论纺织、汽车、自行车,都是如此。连打火机都要进口。
新自由主义在阿根廷制造的危机,是全面的危机。不仅经济衰退,而且教育、医疗都在倒退,失业率大为上升,人民生活发生很大困难。
梅内姆的新自由主义改革,是反民族的改革。
新自由主义是一股潮流,在这种潮流涌来的时候,很多人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1986年,我们曾经提出要抵制新自由主义。但是很多人不理解,认为这是一种新东西,发达国家的主流媒体都在说,这是新东西。西方操纵着媒体,第三世界国家的主流媒体也在很大程度上被西方特别是美国所收买,当然都这么说。若干年过去了,这个所谓新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很多人看清楚了,而且他们自己的利益也受到了损害。所以我们说,第三世界接受新自由主义,是“僵死的人亲吻刽子手的手”。
阿根廷陷入空前危机和失控的局面。经济被美国控制,已经达到很难改变的程度。美国和欧洲国家的方针,是放任不管。恰恰在这个时候,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公布阿根廷全部外债的数目,制造信心危机。然后是政府冻结私人账户。
经济泡沫破裂以后,危机一个接一个到来,使梅内姆1999年下台。激进党和国家团结阵线合作竞选总统,推出德拉鲁阿。他的任期到2003年12月,但是他不能改变梅内姆的经济模式,也被赶下台了。由此引发激进党内部的问题。
这两年来,阿根廷连续五任总统,这个上来,那个下去,结果是社会动荡、经济衰退。现任总统基什内尔原来是一个小省的省长,5月间上台。这段时间,社会还算相对平稳。
激进党处于修复危机带来的负面影响的阶段,仍然是国家的第二大党。现在我们在全国23个省的7个省执政。还有两个省,有执政的希望。
我们经常思考和讨论的题目,是激进党失去全国执政地位的教训。这对我们以后的工作意义很。可以概括性地向中国朋友介绍一下。
大体上无非两点。第一,没有能够果断地纠正梅内姆的新自由主义政策;第二,没有能够解决国家紧迫的社会问题。
德拉鲁阿的政策瞻前顾后、摇摇摆摆。不是说我们党内没有不同意见,也不是说我们党内没有人提出正确的看法,但是他没有吸收党内的不同意见。他的政策,表现出他的个人主义色彩。在他执政时期,比索大幅贬值,人民收入缩减1/3。于是经济危机导致政治危机,也造成政权的更迭。
德拉鲁阿上台以后,激进党内有人主张继续执行梅内姆的新自由主义政策,有人主张调整这种政策。德拉鲁阿延续梅内姆的汇率政策,是他的个人错误。
德拉鲁阿下台,人民已经不再相信激进党了。但是人民不是反动激进党,而是反动德拉鲁阿个人。我们党内有危机,正义党内同样发生危机。
我们主张阿根廷密切和其他拉美国家的关系,加强原有的经济合作,加强南方共同市场的合作。这不仅是经济上的,而且有政治意义。
第三世界国家应该互相学习、互相支持、联合起来,积极发展民族工业,这样才能抵制新自由主义和美国的全球扩张。中国在世界上占有重要地位,中国在经济上取得的伟大成就为第三世界各国所共同瞩目。中国应该发出自己反对新自由主义的声音。
会见结束,我们照例赠送一点小礼品。所谓小礼品,就是一种装潢精美的小镜子,镜子背面有常见的时髦女郎的彩色照片。商家的这个推销小把戏,为我们的这次会见增加了一段佳话。阿根廷习俗,要把客人所赠礼品当场打开示众。解掉花花绿绿的包装,小镜子形状、规格一样,唯有美女照片不同。他们于是开始玩笑:某喜欢瘦,某喜欢胖,某照片与谁的夫人相似,某虽离开家而今晚不致寂寞云云。一阵哄笑散去。次日一早,他们到宾馆为我们送行。彼此相见,他们的第一句话便是:感谢中国朋友,使我们有一个愉快的夜晚。临到出门,还在询问:中国朋友还没有告诉我美女的电话。
但是这次会见使我想到的,是一个有点残酷却又无法回避的问题。
20世纪80年代初期,中国思想界曾经有一场关于社会主义与异化的问题争论。首先是什么叫作异化,彼此的论述都多少带有学究气,无非旁征博引,打一通语录仗。然后进入实质性争论,即社会主义异化问题:社会主义有没有异化现象;“异化”的概念应该用于社会主义制度还是用于社会主义社会;在运用于这两种情况的时候有什么相同和不同;最后,如果承认社会主义的异化现象,那么这种现象是必然原、普遍的,还是偶然的、零星的。我当时热心此道,也曾经热心发表文章参加讨论。自那以后的历史实践,已经提供了太多的事实,把深化乃至重新认识这个问题提上日程了。
苏联共产党失去执政地位和苏联国家解体,就是共产党异化为非共产党、社会主义异化为非社会主义的过程。在墨西哥,对外的民族主义和对内的民众主义,使革命制度党执政71年之久。一旦不仅在口头上尤其在实际上放弃这些为实践证明正确的、得到国内大多数人拥护的原则,转而奉行从美国进口的新自由主义,就或早或迟丢掉执政地位,变为在野党。阿根廷正义党一向被认为奉行庇隆主义,代表下层劳动者利益,虽然上层人物各种各样,但是党纲党章里还有许多好话。在实践中一落入新自由主义巢穴,投靠美国,在国内加强对普通民众的剥削、大幅度削减人民享受的社会福利,同样导致国家破败、自己下台。
