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期国企问题剖析小说：新潮旋风（十五）
赵剑斌著
赵剑斌：男，1948年生；1969年哈尔滨电机制造学校(中专)毕业；19 89年哈尔滨师范大 学中文函授本科毕业；1985年始发表文学作品，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哈尔滨市文联文学 创作所聘任作家，曾当过工人、工厂企业报编辑、商业公司业务员、商城部门经理，以后遭遇下岗；2000年出版反腐倡廉社会问题长篇小说《父恩难辞》，《新潮旋风》系近年创作 的又一部长篇小说。
十五
这几天，商城门口摆设柜台，多年积压的衣服、皮鞋、文教用品及百货用品大幅度地降价 ：一二百多元的皮鞋可卖到十几元，三四百元的西服可买到六七十元，十几元的像册 可卖 到几元。这样，很长时间门庭冷落的商城门口一下子热闹起来，过往的行人，闲逛的老人 、学生纷至沓来地前来选购。
靠近鞋帽商场柜台的一角，王治媛挤了一个地方，摆上她从省城哈尔滨鞋市进来的十几双 皮凉鞋，不时地向过往的人们招揽着吆喝着："走过路过别错过，厂价直销，质量优良，价 格低廉!"
其他商场的营业员都没有像王治媛这么卖力推销的，有的营业员听到她喊声得这么高这么突 出的嗓音便嘲讽她，看着她疯疯颠颠的神态讪笑她。她便面对着那些替单位推销的营业员故 意地晃着脑袋，更加提高了嗓门吆喝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前些天王治媛因为在商城内部职工中卖盒饭卖得不错，她便暗暗地开始从质价上抽条，饭 菜给的量少了菜里的油放的不那么多了，渐渐地常买她盒饭的职工们发觉了，便使她每天的 销 售量减了下来；后来，单位为营业员统一定购午饭，有时买面包、香肠、有时买馒头、油 饼、豆腐 脑，她的盒饭生意便不得不断了顿。后来，她也转向批发来一批价格便宜的皮凉鞋摆 到这儿来卖。
闪运吉每天要从商城门口路过，远远地看见王治媛的鞋摊便明白她这属于独一无二的个人 行为，然而他没有安排有关人员取缔她。商城各商场在门口摆摊处理积压商品，是单位统一 打 了报告，要经过市工商部门批准的，不是哪个个人都可以在这儿摆摊的。闪运吉已经领 教过 王治媛发动职工告自己状的苦衷，他现在不能轻易再招惹她。他找人转告她：他只允许她这 一 份个人行为，如果她不再惹事生非，他可以在以后的皮草城里以优惠价给她安排一个位置好 的摊位。
有一天，安劲草从服装城来到单位，在新潮商城的门前路过看到王治媛的摊位，他正要找她 想通过她跟设备科的佟星火接触一下。虽然彼此都 在同一个单位，但因为工作上没有联系，他还不认识在单位水泵站负责上水的工人佟星火。
据王治媛说佟星火曾帮她写过上告信，佟星火不在乎被告的领导报复他，安劲草为此 把这样的人视为战友同志，极想跟他结识并在一起谋划如何切实维护职工合法权宜的问 题。
"你们要闹事，我不能再参与。"王治媛站在她的摊床前小声地对安劲章说，"闪运吉让 我给告怕了，现在他要格外给我点照顾，我不能再整他，我的利益有了，我不能再管那么多 ！"
安劲草瞧不起她这种目光短浅的自私自利行为，他告诫她："你不能光顾自己呀，大家的 利益是捆在一起的。你能保证闪运吉的话有信用吗，他要是骗了你怎么办？他光给你一个好 摊位，他能保证这个皮草城干起来能偿还你的工资风险金吗？"
"他骗我我就再告他！"王治媛语气坚定地说。
"你单独告他能有力度吗？你再想串联职工群众，职工群众能听你的吗？"
对于安劲草的责问，王治媛没有反驳，她愣愣地思索了一会儿，说："我现在卖货也没 有时间整告状的事，你先跟佟星火探讨探讨怎么办，需要我的时候我再出来干，你看行吗？ "
安劲草理解她这么说的用意，理解她确实需要作买卖养家糊口，而不能过份要求她将职 工群众的共同利益放在第一位，因而让她约定了晚上跟佟星火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后便离 开了她的摊床。
晚上六时，安劲草如约从宾馆西侧正在搞基建施工的工地小门进去；来到后院的大众客房 一楼前厅，只见前厅的吧台里面有一位女的，一位男的，正在喁喁地议论什么。女的是客 房的服务员，只有三十几岁。男的跟安劲草的年龄差不多，戴一副度数很高的近视眼镜。安 劲草上前便问："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佟星火吧？"
男的笑着点点头，很直率："你是安劲草？我早就在这儿等你！"
于是佟星火从吧台小门出来跟安劲草热情握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安劲草跟佟星火出了大众客房往后院的里面走去，俩人穿过锅炉房拐进一个安劲草从来没 进过的过道，来到一个二层小楼，上了楼，便是佟星火所说的变电所值班室。
