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期国企问题剖析小说:新潮旋风
赵剑斌著
赵剑斌:男,1948年生;1969年哈尔滨电机制造学校(中专)毕业;19 89年哈尔滨师范大 学中文函授本科毕业;1985年始发表文学作品,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哈尔滨市文联文学 创作所聘任作家,曾当过工人、工厂企业报编辑、商业公司业务员、商城部门经理,以后遭遇下岗;2000年出版反腐倡廉社会问题长篇小说《父恩难辞》,《新潮旋风》系近年创作 的又一部长篇小说。
四
离商城开业的日子越来越近,许多商场的负责人都外出去采购商品,零星到货也越来越多。 贾栋 才派尤豪志去湖北、江西等地去购买商城用的货车,至今已有半个多月也没有开回来。安劲草已与市郊的农场签定了装卸工用工协议,人家农场方面三番五次地来电话或派人催问何时 可以来上班。安劲草尚未正式通知他们,是因为现在储运部已经扩招了人马:迟凤荣推荐的葛 传辉,肖屹推荐的吕宏达,还有安劲草自己从分配到商城来的商业技校毕业学生中挑选来的 几个小伙子,十来个人先干起来。安劲草自己亲自跟他们一起搬运装卸到货商品,到火车站货场提货雇营运汽车的时候,他也是尽可能地跟人家砍价把汽车运费降到最低,装卸活儿自 己人在干,装卸费也省了下来。
一天下午,文教商场的负责人来找安劲草,通知他组织人力 去火车站货场提六十架钢琴,并说钢琴是贵重商品,每台五六千块钱,已经付了30%的货款,一定要轻装轻卸,不要弄坏外面的包装。
安劲草没敢雇火车站货场门前散户货车,他打电话跟市纺织品批发站的车队联系雇了几辆日 本日野货车,也雇了他们的装卸工。因为市纺织品批发站是安劲草代表新潮商城与之签了协议租用其商品库房的单位,装运时对贵重的钢琴可以予以格外小心关照。郑学贤拿了提货单 走出门准备去货场,中午刚刚扒拉了几口饭的安劲草不放心地放下饭盒追了出去。
乱糟糟的火车站货场大院内,站台上十几个库房大门相互间距离相等地排列着,站台下 对着各个库房大门停靠着一辆辆各种型号的货运汽车,装卸工人们频繁地从库房进进出出,用虎头车推出一件件一撂撂货物,装到打开后厢板的车厢上。
安劲草从市纺织品批发站雇用的四台六吨日野车晚到达了20分钟,而且第一台车又等了十几 分钟才排队等到了空车位。司机说路上车多路滑,堵车堵得严重,必须要快装,否则天黑下来,路上恰逢下班时间,交警是要限制甚至禁止货车在市中心的道路上通行的。
于是装卸工快装快卸,加紧作业。安劲草这边走走,那边看看,指导着从没装卸过钢琴的工 人注意操作安全,十分注意防护贵重商品不受损失。
一台车装满后拉走了,又一台车装满了等待出发之际,司机没等工人们将后厢板从吊下来 的位置抬起来关 上划住,便性急地往前提车开了一段。紧靠车厢后边的几台钢琴木包装晃动了,惯力使它们往下倒。当时安劲草正站在货场院子里,注视着另一台日野车往站台边倒车,进入装车位置 ,但他一扭头发现了正在车上往下倾倒的钢琴。他犹豫了一下,他怀疑自己的力量是否能顶得住掉下来的重物,但他一瞬间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没时间多考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抬起来的胳膊支着两手拼命去推……
钢琴倾倒下来的巨大惯性不是一个人的力能够阻止的,虽然后面还有两个跟车的装卸工 人也来 见机相助;汽车仍然在往前缓缓地行进,倒下来的钢琴毫不吝啬地重重翻下来,摔倒在地;几个施加阻力的人员也一一倒地,安劲草的头被钢琴撞破了,正在流血,颈椎部位也在剧烈 地疼痛,他爬起身,相助的一位工人也是满脸是血。
钢琴的包装没有被摔开,只是其中有几块木板被摔得裂开了口,因为有几个人奋力去推,摔 下的惯力减弱了,钢琴包装才没有发生太大破损。
去货场业务处办理手续的郑学贤返回货场大院,见此情形马上拦住一辆出租轿车将受伤的安 劲草和另一位装卸工拉到附近的医院。
安劲草的头部被洗清污血后缝了几针包扎起来,又拍了头部CT和颈椎部CT片,大夫说头部是 脑震荡,劲椎部受损以后可能会引起骨质增生。那个满脸是血的工人倒没什么大毛病只是擦伤了皮肉,大夫给他们俩开了住院通知书让他俩住院诊疗并继续观察。
躺在病房里的床上,安劲草脑子里很兴奋,他想到这些天要干的事太多:委托一个小厂制作 的运载商品用的十几台小虎车尚未交工,等着他去催问查验制作的质量;市郊农场的农工装卸队的成员们等着他去讲上岗安全操作培训课,各商场的保管员及储运部即将招聘齐全的保 管员等着他去搞岗位培训。他睡不着,他想到运回仓库的几十台钢琴应安排到暖库里,否则南方制造的钢琴的板漆可能耐不了北方严寒的侵蚀,别冻裂油亮的漆皮。
第二天清早,他辞别了同室的那一个装卸工病友,独自离开了医院大楼。
上班的时候,头上缠着纱布的安劲草出现在已有四五十人办公的大厅式的办公间,大家争先 恐后地跟他嘘寒问暖,询问他的病情,好多人正准备去医院看望他,慰问品都买好了。
安劲草对同事们说:没什么要紧的毛病,过几天就会好了,不要虚张声势大惊小怪的,大家 正在做开业前的准备,都很忙,就不劳各位的大驾,占用各位的时间啦!
话是这么说,头部仍然疼痛,安劲草按时吃止痛药,消炎药,忍着疼痛干他要干的事情。
有的同事关心地对他说:“安经理你真傻,一台钢琴再值钱,也不比你的命值,真要是砸你 个好歹,你怎么办?”
