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韩兵说,以前听这首《春天里》总是很感动,生发出许多“人生易老”的感慨。但自从有了父亲养老的困惑后,再听这首歌时,总是百感交集,“为老年人的养老问题感到无奈,害怕变老,也担心自己有一天老无所依”。
如果不是为了给自己行动不便的父亲寻找一个养老机构,韩兵不会深切体会到中国老年人的养老之难,也不会对国内巨大的养老市场缺口有如此直观的感受。
家住北京通州的韩兵是一家外资企业的中层管理人员,今年下半年,韩兵的工作单位有意派他到欧洲工作两年,回来后职位还将升迁,韩兵显然不想错过这个期待已久的大好机会,但出国前,他必须解决好自己父亲的养老问题。
于是,今年以来,韩兵几乎跑遍了北京城区和郊区大大小小的养老机构,但始终没有找到一家合适的。“公立养老院人满为患,一床难求,要排队等好几年;一些民间养老院倒是有床位,但要么收费高得离谱,要么就是环境和服务太差;一些硬件设施非常好的养老公寓,服务又跟不上。”韩兵对《新财经》记者大倒苦水。
最终,韩兵只得让70多岁的父亲继续在家养老,请人照顾,自己放弃出国升迁的机会。
韩兵的遭遇并非孤例。家住北京安贞的程奶奶今年71岁,是一名国企退休员工,由于老伴几年前去世,儿子在国外工作,不愿居家养老的程奶奶一心想找家合适的养老机构,以安度晚年。但4年来,她一次次考察和体验,一次次失望而归。
中国的养老问题到底有多严重?养老制度不健全,养老金缺口增大,公立养院一床难求,民间资本进入养老院出现经营困局,而日前备受关注的以房养老短期内也难实现,而中国老年人的数量正在激?增。
如何养老,已经成为一个关系民生且亟待解决的大问题。
渺茫的养老金
若干年后,很多人都会老去,是否老有所依?是否能继续过着衣食无忧、体面幸福的生活?如何养老已成为所有中国老年人甚至年轻人共同的忧虑。
随着中国“未富先老”时代的到来,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无论是临近退休的“60后”、正当壮年的“70后”,还是青春勃发的“80后”,都为自己退休后究竟能领到多少养老金而忧心忡忡。
数据显示,2011年,全国城镇基本养老保险基金总收入16895亿元,其中征缴收入13956亿元,各级财政补贴2272亿元;全年基金总支出12765亿元。数据上看,目前中国城镇基本养老保险(放心保)总收入依然大于总支出,但有专家指出,这是由于财政补贴和不断扩大的覆盖面(如近年大量农民工参保)暂时掩盖了制度背后的财务隐患。如果剔除财政补贴,我国已有半数省份养老金入不敷出。
有数据显示,1997年,中国政府在全国建立统一基本养老金制度;1998年,中国半数省市养老金收不抵支;2005年,养老基金空账已达8000亿元;2010年,缺口17557亿元;2075年,缺口可能达90000亿元。
另一组数据表明,2000年各级财政补贴金额为338亿元,2006年为971亿元,2010年为1954亿元,2011年新增补贴高达2272亿元,财政累计补贴金额达1.2526万亿元。这意味着,近2/3的养老保险累计结余来自于财政转移支付。
到了养老金出现亏损的时候,应该由谁买单呢?事实上,我国自1999年步入人口年龄结构老龄化阶段以来,养老问题就越来越凸显。老龄化正以加速度的形式到来,高龄老人、空巢老人、失能老人日益增多,整个社会加强对老人们的关怀已刻不容缓。
为此,去年6月5日,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就社会保险关系转续及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等问题首次明确表示,随着我国人均寿命的不断提高和老龄化时代的到来,相应推迟退休年龄已是一种必然趋势,因此人社部将适时提出弹性延迟领取基本养老金年龄的政策建议。
消息一出,立刻引发社会广泛关注。人民网随即推出的“如何看待人社部拟适时建议弹性延迟领养老金年龄”在线调查显示,截至去年6月11日,已有超过76万名网友参与调查,高达93.7%的网友投了反对票,支持者仅占2.5%。
值得注意的是,5年前人民网也曾做过“如何看待退休年龄延迟至65岁”的调查,当时有超过12万名网友参与,62%的人投反对票。同样的网站、类似的问题,5年后参与者已翻了5倍多,反对者也从“大多数”提高到了“绝大多数”。可见,老百姓对退休养老的问题越来越敏感和重视。
今年以来,有关“养老金顶层设计方案”的消息更是吸引着全社会的热烈关注。来自中国社科院、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中国人民大学、清华大学、浙江大学的专家团队都参与制订了多套改革备选方案,而此前清华大学的方案因提出延迟领取养老金而遭遇很多人的不满。今年10月15?16日,多部委与多套养老方案设计者在两天的闭门会议中进行讨论,有媒体称,目前基本达成了延长养老保险缴费年限和养老金并轨两项改革,但依然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
一名专家对记者表示,这次制定者可能是想用延长缴费年限这种办法来替代延迟退休,因为延迟退休年龄的办法阻力太大,而延长缴费年限的办法阻力相对较小。
对老年人来说,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不管最终是延迟退休还是延长缴费年限,指望这部分养老金度晚年,实在太过渺茫,也太过微薄。有人按现行养老保险公式算过一笔账,比如一位老人,1978年参加工作,工作32年,2011年退休,工资一直和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全国平均水平一致,并每月足额缴纳养老保险,按照全国人均寿命74岁来算,那么等他退休后,能拿多少养老金呢?