值班室虽然是个偏僻寂静的地方，但已有三四个男职工在等他，安劲草面对这些同一单位的 职工，觉得似曾相识，但从来没有交谈过接触过。
一个四十多岁的电工刘师傅刚刚从外面买回来六七瓶啤酒，买几样用塑料兜装着的酱鸡 翅、豆腐卷、花生米作酒肴。
"大家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聊。"佟星火说着给安劲草搬过来一把缺了腿的椅子。
刘师傅站起来，把他坐着的一个从宾馆客房淘汰出来露出木头面的破沙发让给安劲草，自 己小心地坐在那把缺腿椅子上。佟星火出去又找了一个脏兮兮的布面搭脚凳，毫不讲究地 挤着围在一起坐下来。
"安经理，你对闪运吉前些天的讲话怎么看？"佟星火开门见山地问，然而却自己先发表见 解说："我们在 座的这些人不是商城的职工，闪运吉转变商城的经营方式还涉及不到我们，但我看商城搞 租赁经营大部分营业员要下岗，皮草城也好不到哪儿去，欠职工工资风险金没年头补偿；宾 馆这方面也经营不上去，有点效益不够他们几个领导搂的。"
"听说闪运吉经常到宾馆的前台收款员那儿直接要现金，不等到收款员交给财务，也不办交 接 手续。好了写个白条不好就跟客房经理打个招呼，然后几百几百几千几千地拿现金，这不是 糟蹋咱们职工的血汗钱吗？"一个在宾馆当保安员的青年小孙说。
安劲草坐在这里虽然跟这几个本单位的职工不熟悉，但是感觉他们是可以相信的，是有着同 一个要求有着共同的利益的。他拿起酒瓶直接抿了一口啤酒润了润咽喉说："闪运吉接了贾 栋才的班以后也没干好事，在职工不能正常开支的情况下，他又出国又买高档轿车，还虚报 用煤的吨数。我们应该发动商城宾馆各方面职工群众联合起来，去市委市纪委上访查办他 闪运吉吉贪污腐败问题，把新潮集团的盖子揭开。否则企业有多少资产都不够他们败坏的。 "
"现在咱们能不能发动起职工群众呢？商城的营业员有的怕闹大发了留不下来得下岗，有的 等待着下一步的措施，闪运吉说他有饭吃就不会让大家饿着。"电工刘师傅说，"现在有些 职工就是不觉悟，以为他闪运吉还会给职工们什么好果子吃，我看他这是瞎呼悠，没有一句 实话！"
"我看下一步就是要大批营业员职工下岗，没下岗之前应发动职工联合要求召开职工代 表大会，要他闪运吉作述职报告，交待一下重大财务问题，跟大家报一下账！"安劲草提议 说。
"这是一个正当的要求，我们职工群众应当有这个知情权，有这个监督权！"佟星火表 示赞同安劲草的提议。
"那我们怎么提出要求呢？光拿嘴说是不行的，必须有措施施加压力！"保安员小孙说 。
"对，我们可以在宾馆、商城各个门前贴出大字块标语，发动职工群众出来静坐。必要的 时候，可以停水停电，造成声势，造成影响！"佟星火提议。
"大字块标语可以，停水停电先不要搞，我们这儿地处繁华闹市区，贴出大字块标语一 定会引起市里有关部门出来制止！"安劲草说。
"应该把商城的营业员发动起来，还应该把离退休老头老太太也叫到单位来共同搞！" 保安员小孙说。
"恐怕不行，营业员那边对王治媛已经有了意见，说王治媛收了钱连个明细账都没记， 又没办成事，反倒成全了她自己，这是一，二是离退休职工不愿跟咱们掺和，我父亲就是这 个单位的退休职工，他说他们自己文明上访不想把事闹大了！"电工刘师傅说。
"虽然咱们跟离退休职工要求得到的条件不太一样，但大方向是一致的。咱们在职的应 跟离退休职工联合起来，这样力量大些，一起行动有声势！刘师傅你能不能做你父亲的工作 ，或者咱们这几个一起找那些离退休职工谈谈，说开了，还是一起行动好！"安劲草分析着 道理说。
"那等过几天咱们一起去找那些老头老太太们唠唠吧，我跟他们约定个时间，但我看他们 的干法不行，他们观念挺保守，这也怕那也怕，总是说要相信市商委领导。其实我说，现 在的市商委领导大部分跟咱们单位的腐败分子有关联。贾栋才是他们任命的，闪运吉也是他 们指派的，为什么新潮集团的领导一个比一个腐败，为什么不派一个好人来当领导？"刘师 傅答应着并发着牢骚。
几个人一边议论着一边喝着啤酒，啤酒瓶很快喝空了，保安员小孙站起来要提着酒瓶子再 出去换几瓶新的。
"算了吧，今天就这样吧！"安劲草拉住小孙的手对大家说："时间不早啦，刘师傅你先 跟你父亲他们通通气。咱们这边要收集闪运吉的材料准备往市纪委递，要鼓动单位职工强烈 要求召开职工大会。让闪运吉报账交待这几年的资金去向！咱们单位职工有这个知情权，有 这个监督权，不能让他们再搞暗箱操作，糟蹋咱们的资金，砸咱们职工的饭碗！过去他们领 导不是对下面职工群众说，谁工作不好好干，砸新潮的牌子就砸他的饭碗吗？我们也可以说 ，哪个领导搞腐败，砸咱们职工群众的饭碗，咱们也不能让他好受!一定要告他的状，揭 发 他的猫腻，让他下台，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好！咱们职工也不是泥捏的。也得让他闪运吉吃不了兜着！"
"对！就这么办，大家联合起来力量大！"