看来,一个国家无论实行社会主义制度还是非社会主义制度、无论执政党是共产党还是非共产党,都在一定条件下向自己的对立面变化。这里的条件,有主观条件,有客观条件。所谓主观条件,就是自己背弃人民、背弃正确的原则,又没有或者无力进行纠正,使自己回到正确方面来。所谓客观条件,在今天,主要是以美国利益为核心的西方全球化。向自己的对立面转化,代表人民利益变为剥夺人民利益而只代表多数人的利益,维护国家独立和主权变为出卖国家独立和主权,执政党变为在野党,在条件已经成熟的时候,就具备了必然性。这样的道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中国历代封建王朝,其兴也浡焉,其败也忽焉,始终没有跳出这个历史周期律。
当然,在另外的条件成熟的时候,历史还将在新的阶段上继续发生转化。这种转化可能在不知不觉、点点滴滴之间演进着,而这种演进往往成为未来的质的变化的某种铺垫、积累和准备。但是它存在着,这个事实就够了。
长期执政、因为奉行新自由主义下台已经三年的墨西哥革命制度党,还处于总结经验教训的过程中,然而已经向社会传出明确批评新自由主义的声音。仅仅这一条,就使它在2003年举行的、它下台以后的首次中期选举中,以34.4%的选票雄踞第一位。主要是因为这一条,使目前执政的国家行动党居于第二位,力量明显下降。
巴西新总统卢拉和他所在的劳工党,以反对接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经济调整条件、扩大社会保障开支,得到国内大多数的拥护上台。这使美国当权集团紧张了些日子,担心他会在拉美高举起公开清算新自由主义的大旗。另一方面,巴西面临的经济困难和金融危机也给新政府造成诸多不稳定因素。但是卢拉的第一年过得还算得上平稳。巴西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卢拉的支持率达到43%,63%的民众对政府予以肯定。
在阿根廷,新总统基什内尔不仅在口头上批评新自由主义,而且力主社会主义、社会公正,已经实施若干不同于新自由主义的具体措施以扩大就业、克服贫困化、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他公开批评美国干涉阿根廷对古巴的政策。他在国内反对腐败的引人注目的行动,是就前总统梅内姆隐瞒在瑞士的秘密巨额存款一事对他提出起诉,调查与总统座机“空军一号”有关的腐败案件。
基什内尔的一项赢得国内多数人支持的政策是在医疗卫生领域。特别是危机发生以后,对于人民大众来说,最沉重的压力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吃饭,一是医疗。阿根廷已经有对贫困家庭进行经济补助的计划以缓和吃饭问题。阿根廷有一种“商业性医疗保障体系”,占全国医院总数的55%,拥有全国病床的总数的43%,覆盖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11%。国家要求其服务内容及标准接受政府指导。覆盖面大的是公共医疗体系,即公费医疗。危机爆发以后,阿根廷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口达到50%,其中的84%要靠公费医疗。基什内尔政府正在实行一项为穷人全部纳入公共医疗体系,由国家完全保障其医疗和健康。为此已经在平抑药品价格方面采取坚决措施。按照阿根廷卫生部的统计,截止2003年底,到市场买药的人从占总人口的56%上升到80%,能够买得起药品的人增加了。
这些举措不合乎新自由主义的规矩,但是却受到阿根廷人民的欢迎。在2003年11月间的民意测验中,基什内尔的支持率达到77.9%。
无论如何,一切都在运动和变化,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永远地停滞于一种黑暗或是停滞与一种光明。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否认变化的观点、停滞凝固的观点,总是在事实面前漏洞百出,一次一次败下阵来。失败来临的时候总是痛苦的。但是可怕之处不在失败,而在陶醉于事实上的胜利甚或只是自己在幻想中制造的胜利,糜烂之局正在形成或者已经成为现实却不自知。像苏联共产党,一个伟大的党闹得内外人心离散,推出几个钻进来、拉出去的异己分子、变质分子当领袖,忠诚者或者落荒下野,或者怨气冲天、念几段列宁语录而再无作为,结局可想而知了。
只有变化和运动是永恒的,只有人民是永恒的。谁在历史运动中和人民站在一起,历史就是谁的朋友。承认变化,是承认客观规律,是获得历史主动性和生命力的必然要求。
此次出访,亲见亲闻墨西哥革命制度党、智利和巴西的朋友、阿根廷激进党正在新自由主义问题上深切总结历史教训,恰正显示出历史的进步。
但是我们既然来到阿根廷,就不能不努力了解那场震惊全球、至今还在困扰着这个美丽国家的经济危机的尽可能详细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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