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期国企问题剖析小说：新潮旋风
赵剑斌著
赵剑斌：男，1948年生；1969年哈尔滨电机制造学校(中专)毕业；19 89年哈尔滨师范大 学中文函授本科毕业；1985年始发表文学作品，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哈尔滨市文联文学 创作所聘任作家，曾当过工人、工厂企业报编辑、商业公司业务员、商城部门经理，以后遭遇下岗；2000年出版反腐倡廉社会问题长篇小说《父恩难辞》，《新潮旋风》系近年创作 的又一部长篇小说。
三
新潮商城开业前一年，安劲草从松伦百货批发站调过来，以应聘的方式被贾栋才聘为 新潮商城储运部负责人。
松伦百货批发站原来是国有商业企业二级批发站，在计划经济年代，直至八十年代中期都是 个经 济效益相当可观，职工福利待遇相当丰厚的好企业。那时候要想单独调进去成为这样企业的 一个 职工，起码得有市商业局局长的批条，在这个企业干个调拨员一类的工作，有的甚至要挖到 市 政府某位要员的门子，联络到市委组织部的关系。因为这样的企业在商品紧俏，供不应求的 时 期，行使计划经济的审批权，向三级站及各大百货零售商店调拨供给各类诸如缝纫机、自行 车、手表、肥皂、玻璃杯等市场不易买到的商品，供应计划虽然按地区制定，但供应的商品 的数量可多可少，时限可早可晚。所以每到过年过节以至平时，乡镇县城的三级站百货公司 主动送来一卡车一卡车的猪羊肉、小鸡、粉条、大米、豆油、大小兴安岭地区的三级站送来 蘑菇、榛子，甚至是山鸡、飞龙等山禽野味，平价分给职工，让其他行业企业的职工羡慕不 已。
八十年代中后期，国家经济体制开始转轨，计划经济的供应方式受到挑战，下级批发站以至 所 属的零售商店，可以跨地区采购，可以跨级别采购，商品物资比较丰富起来，各商业企业实 行承包自主经营，各级批发站的优越感逐渐消失了，多年形成的商业信誉也很快丢失掉。 因为 企业实行承包制，零售商店欠批发站的货款长期不还，各级承包的法人经理、股长、营业组 长用占用拖欠的货款盖了小楼，置了汽车，干起了个人的买卖，搞起乡镇企业，这样一来三 级批发站拖欠二级批发站，二级批发站拖欠一级批发站，二、三级批发站拖欠工厂企业的货 款，久而久之形成三角债，难讨难要。各级批发站企业没有自有资金，其购货的流动资金要 靠向国家银行贷款解决，贷款还不上，又形成一笔笔巨额的三角债，于是形成了恶性循环： 生产轻工日用百货的工厂企业得不到货款收不回成本，又面对异军突起的乡镇企业的竞争， 一个个面临着停产倒闭的危机形势；经济过热后很快又银根紧缩，被三角债弄得焦头烂额 的二 级批发站，在受到一次次的重创和冲击后，经过计划经济的辉煌时期和完成了计划经济的历 史使命以后，或者不得不一个个走向破产，或者一个个不死不活地勉强维持着，过着不温不 火的日子。
安劲草原来在松伦百货批发站是从事仓储运输业务的，凡是铁路运输和汽车运输中发生的货 损货差，作为查询员的安劲草负责查找事故发生的原因和责任，然后予以核算补偿给收货方 ，或者向发货方提出索赔依据。这是一项专业性和实践经验性很强的业务工作，涉及到仓储 运输，经营管理的各个方面各个环节，需要经常出差走南闯北，到各地的批发站去交涉处理 。
作为一名事故查询员，安劲草不仅业务能力强，而且责任心也很强。他以前做过仓库保管 员 ，做过在铁路车皮上装卸百货商品的监装现场运输员，熟悉本职业务，又喜欢动脑筋，几年 来为企业挽回货物运输中的损失几十万元。
然而，安劲草所在运输部的高家平经理并不得意他，更不想重用他，因为他一来没有后台背 景，二来他基本上不往领导家送过什么。
接二连三地为部里为站里挽回相应的损失，高家平却置若罔闻，无动于衷，没有表扬和激励 的举措。
年终评选先进工，根本不考虑他，上报奖金等级，一等奖也没有他的份儿。
批发站连着几年没有给职工调工资，因为这几年领导只想为了完成承包的经营利润指标，惟 恐调高了工资额度冲击了利润的完成，站里职工的平均工资比社会上其他单位的平均工资要 低不少，上级下达应调的一些工资指标白白地浪费了。
这一年站领导终于狠狠心要按比例给职工上调工资，其政策是一般职工调一级，贡献大的可 比一般职工多调半级至一级。
安劲草也想多调个半级或一级。
这时部里正有一桩已拖了三个月的100件电饭煲丢失案没有解决。广东顺德产的三角牌8 00 W电饭煲六个为一个包装件，每个80元，每件480元，100件为48万元。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购 货单位绥东百货站的驻在员及经理已经来找过许多次，高家平也接待过几次，指示安劲草一 定要好好查一查丢失的原因，力争找回损失。
安劲草去经营部查出调拨员开出的底联，去仓储保管部查了出库单位已入账，又查了站台备 货环节，几次都没发现疵漏。他又要求去几个曾经购过此商品的外市县百货站，林区商业采 购部门，将内查外调的情况结合起来考虑分析以后，他又回到自己单位清点库内货垛。
秋雨绵绵的 日子，他钻进着湿淋淋蓬布的露天货垛一一清查，终于发现保管员葛传辉的账货不符，三角
牌700W电饭煲实货比账目多100件，安劲草查出本应给绥东百货站发的100件800W的电饭煲却 发给了 绥西百货站，而调拨给绥西百货站100件700W的电饭煲，出库单被葛传辉扣下，货却没备到 站台库里发出去，等于没出库，账上没货，库里溢出实货。这个鬼头小葛，从来不短货，也 不应多出这么多货呀!
查明白了这事，安劲草又惊又喜，毕竟将近5万元的企业损失终于挽救回来，安劲草高兴得 一宿没睡好觉。
葛传辉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勤快精干，一双贼溜溜的眸子总是转来转去，除了盯着眼 前的人和物，似 乎总在想事情在琢磨着要干点什么。他开始不认账，说自己账货相符货不多。后来安劲草把 查 清的账和货，一一给他点出来，他笑了，说自己再盘点一遍。没过半小时他悄悄地把安劲草 叫到一个僻静的货垛后面，正像刚才安劲草也是蹑手蹑脚地把他叫到这儿一样，他竖起了大 拇指，敬佩地说："安哥，老弟服你，其实也不是我有意扣下的，是工人提货时忘了来拉， 收货员也没来找。"
"糊弄老毛子，没糊弄过去吧?别拿人家当阿斗，把自己看作诸葛亮!"安劲草拍着他的肩 膀开着玩笑教训他。
"你可不是阿斗!我们保管员谁没领过你的精明，你这个鬼头蛤蟆眼的大查询员!"葛传辉 也拍着安劲草的肩膀先是变味地奉承他，后来突然转变了音调小声说："我说，我想跟你商 量个事。"
"什么事?你才鬼头蛤蟆眼呢!"安劲草狠狠地打小葛一拳。
"其实我的胆子最小，这事我已经琢磨了好长时间没敢照量，我看这笔多溢出来的货，谁也 别往外说，咱们二一添作五，一不作二不休……"
"行啦，你给我打住。"安劲草严厉地告诫他，"这……绝对不行!"
"操，四五万块钱呢!不要白不要，减价处理，一人还能分一万五。我都联系好了买主，一 家个体商店，人家不要发票，这笔财不发，过了这村就没那店啦!"葛传辉瞪起诧异的大 眼睛攥着拳头虚晃着向安劲草击打。"你他妈不是真精明，也是个大傻冒!"
"哼!"安劲草冷笑了一下，郑重地警告他："你要想蹲监狱你就私下去卖，你要想安安稳 稳过日子你就听我安排!"