大家异口同声地表示着散了会。佟星火送安劲草出去，俩人又商议了贴大字块标语的具体 事宜：如写什么内容怎么措词，写标语需要买一支大号的毛笔，买一瓶墨汁，弄一些旧报纸 弄点面粉打浆糊等等，交换了相互联系的电话、传呼号码，安劲草让佟星火协助电工刘师傅 尽快接触离退休职工，希望在职的和这些老头老太太们一起行动。
"你还得写出一个比较全面的上访材料。"佟星火对安劲草说："王治媛把你写的材料给 我看过，我看你写得比我 强，还由你来执笔，打字复印的钱，我让王治媛在商城职工中收，宾馆职工由我收，每人两 块钱。咱们为职工利益搞活动也应该有点经费。大家的事让大家出钱！"
"收了钱由谁来保管支配？？"安劲草问。
"还是让王治媛来管吧，她这个人愿意管这事！"
"收了钱要记好账，别看钱少也是个信用，我们反腐败不能搞腐败，要有透明度，账记得 笔笔清楚，以便对交钱的各位职工有个明确的交待！"
"还是让王治媛管吧，她有这个热心劲儿！"佟星火执拗地坚持着，"现在有这个热心劲儿 的人不太多，虽然大家都想要得到自己的利益，但谁都不愿出头露面；大多数人都是跟着 坐车，不想多出力，有这么个人不容易，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
佟星火既然这么说，安劲草便只好认可。
这几天，闪运吉的心情不错，接二连三的"好事"冲着他来。
在市商委曾广殊办公室，曾副主任递给了他两份材料：一份是市商委上半年评出的信访 工作先进单位名单，新潮集团在榜上有名，附后的材料表彰该单位职工上访次数少；领导 思 想政治工作成效显著，在企业安定团结政治局面中确保职工情绪稳定，经营正常；另一份是 总结报告，其中表扬去冬今春在全商业企业系统能给职工报销百分之九十 以上取暖费的少数企业中，也有新潮集团。
闪运吉明白这是曾副主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给他添补"政绩"。因为岳父过去曾 经提携过她，因为妻子几个月前从俄罗斯给她带回来一些贵重的礼物，上个月曾副主任的老 父亲过八十华诞，他和妻子去随了五万元的大礼。
闪运吉主要是为了答谢曾姨为新潮商城转变经营方式，在市商委的班子会上给他说情，说服 了曲康立主任对他搞皮草城的项目开绿灯放行；没想到，曾姨顺便利用自己的方便条件，又 给他送来了一些垂手可得的政绩。
在曾广殊办公室，当他注意到曾姨从文件筐里抽出这两份材料时，脸上流露出一种故意 卖弄故作炫示的表情。闪运吉清楚，这是她在她自己尽可能的职权范围内回赠给他的两件小 玩意儿，虽然没什么实惠，但毕竟把他打扮成一个说得过去的企业家。闪运吉很高兴能收到 这两件小礼物，认为这是自己打算以后调动工作时极有用的证明材料。
他还没联系到可以接受他能够调他过去的合适单位。他现在着急要办的是，在催促施工 单位将原来西侧门空档的几千平米小楼尽快建起来的同时，加紧联系愿意收购小楼产权的单 位，把自己购买豪宅的资金套出来。
这几天他自己开着他的奥迪轿车，由几个朋友介绍已跑了几个房地产公司。关键是用于自 己购房和装修的120万元费用不用票据平账是否可以让购买单位接受，他要把这件事办得天 衣无缝，任何人都查不 出。有一个民营的房地产公司老总对他提出的条件颇感兴趣，有意要成全他一把。他盼着尽 早把欠市商业网点办的100万元偿还过去。
从市商委回来那天下午，迟凤荣特意来他的办公室找他汇报工作："王治媛又在串联下面 职工群众上访，要告新潮的领导班子。"
"要阻止那些职工，分化他们，各个击破！"闪运吉下了指示，"可以将调整职工档案工资 的工作日程提前几天，你要去警告商场营业员各职能科室职工：谁参与上访，跟王治媛走， 就 不给谁调工资！你告诉他们，调整后的工资虽然暂时兑现不了，但存在档案里终究要按这个 标准给大家开支。"
闪运吉认为自己的决策是果断的，及时的，甚至可以说很有点英明的意味。
又过几天，闪运吉在经理办公室碰见迟凤荣，迟风荣便凑过来报着"喜讯"说："那些营 业员全让我给吓唬住了，跟王治媛跑的没有几个，大部分职工都争取在下半年正式工资调整 时别落下，让他们自己去争吧！下半年要有大批职工下岗。让他们下岗回家他们还能怎 么告？"
闪运吉知道迟凤荣这么曲意奉迎地配合自己讨好自己做了大量的工作，是自己曾给她 最近报销了两千多元的药费并答应她一俟西侧门空档的小楼盖起来卖个好价钱，他会争取 给她换一套更宽敞更舒适的住房。
当初在讨论是否建西侧门小楼的班子会上，迟风荣是不怎么赞成闪运吉的提议的。当时 为拉拢迟凤荣成为他的决策项目上的盟友，他决意给她一点甜头；只是他自己认为个人的目 的 将要达到时，用空口无凭的许诺来呼悠这个头脑不很复杂的女领导，也未偿不可以做到。
迟凤荣这时挺高兴地来向他讨好，也递给他一份一位商城女营业员写的内部调转工作报告 。他简单看了看，便又扔给迟凤荣，说：
"你看着办吧，别太离谱！"