有的同事建议他找劳资科报工伤,说:“报个工伤防备以后出现后遗症。”
迟凤荣到商城人员集中的大厅里来找人,碰到头上缠着纱布的安劲草关切地询问他的伤情, 要他注意休息,别冻着伤口。她说:“这些天外面还是零下二十几度,有时甚至可以达到零 下三十度,你可得包好了头,冻坏了伤口不耐好。”说了这么几句,她就要转身走开。
正在办公桌前打电话的金踊跃,急忙放下话筒走过来拉住她,说:“迟总, 人家老安这是工作中受的伤,你不找贾总给他请功,也得给他报个工伤!”
迟凤荣为难地表示:“按理说是得报个工伤,可是工伤不好批,工伤卡得严,我看给个工伤 待遇,让 他回去休几天,咱们该报药费的全报,该报出勤的全报,以后真有什么毛病,让他找我解决,行吗?”
金踊跃在迟凤荣走后,对安劲草解释说:“不报就不报吧,咱们商城开业求个大吉大利,你 报了个工伤也不太好,好在你那儿没什么大问题。”
快下班的时候,金踊跃召集了一个商城职工会议,头一批已调进来的五六十个商城骨干人员 参加了大会。
会上,金踊跃总结了这些天的工作,安排了开业前一段时间的工作日程。总结工作时,他表 扬了储运部的安劲草,也表扬了鞋帽商场唐林去参加全国各类商品展销会时,没去会务处交纳2000多元的入会费,在展销会附近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在展销会场外用处理价买了没有 发票的入场券,一下子给单位省下不少费用。还有的几个商场的负责人没报飞机票,按规定他们出去采购商品时乘单程的飞机票可以报销,他们坐火车时,买不到硬卧便挺着坐硬座回 来。
讲到这里,有个商场负责去采购的人员补充说:“春运期间哪还有硬板呀,是站在挤得透不 过气来的车厢过道里站了十几个小时回来的。”
听到这里,金踊跃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热烈地鼓掌。
随后金踊跃情绪饱满地赞扬说:“你们说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一种不怕疲劳的战斗精神 ,是一种无私的奉献精神,大家的掌声就是对这种自我奉献精神的充分肯定和赞颂;人是要有 一种精神的,我们新潮人就是要靠这种精神把商城办起来,要办得更兴旺,更有人气!”
下过几场大雪,乍暖还寒的季节,气温突然间降下来,大白天也有零下二十几度。安劲 草把人字领的皮夹克丢在家里,穿上他那件鼓鼓囊囊的带帽子的旧羽绒服,将缠着纱布的脑袋裹得严严实实去市纺织品批发站的仓库(以下简称为市纺库)。新调来的葛传辉正带领刚 调来的十来个保管员在那里分理到货商品,一一作入库单记账。
安劲草只租了一个500平米的暖房,其它几个仓库都是冷得阴森刺骨的普通库房。葛传辉 在库房里认真地教 几个新从商业技校分来的青年如何码放商品,如何写入库单。虽然仓库里没有一丝暖气,但他们仍然干得很来劲,百十斤的商品大包被他们搬来搬去,所有到货商品逐渐地被弄得各归 各位,双行对顶堆码齐整。有的小青年已干得满身是汗,头上冒着热气。
安劲草命令他们马上将衣帽穿戴好再作业,他说天这么冷,脱了棉大衣,摘了帽子, 容易 感冒,干活时一定要注意保暖。小伙子们嘿嘿地笑着,不情愿地将扔在一旁的衣帽拾起来。
有的小伙子顽皮地汇报说:刚才他们打睹,谁戴帽子谁请客。安劲草说谁不戴谁请客。现 在安劲草为这些虎虎有生气的青年们感到神情振奋。
葛传辉很负责任,自己率先垂范,处处以身作则干在前头。他一项项不厌其烦地把自己做好 保管员的实际经验教给小青年们,小青年叫他葛大哥,也有的叫他“葛哥”,戏弄成“格格 ”,葛小姐,于是弄得大家起哄笑起来。实际上大家还是很尊敬他,服从他的工作安排。
前几天拉来的几十台钢琴,当时卸到了普通库里,需要倒到暖库,但暖库还没有腾出空地方 。安劲草先去找市纺库的头头交涉,然后领着小青年们用借来的虎头车将几百斤的钢琴一个个地迁移着位置。
大家分几组,三个人为一作业组,推一个虎头车,装好钢琴,一齐用力地往前慢慢走,小心 翼翼地 不让钢琴碰到别的什么,然后将它放好摆正。安劲草也参加到倒钢琴的作业组里面去,干了一 阵子,他便觉得身体发热,头上渗出热汗珠。他刚要掀开连在羽绒服上的帽子擦擦汗,有个 小青年吐了一下舌头,开起玩笑:“谁摘帽子谁请客。”
安劲草将帽子又扣在头上,说:“不用打睹,不用抓阄,今天干完活儿我请大家下馆子,咱 们找一个有卡啦OK的地方乐一乐。”
于是有的小伙子喊起了:“呜拉!呜拉!”有的唱起了“祝酒歌”。
热情洋溢的歌声,喜悦又优美的旋律在数九寒天冰冷的仓库里回荡着。
新加坡华商原定合资用的500万美元一直没有到位,从广州只发来两个10吨集装箱,主要是 电子器材设备:包括电视机、电子计算机、幻灯机、组合音响。其包装箱污迹斑斑,箱角有碰开的裂口;还有一些是一匹匹装修房间的装饰布,上面落满了灰尘,颜色一点不新鲜。那 天 卸集装箱的时候,贾栋才也在场,他抱怨有的人不识货,他介绍说这种高档装饰布十几美金一米呢!
因为外商的合资资金尚未到位,外资局的审批手续下不来,商城中外合资的经营执照也未正 式下发。安劲草和郑学贤去了好几趟铁路货场,工商局税务所常驻铁路货场的检验人员经常卡住新潮到货,暂时只能凭不合规格的新潮宾馆经营执照去提取。为了获得顺利放行, 安劲 草和郑学贤只得找内部认识的熟人说情,因为认识的熟人朋友知道这是为国有单位办事,所以光凭私人交情,凭只是来人张张嘴说几句话难以认可。
“这又不是你们个人的事,要是你们个人的事,保证百分之百给你们关照。”
“你们图什么呀,这年头给公家办事,哪有自己搭人情的。”
“什么,单位没有费用?那就什么时候有费用什么时候来办,不惯他领导那毛病,否则咱们公事公办,拿正式手续来!”
