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达尔文活在当下,他一定会为昆虫世界在适者生存理论上所表现出的验证感到高兴和惊讶——转基因帮助棉花化解了棉铃虫危机,却令盲蝽蟓成灾。但对中国的棉农来说,这确实是个令人头疼的新问题。
转基因棉花。CFP供图
■再选择一次,还是会选择种植转基因棉花。
——— 棉农徐国华
■转基因棉花的软肋是严重的次生虫害、病害,棉花质量下降以及低下的经济效益。
——— 环保NGO绿色和平
■如果权衡利弊,我认为转基因棉花利大于弊。
———吴孔明(国家农业转基因生物安全委员会主任委员)
南方都市报6月23日报道 如果达尔文活在当下,他一定会为昆虫世界在适者生存理论上所表现出的验证感到高兴和惊讶,一种害虫被抑制,新的昆虫种群迅速取而代之。但对中国的棉农来说,这却是个令人头疼的新问题。
上世纪90年代,转基因棉花作为中国第一种商业化种植的农作物,化解了棉铃虫危机,但如今盘桓不去的是盲蝽蟓,一种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全身闪耀着绿色金属光泽的小虫子。它会用口器吸取棉花幼苗的汁液,不加以防治,收成损失可达30%-50%。
近日,《科学》杂志(Science)发表了中国农业科学院植物保护研究所研究员吴孔明等的论文《Bt棉花种植对盲蝽蟓种群区域性灾变影响机制》。研究人员花了12年追踪观察我国华北地区商业化种植的Bt棉花(转Bt基因抗虫棉)。研究表明,Bt棉花大面积种植有效遏止了棉铃虫,化学农药使用量显著降低,却给盲蝽蟓的种群增长提供了温床,致其暴发成灾。而受盲蝽蟓虫害冲击的,还有梨、枣等多种作物。
全球最大环保组织之一绿色和平曾表示,转基因棉花的软肋是严重的次生虫害、病害,棉花质量下降以及低下的经济效益。
表面上看,吴孔明的研究似乎论证了转基因反对者的忧虑。但身兼国家农业转基因生物安全委员会主任委员的他说,“如果权衡利弊,我认为转基因棉花利大于弊。”
棉铃虫催生转基因棉花
5月的最后两天,收割小麦的机器在江苏省大丰市新丰村来回奔忙。金黄色的麦秆倒下去后,一株株混种在麦田间的纤细棉花苗暴露在阳光之下。
在这个号称“万亩皮棉村”的村落里,如今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年轻人都离家打工了。“以前种棉花哪有这么省人工,尤其是上世纪90年代,棉铃虫真是让农民们费力费心。”棉农徐国华回忆,当时三天打两次农药,棉铃虫不死;将它们浸泡在农药溶液里,依然生命力旺盛。棉农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抓棉铃虫,合作社规定每人每天抓500条,但徐国华不用半天,如蛆虫般大小的棉铃虫就能装满半个小桶。
从1984年研究昆虫开始,吴孔明与棉铃虫作战了24年。在他看来,类似的“战争”也恰是人类农业史革命的主要内容。在经历漫长的演化适应后,农作物已经和大自然达成了一种平衡,20世纪开始的科技进步打破了这一平衡,上世纪40年代以来,化肥、杀虫剂和除草剂等新技术的出现,在短时间内对大自然进行了又一轮革命。
吴孔明记得,1984年我国刚开始使用菊酯类农药防治棉花害虫,但到上世纪90年代初,由于棉铃虫对菊酯类农药产生抗性而导致种群失控,大面积成灾。
当时,华北棉田连续3年发出棉铃虫大范围肆虐警报。在鲁西南、冀南、豫北等重灾区,棉花减产50%,有的地区几乎绝收。