其实他认识这位请求调转工作的女青年职工，他了解他父亲是江北商职医院的冯大夫。 他接手总经理以后曾为着企业经营缺乏进货资金而烦心过，并为自己头几 把搂到自己腰包的几十万元外快而担惊受怕过。曾有一段时间他的心情不好头昏脑胀，为诊 治自己的病情他找 过这位冯大夫，现在也有意成全这位大夫的女儿。现在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推给迟凤荣，他了 解迟凤荣也曾因为自己的心脏的毛病，因为自己久治不愈的高血压而时常去商职医院求助这 位冯大夫。她要利用 自己的职权给冯大夫在新潮的老姑娘解决一下在面对大批职工下岗位后的去向。她要去 冯大夫那里去邀功，自己正好可以成全她，过后自己也可以再找冯大夫追诉，冯大夫会更用 心地给他闪运吉诊病，更方便地给他开一些补品药品吃。
迟凤荣转身要走，闪运吉想问一件事把她叫住："上个月在商城处理商品，统共卖了多少 钱？"
"大概有五六十万吧！正够给职工开一个月工资的。"迟凤荣随口答道，只是前一句说得 声音大些，后一句嗓门降下来，有点试探性的意思。
"你想给单位开一个月满支吗？"闪运吉居心叵测地问。
"那当然，我也希望，家里现在连买菜钱都得向儿子要。"迟凤荣嗫嚅地说。
闪运吉早就惦记着用这笔钱来还苏雅娟的煤款，因为苏雅娟的煤款是有自己的一份利益含 在里面。现在他根本不在乎能不能给职工也同时也给自己开一个月的足额工资，但是他已经 感受到拖欠职工工资同时也给像迟凤荣这一类的领导成员带来了困难。毕竟单位的职工也包 含迟凤荣等在内要靠依赖每月的工资正常生活。他感到自己多少有些压力，考虑了一下才明 确地下指令说："工资还是按百分之五十的比例开一个月吧！咱们现在需要用钱的地方太 多！"
迟凤荣心里不悦也不太敢反驳他。毕竟按百分之五十开一个月工资也比一分钱不开要强 些，同时经他闪总同意她还可以报些无中生有的饭费抵工资花花。
为了能准确地得到上个月全商城处理积压商品的销售额数字，闪运吉又去财务科找到沙 红玉。沙科长看了一下账目告诉他："到月未一共收到七十二万五千元的现金。"
听到沙红玉报来的具体钱数，闪运吉叮咛着："这笔钱没有我的批示任何人都不要动！"
沙红玉正猜测着闪总问话及叮嘱的用意，便不揣冒昧地提了一句来反映单位职工急切的 企盼："这些钱给职工开一个月工资绰绰有余！"
闪运吉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兀自走开了。
财务科是归柳介婷管的，平时涉及到财务上的事，闪运吉往往要找柳介婷询问或交待任务。 柳介婷一个月前已带领十几个科室干部去外市外省为皮草城开业招商。招商人员按头三个月 免 交摊位费，前半年摊位费按百分之六十比例收缴的优惠政策进行宣传。在操作时，只要签定 租赁合同，业户就必须首先交5000元的抵押金。早晨柳介婷打来长途电话向闪运吉汇报说： 他 们在外已基本上招了200多户经营皮草类商品的业主，正式开业前大约能收100多万元的租赁 抵押金。
虽然说业主退出租赁合同时要同时退给人家抵押金，但在闪运吉看来，只要是到手的资 金就是可由自己支配的资金：到时候能不能按事先承诺退回去现在可以不去考虑。为了得到 由自己支配的现金，闪运吉可以不择手段地损害业主的利益。他向已经跟新潮商城租赁合同 ，交了一年租金，在商城五楼经营照像器材的一个业主提出再交两年租金的非法要求，那 个业主不交，他便让人把那个业主的设备商品拉到别的库里，又请了别的业主来经营。在处 理积压商品期间，货主从外地过来要对削价的商品进行甄别，阻止削价处理属于自己的货， 对未付贷款的商品要返货，闪运吉便让部下将人家的货降低更大的比例尽快卖掉，不让人家 及时返货，他不计后果，反正这些业主以后打官司要告的不是他个人，而是这个单位。他调 出以后让这个单位的职工承担损失承担责任，跟他个人则没有什么关系。
闪运吉现在也 在盼着这笔100多万的抵押金进账，可以用其中的大部分偿还苏雅娟的煤款。眼下最让他 挂念的是如何保证足额适时偿还这笔加大了水份的煤款，偿还煤款是他的挂念也是他内心的 秘密，他要极力去办又不能如实地坦然地跟周围的同事们说出来。
柳介婷的电话和沙红玉的具体销售额数字让闪运吉高兴了一阵。回到办公室他光着膀子躺 在里面的床上盘算着自己跟苏雅娟的收益。他心里很是得意，踌躇满志地幻想着将来可以用 这笔几百万的资金搞一个自己的私人产业，或者跟苏雅娟双双去国外定居。
……对将来的梦幻尚未完全演变成现实，闪运吉也免不了要担忧如此胆大妄为的另 一种负面结局，他想起王治媛正在串联职工群众上访告他的御状，想起对他满怀敌意的职工 可能要对他采取一定的反抗措施。他有些忐忑不安。他心里清楚，现在当局对腐败干部的惩 治比例已是极小极小，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自己鲁莽地撞到那细小的枪口上，其后 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他从弹簧床上一跃而起，穿上衣裳去迟凤荣的办公室。
"王治媛不是还在门口摆摊吗？你去叫保卫科的把她给我撵走!"闪运吉对迟凤 荣下着命令，"另外，下午告诉班组长以上的人员开一个会，明确告诉职工，谁跟着王治媛 告状，谁在她的状子上签名，我就不给谁调档案工资，就不给谁优先安排新的工作岗位，绝 不能让告状的在这个单位成了气候！"
