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鸿业：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需要什么样的经济学
———高鸿业教授访谈录
近年来，经济学理论因改革深化日益被人们所重视，一些西方经济学知识也逐渐为人们所了解。目前，在一些介绍西方经济学知识的文章中，出现了一些不正确的观点和错误的看法，有碍人们获得正确认识。为辨析和澄清一些不正确的观点和错误的看法，本刊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需要什么样的经济学”为题，采访了著名经济学家、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高鸿业教授。———编者
理论周刊（以下简称“理”）：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经济学如何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
高鸿业（以下简称“高”）：只要我们按照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办事，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理：我们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如何借鉴现代西方经济学？
高：总的来说，对西方经济学，我们要“去芜存菁”，吸收它的有用之处，同时，摒弃它的有害的地方，以达到“洋为中用”的目的。
具体地说，我们应该认识到：西方经济学是西方社会的“上层建筑”。作为上层建筑，它在两个方面为西方社会服务：第一，它宣传“资本主义的合理性和优越性”，是一种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第二，它总结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运行的经验，为改善其运行提供建议。
我们建设的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意识形态上，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是对立的，因此，我们要摒弃西方经济学的意识形态方面的内容。另一方面，由于在市场经济这一点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具有共同之处，所以，西方经济学在总结市场经济的运行经验这方面值得我们借鉴，以便为改善我们的经济运行提供参考。实际上，在宏观经济运行方面，我们已经从中吸收了一部分经验，如在货币政策上。当然，在借鉴时，我们还要考虑国情的差别，不能生搬硬套。
理：经济人假定、资源稀缺假定、保护私人产权假定，是西方经济学的三个基本假设条件（假定）吗？
高：西方经济学的基本假设条件不止三个。所说的头两个，“经济人假定”和“资源稀缺假定”，被普遍认为是基本假设，后面我还会对“经济人假定”做分析。但是，第三个（保护私人产权假定）一般不认为是。理由是：西方社会普遍认为，保护私人产权是理所当然的，不必专门提出来作为基本假设，正如分析的对象是健康的人，不被提出来作为基本假设一样。
理：追求利润最大化原理、供求原理、等价交换原理，这些西方现代经济学中的基本原理，是否适用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高：这三个原理在一定限度内适用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里必须指出：必须加上“一定限度内”。如：关于追求利润最大化原理，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在取得最大利润的同时，还要考虑社会效益。例如，报社、出版社等传媒机构固然要追求经济利益，但必须同时还要考虑社会效益。以供求原理看，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不能完全听任供求原理的支配。我国目前对粮食价格的支持，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从等价交换的原理看，在遵守该原理的同时，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也要照顾交易双方的强弱地位；不能专凭等价与否来决定交易是否公平合理。
顺便指出，上述三个原理即便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也没有完全执行，如追求最大利润，美国大多数州的法律规定，公司在追求利润最大化时，必须考虑与公司有关人员的利益，如员工的利益。在供求原理方面，美国对农产品也有最低限度的支持价格。以等价交换而言，在美国，当一个公司破产时，首先必须偿付的欠债就是工资。然而在我国，有人却把上述三个原理当作金科玉律，为分配悬殊寻找借口。
理：有人说，现代西方经济学是建立在“人性自私”假设条件下的，这种说法你怎么看？
高：前面说过，“经济人”是西方经济学基本假设条件之一。“经济人”在西方经济学中就是完全利己的人，因此，上述说法是符合西方经济学实际情况的。
理：前面您说过要对“经济人假定”进行分析，刚才又说“经济人”在西方经济学中就是完全利己的人。那么，人是完全利己的吗？您对此持何种看法？
高：我对这种说法持怀疑态度。不但我是如此，即使现代西方的经济学者也并不完全赞同这一点，原因是：第一，西方经济学的开山鼻祖亚当·斯密对人是否完全利己的看法有矛盾之处。他一方面认为人们的利己心可以导致出社会最大的福利（即所谓“看不见的手”原理）；另一方面，他又认为，人是有同情心的，即：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改善别人的处境。这可看出，斯密本人对人的本性是否完全利己并不肯定。第二，西方经济学目前的研究成果表明，社会上的人并不符合完全利己的假设。其理由为：其一，即使人们企图利己，也不一定能达到完全利己的目的。如，商店廉价促销时，人们为了利己的目的去抢购，结果有人被挤伤，反而要受皮肉之苦还要去医院看病，并没有完全达到利己的目的。其二，由完全利己的人组成的社会，不但不能像亚当·斯密说的那样，可以导致社会最大福利，而且在某些情况下，这样的社会根本不可能存在。如大家都坐在地上看露天电影，大家都能看到。如果人完全利己，他就会站起来看，那么后面的人就看不见了，其后果就是大家都站着看。这样就不能实现最大的福利。再如，火灾发生后，如果人完全利己，他肯定想第一个从门中跑出去，如果人人都这么想，那大家就挤在一块，谁也出不去了。其三，在现实中，在某些情况下，难以区分究竟是利己还是利他。如同舟共济这个成语，其含义就利己和利他兼而有之。
由此可见，连西方经济学者自己也并不肯定人是完全利己的；当然，我就更怀疑人是完全利己的了。在目前，我国却有些人拿这种鸡毛当作令箭，甚至有人提出“人不自私，天诛地灭”的说法。这些看法或说法都是非常不对的。
当然，我这里反对的是那种把人看作完全利己的观点，我并不否认人有利己的一面。
理：最后，希望您简单谈一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需要什么样的经济学？
高：简单地说，我们需要的经济学，要以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为基础，为指导，同时要批判地吸收西方经济学中对我们有用的部分。为什么呢？第一，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马克思主义是我们的思想理论基础。就经济学而言，目前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不是信奉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就是西方经济学，这说明二者各有其适用性。第二，在我看来，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是研究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运行的内在机制的，从而达到理解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产生、发展、消亡的规律，而西方经济学却是研究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表面现象的，其目的是提供改善经济运行的对策。马克思认为，外在因素对他自己的研究目的是无用的，所以他并没有对此作进一步的研究。但是，这并不表明，对外表的研究就完全没有用了。例如，日规并不追究内在的原因（地球绕日而行）或表面的原因（太阳绕地球而行）；然而，日规却有计时的功能。因此，把二者结合起来就可以使我们对市场经济的理解更加全面。第三，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之一就是西方古典政治经济学。目前，按照“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要求，吸收现代西方学者研究成果中对我有用的部分，也是与时俱进的需要。（理论周刊编辑部）
北京日报 2004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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