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菜农自杀折射小农经济的脆弱之一
山东济南市唐王镇39岁菜农韩进,4月16日中午自杀身亡,留下了38岁的妻子和两个未成年的女儿。新华社记者采访了解到:今年他种植的6亩卷心菜卖价出乎他意料大幅下跌,是他走上绝路的原因之一。按照成本计算,至少每斤0.5元才能保本。而实际上收购价只有一两毛(新闻上说江苏一些地方甚至只有3分)。当然,与所有反映极端事件的调查一样,调查中还有这些句子:“自杀原因非常复杂。性格内向的他近两年来接连受挫”——这基本是废话,具体自杀从来没有单一原因。要菜价一跌就自杀,现在就没有菜农了。
电视上最近对菜价暴跌有很多讨论,很多专家都在“教导”农民不能“跟风”种植,好像只要农民懂得了这个道理就不会发生今年供不应求,明年卖不出去的事情了。可惜,自打有了小农加市场这种经济形态,“跟风”跟了几千年。虽然管仲等早就指出这种现象的原因,但他们从没有学会听这个指导。不是他们笨,是众多分散的小农面对统一市场的规律性表现。
在市场经济社会中,小农不断破产属于“基本规律”。破产的外部原因可以五花八门,但过于细小的农业经济体自身不具备与商业经济对抗是无法避免的。
中国两千多年小农经济为主体的经济史基本就是一个小农经济的破产史。以家庭为单位的经济体劳动力人数极为有限,少的一个,多的不过三五个,这样小的经济体不可能“自给自足”,必须参加交换,只能伴随市场经济。但是,一是受气候地理影响很大,中国又是个自然灾害最频繁的国家;二是无数小农的分散决策使市场信号根本不起作用,农产品价格始终是这一季价格高大家一起种,导致下一季价格暴跌;三是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所有农户都挤在相同季节里讨生活,风险根本无法避免。同时,小农经济体财富总量很小,类似家里出了个长期病号,耕牛死了等灾害(现在包括孩子考上大学了这类“喜事儿”),都足以让这个经济体处于风雨飘摇状态。于是,每次天灾人祸和市场波动,都会使一批小农经济体破产。最终造成越来越多的小农变为佃农和雇农,很多人最终成为流民。然后就是暴乱造反,社会动荡,杀人如麻,大量有产者死于非命。新王朝建立后人口锐减,又恢复为小农为主体的经济形态。周而复始,中国经历了几十次大的类似波动。
很多人以为现在经济和技术已经与几十年前大不一样,自然灾害的侵害小多了,而且政府也会对小农有支持。最主要的是,农民可以通过外出务工来维持家庭经济体的收支平衡。因此今天的小农不会轻易破产。
他们过于乐观了。
所谓破产,就是经济体的经营中长期入不敷出,最终卖掉生产资料。今天中国的小农不是完全意义的小农,因为他们只是承包了集体土地,并不能卖掉土地。这就掩盖了家庭经营体的入不敷出的破产状态。贫道列举一些数字就说清楚了。
农民人均收入主要来自两部分,一部分来自“家庭经营收入”,这包括以家庭为单位从事的农林牧副渔各业,另一部分来自“工资性收入”,也就是农民工通过打工获得的收入。还有财产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比重一直很低。农民收入还有两个指标,一个是总收入,一个是纯收入。总收入是全部收入,接近“产值”。纯收入指总收入扣除购进后的收入,接近“净产值”或者“增加值”。另外还有个现金指标,是现金收入和支出。这个指标也很重要,因为这是市场经济。由于这些收入指标中家庭成员的劳动报酬不计入成本,因此“纯收入”并不意味着利润。如果一个农民家庭总收入低于总支出,或者现金收入低于现金支出,这就意味着当年“入不敷出”。如果这种情况长期持续,实际就处在“破产状态”。所谓破产并非指“资不抵债”,而是指“长期经营亏损,无力偿还到期债务”。农民这时虽然有土地有房屋等资产,但只要长期经营亏损,无力减轻到期债务就算处于破产状态。
2003年国家统计年鉴第一次公布了“不同收入组农户家庭基本情况”,是将农民按收入多少每20%分一份,从最低到最高。这样就可以从结构上看出不同农民的经营情况。先看2003年。
///////// 总收入//总支出//现金收入//现金支出
最低20%:1573元//1803元//1082元//1344元
中低20%:2328元//2149元//1691元//1647元
虽然不知道联产承包制什么时候出现了这种情况,但到2003年已经有农民无论总收入还是现金收入都不足以弥补当年的支出,收支比分别达到100比115和100比124。而且,这些农民已经占全部农民的20%以上,数量达到1.54亿。
再好一点20%的农民虽然收入大于支出,但收支比已经很接近,总收入收支比为100比92,现金收支比100比97,接近入不敷出的边缘。
我们都知道,2003年农民情况很差,三农问题很突出,中央开始通过免除农业税和大量直接补贴提高农民收入。到2009年情况会是什么样子呢?2009年是这样的:
///////// 总收入//总支出//现金收入//现金支出
最低20%:3152元//4137元//2509元//3504元
中低20%:4431元//4396元//3608元//3747元
中等20%:6075元//5392元//5166元//4147元
数据显示,最低收入20%的农民情况更差了。他们的总收支比从6年前的100比115扩大到131,亏损比重翻了一番。现金收支比从100比124扩大到100比140。
而本来在边缘的20%中低收入群体,总收入收支比从100比92缩小到100比99,接近了入不敷出。而现金收支比已经从100比97的略有结余变成100比104的入不敷出状态了。也就是这批农民开始接近6年前或者10年前的第一批农民。
也就是说,目前中国已经有总数3亿多。占农民的40%的群体处于破产和破产边缘。这部分群体每年的收入都不足以支付费用,依赖借钱欠债维持经营和生活。于是成天提心吊胆(当然也有“虱多不痒帐多不愁”的),别说天灾人祸,就是一次小的经营失败都承担不起。这才是韩进自杀的根本原因。
同时,本来离危险边缘尚远的中等收入群体,总收入收支比已经变成100比89,现金收支比变成100比81,向6年前中低收入群体靠拢了。(贫道提供的数字均来自中国统计年鉴http://www.stats.gov.cn)
我们经常会见到很多关于农村情况的报道和描述,有些让人振奋,有些让人丧气。很多网友,比如郭兴邦网友也不断介绍小农经济和农村情况。我们究竟相信什么呢?贫道觉得,论证一个命题是否为真,需要从“全部事实”出发,理论在这里屁用没有,个别事实也屁用没有。而“全部事实”最有力的诠释就是统计数字,尤其是权威的,没加有意调整的统计数字。
贫道今天就告诉大家:中国的小农和中国的小农加市场的经济与几千年的规律还是一样,并没有本质性的变化。一切政策制定和对形势判断都还要遵循这些历史痕迹,别想仙点子。如果打算土地私有化,或者将农民房产资产化,也要看看这些数字后,分析一下是否还有副作用。
看了这篇报道后面几句,觉得记者还算没隐瞒事实:“唐王镇许多菜农反映,他们在蔬菜批发商面前缺乏议价能力,只能被动接受‘菜贱伤农’的现实。对此,山东省蔬菜协会秘书长孙继祥表示,散户抗风险能力要比有组织的协会弱得多。应利用协会组织实现小农户与大市场的对接,让信息及时传播,增强菜农抗风险能力,如引导农民‘错季’种植等”。
可惜,现在说“组织农民”似乎有些犯忌讳。
下个帖子说说“组织农民”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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