迟凤荣口头先是答应着，然后替他操心地问："你把王治媛撵走，你不怕她狗急跳墙， 你怎么也得给她一个吃饭的出路吧？！"
闪运吉愈加蛮横地说："我倒想给她一个出路，可是她不给我面子。好像我怕她，我现在 不治她，其他的职工就以为我拿她没办法，都跟她一样闹起事来就煞不住车啦！"
迟凤荣不再提什么不同的意见，她要掌握总经理整体部署，便关切地问："那么下一步怎 么办，职工下岗从什么时候开始？"
"马上就开始，我要求招商的人员尽快回来，削价处理积压商品也告一段落。下午开完 班组长会再开一个各商场经理各科室领导的中层干部会，要求各部门一把手尽快把下岗指标 摊下去，将下岗人员名单报上来。这个工作要赶紧做，赶早不赶晚，否则，夜长梦多，节外 生枝的事会打乱咱们的整个日程安排。"
第二天，闪运吉跟迟凤荣一起审查各部门报上来的拟下岗人员名单。闪运吉特意将储运部尤 豪志报上来的名单看了看，对迟凤荣说："储运部的所有车辆都要处理抵债，司机要全部下 岗；另外，业务员保管员留下三四名就行了，储运部头头留一名；我听尤豪志反映安劲 草也参与了上访活动，那就让他这个假圣人下去；让尤豪志把这份不合格的名单拿回去重新 报，要按我的意思报上来，才算最后定下来！"
面对闪运吉的指令，迟凤荣表情上显得有些迟疑，她肚子里有话欲言又止，终于什 么也没说出来。
门前广场上的柳树被风吹得一次次地弯腰叩首，又一次次地挺起身来。大块大块的乌云盘恒 在城市的上空聚集着，低低地向下面俯冲般压来。大白天的时候已经不见天日，周围一片昏 暗。
王治媛是最后一个在商城门口收摊的，她收了摊正踟踌着准备回家还是留在商城躲避着即将 来临的暴风雨。
昨天，保卫科已经通知她，不让她继续在商城门口摆摊。但她却没有听那个"邪"，她在 商城门口继续摆上她从省城鞋市批发来的凉鞋。一个月下来的销售效益还算不错，别人摆摊 都是 给商场处理积压商品，价格大降不惜血本，她在这里卖货虽然也打出了降价处理的招牌，过 往的路人也将她的货视作降价处理商品，但是她的商品并未怎么降价，因而她是沾了商场的 光 。
这些天，各商场正在逐渐收摊：有的是将积压商品处理得差不多了，有的是营业员们觉 得光卖 力处理却仍然不能全额开支，早就没有了当初的积极性。王治媛为自己卖货跟商场的营业员 不同，她想继续赖在这里坚持到最后全部收摊那一天。
商城门前的摊位正在逐步缩小，其销售的效益也正在一天天减弱。王治媛也准备收摊了， 无奈保卫科的治安员惋转地向她传达了单位领导的意思，求她给个面子不要让他们保卫科的 具体办事人员为难，她却不给任何人面子，反而赌气要陪着最后一个摊位坚持到底。
在商城门口摆了一天摊床，闷热的天气让她透不过气来。她的背心内裤已经被不时渗出 的汗水打湿了。她把卖剩下的鞋委托给一楼商场相识的同事，打算趁着还没下起雨来乘车 赶回家去。
一阵阵的狂风骤然吹来，她觉得闷热空气里已经有了些凉意。她疾步走向车站及时搭上一 辆无轨电车，在车上她遇到了储运部的司机李秋。
"怎么，有些日子没见到你？"王治媛跟他打招呼。
"前几个月，尤官儿把部里的四台车包给我们司机个人，自己出钱买油，修车，可以自己 揽活儿自己赚。单位给负责交养路费、车检费，我们司机每月给部里交点管理费。"李秋 先简单介绍着，然后抱怨起来，"这不，才赚了几个月好钱，闪运吉要以车抵债，让我们司 机都下岗啦！"
"你们储运部的车都处理掉啦？"王治媛问。
"就剩一台日本五十铃小车，由我们尤官儿自己开着。其它全让闪运吉拿去抵煤款啦！ 这个闪运吉--太贪太坏。我们尤官儿这几个月都要从我们司机交给部里的管理费里分出一 大半奉献给他个人，一个月几千块他还不知足，非要卖车不可！一台车卖不上几个钱，他这 是图个啥？"李秋有点难以理喻地喟叹着。
"图个啥？你不知道，整煤的苏雅娟跟闪运吉不是一般关系，他车都卖给苏雅娟就是都卖 给自己，作价能高了吗？卖到他手里只能是低的，他再卖出的价可就要高啦！"王治媛神采 飞扬地向李秋解释着，并问："你们部里还有谁下岗，安经理留没留下？"
"安经理这把也跟我们司机一样回家抱孩子，部里只剩下尤官儿领几个保管员一个会计 。"
对安劲草的下岗，虽然并不在王治媛的意料之外，但还是让她觉得有些遗憾。
一个星期以前，尤豪志到她的摊床前闲聊，言语中流露出对闪运吉的不满，鼓励她再去 市里告状。"贾总在的时候，头拱地也要想办法给职工们开支。闪运吉接过来就光顾自己搂 ，有钱也不给大家开支！他有病开刀动个小手术，就让餐厅每天给他送甲鱼汤，药费全报。 别人就不行！连离休老干部他都不扯，这小子心够黑的！"他对王治媛发着牢骚。
"咱们单位职工就是心不齐，胆小怕事儿的人太多，要不然大家一起去市里找领导反映他闪 运 吉的一桩桩腐败问题，我就不相信他还能在咱们这儿说一不二？"王治媛批评着别的人并自 我夸耀说，"我他妈就不怕他闪运吉，他对别人可以吹胡子瞪眼晴，他对我不敢!这不-- 我 是个人在这儿摆床子卖货，他都不敢说个'不'字，远远地见了我在这儿就故意躲开来！"