"听你安排啥，承认我这里多出100件电饭煲?"葛传辉纳罕地问。
"对!不过我不会马上给你公开，也不会说你有匿货的责任，只是你我谁都不能有歹心。"
"那好吧，我听你的，其实我这人一直下不了决心，我想要卖早就卖了。"
以后，安劲草开 始策划了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他打听出自己单位一把手家住的地址，然后将其地址私下里 告诉给绥东百货站的驻在员，让他们经理提着好烟好酒去自己单位一把手家去催促查找短货 一案。
果然没几天，高家平对电饭煲丢失案格外重视起来，主管业务副总经理也来到各个部里，召 集几个过去老业务员，老科长，出谋划策，使出浑身解数查遍了整个账目传票底联，后来又 由副总经理带队会同高家平，收货组长一起去了十几个有购货关系的外县三级批发站，走 了一大圈，两手空空而返；除了沿途吃了喝了接受人家热情招待以外，谁都查不明白100件 电饭煲丢失的去处。这样，单位曝出一件大家瞩目的悬案。一件知名度已经被提升起来的 货物丢失 案。又过了一个星期，安劲草写了一份报告，先拿给副总经理和业务科的科长看，然后才按 程序正式交给部里的经理高家平，大家一下子都知道短少的100件电饭煲已被查找出来。
单位总经理、副总经理在开大会的公开场合分别表扬了安劲草并告诉高家平要给安劲草适当 的物质奖励。
这时有人劝安劲草，要他趁这个火候去高家平家送点，高经理肯定会借故奖他几百块，可 是安劲草没去。高经理只奖给他50块钱，这使得安劲草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紧接着调工资，高家平也根本没有优先关照安劲草，他对部里职工说：查找丢失的商品是安 劲草应该干的本职工作，找不到才是他的失职，高家平没有追究在这一案件中应负失职责任 的收货、备货的相关人员，没有处理真正的失职者。
为此，安劲草心里非常不平衡。他知道，那几个失职者私下里肯定给高经理个人"贡献" 过，而他安劲草不过是白白地给国有企业作了贡献。
半年以后，因为三角债拖累等经营管理方面的诸多问题，举步维艰的百货站--这个刚刚被 省 商业厅检收合格的国有商业企业，却突然间发现已经亏损了2000多万元，面临着倒闭破产的 结局。
对于这个单位，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恰巧过了不久，安劲草接到一个电话，是他过去 参加《商业企业经营》编辑部组织商品运输货损货差事故分析调研座谈会时认识的一个朋 友打来的。这个叫金踊跃的朋友曾是这个编辑部的一个编辑，几年前下海，现在被介绍到 新潮商城来任负责人，正在全力筹备商城的开业工作。
金踊跃打电话邀请他来新潮商城竞聘储运部经理的职务。据金踊跃介绍：新潮商城是百货 零售的国有商业企业，直接面向顾客，一手钱一手货地经营，不存在相互拖欠三角债问题， 商城毗邻 松花江客运码头，位于市内商业繁华区，经济效益不会不好；而且金踊跃又透露：新潮老总 正在跟外企老板洽淡，准备在新潮建立省内第一家，中外合资商城，工资待遇肯定低不了。
考虑到利弊得失，辞别濒临破产的批发站，投身到大有发展的新潮商城，这真是久旱逢春雨 ，雪中送热炭，安劲草接到电话喜出望外，他决定欣然前去应聘。
以前，每当出差乘船回来路过这邻近江畔码头的广场，安劲草还从没有认真留意过这高高地 耸起来的脚手架，这块用临时隔栏围起来的地方，没想到这地方会是他不久之后人生旅途 的新驿站，会让他投入大量精力、体力和时间，来从事一番难以忘怀的事业。
新潮商城尚未竣工，更不知何时正式开业，但前期的一些准备工作已经开始着手。
通过邻近一个侧门，安劲草来到一个呈锐角三角形的小院。小院里的两个长边是正在营业的 新潮宾馆和正在施工的新潮商城，小院的一个短边是一座四层高的小楼，里面有木制的楼梯 ，发霉变黑的天花板和色彩黯淡油漆斑驳脱落的墙壁。这座小楼的环境陈设跟前面金碧辉煌 般的宾馆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有着很强的反差。
一层靠门的服务台有位年轻的女服务员对安劲草笑盈盈地表示："欢迎光临新潮大众旅店 ，请问您住哪个房间，还是刚来没住下需要安排房间?"
安劲草微微一笑，掏出他的工作证一晃："我是新调来的，已经上班好几天啦!"
女服务员红唇启开向他行注目礼，连连向他点头致意后搭讪着："你是来筹备商城开业的吧 ?你们先来的都是选拔出来的人才，商城骨干，将来新潮集团的发展要靠你们努力啦!"
"彼此关照，靠咱们大家一起努力吧!"安劲草再次笑笑，谦虚地回答。
来到二层一个长方形的房间--这个房间不久前还是接待旅客的一个大众客房，刚刚腾出来 给新调来筹备新潮商城的几位骨干当作办公室。
依着墙壁两侧摆放了六七张新置的简易办公桌，办公桌的黄色漆皮在日光灯的反射下闪着亮 光。几个单人旧沙发夹在两头相对的桌子中间。
七八位刚刚调来，彼此尚不熟悉的同事正在 攀谈着，相互介绍着自己的身份，也预测着这个将要以身相许的跟大家息息相关的新 单位以后发展的走向。
"新加坡的华商能来投资吗?"负责文教商场的负责人问。
"差不多吧，听说是晁元副市长亲自去香港招商引资定下来的项目，咱们可要成为全省第一 家中外合资的商业企业，职工工资可要大大高于一 般的国有企业。"一位早来几天的财会科长沙红玉知情般地介绍说。
"怎么来了几天没见到贾总?"一位长得很帅气的小伙子问，据说他是大学刚毕业分来搞商 场监控设备的。
"贾总跟商委文会庆主任又去广东惠阳考查项目去了，据说咱们新潮要在广东惠阳那儿跟一 个香港商人合资建一座中型酒店，主管财务的肖屹副总是先去的，现在正在市里跑贷款，咱 们新潮准备去投资1000多万元。"沙红玉介绍着。
"那么，那位香港商人投资多少?"小伙子问。
"不知道，那位新加坡华商投资多少也不知道，这得问金总。"沙红玉指了指旁边的房间。
"如果咱们商城开业，能给咱们按什么标准开支?"
"不知道，具体数还得问金踊跃。"
于是，小伙子推开门去旁边的办公室请示金踊跃，但隔壁的房门紧锁着，他返回房间，刚说 了一句"金总没在屋"，一位戴鸭舌帽穿风衣的高个子走进来。
有人嚷了一句："说曹操曹操到。金总，你回来了，我们正要向你咨询几个问题。"
金踊跃1米80的个头，有点水蛇腰，个子高但长得并不壮实，脸部富于表情，不大的眼睛 ， 眼神里却含着睿智和机敏。他略微弯下腰，从后面扶住一个人的肩膀，这个人的身子深深地 埋在沙发里，要起身让座，金踊跃用手按住他温和地说："大家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凡是跟 新潮商城有关的，我回答不了，咱们一会儿请贾总来回答。"
"贾总回来啦?"大家都很关心地问。
"是的，昨天半夜乘飞机回来，贾总不顾劳累，今天上午就来上班。他刚刚把我叫去， 商量一些事情，我向他汇报了近期调人的情况，他说我相信你确定的人选也相信你们新来的 这批人，你们只管放心大胆地干吧。他说新潮的事业需要一批有作为的人才，这里是你们施 展才能的用武之地。"
大家问到中外合资以后的工资标准，金踊跃说可能会比一般国有商业企业高出一倍以上，一 个部门经理能拿到1000元以上，一般营业员能拿到600元以上。
于是大家欢呼雀跃起来。
伴着一阵阵喧嚣声，有人打开门，不认识贾栋才的人以为是来了位走错了门的旅客，认识的 人则马上站起身欢迎。
"贾总，您刚回来应该休息休息。"
"还有一大堆事要办呢!容不得休息，容不得呀!"贾栋才微笑着点头回应大家的问候。
金踊跃转过身，一一向贾栋才介绍新调来的人以及他们来应聘的职务，贾栋才跟大家一一 握手后坐下来，掏出一盒中华牌香烟向大家分发。
有人调侃地学起京剧《沙家浜》里的戏文逗闷子："烟不好，抽一支吧!"
