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积累周期 物质扩张 金融扩张 漫长的世纪
一般来讲,资本主义从其发生到今天已经历了600多年的历史,期间兴衰起伏,在内外压力下,经过不断的内部调整,一次又一次地度过了致命的危机,最近的一次是20世纪70年代的危机。目前,研究资本主义的鸿篇巨构可谓多矣,乔万尼·阿里希(Giovanni Arrighi,亦有人译为阿锐基或阿瑞吉,在本文中除了注释或引文外统一使用阿里希的译名)的“积累周期”理论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但阿里希不同于别人的是他结合了精湛的历史研究和比较研究,对资本主义长时段的发展进行了发人深思的理论解释。本文拟对其“积累周期”理论进行简单的介绍和评价。
一、积累周期理论的思想渊源
根据阿里希本人的说明1,其积累周期理论的思想渊源有两个:
1、第一个渊源是布罗代尔关于资本及资本主义的非传统的观点。布罗代尔关于资本和资本主义的非传统的观点,首先是与下面这个已经得到普遍赞同的观点相联系的,即20世纪初期和末期资本主义的发展具有惊人的相似性,在这两个时期内都是“金融资本”起着关键作用:在20世纪初期,金融资本的兴起导致了自由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金融资本和帝国主义理论的兴起,两派都认为资本主义已发展到新的阶段;20世纪末期,资本主义的新变化仍以金融资本为中心,体现为资本的金融化和全球化,同样也标志着资本主义进入了又一个新的发展阶段。虽然两个时期所使用的概念和语汇发生了变化,但是金融资本构成了资本主义发展的最新和最高阶段的思想,却是一致的。
布罗代尔关于资本的非传统观点认为2,资本主义从来就不是完全的市场经济,而是不同程度的反市场经济。资本主义从其出现到扩张完全依赖其国家权力,并构成了市场经济的对立面。具体地说,国家与资本的一体化是资本主义三层结构的最高层面,中间一层是市场经济的层面,最低一层是自给自足的物质生活层面。大多数社会历史学家和经济学家主要关注市场经济的层面,很少有人研究作为“反市场”的资本主义的顶层。可以说,阿里希提出积累周期理论就是要对顶层的阴影地带投入一束光线。
布罗代尔在《文明和资本主义》三部曲中,通过长时段的历史研究指出,从资本主义的整个历史来看,其根本的特征是资本形式的“灵活性”和“折中性”,而不是资本在不同地方或不同时代所呈现的具体形式。由此,布罗代尔批评了20世纪早期把金融资本作为资本主义发展新阶段之特征的短视性:希法亭看到了资本范畴的各种可能性,其中最新出现的金融资本具备了从内部战胜其他任何形式的资本的趋势。但这种金融资本主义并不是20世纪的新生儿,在20世纪之前,如热那亚或阿姆斯特丹,随着商业资本主义的成长和资本积累超过了投资的容量,金融资本至少取代和统治了商业世界其他所有的经济活动。
2、阿里希“积累周期”理论的第二个渊源是马克思的资本流通理论,但他对其进行了扩充解释。马克思关于资本流通的总公式是M—C—M'。货币资本M意味着流动性、灵活性和选择的自由。商品资本C表示投资在特定投入-产出组合以取得利润的资本,因此商品资本意味着实体性、刚性和选择范围的缩小。M'表示扩大了的流动性、灵活性和选择的自由。由此可以看出,马克思的资本流通总公式揭示了这样的事实,即资本家把货币资本投资到特定的投入产出组合中,使得其失去流动性选择的自由,并不是资本家的最终目的。资本家的最终目的,是以此为工具,以在未来取得资本更大的流动性和更大选择的余地;这一总公式还告诉我们,如果资本家对于自由选择的资本形式的预期没有增大,或者如果这种预期没有能够系统地实现,资本就倾向于转化为更灵活的投资形式,其中最典型的就是货币形式。换言之,资本家对流动性偏好的增强,使得他们手中的现金流以流动的形式存在。
阿锐基认为,马克思对货币资本向商品资本的转移,然后商品资本再一次向货币资本的转移这种循环往复出现的现象的描述,不仅提供了资本主义一般的投资逻辑,而且也是对于作为世界制度的历史资本主义反复出现的格局的描述。这种格局的中心方面是物质扩张阶段与金融扩张阶段——亦即货币资本向商品资本的转移阶段与商品资本向货币资本的转移阶段——的交替更迭。在物质扩张阶段,货币资本使越来越多的商品开始运转;在金融扩张阶段,越来越多的货币从商品形式中撤离出来,资本积累不再通过商品交易,而是以金融交易不断进行。这两个阶段共同组成一个完整的积累周期体系。
二、积累周期理论的主要内容
1、何谓积累周期?
