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勒斯坦:《阿雷格里港宣言》及评论
编者按：19位学者以自己对实现当今世界“公平”的良好愿望开列了十二条“济世”药方，很有前英国人莫尔提出的“乌托邦”味道。空想社会主义早已被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所代替；列宁和毛泽东又把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先后在两个大国变为现实。尽管我们认为这个“宣言”是现代版的“乌托邦”，但我们还是把它推荐读者，因为它毕竟对当前世界进行了某种程度的揭露和批判，这一点也是很可贵的。
美国http://www.zmag.org网站2005年4月2日发表了题为《<阿格雷里港宣言>及评论》的文章，该文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参加第五届世界社会论坛的19位世界著名的进步学者，包括伊曼纽尔"沃勒斯坦、萨米尔"阿明、贝纳德"卡森、沃尔登"贝洛等共同起草的《阿格雷里港宣言》；第二部分是南非著名政治经济学家帕特里克"邦德对该宣言所作的逐条评论。现将该《宣言》及邦德的评论译介如下。
《阿雷格里港宣言》
自从2001年1月召开第一届世界社会论坛以来，无论在国家还是在地方层面，社会论坛现象已超越自身而扩展到所有大陆。它导致了一个致力于公民权利和公民斗争的世界性的公共空间的出现，并允许人们就替代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暴政的政治方案进行详尽讨论，而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把金融市场、跨国公司、美帝国主义及其军事力量作为其基本的推动力量。
由于参与论坛的个人及社会运动的多样性和团结性，这项替代性全球运动越来越成为需要从全球视角加以考虑的力量。在论坛所提出的无数建议中，许多已得到世界各地诸多社会运动的支持。作为《阿雷格里港宣言》的起草者，我们决不自称代表整个世界社会论坛，而这项宣言也完全基于严格的个人基础之上。
我们已经认同以下十二条提议，我们都相信，这些提议会给另一个不同世界的建设带来理性和方向。如果这些建议能够被贯彻，这将使公民们能掌握自己的未来。因此，我们试图把这些基本要点提交所有国家的参与者及社会运动来审查。因为正是他们将在所有层面——世界层面，大陆层面，国际层面，地方层面——上奋勇前进．并为这些提议的实现而斗争。
的确，我们并没有幻想各国政府和国际机构会自发地执行这些提议中的任何一条，即便它们出于机会主义考虑可能会宣称这么做。
通过新经济措施的推行，另一个不同的世界必须尊重所有人的生存权。为此，就有必要：
一、取消南方国家的外债。南方国家已经多次偿付外债，这些外债已成为债权国家和地方性、国际性金融机构行使特权的手段，从而使绝大多数人处于其控制之下并使他们饱尝痛苦。需要补充的是，还有必要收回腐败的领导人所窃取的巨额财富。
二、对金融交易、国外直接投资、跨国公司合并收益、武器交易以及导致严重温室效应的生产活动征收国际税（最要紧的是针对投机资本征收托宾税）。这类财政收入，外加应占富国国民生产总值的0.7%的公共发展援助应被直接用于同重大流行疾病（如艾滋病）的斗争，用于保证所有人都能享有洁净水、住房、能源、健康和医疗、教育以及其他社会服务。
三、坚决摧毁所有形式的财政、司法和银行的“乐土”，这些“乐土” 除对有组织犯罪、腐败、各种非法交易、诈骗、逃避金融监管以及大公司甚至政府的非法操作有利外，几乎一无是处。这些“乐土” 不仅存在于某些国家的法律不完备的地区，还存在于发达国家的法律体系中。因此，对进出这些“乐土” 的流动资本以及参与资本运作的机构和个人征收资本交易税是一种明智做法。
四、地球上所有居民都享有工作的权利，都享有社会保障和退休金的权利，而且要做到男女之间权利的平等。无论在国家还是在国际层面上，这些都应该是所有相关公共体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五、推进所有形式的公平贸易，抵制世贸组织提出的所有有关自由贸易的协定和规则，引入具有进步倾向的操作机制，以便在商品生产和服务方面推行一致的社会和环保标准。教育、健康、社会服务和文化等应该被排除在世贸组织制定的《贸易和服务总协定》范围之外。
六、通过推动农业生产的发展，确保所有国家有权享有食品主权和食品安全。这意味着完全禁止所有农产品出口补贴（主要是美国和欧盟），以及为避免倾销而对进口产品有征税权。同样，对用于消费的转基因产品的生产和进口，任何一个国家或国家集团都必须加以制止。
七、对所有类型的关于生物（人、动物或植物）的知识，都禁止授予专利权；禁止对各种公共物品特别是水，实施私有化。
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另一个可能的世界必须以和平与正义的方式维系共同生活。为此，就有必要：
八、依靠公共政策来反对各种歧视、排外主义、反犹主义和种族主义。完全认可土著居民的政治、文化和经济权利（包括使用自然资源的权利）。