贾栋才忍俊不禁地坦然微笑着纠正说："其实这烟不错，谁能天天抽中华，这是我陪文主任 去广东买的，再说咱们之间可不是阿庆嫂跟刁德一的关系，咱们可是真正的一家人!"贾栋 才说到这里一昂头笑着征求意见："对吧?来到新潮都是一家人!"
这样一来，大家都被逗得爽朗地笑了。
接着贾栋才说到他跟市商委主任文会庆去广东惠阳考查的事，他说新潮准备在惠阳跟一个港 商合资建一个中等规模的酒店，三五年就可以收回投资；再就是准备进一步落实晁元副市长 原来已 敲定的，跟新加坡华商合资兴办新潮商城的问题。
贾栋才向大家介绍说新潮七十年代时候仅仅是一家普 通旅社，当时，叫新建旅馆，只有60多名职工，400多张床位，档次低条件差。到了八十年 代初，经市政府统一规划，从银行贷款2100万元翻建了新建旅馆改成新潮宾馆，到1986年已 经有了固定资产2400万元。以后他贾栋才从城南区商委调来这个宾馆，狠抓企业基础建设， 强化企业管理，经济效益有了大幅度提高，成为省级企业。1987年被评为市级质量管理奖， 转年又被评为商业部质量管理奖，1990年晋升为国家二级企业，年营业收入可达1800万元， 实现利税300多万元。到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的春风吹来以后，宾馆在市政府、市商委的 正 确领导和支持下，解放思想，拓宽思路，提出了走集团化经营的发展思路，建立"多元化经 营，多功能服务，多轨制管理，多经济成份并存"的具有新潮特色的"四多型"企业模式， 确定商、服、旅、娱于一体的经营和格局。所以除了在广东惠阳会建一个中型酒店外，在本 市以外还将在玉龙湖投资1500万元建一个度假村，在黑河市搞一个专门对俄以边贸为主的贸 易公司，可以经营服装、鞋帽、粮油、废钢、机械、纸浆、化工、加工正在兴建的新潮商城 ，新潮肯定要成为一个大集团。
介绍到这里，贾栋才显得很有兴致，他对在座的各位说：
"这个大集团要正常运转起来，需 要各个方面人才，我们新潮用人会不拘一格，唯才是举，过去有句话叫'海阔凭鱼跃，天高 任鸟飞'，我们就要达到这么一个境界。那时候，我们新潮才能够兴旺发达，我们的前景才 相当可观，我们说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只有想不到的事情。我们的规划，我们的设想就是我们 的未来，到时候，我们要派人去新加坡培训，到俄罗斯东欧国家搞公关贸易，我们需要一流 人才，我们也将给予他们一流的最好的待遇，什么三屋一厨豪华住宅，什么奔驰凌志宝马车 ，不在话下。
"各位要是干得出色，什么都会有的，放心吧，虽然我的年龄大了，在我这阶段主要是积累 资金， 艰苦创业，我对新潮的前景充满了信心，要是到了你们各位掌舵的时候，新潮肯定会家大业 大，好日子长着呢!"
听到贾总描述这么令人振作令人神往的前景，大家感到这里真是一个大有作为大有发展的 地方，大家被贾总的介绍所鼓舞，群情振奋，热烈地一遍又一遍不断鼓起掌来。
旅馆门外的服务员不知平日里平静的房间为何此时闹哄起来，竟忍不住推开门要瞧瞧这里 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女服务员看到宾馆一把手正坐在办公室里跟新调来的人员在一起闲聊，便一脚踏进来壮着 胆子问："贾总，咱们商城什么开始大批量招工?"
"大批量招工?"贾栋才瞪起眼睛反问道，"你家里有待业的?"
"是呀，我姑娘初中毕业，还在家等着商城开业用人。"
"你姑娘才初中毕业，那可不行，我们的商场业务骨干起码都是大专毕业，商场营业员也都 是商业技校商业中专毕业，都是高中毕业生，初中我们可不能要。"贾栋才肯定地说。
"那不能照顾照顾家属子女吗?一个营业员还要那么高的学历干什么呢?"女服务员不解地说 ，"我来旅馆才小学毕业，不是照样什么都能干!"
"哈哈哈!"贾总嘲讽般地大笑起来。"你才小学毕业，你那是什么时候?你那时候，可能 还有不识字的文盲呢!你还算高学历，可是现在就不然了，你可以问问在座的各位，他们都 是经过金踊跃调过来的，他们的学历百分之九十是大学本科，以后我们还要招研究生呢!"
女服务员走后，贾栋才又款款地谈起来，对大家承诺说："商城筹建起来，金踊跃就是这个 商城的主要领导，一般进人考核都由他说了算。我不干扰，我是百分之百地相信他，中国有 句古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就是我的用人观。因为这个商城这个集团是大家的，大 家经营大家管理，什么人都不能包办代替，我们这里可是要充分发扬民主的。"
于是在座的各位又热烈地鼓起掌来。
中午，大家到楼下的职工食堂就餐，每人象征性地收一块钱，份饭份菜，饭是大米饭馒头， 菜有几样：红烧肉、溜肉段、蚱仁菠菜，还有炸得稣脆的小黄花鱼，粉皮凉菜，可以各选一 点。各位吃的很舒心，大家感觉这里的气氛以及这带有福利性质的便宜饭菜，仿佛也预示着 今后的路上会有更多的福音。
饭前，金踊跃曾宣布下午1时将开一个会议，请大家饭后不要走远。
四五年以前，金踊跃在市商业大学的一个商业经济研究所工作，该研究所每月编一本《商业 企业经营》的杂志，金踊跃是这个杂志的编辑。因为安劲草曾给这个杂志投稿，发了一篇关 于探讨铁路运输货损货差的原因及补救措施的文章，后来杂志召集有关人士召开有关储运业 务的研讨座谈会，安劲草是被邀请的人员，因而安劲草跟金踊跃有过一些接触，双方相互间 也有了一些了解。
后来听说金踊跃下海去了，调到松伦市的百货大楼任旅游商场经理，经营红火效益搞得很可 观， 被市政府财贸办一位领导推荐给贾栋才，筹备新潮商城的开业工作。上午听贾总一席话，大 家觉得金踊跃也很被这位新潮集团的一把手所器重。
的确，在安劲草印象里，金踊跃是一位思想敏锐，性格活跃，勤奋好学，善于接受新事物新 观念的青年学者，现在不再坐而论道，他要成为一名注重实践，志向高远，多谋善断懂 得经营策略的青年企业家。现在安劲草很庆幸自己能有机会在金踊跃的领导下干点实际工作 ，但不知他自己将如何在这里开篇，如何身体力行地干下去。
安劲草过去跟金踊跃个人之间没有什么私交，没有任何利益往来，金踊跃却能出以公心凭自 己的业绩将自己调来，这不能不使他对金踊跃感戴而敬重。
下午1时刚到，金踊跃中止了跟别人的扑克牌游戏，从他的隔壁房间取来一本夹着钢笔的硬 壳笔记本，在靠里面的一个绒布沙发上坐下来，将笔记本打开摆放在旁边的茶几桌面上。
这时大家都很自觉，扑克、跳棋、象棋都已收拾起来，找出来刚刚发给每人一本的硬壳笔记 本，准备做记录。
安劲草调来以后，已经参加过金踊跃主持的几次会议，他对金踊跃阐述的经营理念和经营策 略已经有了一些了解。他打开自己的笔记，前几次金踊跃开会讲话的内容摘要，都清楚地记 在上面。
"树立新观念，探索新形式，努力创办新型的商业企业。"--这是金踊跃讲的题目，也是 新潮 商城今后努力实践的方向和目标，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商城要做好以下五项工作：〖GK2 〗〖HTK〗
一、开展"商业文化"活动，注重企业形象宣传