阿里希的积累周期理论是将上述两种理论结合起来提出来的:阿里希结合上述第一种观点,对马克思的资本流通总公式进行了扩充解释:他认为马克思提出的资本流通总公式不仅揭示了个别资本投资的逻辑,而且指出了作为世界体系的资本主义历史发展的永恒的模式。这种积累模式的核心方面就是物质资本扩张时代(M—C阶段的资本积累)和金融资本的产生和扩张时代(C—M')的相互交替出现。
在物质资本的扩张阶段,货币资本使得越来越多的商品运动起来(劳动力和自然物质的商品化过程);在金融资本的扩张阶段,越来越多的货币资本通过金融交易从商品形式和积累过程中“自己解放”出来(正如马克思的简化资本公式M—M')。两个阶段结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积累周期(M—C—M')。从长时段的历史发展角度看,世界范围内的资本主义从其初始形成到不断地扩张至今天的发达模式,可以分为四个相互部分重叠的“积累周期”:
(1)热那亚——伊比利亚周期,从15世纪到17世纪早期;
(2)荷兰周期,从16世纪晚期到18世纪晚期;
(3)英国周期,从18世纪中期到20世纪早期;
(4)美国周期,从19世纪晚期到目前的金融扩张阶段。
四个周期具体相似的特征,每个周期都经历了以特定国家的政府和商业部门在领导世界资本主义体系中首先采取物质资本的扩张然后向金融资本的扩张的转化的过程,亦即每个周期都由资本积累的两个显著阶段所构成——物质资本扩张阶段和金融资本扩张阶段。物质资本的扩张是因为特定的政府和商业部门能够使得劳动分工的程度加深和扩大,从而为资本的投资创造了获得递增收益和机会。在此条件下,利润被进一步地投资到贸易和生产的扩大中来,资本主义体系中的主要中心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合作起来,以维持扩张的势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利润向商业和实业部门的再投资,必然导致资本积累超过了投资渠道所能容纳的规模。这时,投资报酬开始递减,资本主义国家的政府和企业面临的竞争压力加剧,物质资本的扩张开始向金融资本的扩张阶段演进。
2、“漫长的世纪”
对于这四次积累周期,阿里希又称之为四个“漫长的世纪”,其中所包含的各个周期彼此重叠,每一个“漫长的世纪”都由三个显著的阶段组成3:
1、第一阶段的金融扩张,在此阶段,新的积累方式从旧的方式中生长出来,其发展的历程是后者全面扩张和矛盾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2、新的积累方式巩固和进一步发展的时期,在此阶段中,资本主义从世界范围内物质资本的扩张中获得利润和发展的机会。
3、第二阶段的金融扩张,在此阶段中,原来的已经十分成熟的积累方式存在的矛盾,为新的替代性的积累方式创造了存在和发展的空间,并将最终成为新的主导形式。
这些漫长的世纪虽然都具有这三个组成部分,时间上都超过100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长度逐渐缩小,即随着资本主义从早期阶段向近代阶段的发展,不同的资本积累方式产生、发展和被新的所取代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热那亚时代的积累方式存在了220年左右,荷兰方式为180年左右,英国方式为130年左右,美国为100年左右。伴随着这种时间上的缩短,积累主体的规模和组织的复杂性却在不断地增加,这首先表现为国家力量的变化上:热那亚共和国-→荷兰联合省-→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美利坚合众国。
每一次新的积累方式的兴起和发展都有一个把成本内部化的过程,如荷兰方式把在热那亚方式下外部化的保护成本内部化,英国方式又把在荷兰方式下仍处于外部化的生产成本予以内部化,而美国方式又把在英国方式下仍处于外部化的交易成本予以内部化。应当强调的是,不论物质的扩张还是金融的扩张从来都不可能是独立进行的,这种资本的自发行为必须伴有国力的保障,否则,资本主义的发展就将终止。