"你应该多串联一些人去市里上访，找几个能说会写的，带着材料去--把闪运吉的那 几桩腐败情况写一写。"尤豪志给她提了建议，推荐了人才，"我们储运部的安劲草挺有写 作能力，你要写不好，我给你找他帮忙！捅到报纸上曝曝光！"
"你们部的安劲草吗？安经理已经给我写过，最近我们要搞一个行动，但是咱们单位这 些职工不行，让他们上访给自己要工资要风险金，要社会保险金就好像给我个人办事似的。 一 个个像霜打了，蔫了巴叽。本来维护自己的权宜利益是正大光明的事，是义不容辞的事，却 他妈像逼着他们喝毒药，谁都不能帮我干点啥？！好些人就是不敢先在上告信签上大名！"
王治媛一提起上告一事便滔滔不绝地谈起来，无意中她说走了嘴把安劲草的机密活动泄露 出来。当 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时，心里有点后悔，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无所谓：他尤豪志不是当着她 的面大骂过闪运吉吗？量他胆大心黑也不敢将安劲草帮她写上告信的事张扬出去。他尤豪志 要是给安劲草告密，她王治媛就将尤豪志四处张扬闪运吉腐败的行为直接告诉闪运吉。
现在听李秋说安劲草已经下岗，但是谁能证明安劲草下岗跟尤豪志去闪运吉那儿汇报有 关系呢？王治媛认为自己没有必要自责，虽然她对自己告诉尤豪志的事一时感到内疚，但她 觉得尤豪志不一定会记住她的失言。 即使他没忘记也不至于到闪运吉那儿讨好，他现在正恨着闪运吉到处在讲闪运吉的坏话呢 ！
其实听说安劲草下岗，她心里有点幸灾乐祸：开始是自己拉着安劲草写上告材料，后来是 安劲草找自己串联职工告状，感觉安劲草在班上搞秘密活动比自己地位优越。现在彼此都已 下岗，他安劲草未见得 比自己会做小买卖，他的生存能力可能不如自己，再就业找工作年龄大了更难。她对安劲草 有点 埋怨：本来闪运吉已经答应处理积压商品以后可以给被打伤的哥哥报销一笔药费，发给一笔 生活补助费，同样，同意她自己在商城门前无偿摆摊卖货，皮草城开业时让她自己选一个位 置好一点的摊床，免收两年租赁费。闪运吉托人捎话给她要求她自己不要再去市里上访，也 不能串联别的职工去上访；不管闪运吉这么说算不算数，但终究他这么说就有这种可能性。 可 她一时冲动听了安劲草的撺弄，就把这种可能也给打消了。她后悔不该听信安劲草的 那一番鼓动，是安劲草把她那优惠的待遇弄得鸡飞蛋打，荡然无存。
无轨电车里没有多少乘客，电车所到的各个车站也基本上没有几个乘客上下车。王治媛跟 李秋唠了十几分钟嗑就该下车，她本来平日里上下班是不乘车的，今天乘车只是为躲雨她想 快点到家。
到了家，外面的暴风雨还没有下起来。她想给安劲草打一个电话告诉他下岗的事。他这几天 没来上班不知在外面忙什么，但她估计他在外面不会赚到大钱，她揣磨他下岗以后日子将更 不好过，她忍不住很想给他打个电话。虽然她有点舍不得多花一点自己的电话费。
外面的狂风刮得更猛了，大风旋着圈在刮，带着尘土和纸屑在空中盘旋，几个没关好的 门窗劈劈啪啪地响。
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道闪电，倾刻以后便是一串震耳欲聋的雷声，大颗粒的雨点冰雹开始敲打 着窗玻璃，楼房外一条条被强劲的风吹斜了的雨柱以及刮得飞起来的雨屑弥漫在空中，哗哗 的骤雨下起来，远方的视野里一片雨雾。
闪电和雷声在相继出现，她在家里的厨房忙着淘米洗菜，心里有点庆幸下班时没有挨到 雨淋。她一边做饭一边琢磨着该不该给安劲草打个电话。她觉得安劲草无论如何是个正派人 ，给他打个电话是应该的事。
于是她回到卧室拨通了电话，电话那边响了一阵没人接，她想到自己已经尽了义务，便 放下电话回到厨房忙着全家的晚餐。
吃过晚饭，她和蹬三轮车拉脚回来的丈夫一起看电视，这几天电视台正在播放一部长篇 家庭情感电视连续剧。儿子已经放了暑假，晚上看电视的地方不必再给儿子腾出来写作业 复 习功课，一家人可以轻松一点地看看喜欢的电视剧。但是王治媛看过七、八集以后觉得这种 类型的故事已经让自己倒了胃口。现实社会中的问题在剧里反映得那么乏味，穷人与富人， 下岗失业的职工与腐败得意的领导之间尖锐的矛盾和斗争在剧情里连点影子都没有。她实在 看不下去，便扯着长电话线去厨房，关起门来跟别人联系。
她先给她嫂子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张玉华去没去单位索要她哥哥被打的赔偿金，单位给 没给她报销她父亲病故前住院的医约费。王治媛告诉她商城处理积压商品已收入几十万，财 务科账上有钱。张玉华说：闪运吉已经答应给这两笔费用。今天下午临近下班时间她又去单 位要账，听财务科的沙红玉科长说：一个姓冯的商场女营业员没有电工上岗证却调到宾馆当 维修电梯的电工，刚上班不几天，今天下午三时，因为没有经过安全知识的培训违规操作被 挤死在电梯间里。单位领导闪运吉和迟凤荣正在忙于安排家属处理善后，无暇再顾及别的事 。