开业前准备着手各项公关活动：请省内外乃至全国著名企业形象策划大师为新潮商城进 行企业CI形象设计，通过名人效应树立企业形象，首创全市独特新颖的典礼，大张旗鼓地进 行宣传，如举行升旗仪式，组织自己乐队，晚上卡通彩球装饰，鸣放礼炮等。以前商业上习 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硬性宣传，早已落后，现代商战不仅是商品、价格、广告方面的竞争 。更重要是企业文化竞争，是人的素质观念上的竞争。通过企业文化纽带沟通商家与顾客的 感情，进行感情投资和智力投资，从而强化企业形象，事半功倍。为此，我们要(1)在开业 后的6·1节组织全市万名娃娃大联欢，开展儿歌、书法、绘画、作文、摄影比赛；(2)冬季 要承办94年新潮杯全省男子冰球赛，达到商业搭台，文化体育唱戏，棋走偏峰，出奇致胜。
二、搞好市场宣传，确立正确的经营观念
针对社会"攀名牌，比高价"等畸形的消费导向，新潮的理念应是"不为获利而存，是为服 务民众，贡献社会而生"。以大众消费为主流，"高中结合，以中高为主"，兼顾不同消费 层次。3万余个品种商品，1000个高档2000个低档，其余皆是中档，经营品牌要有特色。
三、实现"换位思想"，从消费者角度搞好经营
仅仅从企业角度考虑是片面的，应该既站在经营者的角度又站在消费者的角度去想问题，作 为经营活动的出发点。延长营业时间，改早九晚七为早八晚八，夏日至晚九点。食品商场昼 夜24小时营业。在每个商场楼层设一处或多处顾客休息区，要设置顾客休息用沙发、坐椅。
四、相信并尊重顾客，大胆实行新的经营方式
改封闭式售货为开架式售货，设自选商场，对一些耐用非食品类商品取消"请勿动手"的标 志 牌，换成"请君动手"，缩短商家与顾客的距离，提高服务质量，建立不满意退货制度。
五、转换企业机制，重塑国有企业信誉
市场经济条件下，国有商业企业比私营主体企业有一定的质量、价格、信誉等方面的优势， 但其 经营机制，明显处于劣势，为了在市场竞争中取胜，必须转换机制，取长补短，大胆起用经 营上有能力的人才不拘一格，注重德才兼备，增加职工的凝聚力和向心力，解决"库存积压 "和"吃回扣"现象。
向商场下放如下五项权利：在既定范围内经营权，在定编内的人员使用权，在工资总额内的 分配权，在库存额内的进货权，在资金定额内的资金使用权。
微机管理，在财务、劳动、人事、档案、商品合同、业务网络等方面普及推行。
〖HT〗〖HK〗
记下这些金踊跃所谈的要点以后，安劲草已经不止一次地翻阅着、重温着对这些新东西、新 理念，他心里想：好家伙，真 让人长见识，真是够新颖，够大胆，够解放的。安劲草感到，要创办一个新型的现代化商业 企业，金踊跃真是下了一番苦功，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实践上，他的造旨都不浅呀!
这样，每次金踊跃主持会议讲话，安劲草都毕恭毕敬洗耳恭听，认真记录。
"各位，今天上午贾总已经跟大家交待了，他在忙于商城的基建施工和资金筹备，至于商城 的开业筹备工作--主要是人员设置，人员考核培训，规章制度，商城的经营管理这一大摊 子 都交给我来负责。我感觉这担子不轻，但'士为知己者死'，贾总这么信任，这么殷切地期 望着 ，我有十分力也不能使九分九，必须不余遗力全力以赴地来承担起来。其实我不比在座的各 位 大多少，才36岁，甚至比有些同志还要小不少，至少比咱们安劲草经理要小个四五岁，我说 老弟们、哥们、姐们，大家一起努力干好商城开业的筹备工作，使商城开业后能够正常地运 转起来。"
说到这里，金踊跃停下来，端起水杯啜了一口茶水，然后抬头看看前面及左右，用一种诚挚 的期盼的眼光投向各位，他在征询一种必须强化起来的信任与合作的心理需求，然后继续说 下去。
"人员设置，我这里主要是说除了营业员以外的各商场，各职能科室的专门业务人员的设置 ， 可以先提出一个框架，先粗后细，最后具体到完全细化，定岗定编。但目前我们应先进一批 骨干 人员，全国的各类百货商品展销会我们要派人去参加，要摸行情，抓一些进货渠道，建立起 一 个全国性的网络；各部门的负责人，因为任职令还没下来，我们只能说请各位准经理们现在 要事必 躬亲，事无巨细，许多业务活动要亲自参与，自己动手去做；这一段要增强感性认识，这样 你以后才能指导监督下属工作，我们要想办好事，不出错，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要避免主观 片面，要用明白人，用得明白，用不缺德的人，选人很重要，德才兼箅，以德为主，用人要 出以公心；出去购货坚决杜绝吃回扣，吃回扣势必要提高购进商品价格，增加经营成本，降 低我们的市场竞争能力，甚至可能增加库存，影响资金流转；吃回扣的人是国有商业的蛀虫 ，哪个商场养着吃回扣的人，哪个商场就有危机，就要倒台，所以这方面我再强调一下，一 定要把好用人关，不能养虎为患，引火烧身。"
说到这里，金踊跃停下来，再啜了一口水，沉吟着，他感到用人这个题目很沉重，不是他一 个人单枪匹马所能解决了的，但他又不得不提，不得不着重地强调，他不知道自己这么讲是 否强调得到位。后来他谈到经营策略，提到了经销和联销问题。
"我们不是到河南郑州亚细亚商场取经去了吗?郑州亚细亚以文兴商的商战经验有许多值得 称 道的地方，我们要很好地学习应用，但是郑州亚细亚有些明显的缺欠和弱势。比如说他们不 搞成本核算，他们搞薄利多销的倾销政策，不计较劳务支出，有的方面就做得太过，不掌握 ' 度'，我们不能仿而效之。我们要抛弃小农思想，卖茶鸡蛋的老太太很辛苦，但未必能挣大 钱 ，要成为精明的商人，要向犹太人学习看重利润。我们知道资本家经济也是有高度的计划性 的，如日本不少企业是没有仓储的，是计划性相当强的，如台湾商人不卖钢琴，他搞出租钢 琴，利润可以更大些。现代消费意识要创造出一种欲望，不能仅仅是满足现有的市场需求。 这不是坐而论道，要有一种知难而进的拼搏精神……
"因为我们的流动资金有限，我们不可能都去用现钱购货，我们可以搞经销也可以搞厂 商联销的方式，搞经济必须要抓紧销商品，要抓利润丰厚的商品，要抓资金周转快的商品。 要是抓不到，除非你这个商场经理，你这个商场的业务员是个二百伍是个大傻冒，不然这里 面就有鬼，肯定你吃了人家的回扣。回扣是什么，回扣是羊身上的羊毛，羊毛出在 羊身上，坑的 是自己的商场，是贪污了国有企业的资金，是一种违法违纪的洗钱行为，所以我们必须把住 这一关。联销也不能轻易放松，必须要看厂家的三证：工商执照、税务证明、质检合格证， 这三证以外要看商品样品，要审查他的价格表，要交足了抵押金，试验期一个月，一个月内 达不到卖钱数额，务必辞退，以抵押金冲减租赁柜台费用。……
"有人说这么干是不是狠了点，我们说这不是狠，这是对国有企业负责，对企业职工负责， 否则假冒伪劣端上了柜台，我们商场信誉还要不要?我们商城两天半就要关门，我们的职工 还开不开支，能不能吃上饭?这可都是大的原则，任何人不准违犯的原则性问题。"
说这些话，金踊跃的语气严肃，神色庄重，仿佛他说的这一切都不容置疑。
在他讲话期间，门外有人敲门并推门探进头来，安劲草知道这个女人是个私营鞋厂的厂长 ，前几天来找过金踊跃。金踊跃告诉他来商场搞联销，必须带三证来，带本厂生产的样品和 价格表，审验合格以后才能定下来签协议。这个女厂长第二次探头进来的时候，金踊跃不苟 言笑地对她说："你先等十五分钟好吗?我们这里正在开会!"