这些话安劲草和郑学贤早已听腻了,没办法,只有他俩自己掏钱请人家吃饭,进了饭店坐下 来点菜的时候,嘴里说让人家随便点,其实心里的小鼓在“嘣嘣”地敲,惟恐价要高了负担 不起。
安劲草曾经揣着几张饭票子去找肖屹签字,肖屹板着脸挑挑捡捡地只签三四十块钱的,超过 七八十块钱以上的他就给甩出来。他让安劲草去找贾总,头几次贾总倒是痛快,连看都不仔细看,接过来便签,但是以后次数多了就不行了,他告诉安劲草让金踊跃来找 他办。
原定商城开业的日子一改再改,市商委决定贷款2000万元作为采购商品的流动资金,不再指 望新加坡华商的资金能确实到位。这时,新潮商城才办了正式可以经营百货商品的国有商业企业的经 营执照。但是每次去铁路货场办理提货,都拿着一个大商城的执照是很不方便的:大商城 又不是零星进货,象小商小贩似的拿着工商执照去办提货是正常的,而经常大批到货的大型商城提货就不能天天如此繁琐,何况发货方从发货地寄来的领货单时间往往要比铁路托运到 货时间晚几天,凭领货单提货时铁路站台货场早将寄存过期的到货转到远离站台的另一个大货场,那么到大货场提货轻则要交一笔不菲的保管费,重则还要另交一笔罚金。
郑学贤一个朋友向他透露说:只要与有关部门签了协议,大型商企可以不用营业执照不凭领 货 单而直接凭单位介绍信办理提货,但是至于你们单位是不是可以享受优惠待遇,那就只有依赖搞些公关活动解决了。
郑学贤向安劲草转达这一信息的时候,安劲草便马上明白了所谓搞公关活动的内涵。他去金 踊 跃办公的地方汇报,金踊跃为了应付开业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他让他自己去找肖屹或直接去找贾总。
肖屹和贾总一起去市里跑贷款,一连几天都没在办公室。安劲草只得经金踊跃批准向家电商 场和小百货商场借了十个电水壶,十个不锈钢奶锅,用这些不过几百块钱的东西,显得很寒酸地跟郑学贤去给铁路货场的几个有关人员表示“心意”,疏通关系,凭过去的老交情,勉 勉强强地将几个协议签下来。
这样,货场大量的罚款几乎没有了,去办理提货手续也简便多了。
但是由安劲草给商场打的借条拖了很长时间才得到领导的批准,核销后平了账。
临近真正开业的时间只有一个星期,尤豪志一行人去南方买来的七台货车才开回来。肖屹已 要求不许再从外单位零星雇车,但自己单位的车并未真正派上用场。司机们不是要出去走合,就 是三天两头去修配厂修车。新买来的车还要三番五次地修理,真是使人弄不懂。随着尤豪志 出去买车的一个司机,私下里骂尤豪志,披露说尤豪志从南方买来的车是二手货,返回的路上不走直道,一路上搞了几次空车配货,将赚来的钱都装入了他们几个人的腰包。
尤豪志回来的第二天,金踊跃被贾栋才叫到总经理办公室,返回到商城大办公室的时候,金 踊跃又把安劲草叫到他那儿叙说了一番。“真是对不住你,老安。”金踊跃见面开口就向 安劲草道歉,“我是实在顶不住啦,孙世利被我顶了一阵,现在是硬派了进来当服装商场的经理,你那儿贾总是执意要派尤豪志去,你就只好委屈一点当个副职。但我坚持给你们俩 分一下工,让他管车队兼全面,你管仓库保管,出入库手续,各负其责吧!”
储运部换了个头,屈居二把手的安劲草再安排每天的工作任务就感到说话有点力度不够。吕 宏 达刚调来时,安劲草让他负责快件提货和到货票据往各商场的传递。他每天按时先去车站快件行李房办理提货手续,然后及时地将手续交给跟他去的两个工人去提快件。不到中午他又 去市纺库找各个保管员索取有关传给各商场的票据,安劲草当时观察他的所作所为,认为他还算尽职尽责。
每天下午,吕宏达来给安劲草递上来几张或十几张发票收据,这是他去办理提货和雇营运车 所 花的费用,要经过安劲草审核签字后才能去找各商场财务报销。因为吕宏达刚开始干这一行工作,还没弄明白安劲草是一个什么样的领导。有几次中午吃饭前,吕宏达要拉着安劲草去 饭店喝酒,他说:“我这几天有一个吃饭的好去处,离咱们新潮不远有一个回民清真馆,扒 羊肉条、牛肉炖柿子,做得特有味道,质价相称,啤酒也新鲜。不过我一个人喝酒没兴趣,安经理咱们去搭个伴儿,我这个人爱交朋友,我从调来还没跟你安经理喝过一次!”
安劲草委婉地推辞:“咱们单位有规定,中午时间不许饮酒,等以后有机会,咱们一定坐下 来好好喝。”
接过吕宏达交来审核的票子,安劲草未发现其中有什么猫腻,既没有多少提货不及时的罚款 ,又没有别的什么不正当的项目收费。
然而当尤豪志调来储运部主持工作不久,吕宏达便不再跟安劲草套热乎,也不再找安劲草审 核票据,各商场经理或会计异口同声地反映说吕宏达提供的提货发票不正规,罚款也多起来。
安劲草发现,铁路货场为了不找零曾付给客户一些过去大量使用,现在只是零星使用的一元 、贰元的票子,上面只有铅印字而没有财务印章。安劲草派郑学贤去货场调查得知铁路货场的内部人员曾以伍块钱现金出售一百块钱上述过期票据,而吕宏达报上来的这几百块上千块 钱的此类票据,有可能也是从铁路货场内部人员那里低价买来的。
安劲草按组织程序将此事向尤豪志如实作了汇报。
尤豪志正叨着一支烟,在看一张报纸,听完了安劲草的汇报他才头也不抬地嘲讽道:“你行 呀,我得给你老安推荐个位置,肖总这个位置怎么样?我看肖总就挺会算计的,你比他还会算计,等以后肖总不干了,我肯定到贾总那推荐你干,你也算个新潮商城难得的人才!”