"这事可要闹大发啦，没有电工上岗操作证为什么要让她当电工？这是单位领导的责任！ "王治媛在电话里气愤地议论着。"咱们单位的领导，整天吃饱了不玩正事，这回得让他吃 不了兜着走，等着上面给他处分吧！"
接着她又给安劲草挂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已被安排下岗的事，又告诉他单位出了人命案 。安劲草在电话那头回答说：他已经接到尤豪志的电话通知，尤豪志让他把账记在闪运吉身 上，说闪运吉给储运部定的下岗指标，他尤豪志只能按这个指标让他安劲草下岗。
"你下岗以后怎么办呢，靠什么生活？"王治媛关切地问。
"靠什么生活可以再考虑，眼下应该利用下岗，死人的事串联单位职工去市里上访，应 发动职工群众强烈要求召开全体职工大会，清理账目，追究企业经营亏损的责任，直至弹劾 罢免闪运吉的职务！"安劲草冷静清醒，语调坚毅，"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单位现在的局 势对我们发动职工群众起来斗争十分有利。大部分职工下岗，生活早已没有经济保障，他们 不会再受领导的蒙骗，也不会再听领导的摆布，这几天一定要行动起来！"
王治媛一听到要串联单位职工上访告状就免不了要发一顿牢骚："得了吧，老安!，咱们单 位那些职工还敢上访告状?一个个都怕得要命。又怕不给长工资，又怕皮 草城开业以后安置不了工作，又怕闪运吉根硬有后台整不倒反过来报复！畏畏缩缩的。互 相靠，谁都不出力想坐车，谁都不出头，随大帮，谁都不愿交那几块钱的活动费！我他妈一 个 一个劝说，他们一个一个都说等等看，都他妈眼看下岗吃不上饭了，还要等等看，等个屁！ 这些人就得让他们全都下岗吃不上饭，饿死活该！没有骨气不会反抗就得让他们饿死……"
王治媛还要聒聒不休地发泄着气愤说下去，安劲草笑着劝慰她："算啦，别浪费你家的 电话费啦，明天上午八点半咱们找佟星火一起开个碰头会吧！"
"那你通知吧。为大家的事我这电话费确实已经花老多啦，花了也白花，没人领情！ 一开始收了点活动费还让我报账，我报啥账？我这为大家伙儿打的电话不都是钱？你通知各 位开会吧，我这儿已经够努力，够意思啦！"
放下电话，王治媛从厨房来到她家的小阳台伫立着眺望外面。一直下了一两个钟头的滂沱 大雨早已停住，被高高的房顶遮着只露出一小块狭窄的天空依然是乌蒙蒙的。下面的街道上 没排净的雨水已经形成了小河，缓缓通过的车辆飞溅起一阵阵的水花，卷起裤腿的几个路人 淌着雨水在踽踽而行。
她回屋里，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正在预报天气，她听说目前正是讯期。明后天还会有暴 雨和强风，虽然说商城门前的摊床已不能再摆出，但此时她的心情还有些兴奋，她想像着也 期 待着近几日单位的门前会出现一个异乎寻常的热闹场面：许多职工群众将不再束手待毙任人 宰割，也不再患得患失左顾右盼，他们群情激愤要行动起来……
从松伦港客运码头出来不足100米便是新潮商城，从新潮商城右拐200米向对面过道便是松 伦市火车站，再往前走100米便是市客运站。新潮商城既是水运客流、铁路客流、公路客流 的 汇聚地，又是毗邻松花江畔吸引各路游客的途径之地，还是几大商埠集中容纳大量顾客采购 ，游客来观光商贾必争的黄金宝地。距离新潮宾馆不远的客运酒店常常房间订满旅客盈门 不断。 在新潮商城对面新开张的港口大超市还有地下商业街也差不多经营火爆，顾客川流不息。
相比之下，为什么新潮商城却经营萎顿举步维艰？为什么原来好端端的如日中天的国有商 业企业走上了下坡路，频临破产的边缘？
有人说是因为经济体制陈旧需要改革，有人说是因为没有一个德才兼备的企业法人，还 有的人说是转型期间国有企业内的蛀虫太多，腐败土壤没有得到有效的铲除，甚至还有人说 腐败是社会转型必须要付出的成本，是必然的社会发展过程。
正当坐而论道的经济学学者、社会学专家、政府官员们在报刊杂志上，在自己的专著里连 篇 累牍地发表各种高见的时候，为了自身的生存为社会公正和公平的一小部分新潮集团职工， 被逼迫着先是策 划于密室然后要大义凛然地在大庭广众面前揭杆而起。
大雨过后的早晨，街道广场的水泥地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清新湿润的空气令人感到陶醉 ，连平日里灰蒙蒙的商城大楼的墙面也显得清爽新鲜。
太阳升起来了，经过雷电暴雨洗礼过后的天空一片湛蓝色。
安劲草佟星火、电工刘师傅等十几个人大清早提前来到单位，在值班的电工室准备了几个 小时。安劲草拟稿，佟星火手握大板刷似的毛笔蘸着墨汁在整张的报纸上写了一个又一个大 字。其他几个同事提着塑料桶去宾馆餐厅找人要来了面粉，用热水沏开权当可用的浆糊，然 后相互配合着将写就的大字块一张张贴在宾馆门外的大理石墙上，糊在商城作装饰窗的大块 玻璃上。