伴随着这种成本内部化的过程是两类积累战略和组织结构交替式的钟摆运动——即“世界的—帝国主义的”组织结构和“公司的—民族国家的”组织结构,前者表现为典型的“外延型”积累模式,比如热那亚和英国方式,后者表现为“集约型”积累模式,比如荷兰和美国方式。热那亚和英国的“外延型”指的是他们促进了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地理扩张,区别只在于,在热那亚模式里,世界是被“发现的”,而在英国模式里,世界是被“征服的”。而荷兰和美国的“集约型”模式则是指他们并不需要为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扩张负责,而是加强了资本主义在全世界的统治程度。在荷兰方式里,由热那亚的利比利亚邻国完成的新大陆的发现,被加强为以阿姆斯特丹为中心的商业集散中心和股份公司云集的世界体系;在美国模式里,由英国完成的对于世界的征服,被改造为以美国为中心的民族国家市场和跨国公司云集的世界体系。
三、简单评价
在阿里希看来,考察资本主义历史发展规律的众多理论的时空框架,大都是立足于暂时的和局部的观察,基本上都建立在对于民族国家的资本主义发展的分析基础上。然而,资本主义在具体一国或地区的发展动力与其在由多种国家构成的世界范围内的发展动力是不同的,世界范围内的资本主义发展动力也并不是各自民族国家的资本主义发展动力的简单加总,而是具有更为丰富的内涵,故需要对于二者加以澄清,分别予以考察。
为此,阿里希认为,我们必须以世界为单位来分析资本主义的发展。而且,他强调,迄今为止,资本主义的存活和发展并非仅靠其市场经济的力量,而是有赖于其资本一次次地和国家权力成功而有力的结合。无论是在物质扩张,还是在随之而来的金融扩张阶段,国家权力一次次地给予资本以新的生存空间。在每一个积累周期中,所谓物质的和金融的扩张从来不可能是独立进行的,所谓资本的自发行为必须有国家力量的保障,否则,资本主义的发展就将终止。
左派学者纳格里认为,阿里希构造了一种关于资本主义历史的循环论,“这种历史性视角引导阿瑞吉去论证诸事如何轮回,或者具体地说资本主义如何总在轮回。……令我们更为关心的是在阿瑞吉的循环理论的背景下,不可能认识到制度的一种断裂、一种样式的转变和一件大事件。”4,他从循环或轮回的意义上理解阿里希长时段的积累周期理论,认为阿里希的理论对资本主义的理解陷入了一种宿命论。而实质上,阿里希的积累周期理论固然关注了资本主义长时段发展中的“周期性”的一面,但更多的是考察每一个周期中的资本积累的新特色。在阿里希看来,虽然四个周期具有相似的构成,但它们并不仅仅是周期性或循环性的,而是每一个部分都与资本积累在世界范围内的扩张和加深联系在一起,也正由于此,每个部分都具备了世界资本主义制度转型过程中的显著特征,他并没有忽略所谓的“断裂”或“转型”,也更关注每一次制度转型过程中资本与劳动之间的冲突和矛盾的动力性作用,对此纳格里给予了有限的承认,认为“阿瑞吉本人已对全世界的工人阶级状况与运动情况作了广泛的研究”5。
可以说,阿里希的理论是至今为止对资本主义发展历史描绘最为有力和精彩的著作,它解说了几百年以来,资本主义四大积累体系的因果关系,深刻地揭示了资本主义每一次重大的发展和扩张是如何反市场经济的。但基于其理论而展开资本主义未来的预言时表现得非常慎重。在阿里希看来6,历史是开放的,在现有的资本主义的国家力量支持下,历史会不会再次给资本主义的物质和金融以扩张的空间和机会,对此,谁都不敢,也无法断言。我们是否将要目睹一次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的换岗,目睹资本主义下一个积累体系的开始,也仍不清楚。但是,阿里希肯定:新的地区(东亚)将取代老的地区(北美),成为世界资本积累过程最富活力的地区。因为这已经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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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晨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