安劲草气愤地质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尤经理,你是这里的一把手我才向你汇报,你要 是不想管,我找想管的人去说。”
尤豪志没敢说他不想管,但他没想到安劲草根本不在乎他的嘲讽,反过来将了他一军,他不 得不尬尴地再佯装成热心读报的样子,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把话拉回来:“你可别生气,我 是真心敬佩你,一心一意为咱们新潮着想嘛,说句实心话,我得向你学习,明天我亲自去铁路货场调查这件事。”
新潮商城租市纺库的仓库,派驻市纺库的保管员已经基本上由人劳科调配到位。尤豪志来储 运部任职时,安劲草已经将部里骨干和工种安排情况向他作了汇报,尤豪志也表示说,现在先按这种安排干一段时间再说,不合适的时候咱俩再商量着调换。
现在九个保管员里有三个人不肯接受仓库保管的工作安排,他们说自己来是要干司机工作的 ,但人劳科说他们是按保管员岗位调进的,司机岗位的名额早已招满。为这事葛传辉从市纺库几次打来电话,反映有几个仓库的保管工作无人接。
尤豪志说:“那就先按六个保管员 分配,剩下的三个人我再找人劳科协调,人家是司机嘛,凭啥让人家来干保管?”
九个商场的仓库保管工作由六个保管员来分担,很难分配得均匀,谁也不想一人兼管两个商 场 的仓库,但是安劲草经过调查按照到货保管的商品数量,加上他和葛传辉一起作了不少思想工作,九个商场的仓库保管还是由六个保管员分摊下去。
后来那三个本来应该干保管员的司机,被尤豪志分给三个有车开的司机当助手,但这些司机 和 司机助手们常常因为没活干或不愿干活而在保管员办公室里打麻将,打扑克,整天整晚,从几十元到几百元地赌起来。市纺库的领导曾向安劲草反映过,当地派出所也来抓过罚过。安 劲草 听保管员们私下里说,尤豪志常常在工作时间去那里赌,偶尔也有社会上的闲散人员去找他们赌,那时候的赌资就不止是几百元,甚至可能达到几千元几万元。
本来指定专门用来给保管员工作和休息的房间,经常被这些赌徒们弄得乌烟瘴气,一片狼籍 ,害得保管员们连正常的记账,整理出入库票据的地方都没有。
有几次安劲草去市纺库遇到这种情况,他搅过那些司机们的牌局。开始那些司机们还能听他 的话,马上收拾起来赌具,后来他的话已没有人服从;何况他怎能说得动还在牌局桌上赌意正浓的尤豪志经理。尤豪志看见他走进来,无动于衷,不屑一顾地仍然在跟牌友们吆三喝四 地甩牌。
房间里纸屑、烟头随处乱扔,喝光啤酒、白酒的空瓶摆满了窗台,断了腿的板凳,司机们用 来装冷冻液或用来装汽油的塑料桶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新铺的沙发布套被弄得油迹斑斑,上面踩上了污黑的鞋印。
葛传辉说他们保管员已经排了轮流打扫卫生的值班表,保管员开始还能坚持按值班表轮流搞 卫生。但是司机们经常来这里设赌局,饮酒作乐,破坏了这里整洁的环境,保管员再坚持也无济于事,久而久之,谁还有心把它恢复过来呢?
新潮商城开业半年以后,各商场的到货量明显地减少,许多滞销货连动都不动地积压在仓库 里沉睡着。司机们没有多少正常的出车趟数,每天不是赌牌就是出私车。反正在储运部汽油票随便领,修理费随便报,根本不计吨/公里数,也没有保养汽车费用的具体指标,只要尤 豪志一 支笔签上同意,就可随意支出。不到半年,已支付修理费10余万元,20吨燃料油费用。据说尤豪志 均能从这些支出提取一定比例的回扣。据说汽车修理和保养的修配厂是指定的关系户, 司机们去那里修车,可以坐在相邻不远的餐馆里免费享受一顿由修配厂老板负责结算的, 酒菜招待,或者得到一两条价格不菲的香烟当礼物。于是司机们频频去修车,修配厂老板 频频招待他们,尤豪志也就频频地增加他的回扣数额。再说燃料油的消耗根本没有考核,每月尤豪志亲自用公款支票统一购买燃料油票,他从中得一笔回扣,司机们频频地领取油票, 用不了可以转手低价卖掉,相互都受益,吃了亏的只是公家单位。司机们有几个是靠商城头头脑脑调来的,有几个是尤豪志亲自调进来的,这些人自从被尤豪志带领着组合成一个小团 队,便三天两头隔三差五地聚会。聚会的名目可以五花八门地提前说出来,什么尤豪志的女儿过生日啦,他媳妇的美容店开业一周年啦;也可以临时组织,尤豪志每隔十天半个月出一 趟门,是出差办公事还是办私事,从来不跟安劲草打招呼,无论出去回来,但是他们可以呼啦啦地开着一溜车找一个大酒家,来个欢送酒会或接风洗尘。
开业前后期间,安劲草遇到一些难解的事,还可以去找负责商城经营管理工作的负责人金踊 跃请示,金踊跃也确实能给他协调解决。开业一个月以后,金踊跃被贾栋才规定为只是协助贾栋才工作,集团总经理和商城总经理皆由贾栋才一人兼任,金踊跃也只是商城方面的总经 理助 理。原来由金踊跃招聘而来的各商场负责人,大多数已经成了各商场的副经理,各商场的经理后来开业时专门为贾栋才调派或重新任命。
有一次尤豪志带领他的司机团队去郊外的一个度假村野游野餐,玩了三天两夜。因为酗酒过 度,车队长辛彤仗着酒劲胡诌八扯,走到旁边一伙野餐堆里去调戏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士,被女士的男友们一顿胖揍。其他司机们不甘示弱前去助威,于是两伙人扭作一团,彼此不 相上下地打起来。每次野游都被尤豪志拉来入伙的吕宏达被打伤了脸部,性急之中拔出了随身带的一把匕首,于是血案发生了,当时双方都有人因重伤住院,双方都有人因故意伤人而 被公安部门立案拘留。
商场的快件到货已有一个多星期没人去提,平时负责快件提货的吕宏达也时常有意拖延提货 时间,为的是造成大计量的罚款。如果商场经营想减少挨罚数额,便会拿出一笔不能报销的费 用请他去找铁路货场有关人员通融。这样一来,吕宏达便可以达到既交下铁路货场的人情, 又私下获得一部分额外收入的效益。但现在已不是拖延几天的问题,野游前,吕宏达便有几天没去货场提货,现在又被公安局拘留受审,提货印章手续都在他那儿,别人提不出货,有 的 商场连滞后邮寄的领货单都收到了,却见不到外地发货的影子。这些商场的经理感到又要受超期提货的重罚了,便纷纷来储运部找领导。