“转基因棉花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研发的。”吴孔明表示,在他所生活的时代里,印象最深刻的两次生物危机是棉铃虫和非典。
1990年,中国农业科学院生物技术中心率先开始研究转基因棉花。1993年,时任农科院研究员的郭三堆培育出高抗虫转基因棉花株系,使中国成为继美国之后,成功将人工杀虫基因导入棉花的第2个国家。
和抗除草剂转基因大豆不同,转基因棉花“改头换面”的方式是植入带有抗虫细菌的基因——— 苏云金杆菌(Bacillus thuringiensis简称Bt),所以转基因棉花也叫Bt棉花。
当害虫咬嚼农作物时,被吞到肚子里的Bt菌晶体含有的蛋白质毒素可以破坏它们的消化道;而芽孢能通过破损的消化道进入血液造成败血症,最终使害虫一命呜呼。
由于Bt能在环境中迅速降解,不会污染地下水,对人畜无害,从上世纪20年代开始就已被大规模生产并用于防治欧洲玉米螟。目前,全球已有50多个国家批准使用Bt杀虫剂。
“直接将Bt溶剂喷洒在棉花上,由于风吹日晒等原因,杀棉铃虫的效果一直不显著,依然必须辅以大量无机农药”,吴孔明表示,直到Bt被植入棉花基因内,定向清除棉铃虫,农药的用量才直线下降。
打败美国棉花
Bt克制棉铃虫,带来了全新的农作物革命。1997年,我国开始种植Bt棉花,这是中国首个批准商业化种植的农作物。根据科技部的数字显示,Bt棉花在2005年种植面积就达到了330万公顷,占据了中国棉花总种植面积的60%。中科院粮食政策研究中心主任黄季焜表示,目前超过95%的中国棉花都是转基因棉花。
“大规模种植转基因抗虫棉花和80年代初开始使用菊酯类农药防治棉铃虫一样,一个新技术的介入势必将影响害虫种群演化的过程。”吴孔明说,从一开始,他们就预料到棉铃虫数目的减少会导致其他害虫的“兴盛”。
从1996年起,吴带领的科研团队,在河北廊坊的科研基地开始了对抗虫棉治虫机理以及对环境安全的长期跟踪研究。数据表明,从1992年到1997年,大田的棉铃虫数量很多,1998年到2003年,数量开始下降,从2003年至今,数量已经非常低。
大丰市三龙镇农站站长陈建忠以亲身经历对科学家的调研结果表示认同。“以前棉铃虫为害时,棉花从5月到9月的生长期间,至少需要喷洒15次农药。这几年只需10次左右。”
据中国农业科学院的统计,Bt棉花推广7年以后,减少农药使用量65万吨,农田环境污染指数降低21%。棉铃虫减少,降低了农药、人工成本,减少了农民因使用农药导致中毒的几率。
最早在中国推广应用的转基因棉花,来源于美国孟山都公司。2000年初,中国还是以种植美国的转基因抗虫棉品种为主,但随着国产转基因棉花品种产业化进程的迅速推进,2002年,中国自主研发的转基因抗虫棉推广面积首次超过了美棉品种,达到抗虫棉总播种面积的52.4%,2005年这一比例已超过70%。
新丰村从1999年开始种植Bt棉花,那时进口种子最高卖到近百元一公斤,如今购买的国产种子价格还不到当时的一半。
“由于政府对研发国产抗虫棉给予了足够资金支持,而国产抗虫棉有品种多、价格低等优势,现在的市场占有率达95%。”科普方舟子说。相比起国产常规大豆被进口转基因大豆打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甚至将国产转基因棉花视为“成功的范例”。
一代不如一代?