果然，金踊跃说了十几分钟的时候，抬腕看看手表打住了，告诉坐在门口的人把女厂长请 进来。
女厂长也不过三十几岁，身着档次不高的裘皮大衣，抹着浓浓的口红，一进房间就递给金踊 跃一个条子并向金踊跃及其几个人递烟，金踊跃微微笑着看着条子，摆摆手说："我不吸烟 ，请你最好也不要吸，好吗?"
女厂长将她的香烟收起来，拿出她带来的几双样鞋以及相关材料，金踊跃很在意地看了几眼 样鞋又 看了其它的材料，然后将这些东西交给鞋帽商场的负责人唐林，说："唐经理，这是我的 一个好朋 友介绍来的，你别看好朋友的面子，你看这几双鞋的面子，你跟这位厂长单独谈谈，你给鉴 定一下，看看这个厂家的产品有没有联销的资格。"
唐林是一位年龄不超四十岁的中年人，显得很稳重，他跟女厂长坐在一块谈了一会儿，像欣 赏一件艺术品似的反复观看着抚摩着那几双样品鞋。他后来走过去，对正在审查文件的 金 踊跃汇报说："金总，我看她们厂的价格高了点，式样又不太新颖，我们跟她们厂搞联销恐 怕卖钱额上不去。"
"那你看怎么办?"金踊跃咄咄逼人地问。
"我看算了，这家不行。"唐林有点胆怯地说。
"算了就算了，这事不能含糊!"金踊跃语气很干脆，遗憾地向女厂长点头笑笑，调侃说： "对不起我的好朋友不要紧，要是对不起即将闻名遐尔的新潮商城，我的罪过就太大了。"
女厂长无奈地请他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单独谈谈。
金踊跃笑着辞谢："对不起，对不起，你可别让我犯错误，我就不去了吧!"然后忙着回到 他的座位继续看文件。
这时候刚巧有一个电话打来，有人叫金踊跃去接，金踊跃对尚未离去的女厂长拱手赔礼说：
"失赔了，失赔了，厂长大人还是去找找别的商家联销吧，求你啦，你看我多忙，这肯定 又是一个求情的电话，你看我怎么回绝他!"
金踊跃拿起话筒：
"喂，哪一位?噢，吴处长，您好，您好，介绍一个人吗，谁呀?孙世利? 不行不行，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不是不懂业务，我知道他业务上还可以，关键是这个嘴太 谗，不是那种谗而是另外一种。因为他是您的朋友，我不好再说透了，好，再见再见!"
放下电话，金踊跃故意摊开翻上来的两只手，昂起头说："又打发了一个，又得罪了一个惹 不起的 上级领导。没办法，从我这儿不能开口子，嗨--，人家不知什么时候会因此给我个小鞋穿 。"
唐林在一旁搭讪着问："你说的谗就是贪吧?"
金踊跃气愤地回答："对!谗就是贪，那么大个处级干部，连这个都不懂，明知故问，难道 还用我给那个大骗子孙世利一一举例说明吗?三十多岁的孙世利，工作没几年已经调了好几 个单 位。我可是了解他，他这个人可是调到哪个商家吃到哪个商家，回扣让他吃肥了，扔下一大 堆库存的积压商品，全是滞销货，然后拍拍屁股再换一家，照样吃!"
安劲草不解地问："照样吃不犯事吗?都知道他这么谗这么贪，还有单位要他，调得进去吗? 金总。"
"哎，这就是领导的事啦，咱们怎么管得了?我就这么点权，还是贾总给的，他不调到我这 儿来就行，我可得把住关，不让他进来。"
按着金踊跃厉兵秣马的部署，安劲草这几天忙了起来。刚刚制定出商城储运部各种管理方面 的 规章制度，又接着去别的单位寻觅物色部里的骨干人选--当然，自己原来所在的百货批发 站他 也得回去找人谈。一听说需要招聘的新潮商城将是个中外合资企业，许多人都愿来应聘，包 括正在一些经济效益不错，工资福利都可观的单位里胜任主要角色的人们，热心地垂询着 ，有意调来。但是中外合资还只是处于意向性的申报之中，尚未最后由外资局审核批准。想 调来的一 部分人也只是问问而已，另一部分人却因为正愁着单位效益不佳，工资难保证照常发出，所 以争先恐后地托人前来说情，以疏通关系想来抢个好位置的人也不在少数。
那天安劲草在金踊跃的办公室里坐了好一会儿，金踊跃以探讨的口吻跟他商榷储运部筹 备期间应该先期招聘的几个职能岗位：负责来往于单位与火车站货务处的跑站提货员，负责 票据整理统计物流量的综合业务员，还有一个是负责整个仓库保管组的组长。
"这几个人选现在你就可以开始物色了，但你一定要知根知底细，别整些不三不四的人来， 不 然保管员提货员天天接触商品，容易产生歹心!"金踊跃告诫着说。
"那是，我会注意的!"安劲草答应着，"只要这个部门让我能说了算，我保证把好关，用 好人，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有人强你所难?"
"是有点强人所难，咱们新潮班子里的肖总前天找我，说市工商行的一个处长的外甥想调来 当跑 站员。我后来了解过，那个叫吕宏达的小子吃喝嫖赌骗五毒俱全，啥事都干，啥屎都拉，我 根本不同意，肖总今天又找我，问我的意见。"
"那你怎么凛报的?"
"我得把了解的情况如实地说。"
"那肖屹的意思呢?"
"肖屹的意思没明说，但临走时扔下一句：'人家舅舅可是市工商行的处长，管着咱们 贷款的大事呀!'"
"哼，别理他!"金踊跃愤愤地表示："有些领导开会的时候说谁调来的人谁负责，会后又 整出这么一套，他管贷款也不能管咱们用人呀!"
安劲草没再说什么。他前天上午去宾馆里的班子办公室去找负责财务的肖屹副总经理，来报 销个人的冬季取暖费，这笔费用在他调来前已由原来所在单位报了销，调来时原来单位让他 将此项费用转到新单位去报，于是安劲草不得不先把这笔700多元的取暖费垫上还给原单位 。前天，安劲草在宾馆走廊里碰见肖屹，便跟他提出报销的事。肖屹一边痛快地答应着让 他过几天再来报，一边提起一个叫吕宏达的人是市工商行处长的外甥，想调到储运部来当跑 站提货员。
第二天上午安劲草见到了这个吕宏达，递给他一张肖屹写的便条。下午他去搞外调，吕宏达 所 在的酿造食品厂普遍反映此人不经常上班，有几次被派出所抓起来过，原因是多方面的。
后来安劲草找肖屹不得不谈了他所了解到的情况。
肖屹笑咪咪的脸骤然间严肃起来，不得不说："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我得跟人家处长委 婉地解释解释。"说着，肖屹将已经为安劲草签过字的取暖费发票又拿在手里端祥一番，在 上面批了几个字："待五月份开业以后报。"
肖屹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现在单位账上没几个钱，要施工又要进货，又要给你们这些 新调来的人员开支，已经打不开点了，等开业后新贷下来一笔款再报吧。我现在也愁死了 ，办商场没钱呀，我这些天不是跑银行就是跑财政局……"
"肖总经理真够忙的。"安劲草客气地应着，怀揣一张暂时不能报销的发票悻悻地离开。
当安劲草走时，肖屹也是一脸不高兴，脸色绷得很紧。
原来在市百货批发站时，安劲草并没学会奉迎上级领导，现在调来新单位担任一个部门的经 理，以后必然少不了找领导办事，不仅要找负责商城的老总还要找负责商城的各个副总， 否则自己办事要卡壳，要你当不了这个部门经理。
安劲草在跟金踊跃商榷储运部骨干人选时，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金踊跃说到不让他理 会肖屹的"推荐"时口气那么硬，他又觉得不便说。因为要先调进一个跑站提货员兼综合业 务组组长，其人选他早已考虑成熟：这人是郑学贤，不到40岁，中共党员，市百货批发站运 输部负责过铁路车皮计划，跟车站各方面关系都相当熟悉，业务能力很强，又很朴实能干。 安劲草跟他在一个部里待过，给他印象颇深的是去年冬天郑学贤有意违抗运输部经理高家平 旨意那 件事：本来运输部的发货计划任务不多，已好几月完成不成定额，郑学贤揽了些计划外的发 货任务，已经报给铁路部门，车皮计划也由他去跑了几趟批了下来，可是高家平偏要人家客 户给他表示点意思。人家客户没理他的暗示，他便明确指示郑学贤，将那几个铁皮计划拖一 拖，配车的时候让他落空，郑学贤没有依照他的意思去办，将人家客户的七个车皮货顺利地 发走 了。高家平对他大发脾气，问他是不是私下得了什么，故意找郑学贤的别扭，要把他从车皮 计划员的位置上撤下来，但他的工作别人又一时干不了，高家平便给他找了个临时助手，让 他带着每天跟着他跑车站、货场，准备过渡一下等这个助手熟悉了业务以后再取而代之。
郑学贤早看出高家平的意图，他一心一意为单位创收经济效益，个人并没得什么好处，却受 到单位领导的刁难，心里不是滋味，也有心想调离。
安劲草一直很赏识郑学贤的人品和能力，他去自己原来的单位主动找到郑学贤，把他悄悄地 拉到一边，透露了消息："我现在正在招兵买马，你觉得新潮商城怎么样，准不准备跟我去 一起干?"