尤豪志也有些日子没来上班,据说他已被打伤住院,即使出院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地肿着 ,眼睛睁不开,头上贴着止血的胶布。
不知缘由的安劲草接待了几位商场经理,便给尤豪志打传呼,尤豪志不回话,安劲草给一位 跟他有点私交的司机打传呼,这位司机回电话也是吱吱唔唔含糊其词地说了个大概情况。
放下电话,安劲草去找时任总经理助理的金踊跃,表面上一脸轻松的金踊跃正在办公桌前用 毛笔练习书法,桌子上摆着好几本字帖。
明知跟金踊跃说了也不会解决什么问题,安劲草还是以信任的口吻向金踊跃汇报了近来储运 部有关尤豪志的情况。
记得金踊跃还担任商城负责人职务的时候,曾在一次全商城班组长和中层干部大会上,表扬 了由安劲草负责的储运部仓库管理得井井有条,账目清楚,批评尤豪志负责的储运部车队各项 费用超标,浪费严重,缺乏必要的管理和控制。当时贾栋才坐在主席台上不吭声,紧蹙着眉 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而台下的尤豪志则脸色煞白,狠咬着下唇,怒视着那批评他的台上人。
当时安劲草俨然打赢了一场官司那样心里感到十分舒畅,但是这事很快过去,萦绕在他心头 的还是那种不可言状的沉重的压抑感。
现在明知自己不能轻易卸去这种压抑感,安劲草还是想来找金踊跃试试。他把他当成了知己 ,当成了可以发泄一场愤怒情感的对象。
金踊跃一边练着他的毛笔字,一边微微会意地笑着,他一点都不为此而感到生气,他仿佛已 成了局外人。
听完安劲草对尤豪志的控诉,金踊跃停下笔,像常来这城里旅游,做生意的俄罗斯人那样摊 开双手,耸起了肩膀,说:“实在抱歉,这种事已经不归我管了,要是归我管,我非得开除 他这个败类!”
安劲草沉默下来,他知道自己来这里说了也白说,金踊跃表示说要是归他管,非得开除尤豪 志,他明白金踊跃已实施不了这句很让人泄愤的话,但还是让他感到内心的沉重压力得到了部分解脱。
金踊跃将一张没写好的字帖草纸揉了揉狠狠地扔到墙角的纸篓里,打着哈欠站起身,转身拍 着一脸雾水不知所措的安劲草,出主意说:“这样吧,你去找肖屹汇报汇报。我听说肖屹对 尤豪志有点敌火:肖屹买了新房把原来住的房子调给他,想管他要原住房的装修费,他尤豪志就是铁公鸡琉璃猫一毛不拔,尤豪志说没相中他原来的装修,要全部推倒重来。”
安劲草有所感悟地说:“这个尤豪志自己搞装修,也不能自己掏钱,他跟度假村的装修施工 队有联系,我听说那里的珍珠岩粉就是他给联系买的。上个月储运部的七台货车全都派去给度假村工程拉珍珠岩粉,连商场提货用车都没有派出去。”
“这也就是贾栋才给他尤豪志撑腰,贾栋才跟肖屹既有共同利益又有一定的矛盾,谁都想多占点。”金踊跃操起桌子上的一沓报纸往沙发上一摔说,“这个老东西!贾栋才起初让我 全权负责商城筹备开业的时候,我就想到他可能在利用我,因为他对大型百货零售业完全是个外行,一窍不通——真正的擀面杖吹火,所以他不能不装出一副完全信任我的姿态,哄着我 先给他干,干到开业他便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你看看这些报纸,什么‘智商’贾栋才,真 是恬不知耻,不知天下还有‘羞耻’二字!”
“那你明明想到了他是在利用你,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卖命地全力给他干?”安劲草茫然地问 。
“哎——,我不过是想干一番事业,我内心也是在升腾着干一番事业的欲望。他利用我,我也在利用他,现在明眼人谁都清楚新潮商城前的几次上电视打擂台现场节目里,我就有意 不 宣传他,不突出他,我干的事情凭什么让他沾光,凭什么让他贪他人之功,掠天下之美?”
“原来是你有意而为之”,安劲草恍然为之一震,“我原以为你是疏忽了呢,贾栋才因为那 几 次你在电视台的节目里没有突出他而耿耿于怀,大家都以为你是太轻浮自傲,没有摆正关系呢!”
“我是一个轻浮自傲的人吗?我不是一个没有心计的人,如果我连那几次电视节目都抓不住机会,我还有机会来宣传自己吗?我这一年多的功绩不是全让贾栋才剥夺去了,成了他脸上 的贴金纸?”
“是的,你是一个有心计的人。”安劲草说,心里颇有感触。“不过,贾栋才现在天天在报 纸电视里炒作新闻,搞一些作秀的节目,确实是借用了你当贴金纸。”
储运部办公室的里间是一个安装着供应整个商城空调设备的机房,机房的空闲处平铺着两 个双人席梦思床垫。这两个崭新的高级床垫是尤豪志从宾馆客房部要来给自己提供方便的。
平时尤豪志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没看几分钟困意袭上头来,他便用自己独家使用的钥匙 打开里间的门,进去闷一觉。
因为里间的墙壁不怎么隔音,常常可以听到从设备房传来一阵阵忽高忽低的呼噜声。
有一次贾栋才来电话找尤豪志,办公室的人使劲地敲里间的门,敲间壁墙,才把熟睡着的“ 尤主任”唤醒,等尤豪志开了门来接电话,贾总那边的电话早已放下了。
于是尤豪志揉着眼皮,睡眼惺松地出门去贾总办公室报到。
半个小时以后尤豪志又耷拉个脑袋走回来,一屁股坐下来便给吕宏达打传呼,不一会儿,吕 宏达的电话打过来。尤豪志一边叼着烟一边怒气冲冲地对着话筒骂起来:“你他妈的真不长 脸,该提的货不去提,好几个商场经理都告到贾总那儿去了!你他妈尽让人奏本,你的提货员也快干到头了。明天给我滚到仓库那边去猫着,消除消除影响再说!真他妈的不长脸,连 我都跟你吃碗大卤(撸)面!”