根据养老金的计算公式:养老金=基础养老金+个人账户养老金。2010年全国平均工资为37147元,也就是每个月3095元,33年总的工资收入为288274元。个人账户余额=288274×8%=23061.92元。那么,基础养老金1021.35元,个人账户养老金125.37元,每月领取养老金总额为1147元。
也就是说,从1978年工作到2011年,收入为全国工资平均水平的话,退休后每个月只能领到1147元的退休金。
在物价不断高涨的今天,这点钱如何养老?
进不去的养老院
对韩兵而言,父亲养老金少得可怜并非最烦恼的事,最让他纠结的,是竟然找不到一张适合父亲养老的床。“公立养老院尽管收费便宜,但一床难求,普通人也根本住不进去;民办养老机构有的收费太贵,有的服务太差。”韩兵对记者说。
尽管前不久印发的《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养老服务业的若干意见》指出,各地公办养老机构要充分发挥托底作用,重点为“三无”老人,低收入老人,经济困难的失能、半失能老人提供无偿或低收费的供养、护理服务。但韩兵对记者表示,多地公办养老院都没有床位,存在“一床难求”的局面。
“里面住的很多都是官员和领导家属,普通老人要住进去,不仅要排队很多年,而且还要找熟人、托关系,否则根本进不去。”韩兵表示。
此前有媒体报道,北京最火的养老院——北京市第一社会福利院,老人要住进去竟要排100年!虽然这个数字有些夸张,但反映了养老市场资源配置的畸形。
有关数据显示,截止到2011年年底,全国各类养老机构的养老床位有315万张,床位数占老人总数比例仅为1.77%。据北京市民政局数据,截至2011年年底,养老机构总数为401家,其中公办215家、民办186家,每百名老人拥有的床位数为2.9张。
据记者了解,北京市第一福利院、北京市第四福利院、北京市第五福利院这三家市属养老院地理位置优越,是北京市养老院的“招牌”,共有床位2500张左右,占北京市公办养老院床位数的1/10,但很难住进去。北京市民政局工作人员此前对媒体透露过,北京市第一社会福利院的行政级别比较高,里边住着很多领导。北京市第一社会福利院为正处级全额拨款事业单位,由市政府投资兴建,在行政级别上与北京市民政局的处室同级。
一名民办养老院的投资人表示,各地政府过去将绝大部分钱都投到了公办的养老院,但这些公办养老院的服务能力非常有限。
由于招牌式公立养老院进不去,韩兵和程奶奶也找过一些街道办的养老院,但这些养老院普遍存在床位少、空间小、位置偏、护理缺的问题。从记者了解的情况看,北京很多街道办养老院床位少,不到100个,大多位于街道的小楼里,环境不好,而且大多没有电梯。
对于这些街道办的养老院来说,由于入住老人少,所以收入少,资金不充裕,而资金不充裕就很难改善环境,所以老人不愿意来,因此,街道养老院陷入了恶性循环。
有专家指出,不论是出手大方的“招牌”养老院,还是门可罗雀的街道、乡镇养老院,公办养老院现行的这种模式都不值得推崇。
北京市民政局社会福利管理处处长李绍纯、副处长余翰林曾在2011年发表的《大民政、小政府、大社会——论适度普惠制度下政府与民办养老机构之间的关系》一文中指出,政府在提供养老福利服务的同时确实存在许多弊端,比如管理体制僵化、缺乏竞争、高成本、低效率、资源浪费严重等。对于这些问题,非常需要社会力量的介入和弥补。
公立养老院一床难求,民办养老机构如何呢?