郑学贤当然很乐意去，但他怀疑安劲草办事能力，他问："好调吗，你能说了算?"
安劲草有点自鸣得意地告诉他："怎么说了不算，现在也有点小权想用用，但我一定要 选几个好样的!"
"那好，兄弟跟你一定好好干!"郑学贤明确表示，可是还是有点顾虑，"不过，我家今年 动迁，有点积蓄都交了住房面积补差款，我调到你那可没多少钱送礼。"
安劲草也明确地告诉他："你放心，我这儿不会收你一分钱，至于上面嘛，……你不用担心 ，先办着试试看吧。"
回到新潮商城，安劲草把郑学贤的情况跟金踊跃先简单汇报了一下，等他想详细地再说两句 时，金踊跃却打断了他的话："行了，你不要絮絮叨叨的，你组建你把舵。这个人基本情况 你已经跟我说了，我知道这些就放心了，我不需知道得太多，我还得抓我的主要工作。"
没能在金踊跃的办公室呆上几分钟，安劲草就要起身匆匆离开。刚刚拉开门，却碰到新潮商 城负责现场经营管理及劳资人事的副总经理迟凤荣走进来。迟凤荣是商城领导班子里的唯一 一位女成员，也是唯一的一位常务副总经理。刚开始接触她的时候，感觉这位女领导很有些 派头：她个子 不高，脑袋大点，眼睛瞪着四处巡察，对属下违规的事，她敢说敢管，常常手里掐着一支烟 ，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发指令。她对金踊跃也不客气，有一次她来办公室检查卫生，像训斥儿 女一般数落金踊跃："小金子，你们整天都忙些啥?再忙也得扫扫地，擦擦桌子，你看你们 这儿肇霍的象个啥?"
金踊跃一言不发，只是轻蔑地冷笑着，像没听见似的转身忙自己的事走了，迟凤荣感觉自己 话说得重了些，便自己找了一把扫帚，要亲自扫起地来。
当时，地上确实刚刚被大家嗑出一大堆瓜子皮子，不过，每天早午晚办公室都有人值班来轮 流扫地拖地、搞卫生，只是迟总来时，大家还没来得及收拾。
于是有年轻的同志及时接过迟总手里的扫帚，迟总这才觉得自己没有失掉面子。
现在安劲草跟迟凤荣打了个照面，他礼貌地向迟总点头致意。
"喂，你是负责储运部的吧?"迟凤荣不用人介绍便可以直接跟人搭讪地叫住安劲草。"你 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跟金总研究完事，我再跟你唠两句。"
不知何时迟凤荣已经改称小金子为金总，金踊跃也很客气地站起来将自己坐的沙发让给她。 她坐下来后，金踊跃却把安劲草叫了进去。
"安经理，你把你们储运部需要调进的人选拉一个表，直接报给迟总，让迟总好好审一审， 让迟总给咱们把好关。
面对金踊跃的恭维，迟凤荣笑逐颜开，不再威严地板着脸，转为轻松而谦和的调侃："你拉 倒吧，金总，我又不懂业务，我把关还不是走走形式，实际上把关主要靠你，你才是商城的 真正筹备负责人!"
金踊跃仍然很谦让地恭维她并提出问题："不行，咱们商城除了贾总就是你，你是常务副总 ，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不过说真格的，你看我们这调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两个办公室早就 挤满了人，上次你答应过给我们再找几个大办公室，什么时候能兑现啊?"
"快啦，我今天来通知你们，宾馆一层右侧有个工商银行储蓄所要迁走，今天下午撤出来 ，你们明天就可以全部搬过去。怎么样?我为这事亲自去催过几次啦，储蓄所当时不愿搬， 不愿搬也得搬，咱们自己家还没地方办公呢!"迟凤荣说起话显得很仗义，很有魄力，同时 有意拉近与商城这些人的距离。
"那当然，咱们新潮的职工都是一家人，迟总以后还得多替我们办点好事!"
迟凤荣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石林烟，欲先让两位男士。金踊跃见状忙 从抽屉里掏出一盒云烟，递过去。
"迟总，你的云南烟不如我的云南烟，还是来支我的吧!"
迟凤荣接过云烟点上，悠然地吸了几口，然后，她一边品尝着高档烟味道，一边款款地诉说 自己的苦衷："我的 烟确实不够档次，我每月挣不上600块，还要供两个孩子上学。一个儿子上大学，一个姑娘 上高中，哪一个儿女不需要钱?我和我家那位都不是大款，我凭什么享受这么好的烟?我说话 不怕你们笑话，我在家抽葡萄，在单位才抽石林。"
"那，这两盒云烟就教敬您老人家啦!"金踊跃又从抽屉里取出一盒高档烟放在迟凤荣手里 。
"不要，不要，我真的不要，你这种烟我偶尔抽抽还可以，抽常了我也不习惯。"
迟凤荣推让着把两盒云烟退给金踊跃，然后坦然地说："金总以后不用跟我这样，我这个人 不图占小便宜。你们该让我干啥我就去干啥，我这个人就是能张罗的命，有时说话言语重了 你们可要多担待!"
说到这里迟凤荣停顿一会儿，然后转移话题对安劲草说："我给你们储运部推荐个人行不行 ?我有个过去的邻居，提起来你也能认识，就在你们百货站上班。"
"叫什么名字?"安劲草问。
"葛传辉。这小子跟我那小弟弟一般大，他俩是同学，我从小看着他长大，脑子够用，人也 本份，推荐给你当保管组长怎么样?"
安劲草没有马上表态，其实从他内心来说可从来没想过让葛传辉当保管组长，他嫌葛传辉有 些私欲，过于精明；但他听说：这几个月市百货站查库盘点整出七八个有经济问题的保管员 ，而葛传辉连边都没沾上。葛传辉曾向他表示过感谢之言：说多亏他挡了他一把，他要不是 听了他安哥的话，这回清库可能也跑不了有他的事。"还是清白点好哇，省得摊上麻烦!弄 不好还得进去蹲几年，真犯不上!"葛传辉向他幸庆地表白。
对于迟凤荣的推荐，他只能说再考虑考虑，迟凤荣走后，金踊跃对他说："你也别听这老迟 太太的，你自己拿主意。她介绍的人，你该要该不要，衡量起来还得以工作为主，德才兼备 的标准绝对不能丢!"