吕宏达哭着鼻子通过对方的电话申诉着,尤豪志没有耐心去听,“啪”地一声将电话筒摔下 来。
第二天,吕宏达不情愿地将提货员的手续公章交给从客房部调过来的王百灵。这个三十四、 五岁的小媳妇,个子高挑,模样不错,据说在客房部当服务员时曾勾搭上好几个常来住宿的旅客。
王百灵被尤豪志调来储运部当提货员,完全可以上午提货下午去仓库,然后提前下班,但是 她没有按原来吕宏达的活动路线行动。她下午从仓库回来便一头扎进办公室里间的设备房。看来尤豪志已把自己独自使用的钥匙分给她一把,或者又有意给她配制一把。
有人说王百灵晚间有活儿要出去,几天以后储运部里的人很快发现了一个秘密:尤豪志时常 去里间的小屋,嘻皮笑脸地跟王百灵调笑着,有时骤然里面沉寂下来,只有一些不易察觉的〖FJF〗ND127〖FJJ〗〖FJF〗ND127〖FJJ〗的轻微响动。
储运部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听到里间的些微响动便要窃窃地笑,但谁都不敢明显地笑出声 来,有 的将一张报纸盖在脸上,有的实在忍不住要喷饭便走出门去,不想凭着几声响动来猜测里面有什么下流龌龊的行为。
按照分工,安劲草每天都去市纺库看看。有时碰到王百灵在保管员的休息室跟司机们打情骂 俏,但一遇到安劲草进来,这个女人便住了嘴,一本正经地向安劲草请教起有关提货业务方面的经验。一口一个安经理地叫着,从不跟安经理开玩笑,也不再吊儿郎当地骂。后来安劲 草了解到王百灵有一个很不幸的家庭:丈夫几年前得了肾衰尿毒症前兆,婆婆十几年前患严重 的哮喘,治病需要较大数量的费用,怎么办?公公原来是个工人,退休以后开不了多少工资 ,丈夫单位已经频临破产,不开支,更不给报销医疗费,每月的药费治疗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没办法她只有走上了卖身来谋生的道路。后来丈夫病故了,她仍然留在婆婆家,每天 买菜做饭,洗衣服,侍候病重的婆婆,安慰着因老年丧子而痛不欲生的公公,抚养着不满十岁的女儿。
王百灵长得白净有些姿色,两只眼睛水灵灵的招人喜欢。但安劲草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感觉 眼前这个被痛苦的人生扭曲得丧失自尊的女人不应该再受凌辱,也绝不应该再去接受男人的挑逗。
听人说几年前尤豪志就跟王百灵有过勾搭,但这次他把她调进储运部,她并没怎么感谢他, 私 下里她骂尤豪志这个人没德性,贪心太大,他本来占了她的便宜,还想追着她要好处,说她每天晚间挣得不少。
有一次,安劲草回储运部听王百灵在大口地骂尤豪志,听了一会儿才弄明白:原来尤豪志这 几 天感到下身不爽,怀疑是王百灵传染给他的。她骂尤豪志早就不检点,不知接触过多少个女人,为什么单单怀疑她,即便是因为她的缘故,那也是他自作自受,活该让他倒霉。
一个外表柔弱的女人,骂起人来伶牙俐齿,带有几分狠毒。
市纺库是五十年代建立起来的老库区,设在城乡交汇处。依傍着一条从远处流来的小河,堤 岸线笔直,河水流到这儿却陡然间拐了一个大弯,市纺库几乎有一半的地方被这条河环绕着。九十年代前这条河是城区居民和工业用水的排泄渠道,河水又浑 又臭,一到春天,这里岸边的一片片空地上垃圾堆成小山,苍蝇一群群地四处乱飞。从九十 年代初,市政府拨了几千万元的巨款,改造了这条污水河,使这条被严重污染过的小河又恢复了碧波荡漾清水潺潺的原貌。市纺库库区的空地上栽满了苕帚梅、野菊花等植物和小草, 恶臭的气味消失,青青的草地上弥漫着清新的空气。
打开窗户从市纺库的办公小楼上俯瞰着窗外的清水河,呼吸着让人清爽舒心的空气,也能让 人心旷神怡。
可是早晨安劲草来到这里,没打开窗户之前,这个本该是仓库保管员们休息的地方却被打了 一宿麻将牌的司机们弄得乌烟瘴气,凌乱不堪。离门口不远处放着一只塑料桶,司机们打麻将时顾不得去外面如厕,就在这只桶里小便。房间里到处是随地乱扔的烟头,酒瓶子横 七竖八地堆在墙角窗台,尿臊味、烟草味和酒精味混在一起,熏得人头疼。
司机们大部分已经走了,一个叫李秋的司机正躺在肮脏不堪的铁床上蒙头昏睡。
没收拾起来的麻将牌零零散散狼藉般堆在已经拼起来的几张办公桌上。
保管员们陆陆续续来上班,上班后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打扫这个曾大战一宿的战场。他们替赌 徒们收拾吃喝剩下的食品和包装,将麻将牌码好装起来,将拼成方桌的几张办公桌拆开放回原位,扫地洒水,恢复办公室的原状。
李秋睡眼迷离地翻了个身,想继续睡下去,却被收拾房间的声音惊扰着,开始醒了,躺在床 上慢慢地吸着一支烟,眼睛睁开来盯着保管员打扫房间。
“赢了输了?”葛传辉问他,“发了一笔大财?”
“发个屁!”李秋从床上一跃坐起来,架起二郎腿,“有他妈尤官儿在,还能赢?都 他妈给官儿打溜须,好牌都供他,大家看他一个人‘和’。”
“人家尤官儿还是打得好。”
“好他妈了个腿,也就跟我们司机玩能赢!前半夜市纺库的人带来的一个高手,我们不让他尤官儿 上桌,他偏装大,一上去就连输十几把,十几把就是两三万块,连给贾总办事的钱都搭了进 去。”
这时安劲草走过去,随便地接着话茬问:“给贾总办什么事的钱?”
李秋眼皮向安劲草撩了一下,闷着头吸烟犹豫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敷衍地答道:“我哪儿知 道办什么事的钱,反正输进去了,只得找我们几个司机哥们——还有那个大头吕宏达,给他 凑齐了补上,还不知他妈个蛋的什么时候能还给我们?”