但在转基因反对者的质疑声中,棉花虽不是主要标靶,却也没有逃过抨击。
环保N G O绿色和平指出,转基因棉花的软肋是严重的次生虫害、病害,棉花质量下降,以及低下的经济效益。此前,他们在棉花主产区江苏进行调研时发现,盐城的转基因棉花种植户,由于病虫害和成本的原因,决定在今年降低种植面积。
去年9月,《21世纪经济报道》的报道指出,“(Bt棉花)推广后对棉田害虫生态种群的影响研究没有及时跟进,导致了次要害虫的大暴发”,继而导致棉花失收。在次要害虫中,盲蝽蟓种群中的绿蝽蟓,中黑盲蝽最为严重。
盲蝽蟓是危害棉花、枣树等多种植物的多食性害虫,对棉花的危害尤为严重,除造成蕾铃脱落外,还刺吸嫩头、顶芽和嫩叶,使顶部叶片残缺不全,俗称“破头疯”;在子叶期生长点被害,棉花变黑干枯,不再长新芽,仅为两片肥厚的子叶,农民称之“公棉花”。
“盲蝽蟓的确多了,但在生长期多喷洒一到两次农药,还是能应付。”三龙镇农站站长陈建忠说,从2005年开始,江苏一直维持了多雨天气,盲蝽蟓喜雨天,这也是其增长的不可忽略的因素之一。
“如果不加以防治,盲蝽蟓对棉花的危害不逊于棉铃虫,可减收30%-50%。”吴孔明表示,有些人误以为“抗虫棉”就是与害虫绝缘,“其实多数害虫和Bt蛋白没有关系,抗虫棉起到抗性作用的害虫,不超过5种。”
“这只能说是形成了一种新的生态平衡。”方舟子称,这种现象可以理解,亦在预料之中。
棉花质量下降和黄萎病(一种导致农作物大面积枯萎的细菌传染病)也被反对者归因于Bt棉花的种植。
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蒋高明一贯对转基因作物持有审慎态度,他认为,转基因棉表现是“一代不如一代,一年不如一年”。“目前发现的新问题有:一是转基因棉的纤维质量不如常规棉;二是转基因棉衣分率(籽棉向皮棉的转化率)下降到34%左右,低于常规棉。”而在绿色和平的报告《转基因作物的经济代价》中,棉农均表示,黄萎病和枯萎病一年比一年严重。
吴孔明反驳,黄萎病暴发是事实,但目前并没有数据和权威研究表明和种植Bt棉花之间有直接因果关系。“从解放以来,黄萎病已经暴发过好几轮,这主要和单一化种植导致土壤带菌有关,我们现在都建议农民混合种植。”大丰市植保站研究员王凤良告诉记者,目前市面上有过百种转基因棉花,每个品种之间的产量和质量有差别,再加上气候和种植工艺有差异,不能把这几年的减产归咎于Bt棉花种植。
2006年,由美国康奈尔大学历时7年对481户中国棉农的调查发现,种植Bt棉花到第7年,由于盲蝽蟓暴发,转基因棉花种植户所使用的杀虫剂,已明显高于普通棉花种植户,再加上种子成本也较高,收入大幅下降。
但是向美方研究者提供数据的中科院粮食政策研究中心主任黄季焜则认为,康乃尔大学的这些发现可能是基于有错误的分析。他表示,2004年夏天降雨量很大,这导致了盲蝽蟓的大规模暴发,这在附近的其他作物田地中也一样。而且,2005年和2006年的随访表明,在康乃尔大学研究过的田地中,盲蝽蟓的数量已经有所减少。
解决之道
“为什么不能采取生态平衡的方法治理病虫害?”对于棉花的困境,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蒋高明发出自己的疑问。他在山东平邑县开展了试验,20亩田里停用农药,改用诱虫灯,养鸡吃虫。他发现,农田里严重危害花生、玉米的金龟甲等害虫得到控制,就连靠近试验地的庄稼也很少虫害。
吴孔明却觉得这是“一个完全理想化的东西”。“如果害虫忽然成批增长了,有限的家禽能吃得完吗?”他开出的药方是:对盲蝽蟓采取综合治理的办法,包括喷洒农药、生态防治,建立田间“避难所”(在棉花旁种少量深受盲蝽蟓喜爱的绿豆,用以诱杀),而转基因抗盲蝽蟓棉花依然是科学家们努力的方向。
“现在我们可以不用农药,不用转基因作物,但这样的棉花,每亩产量大概只相当于现在的1/3甚至1/5。现实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利用有限的土地,来满足人类发展的需求,在这个基础上尽可能保护生态环境。”吴孔明认为,“我们追求的生态平衡是产业发展下的平衡。”
“抗虫棉在国内的成功推广,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当时妖魔化转基因的风潮还没有传到国内,没有舆论压力。”方舟子同样支持继续发展转基因作物,包括转基因水稻。而江苏大丰棉农徐国华对上世纪90年代的棉铃虫害依然心有余悸,他说,如果再选择种植一次,依然会选择转基因棉花。
(本文来源:南方都市报 :华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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