安劲草对金踊跃说："这个人还可以吧，我再琢磨琢磨。"
考虑到迟副总经理的面子，而且葛传辉又没什么大的毛病，过了几天，安劲草还是把他跟郑 学贤等人的名字一起报上去。
再次在宾馆走廊里碰到迟凤荣的时候，迟凤荣对他的态度显得很热情很平易，问了他们商城 办公室迁到宾馆一层大厅后还缺什么设施。她说："缺桌子缺椅子什么的可以找我，库里还 有 些旧的能将就用，实在不够再买几套新的，咱们商城开业准备资金不是那么充足，该省是得 省着用。"
安劲草要走开时，她突然压低声音神密兮兮地向他嘱托了一件事："前几天我听贾总说 ，已安排尤豪志协助为储运部买车，要买七台货车，2吨的三台，4吨的三台，一台客货。你 不 能让他一手全部代理，你们储运部得参与，至少要去市场调查一下现在的车价行情。他买的 那几样品牌的车性能怎么样，适不适合给你们用，现在办什么事都得留个心眼，不能随便瞎 相信人。"
迟凤荣的秘密嘱托很让安劲草诧异，虽然说不上受宠若惊，但他从迟副总的话里听出对自己 的信任，听出她对那个尤豪志不放心，至少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隔阂。安劲草了解到尤豪志 是过去给贾总当过开轿车的司机，后来被提升为经理办公室副主任，主管车辆事务；安劲草 还了解到尤豪志可能要来储运部当一把手，这有点让安劲草心里不安。但是这传闻尚未被有 关权威人士完全证实，连迟凤荣都说还没有经领导班子讨论。她说有不少人不同意调尤豪志 到商城这边来工作，其中包括你们的金总。她说金踊跃曾亲自找过贾总，建议不要让尤豪志 过来，因为尤豪志根本不懂储运业务，不适合储运工作。
现在金踊跃很支持安劲草的工作，为了组建储运部，金踊跃多次表示让他自己跳选人，挑选 自己熟悉的人。
自从接受了迟凤荣的嘱托以后，安劲草跟已经调来的郑学贤去了几次市里的汽车自选市场， 去了市机电公司销售部，基本上将几种牌号的汽车价格弄清了，也摸清了购买者个人用公款 购车时的回扣比例，然而他迟迟没有去找迟凤荣汇报。
为了在铁路货场办理提货手续，安劲草去了几趟行政办公室找文书开介绍信，见到一位中等 个， 穿着颇讲究，西服革履，扎着条很艳丽的花领带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别人都 叫他"尤主任"。
尤主任跟女文书打情骂俏地开着玩笑："今天我领你去一个有卡啦OK的地方，你不是爱唱歌 吗?咱们那 个地方有吃有喝还有睡的高间，你给你老公打一个电话请一晚上假，就说这一晚上租给我啦 ，我出三千块钱，怎么也够咱俩花的!"
女文书一边给安劲草开介绍信一边让尤主任写假条，她说："我老公光打电话不给假，他得 要正式的请假条，你就给我写一个吧，我一会儿给他送回去。"
尤主任会意地笑了："别逗了，别糊弄我，你老公拿着我写的假条来找我，那就不是三千元 ，恐怕三万也打不住，再说我哪会写那玩意，我能写几个字?"
女文书噘着嘴眯着眼嘲笑他："哼，量你也写不出来，你那两笔狗爬拉字，连小学生都不如 。"
"你管我能不能写出来，钱我能出。"这位尤主任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钱来向她晃了 晃，"要不要，你要是租给我一晚上，我就数给你这么多!"
女文书假装生气地责斥他："你真是不要脸!一会儿贾总进来，你敢跟贾叫就这么说一遍， 贾总骂不死你这个大色棍!"
"好，你骂我?"尤主任嬉戏着走过来要打女文书，却在安劲草旁边站住了，他看了一眼 介 绍信的内容，马上收敛了那种不经意的作派，脸色严肃起来问："你是储运部的，贵姓?"
安劲草自我报了姓名，尤主任伸过手也自我介绍："安经理，我叫尤豪志。贾总让我找你一 起去买汽车，我现在正在跟市商委打交道，报上去的购车申请还没批下来。我现在想知道商 城每天的货运量是多少，报少了市商委恐怕不批给咱们买那么多的车!" 安劲草虽然跟他握了手，内心里却很看不起这个人，他冷淡地说："过几天 我算出来再报给你!"
女文书拿出化妆盒，对着小镜子，用口红笔和粉盒给自己补妆，尤豪志走过去用一只张开的 手在她头上边戏耍着，已经不再理会新认识的同事。
开了介绍信，安劲草马上和郑学贤手搬 肩扛，乘公共汽车将外省提前发来的几件货，从火车站货场运了回来。郑学贤身体壮实，有 力气，干活不 怕出力，运货回来后他油印室去印表格。安劲草搬回来几件小箱货，已累得不行，满身臭 汗，他拿了毛巾、肥皂要去单位的淋浴室冲个澡，途中在走廊里碰见金踊跃刚从贾总那里回 来。
"装卸队的事，什么时候能定下来?"金踊跃劈头就问。
安劲草说正在抓紧联系，是市郊一家农场的职工，农场包了出去，职工们开部分工资放假， 正好可以到新开业的商城来当装卸工，每月300元工资可以比在市里招工的工资给的低些。
"你是尽给单位省钱，可有的人却千方百计地让单位多花钱!"金踊跃感叹着，说起尤豪志 前不久去南方进了一批瓷地砖，铺在商城的地面上，已经开裂了一半多，质量根本不合格， 价格却不菲。没办法施工，负责人员已经下令全部拆除，没用上的准备全部退回去，这样一 来，商城开业的工期又要往后拖延。
提到尤豪志买瓷砖，安劲草想到尤豪志正在办理买车的手续，他忍不住将迟凤荣嘱托的事告 诉了金踊跃，并介绍了自己去汽车市场了解价格的情况。
金踊跃想了想才告诫安劲草说："这里的人事关系很复杂，看来尤豪志是个通天的人物，迟 凤荣瞎管事，她越爱管事人家越不得意她，她其实没有实权，别看她是常务副总。最近贾总 、肖屹都买了100多平米的房子，正在搞装修。迟凤荣的房子是十年前单位给买的，米数格 式都不理想，她想调一个好点的，肖总跟她说没钱，让她将就着住，人家不理她嘛!连尤豪 志 都跟肖屹换了房子。我刚刚去了贾总那里，迟凤荣跟肖屹打嘴仗找贾总评理，贾总才不当那 个 裁判，他向着谁不向着谁我一听就明白，所以我劝你不要参加这事。参与了也没用。咱们只 要把商城的业开起来经营好，别的事少管!管多了会引火烧身!"
安劲草问："尤豪志会调来储运部当一把吗?"
金踊跃说："过去有这意思，过去贾总提过被我顶了回去，后来贾总到现在也没正式再跟我 提出这事。他只要没再提，你就安心地去干，该怎么干怎么干，到时候我会替你说话!"
下班回到家，老婆程珍丽正在做饭，烙油饼，酸菜粉冻豆腐，还有老婆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 二斤羊肉片，可以涮着吃儿。安劲草一回到家就感到累极了，困极了，他往床上一躺，准备 小 憩一会儿。
程珍丽自从丈夫调到"新潮"以后，心里感到有了些奔头：新潮商城要搞中外合资，丈夫的 工资不会少，况且他又聘上了部门经理，家里以后就不用愁没钱花了。高兴之余她把平时 开支要扣下来七八十元，留作给女儿上高中，上大学交学费的惯例也打破了，她想：少存几 十块吧，多 花点钱买些蔬菜、水果、肉食，犒劳犒劳丈夫孩子，不能空着肚子过日子，穷得什么都吃不 上，穿不 上。这次安劲草调到新单位， 程珍丽狠了狠心给他买了双新皮鞋买了件便宜一点的猪皮夹克 ，怎么也得象个中外合资企业的部门经理吧，倘使每月有上千块钱的薪水进账，这穷日子就 快熬到头了。
看到丈夫没脱外面穿的裤子就仰身躺在自己刚浆洗过的床单上，她怒从心起，要是往常她早 忍不住练起了大嗓门骂他几句，或者走过去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拽起来。但是现在她忍下来冷 静地想了想："这家伙可能在单位干得太疲劳，他也不容易，正在筹备新开业的商城，人手 不够，他当个部门头头就得处处干在前头。"想到这里，程珍丽放下手中的 活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拍拍他的身子："喂，喂，快吃饭了，醒醒，吃了饭脱了衣裳再 躺着。"
其实，安劲草并没有睡着，他这几天总觉得心头堵着什么。在调来新单位之前，金踊跃向他 允诺，还有 负责考查他的党委书记刘振刚满口答复他，招聘他为储运部挑头人，这也是经过总经理贾栋 才召集班子会议讨论定下来的了。可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尤豪志，尤豪志准备为单位联系的买 车 价肯定高于现有的市场价，迟凤荣暗中授意他去了解汽车市场的价格，肯定已经怀疑尤豪 志 从中在搞猫腻。那么，自己该不该向迟凤荣汇报呢?金踊跃告诫自己的话也是出于好意， 如果自己不去迟凤荣那头去交待一番，不是表明自己是个窝囊废，熊蛋包吗?不管迟凤荣怀 有怎样的动机，为了单位节省费用，为了防止经济犯罪的发生，她这么做无可挑剔，然而自 己汇报了，将自己凌厉的一面暴露出来，在这件事上自己这么干了，以后会不会遭遇不测 呢?