说着,李秋站起身伸了一下懒腰,将烟头狠狠地扔到地下,用脚踩灭,然后神秘地对安劲草 说:“安官儿,我说你别生气,你是副职我知道你想管也管不了,这几天司机们又该出去拉私活儿去,我们给尤官儿凑了钱,只有这样才能补回来。嗨!,岂止是补还得利用这机会多 赚点!”
“那你们不会不跟他玩?不玩就用不着给他凑钱!”
“不玩?”李秋惊疑地瞪了瞪眼珠子,“谁敢不玩,谁不玩谁还能在这儿开车?不玩,谁还敢 去给自己多赚点?”
李秋说完也走出去,外面的汽车引擎在响,安劲草知道他也去用公家车拉私活儿去了。
安劲草站在窗前无心欣赏外面正在盛开的野菊花,无心眺望从远处山坡上涌泄下来的 河水。他凝神思索着该如何整顿这个纪律涣散的集体,他努力寻求着怎样能改变这个令人堪忧的现状的良策,他摇了摇头。他知道根子在哪里,他清楚症结何在,他不愿想下去。
这时,王百灵从商城打来电话,要求派一台车去车站快件货场提货。
“怎么,储运部的司机都死绝啦,还是寻欢作乐没回来?”王百灵在电话那边生气地骂起来 ,“怎么尤官儿找不着,不知去哪儿找小姐泡去啦!你安官儿虽徒有虚名,我这货提不回来,你安官儿得给我作证:超期提货,货场罚款可别算我的责任!我也得找个地方去休息休息! ”
安劲草知道王百灵晚上也有“业务”,可从来没因此而耽误单位本职工作,纵然安劲草从心里轻蔑她的那个“业务”,有时也免不了暗暗地佩服她尚能忠于职守保持一定的信用。
放下电话,安劲草从市纺库出去乘公共汽车返回商城,他想试着去找肖屹副总反映一下储运 部近来的情况。
在门外敲了两下,安劲草便径直走进肖屹的办公室。隔着硕大的老板桌,听着安劲草的汇报 ,肖屹开始阴沉着脸低着头不吭声,一直作沉思状,后来他将整个上身紧紧地仰靠在他的转椅靠背上,脸朝着天花板却闭上眼睛俨然在打瞌睡。
当安劲草简要地谈完了他所反映的问题,不再作声。屋子里静静的,肖屹似乎还在打瞌睡 ,直到安劲草咳嗽几声示意他已无话可说,需要领导指示的时候,肖屹才脊背离开靠椅,身子回到桌前,抓起一份文件边读边沉吟着。
“肖总你说,储运部的情况怎么办?每月汽车队费用太高,提货不及时,罚款免不了,尤经理这算不算尽职尽责?”安劲草进一步向肖总请示。
肖屹抬手挠了挠头皮,用一个指头抹了抹额头上的皱纹说:“派尤豪志去储运部的时候,我 就 嘱咐他把汽车的经济考核指标整出来,把各项管理制度整出来,为将来的单独经济核算做准备,可 他总是嘴里答应的挺好,就是不去干。这样吧,安经理,我建议你去找贾总谈谈,尤豪志不 听我的,你就去找一把手,这是一把手才能解决的问题。”
安劲草说储运队各项规章管理制度他早就整理出来,关键是执行问题,说他以前曾找 过贾总,贾总 答应找尤豪志谈谈,谁有毛病谁改正,但是没发现尤豪志改正自己的毛病,他仍然我行我素,一如旧章,部里的规章制度对他是一纸空文。
“他这么干我也没办法!”肖屹不免苦涩地笑笑,疑惑地反问道:“看来,我也得去找贾 总谈谈?”
“还是肖总去跟贾总谈谈吧!”安劲草语气坚决地说,“还是肖总去谈有力度。”
自从找了肖屹副总,储运部的情况一点没见好转,尤豪志还是隔三差五地去市纺库打麻将, 司机们还是时不常地去拉私活儿。
有一次安劲草去市纺库时葛传辉跟他反映了一个新情况:尤豪志前几天安排工人倒库, 倒出一个500平米的大库,要转租给一个批发粮油的私人老板。
“什么价格,每月多少租金?”
“不知道,你是副经理,难道尤经理都没跟你商量?”葛传辉略显遗憾地问,弄得安劲草十 分尴尬,让他很气愤。
与保管组长分手,安劲草再次去找肖屹。肖屹正忙着打电话,放下电话筒听安劲草汇报后, 只说了几个字:“我知道啦,我去跟贾总谈。”然后他又忙于给一个银行行长打电话,说的 是申请贷款的事。安劲草不便久留,便匆匆告辞了。
三天以后的下午,葛传辉突然从市纺库来商城找安劲草,安劲草上午还在市纺库跟他在一起 ,不知下午他有什么急事来找自己。葛传辉悄悄地把他拽到一个商场顾客不多的僻静处,说尤豪志 刚刚找过他,认为他最近一阶段没有把保管组工作抓起来,经研究决定撤去他的保管 组长的职务,让他去干一般性的保管员工作,保管组长由刚去仓库的吕宏达担任。
“尤经理跟你商量了吗?”
“没有,他一早上班时还见了我也没说什么。”
“那你说怎么办,保管出库不及时,也不是我的责任,司机们出车不及时,我能说了算吗? 连你安经理都说了不算。”
“粮油贩子租库的事怎么样了,租金给了吗?”