九、采取紧急措施来消除环境恶化以及温室效应所导致的严重气候变迁所带来的威胁，这些威胁是由于个人交通的快速发展以及对不可再生资源的过度使用所造成的。立即推行一种替代性发展模式，这种模式建立在如下基础之上：在全球层面上，有效和有节制地利用能源，对自然资源尤其是洁净水进行民主控制。
十、除在联合国明令之下的军事行动外，立即拆除所有外国军事基地，实现从所有国家，特别是伊拉克和巴勒斯坦的撤军。
另一个可能的世界必须从地方到全球层面来推进民主。为此，就有必要：
十一、为确保所有公民都享有获取信息的权利，为此有必要通过下述法案：终结大型媒体集团对媒体的垄断；保证新闻记者的自主权利；支持非盈利性出版社、替代性媒体以及社区网络的发展。
十二、对国际机构推行民主化改革，以确保《联合国人权宣言》所规定的人权以及经济、社会、文化权利得到弘扬。这意味着要把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贸组织纳入联合国的决策机制和体系之中。如果美国一再违反国际法，那就考虑把联合国总部从纽约迁到另一个国家，而南方国家更为合适。
阿雷格里港，2005年1月29日
帕特里克"邦德的评论
第一条提议的不足之处在于，它没有明确指出取消债务也应涉及中等收人国家。
这条提议另一个不足是，各国精英分子窃取并存入瑞士等国银行的财富，各国人民都表示关注并极力要求收回，但这条提议对民众日益高涨的这种要求并没有表示明确支持。就在本周，一场要求尼日利亚独裁者萨尼"阿巴查归还其窃取并存于瑞士银行的财富的斗争，就取得了最终胜利。
这条提议还牵涉清偿利息问题。以南非为例，在种族隔离期间，统治者通过掠夺黑人的社会财富而支付外债利息达数十年之久。“大赦南方” 和支持种族隔离受害者组织为此要求银行及相关机构予以赔偿，但目前还没有取得成功。不过，要求赔偿的呼声和要求还会继续，对此，这条提议应该明确自己的支持态度。宣言起草者还应指出北方国家因滥用全球公共资源而欠下南方国家的生态债务（“大赦南方”运动正以此为目标努力，并日益发展成为国际性运动）。
第二条提议没什么可挑剔的。不过，这里存在一个有益的辩题，即与国家资本控制相比，托宾税是否合适。因为，全球托宾税能够被金融家们以各种方式轻易逃避，而且考虑到当前我们所面对的全球权力关系，这一进程可能会转向布雷顿森林体系。
第三条是个很好的提议，也是一个被长期延误的要求。“9"11” 之后对基地组织资金来源的追查使得这些离岸金融中心遭受一定压力。不过，宣言的起草者应考虑瑞士、巴拿马、开曼群岛、泽西群岛等地居民（特别是低收入者）如何开始另一种替代性生活模式。
第四条提议非常好，不过什么样的国际协定需要积极推行呢？在目前不利的权力关系下，人们会期望全球进步运动朝这个方向发展吗？
第五条提议虽然提倡各种形式的公平贸易，不过，起草者是不是忽略了贸易和交通低效而不合理的运行方式？起草者是不是借用了新自由主义出口拉动的发展信条？凯恩斯曾提出：“让商品尽可能合理、便利地流动。” 考虑凯恩斯的建议是不是更好呢？为什么起草者会忽略一些活动家们关于将水排除在《贸易和服务总协定》范围之外的要求？
第六条提议很好，它对第五条中重视贸易的偏见有所纠正。然而，这里却丧失了一个明确的机会，那就是不仅要讨论食品主权，还要讨论确立营养优先权的需要，以及评估食品加工代价的需要，以推进食品“去商品化” 运动的发展。
第七条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提议，然而它没有深入下去。因为当前我们面临的最为严重的威胁，就是空气私有化。在2月16日，即该宣言发表两周后，支持空气私有化的《京都议定书》正式生效，这对全人类都是一个巨大威胁。根据《京都议定书》，那些排放二氧化碳过量的发达国家，可以向排放量不足的第三世界国家购买二氧化碳排放份额；发达国家还可以通过给予补贴等手段，向低收入地区倾倒有毒物质。所有这些，都不利于环境保护。公共物品的滥用虽然使空气私有化成为必需，但起草者有必要让听众警惕由此带来的危险。
第八条提议没有什么好说的。
第九条提议把全球气候变暖首先归咎于“个人交通”，显然没有切中要害。因为当前如此之多的排放二氧化碳的交通工具，是同不必要的商品贸易联系在一起的。
第十条提议听起来是必要的，但对处理像伊朗这样的国家所面临的军事威胁显然是不够的。这条提议也没有谈到使帝国主义得逞的各国代理机构，以及为美国和欧盟利益服务的各国精英。此外，全球军火交易似乎也应在这里提及。
第十一条提议非常好，但也应该对国有媒体的改革加以讨论，毕竟，在许多第三世界国家，这也是阻碍新闻业走向民主和进步的严重障碍。
第十二条提议对一些正在发展中的社会运动——如由“大赦南方”发起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滚出去”运动——具有相当大的破坏作用，这些社会运动反对把新自由主义机构合并到联合国之中。如果世界社会论坛及其分支机构能形成一个统一纲领，我会激动万分。我认为纲领会从斗争中产生，经常都是这样的。跨国的区域性论坛中已经提出了全球行动的框架、要求、策略、战术和联合等，这正是19位起草者本来应予以关注的。
（摘自2005年第7期《国外理论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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