程奶奶曾找过北京丰台区一家民办养老院,这家养老院里有阅览室、业余爱好活动小组等设置,还有专为老年人办生日宴的宴会厅。但是两人标间的其中一个床位就要近4000元的价格,还有每月750元的伙食费,针对生活能自理老人的500元基本服务费要另外单算。这样粗略算下来,每月5000多元的费用让程奶奶望而却步。更让程奶奶诧异的是,入住这家养老院还需缴纳10万元的押金。
由于民办养老院是盈利性机构,所以收费普遍偏高,另一个问题是,在老年人难找到合适养老场所的同时,一些民办养老机构却因入住的客人太少而发愁。
江明远是浙江无锡一家养老院老板,此前从事过房地产开发,两年前投入较多资金建起了一个养老公寓。养老公寓依山傍水,加上江浙一带常年湿润的气候,使得这里的环境很好,但经营两年来,入住的老人并不多,只有一半入住率。
江明远对记者表示:“现在经营成本在上升,水费、电费和菜价都在涨,护工人员的工资也在上涨,这样的入住率看不到盈利的希望。”
北京也有类似情况。虽然养老院总体上床位紧缺,但与床位缺口不相称的是,北京却存在4万张左右的空置养老床位,这一空置率在民办养老机构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位于北京市东四环的嘉德老年公寓是一家民办养老机构,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从基础设施来说,都算不错,并且在养老领域经营多年。该院院长王岩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目前拥有床位360多张,老年人的入住率在90%左右,而一般这种规模的养老机构,入住率能够达到70%以上就差不多可以实现收支平衡。不过,即便有较高的入住率,嘉德老年公寓仍无法摆脱收支困扰。
业内人士表示,目前国内相当一部分的民办养老机构入住率较低,甚至有些养老机构只有几个老年人入住,贴钱运营已经是业内常态,尤其是对于新成立不久的民办养老机构来说,更是如此。
养老公寓名不副实
最近两年,养老地产很火,也吸引着各地产商争相涌入。一名在地产公司工作的朋友建议韩兵将父亲送到一些养老公寓去,因为这里是专门给老年人提供的住所,而且环境和设施都比较先进。
但韩兵了解一圈后发现,这些养老项目数量很多,不少都建在风景怡人的郊区,小区环境也不错。但这些养老开发项目建立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养老,小区中真正的养老公寓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商品住宅,养老项目不过是这些开发商从事商业开发的幌子。
据了解,目前不少主打“养老地产”概念的楼盘在各地热卖,吸引了不少顾客前往。但现在全国多数养老地产最终都是以商业开发为主,只是象征性地配备极少部分养老项目。
“我开始做养老地产后,接触了上百家企业,真正能做好的不到10%,另外60%的企业根本没有想好自己要做什么。原因在于,我们没有专业的养老地产设计机构,没有专门的为养老地产提供养老服务的机构,还是照传统的房地产模式来运营,这当然不能成功。”全国房地产经理人联盟养生养老地产委员会主任陈宏对记者表示。
为何热衷从事养老地产的开发商都不愿运营养老项目呢?
对从事养老地产的开发商而言,最大的难处是,土地审批难造成的运营成本高等现实情况让养老机构很难盈利,甚至可能长期面临亏损。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如果养老地产的土地获取途径与商业地产一样,那么两者的成本也就相当。但养老地产的投资回报周期却要长很多,一般都要7到10年,是商业地产的2倍。
“普通的商业地产都是可以用来销售的,但如果做养老地产,则需要进行相关的配套设施建设,比如无障碍设施建设、医院等,这些都需要开发商来投资,但不可能立刻见到收益。”中国房地产协会老年住区专家委员会执行主任朱文俊表示:“如此一来,若不是大的地产企业,则很难有实力进行养老地产开发。”
据记者了解,目前市场上可供选择的养老地产产品基本分为“房企系”和“险企系”两大类型,但无论是哪一类,门槛都高得离谱。昂贵的入住门槛将许多有养老需求的老人挡在门外。
由祈福地产开发、位于番禺祈福新邨内的祈福护老公寓,是广州最早出现的养老地产之一。该公寓采用“合租”方式,一套房分成数间出租,月租金4500?8000元。如果是两夫妻同住,可以选择月租1.3万元或1.55万元的两房。除了餐费和医生简单的身体检查费用,其他护理费用均要自理,有人进行了计算,两房的月租已可以在祈福小区内供一套别墅。由于消费较高,很少有内地老人入住,里面住的老年人大多来自我国香港地区或其他国家。