安劲草想到这些，不知该不该向迟凤荣如实汇报。程珍丽招呼他起来吃饭的时候，他感觉自 己没有多少食欲：中午在外边办事没赶上回单位去食堂吃份儿饭，跟郑学贤一起多花了几块 钱在小饭馆喝了几瓶啤酒，吃了几个锅烙，当时胃里感觉很胀；后来返回单位时又饥肠辘辘 ，现在 回家该吃饭了，而且刚刚在厨房门口闻到饭菜扑鼻的香气，他真想立刻坐下来吃上几大碗， 然而，眼下又没有饥饿感，可能饿得过了头。
吃过饭，安劲草坐在电视机前看一部正在热播的外国电视连续剧。这部又打又杀，汽车追踪 的警匪片使他看了半天没看出眉目。他只看明白其中一个情节：一个告密者被一帮黑社会杀 手们追剿，警察无力救他，他孑然一身，独孤无助正面临灭顶之灾。"那么，自己向迟凤荣 汇报以后会怎样呢?"安劲草不免有些担忧他这么做可要狠狠地得罪几个有权势的人。
安劲草想不下去，也无心再躺下来休息。他要出去走走散散心，于是穿上羽绒服。这件羽绒 服是他早年在市百货站时发的工作服，现在已经有几处漏出羽毛，穿的时候，便有碎羽绒飘 飞 起来，让嗓子眼发痒。老婆给他买件新皮夹克，他舍不得穿。这几天去铁路货场提货，他将 就着穿这件旧羽绒服。
想到自己的穿着与尤豪志相比真是差得太多，但是他是凭微薄的工资过日子的，他甘心穿旧 衣服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他不想用别的不正当的办法去解决日常生活的问题。
街上飘着小雪花，空气湿润，万家灯火从一排排带单元的高楼窗户映射出来，带有种种神秘 感 。他知道每个窗子里都有一串串伴有锅碗瓢盆交响曲的故事，每个故事里的主人公都在一定 的社会氛围中生活，都有自己的思想情感，为人处事的原则。
安劲草觉得自己调到一个新单位，有了一个赋予一定职权的岗位。在官场里生活，一定要处 理好跟上级领导的关系，处理好各个权力环节各个同事的关系，否则自己没有立身安命的地 方。
因此说尤豪志是不能得罪的--这个判断是真的吗?安劲草思忖着，快要走回家的时候，他 已经将这一 命题给否定了。他认为自己是应该无所畏惧的，他可以勇敢地去迎接一切来自黑暗势力的挑 战。
走上通往行政办公区的楼层，心里还有点怦怦然。安劲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迟 凤荣跟肖屹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倘若迟凤荣当时不在反而碰上肖屹，他应该找一个理由，他 听别人说过肖屹跟迟凤荣两人不合。
挂有副总经理牌子的门紧闭着，安劲草敲了两遍没有动静，在往回返的时候，他迎面碰到迟 凤荣。迟凤荣正跟一位宾馆的楼长在商讨一件事情。女楼长在报怨晚上暖气给的不足，将旅 客都给冻跑了。迟凤荣说可能是买的煤质量不好，锅炉温度烧不上去。她说肖总舍不得钱买 好煤，现在因小失大，得不偿失。迟凤荣在私下里挟击肖屹的时候，乜斜着眼睛注意到安 劲草站在不远处，她转过身来问："你找我有事吗?"
安劲草走过去耳语般地说："有点事，我向你汇报一下，关于去汽车市场调查的事。"
"这事你别找我，这事归贾总和肖总负责。"迟凤荣忙不迭地说，她显然已忘记不久前她对 安劲草的托付。
"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是你前几天亲自安排给我的事。"安劲草提醒她。
"啊，啊。"迟凤荣拍拍脑袋，"你看我这臭记性，每天的事务一大堆，这个也找我，那个 也找我，把我都忙〖FJF〗NF8D4〖FJJ〗了。"
安劲草有点同情这个整天跟大量事务打交道的女性领导，也有点轻视她的能力。他再次提示 她："咱们还是找一个地方谈吧。"
"对，找一个肃静的地方。"迟凤荣明白了安劲草的意思，随后她叫了一声那位女楼长的名 字，吩咐说："你给我们开一个单间吧，这位新调到商城来的安经理要找我谈些事情。"
女楼长去找钥匙打开客房的一个房间，迟凤荣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说："还是别开单间啦， 那 里面有床有被，男女进去不方便。"说到这里她自我解嘲地说："虽然我是老大姐，但还是 回避一点好，可别让人捏造桃色新闻。"
女楼长也笑了，问："那你们去哪儿谈?"
"去小会议室，你把小会议室打开，再给安经理沏一杯好茶。"
安劲草谢绝了喝杯好茶的优待，在小会议室里向迟凤荣全面汇报他去汽车市场调查的情况。
特意声明要避免别人误会的迟凤荣，两眼大大地坐着听安劲草在诉说有关汽车的各种价格。 这么近地被一位女性盯着，弄得安劲草很不自然。迟凤荣掏出小本一边记一边颠着自己的大 腿，嘴里不断地应着："嗯，嗯，嗯。"
很快，安劲草便谈完了有关情况。迟凤荣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小会议室里墙上挂着的伟人像， 口气庄重地说："小安，我告诉你，你说这些价格数都比尤豪志提供的低得多。这个 尤豪志呀窝窝头踩一脚不是个好饼，不久前他去广州接受新加坡华商发来的瓷地砖，其实 全是广东 当地产的次品。这样的破货他也敢作主让那些利欲熏心的资本家发过来吗?而且还要用美元 支付 !我跟你说，小安子，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他尤豪志几个人去年在广东惠阳待了不到一年， 光旅差费就花去了百十万，太祸害人!"
安劲草不解地问："他这么整，贾总不了解吗?不过问吗?"
迟凤荣气愤地"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临走她说："这事不管别人管不管，我得说话， 上次班子会上讨论，我是不同意由尤豪志负责买车，我是不同意调他去储运部的。"
这次谈话以后没几天，传出来尤豪志要去南方厂家买车的消息。贾栋才在中层干部会议上说 ：商城的资金需用量很大，用钱的地方太多，我们一定要节省再节省，要珍惜每一分钱，决 不能浪费国有资金，尽量压低成本，购进设备也要算计再算计，比如我们商城开业要买几台 货车，扩大运输量，我们班子已经决定：当地的车价高，为了节省费用，我们将不辞辛苦地 派可靠的人千里迢迢去厂家购买。
当时开会时面对几十位中层干部讲话，贾栋才作为商城的总经理，他的眼神里和面部表情 总是 含着让人感到亲近的微笑，总是显得那么平易，那么随和；但有时，他的微笑又显得很深沉 ，有些让人感到居心叵测；他注视你时突然将这种微笑收敛起来，又显得很阴沉，很奸诈。 安劲草就有这种感觉，他感到贾栋才移到自己身上的眼光里有许多瞬息万变的意味。他揣测 迟凤荣已经在班子会议上或者至少是直接跟贾栋才当面揭示了尤豪志欲购车的价格里藏有猫 腻，而且她很可能将他安劲草的调查之事全盘端了出来，没有给他安劲草作一些保护性的 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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