“给没给也没当我们的面,反正一袋袋的白面、大米已经入了库。”葛传辉说到这里,又想 起了什么,“以前,尤经理找我商量过转租仓库的事,我知道你不同意,我让他找你商量,看来他根本没找你商量,他是在报复,我没听他的,还把他转租库的事告诉了你。”
按照单位新的工资制度和奖金,担任职务越高,工资调得越高,奖金分得越多,如果葛传辉 继续 担任保管组长,按照正在进行的工资调整标准,葛传辉将比一般保管员多调半级工资,奖金也比一般保管员每月要多得20元。
看来葛传辉马上就要吃亏了,安劲草明白尤豪志这么做是在拆他自己的台,降低他安劲草在 部里的 威信,同时也是在奖赏平时积极陪他尤豪志打麻将主动为他凑钱的吕宏达。他尤豪志这么擅自改换保管组长,就是在向部里的人也是在向各商场的人炫耀他的威风,有贾栋才总经理为 他撑腰,谁能奈何他什么,他谁都不在乎,他把什么组织原则管理章程都不放在眼里。
看着葛传辉语气平和地叙述自己的不幸,安劲草心里极其痛苦:他不啻一个无能的船长却不 能指挥自 己的船员们将船划到彼岸,也不能给予服从自己指挥的水手大副们必要的保护。他后来注意到葛传辉谈话时声音有点沙哑,眼睑处有些红肿,此时安劲草一种愧对属下的内疚感袭上心 头,他知道自己不能为属下作主是欠了属下的人情债。
第二天午休前,安劲草来到市纺库,他要拉葛传辉出去吃一顿便饭,跟葛传辉谈谈,安慰一 下曾跟自己一起出来创业却没得到相应报偿的战友。葛传辉说什么也不去,他找其他的保管员打扑克去了。在这里打扑克,谁输谁掏钱安排大家一顿盒饭,安劲草不愿占输者的便宜, 便悄悄地返回了商城。
刚走进储运部的办公室时,平时不太爱跟安劲草说话,对这位储运部的副经理有点敬而远之 的王百灵在跟部里的出纳吵架。安劲草听出来王百灵在埋怨出纳不该把为她平时报销的提货用的周转费借 给尤豪志出差用。安劲草问王百灵怎么回事时,心里还担心王百灵会不会理他这个“局外 ”人。 可是王百灵不知为什么却一下跟他热乎地唠起来,弄得女出纳不断地向安劲草挤眉弄眼,撇 嘴唇。她是在嘲笑他安劲草在拢络这个颇有几分姿色的交际花呢,还是在鄙夷这个臭名昭彰的女人又在劳而无功地贴乎一个没有实权的领导呢?
“他尤豪志整天想勒索人,这个王八犊子,连我的油都想卡,要知道报销的提货费是绝对不能占用的,我每天要用这笔钱办理提货手续,来回倒,报了用,用了报,不能中断。他怎么 敢占用这笔周转费用?再说他兜里哪天不揣个千八百的。哪儿在乎我这几百块钱!”王百灵在 喋喋不休地责骂着,向安劲草申诉着,说的过程中猛然间地向他丢了一个眼色。
安劲草马上意识到对方要有些保密的事向他反映。于是他走出储运部办公室,在下楼 的时候,王 百灵追上了他。她邀他去商城对面的咖啡厅去谈谈。于是他俩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商城,当他们在幽雅的适合情侣们约会的咖啡厅一隅坐下来,王百灵无所讳忌地谈 到她晚 间经常进行的业务没有一点羞怯的表情。但是她没有去解释什么,喧染什么,值得安劲草注 意的却正是王百灵向他非常友好地坦率地泄露了一个涉及到尤豪志跟贾总私下关系的重要“ 线索”。
“上个礼拜我有事去找我的一个‘妹妹’,我那个‘妹妹’在‘白天鹅’宾馆坐台,我突然 在那儿发现咱们贾总、尤豪志,还有一个张老板——此人在黑河逊克一带开金矿,现在正租 咱们商城 五楼开金银首饰店。说到这个张老板,不瞒你说他过去也跟我有过一腿的。当时这几个人跟我‘妹妹”的‘姐妹 ’们泡着。我‘妹妹’说他们刚从单间出来,刚刚‘放完炮’。我就知道尤豪志跟贾栋才的 关系不一般,他们能在一起泡妞,说明他们之间不忌讳,没有秘密。另外,我后来听我‘妹 妹’说,贾栋才也有一笔资金投入到那个张老板的金矿上。张老板的金矿在黑河,尤豪志这次去黑河出差,我听咱们储运部的司机们说,就是替贾栋才去办事,说什么去送一笔三十几 万元 的入股钱。尤豪志前些天打麻将给输了几万元,凑不上整,由司机们给补上的……”
声音略显疲怠的王百灵说着,安劲草腼腆地抬眼看了她一眼,而她正盯着他的脸在叙谈着, 从她那坦诚而不乏良知的表情里他根本看不出她平时从事那行“业务”的淫荡来。他喜欢起 她那涂着眼影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但他不敢正视她,他不知如何跟她谈,如何友好地不带任何邪念地跟她交往相处。
临走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于是他跟 她握了握手,很正规地握手,然后就分开走了。分开以后,他仿佛还感觉自己手上有她手上那一丝 难以发挥的温热和肌肤上的油膏香水味。他懂得她这次找他说这么机密的事,是把他当作 知己来对待的,他很感动。
晚上他回到家,妻子程珍丽给他盛了一大盘子水饺。这是妻子利用串休时间自己包的,以往 安劲草不忙的时候,程珍丽一定要等他回来俩人一起干,一人擀皮一人包,速度很快。现在她知道他在单位忙于工作,不再指望他。但是程珍丽说话唠叨,嗓门大,爱挑他的一些小毛 病,他不跟她争辨。
“你说你这条裤子已经穿了多少天了,埋汰成啥样了,也不知道脱下来洗洗,你这裤子是捡来的还是赁来的?”
妻子将安劲草脱下来的裤子拿去洗,安劲草坐在靠床边的椅子上看电视。电视台正 在播一 部少儿看的“大风车”节目,他妻子觉得他心不在焉,讥讽地说:“你是大孩子咋的,一个 大老爷们看孩子们的节目,你有病啊?”
电视机屏幕已被转了一个新画面,香港青年演员温兆伦饰演的一个阴险毒辣伪善的坏人,正 在商界去实施一个新的即将得逞的阴谋。
安劲草不愿看展现中国人兄弟间相互勾心斗角自我残杀的情节场面,吃过饭他疲倦地躺 在床上,倒头睡了一会儿,他真希望自己能像刚才电视上那些“大风车”里的孩子们无忧无 虑地生活着玩耍着。
夜半他要起来解手,打开床头的小灯看着妻子甜甜地酣睡在自己身边,他早已忘记了晚饭前 她对自己的责斥,觉得妻子还是挺可爱的。他想起白天王百灵似乎有点痴情地找他来说出一个不容轻易泄露的秘密,觉得一个能把他当作知己来对待的女人应该是可爱的,于是他感觉 那个被人唾弃过的女人也有可爱的纯情的一面。妻子睡得朦朦胧胧地翻了一个身,将一条胳膊压在他身上,他将妻子的胳膊转过去放到被子里。但他想起白天那对水灵灵脉脉传情的眼
睛,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了欲念,掀开妻子的被子时,妻子的胳膊又伸过来搂他的脖子,于 是他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她的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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