前不久,“天价售卖20年使用权”的养老地产颐福居也备受关注。据此前媒体报道,一间20多平方米的单间,需要花费28万?45万元才能购买一个vip床位的20年使用权,每个月还要另外缴纳数千元的服务和管理费用。
程奶奶的儿子建议她找“保险系”养老地产,但事实是,险企养老产业的模式主要是客户购买指定产品以获得入住资格。有业内人士表示,从泰康人寿个险渠道购买保险产品入住泰康养老社区的资金门槛甚至从200万元被提高到了300万元。或者年缴保费30万元,分10年期缴费,或者一次性缴费300万元。不过,即使交了数百万元的“入场费”,物业管理费、保洁服务费、基础文化娱乐活动费、标准设施设备使用费、限定额度内的能源费用等各项费用还需要入住后再进行缴纳。
近日,由合众人寿在武汉投资建造的国内首个CCRC社区(持续健康退休社区)即将入住,取名“合众优年生活—持续健康退休社区”。这也是国内第一家由保险机构投资的养老社区。一排排新英格兰风格建筑,一座座小桥流水,一片片茂林树荫,合众养老社区的特点在于既保留了居家养老的亲情和舒适环境,又配置了大量社区娱乐休闲场所,同时引入专业机构提供持续照料和医护服务。但想住进这个养老社区,前提是购买保险公司与养老社区合作的保险产品,费用接近100万元,而且70岁才能入住。这显然将很多有养老需求的老年人挡在了门外。
以房养老难起步
在养老金微薄,老年人又很难找到养老机构的情形下,以房养老的模式开始受到关注。所谓以房养老,是指老年人把住房抵押给银行等金融机构,以此获得固定生活费用的养老方式,从本质上说这是一种“养老保险”产品,也称“倒按揭”。韩兵原来在北京市区有套很旧的一居室,后来在北京通州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现在都升值了。为了兼顾自己的事业和父亲的养老问题,他也考虑过以房养老的模式。但当他将自己的初步想法告诉父亲后,却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我自己也有些舍不得,但最主要的是,我还没有弄明白以房养老的意义在哪儿。”韩兵对记者说。
韩兵及其父亲对以房养老的态度,反映了许多中国人对以房养老这一养老模式的看法。
在国务院下发此次《关于加快发展养老服务业的若干意见》之前,国内少数城市事实上已对“以房养老”进行了试水。2007?2011年,北京、上海两地就曾先后试行“以房养老”,但并未受到当地市民的欢迎。
上海公积金管理中心2007年试推行“以房养老”模式,但真正符合条件的申请人很少,最终不得不停办该业务。北京石景山区2007年也尝试“养老房屋银行”,但效果甚微。
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多达87.6%的受访者认为,以我国当前的实际情况来看,“以房养老”并不可行;93.4%的受访者认为“以房养老”不能代替政府养老。
在中国实施以房养老,面临着伦理与现实的双重障碍。
一方面,中国人骨子里都有代代传承的思想,尤其是在现在国内的一、二线城市,老人一生都在为子女打拼,还想给子孙留下一笔财产。在那些观念传统的老年人看来,自己辛苦一辈子挣来的一套房,死后却成了别人的,这在思想上和心理上恐怕都难以接受。
另一方面,这项业务推行起来并不容易。中信银行2011年曾在浙江省推出了“养老按揭”,至今申请该业务的人寥寥无几。除传统观念的束缚,高门槛和高利率都是阻挡业务开展的现实障碍。中信银行设置了比较严格的规定和较高的准入门槛:要求申请人名下至少要有两套住房,养老按揭贷款最长期限为10年,而且贷款也必须用于养老,申请按揭的房屋经评估后,最多可以获得不超过评估值60%的贷款,贷款利率为6.5%。中信银行在浙江推行的该项业务只是一个缩影,但却能反映“以房养老”面临的现实障碍。假如“性价比”不高,如何让老人们安心地把房子交出去呢?
全国养老服务体系建设专家委员会委员傅昱认为,“养老产品缺乏是‘以房养老’推行的最大障碍。”在养老前景不明朗的情况下,显然没有老人愿意拿着养老钱冒险。
平安证券近日发布的一项研究报告称,以房养老模式在中国的生长空间或许不大。平安证券表示,在不考虑未来房价风险的情况下,如果三、四线城市单处房产价格评估值在40万元,那么利用房产进行反向融资的额度在20万元左右。如果借款人未来生存年限是20年,每月实际收入不足1000元。显然,这种以房养老模式与现在的住房抵押融资相比,优势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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