从此而过陆陆续续上班的人流，从码头进进出出的旅客，还有来松花江江畔观光的游人，新 来晨练的市民几乎都饶有兴致地驻足看着，被富有激情的大字块内容感染着。
"新潮集团应该恢复职工代表大会制度，立即召开职工代表大会！"
"新潮集团总经理闪运吉必须公开财务账目，说明资金去向！"
"闪运吉在新潮集团利用职权搞腐败，我们广大职工坚决要求撤他的职罢他的官！"
"新潮集团职工要生存要吃饭要补发工资、风险抵押金、社会保险金！坚决要求维护职 工群众合法权宜！"
"强烈要求惩办怂恿无证上岗违规操作的企业领导！"
一辆辆公共汽车和一台台的小轿车驶过这里时也难免放慢了车速，司机和乘客们差不多 全都探头探脑地往新潮的两幢大厦这边观望。
安劲草、佟星火这些先行者贴完大字块标语以后，按原定的策划没有离开。他们一边向驻 足关注的行人解释说明着大字块标语所涵概的内容和背景，一边保护着这几条令大多数人斗 志昂扬也令少数人惊恐不安的大字块标语。
这几条大字块标语已经成为这一天早晨路过此地的游人、顾客、市民们街头巷议的谈资 ，成为松伦市几十万份报纸没有刊载却让人津津乐道的新闻。这几条大字块标语恍如夜幕中 的闪电雷鸣，瞬时间擦亮了人们的眼睛。黑幕正在拉开，大商厦里的龌龊即将暴露在灿烂 的阳光之下。
新潮上班的时间快到了。来新潮上班或打探信息的职工们围着贴满大字块标语的地方兴 奋地议论起来，谴责起来，咒骂起来，这里的人们聚集着，越聚越多。他们相互交流着有关 新潮最近动态的消息，相互感染着必须对当权者腐败群起而攻之的情绪。几个先期策划者 引导职工 们自发形成集体上访告状，要求召开职工代表大会的意愿。新潮职工群众要求维护自己合法 权宜的情绪决心一下子便被鼓动起来激发起来。
从这一天早晨开始，商城宾馆外面的几个职工的行动既然是对外宣传又是对内动员。职工群 众 又一次从长久的沉默中醒来，看到地平线上未来的曙光，体验到自己斗争反抗的力量。
这是一堂生动的展示正义力量的现场报告会，也是一场或是战斗或是屈服的两个势力两种 倾向生死较量的辩论会。新潮商城宾馆门前已经分成了几个演讲中心几个辩论中心。
在宾馆这一面，佟星火正站在正门的台阶角上，给大家讲解大字块标语的涵义，讲 解目前新潮广大职工面临的利益受损，生存危机的严峻形势，揭露着企业领导的腐败罪 恶得不到惩治的严重后果。
"这是一场革命和反革命的斗争，是正义一方和邪恶一方的斗争。在这场严肃的斗争中，是 站 在人民的立场上还是站在腐败分子的立场上，我们每一个职工每一个干部都面临着抉择，面 临着考验。
"大家或许了解我们新潮曾是国家的二级企业，是每年可以给国家上缴 几百万元利税的大中型国有商业企业。然而现在这几年，从国家银行已贷款二三个亿，广大 职工又集资六、七百万元，却弄得一年多不能正常开支，四五年交不上养老保险金， 这是因 为什么？就是因为腐败分子在贪污在侵吞国有资产，在剥削我们的劳动果实，榨干了我们广 大职工的血汗却肥了他们的腰包！从现在起新潮领导要转变经营方式--这是单位领导不 经职 代会讨论盲目决策的项目，这绝对是单位领导独断专行的产物。结果逼得我们企业有大批职 工不 得不下岗，没有了谋生的出路造成了生存危机。在这种情况下，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些 当官的以为老百姓都是好欺负的小绵羊，可以任人宰割任人蹂躏，其实未必！
"当然在这以前 我们老百姓只要吃饱穿暖最容易满足，只要自下而上不受到威胁就不会闹事，只要还有一点 活路，我们都不至于造反。但是当饥饿来临的时候，当我们的血汗钱被腐败分子搜刮去的时 候，我们总不能老是沉默沉默，一旦广大职工起来为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斗争，谁也阻挡不了 ，谁也别想再拿我们当羔羊！
"在这个社会中，他们一小撮特权阶层腐败分子还知道什么叫耻辱吗？还知道什么叫悔过 吗？他们犯了罪还不想让我们声讨，不想让我们揭发斗争，不想接受人民的惩罚，他们自以 为得意，不把职工群众放在眼里，他们应该好好反省反省：能够决定历史命运的，决定社会 发展的，不应 仅仅是一小撮有权有势的人，那么就应是我们老百姓，是广大人民群众，是广大企业职工！
"我们就是要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团结群众，人民群众起来了，这些腐败分子就难受了 ，就知道人民的厉害了！关键是要团结起来，要争取民主的权利，要让人民群众有发言的权 力，让人民群众自己来决定一个国家的大事，一个地区的大事，一个企业的大事！
"有些人为什么没有权时想着老百姓，有了权就把老百姓一脚踢开，或者有了权就想骑在 老百姓的脖子上拉尿撒尿作威作福？
"都什么时代啦，改革开放不是让老百姓受苦受难，不是让老百姓越来越没有民主权利， 老百姓应该随时有跟当官的跟政府当局对话的权力和渠道！
"本来老百姓不愿闹事，但被一小撮腐败官僚逼得无可奈何又不能不闹！老百姓一闹他 们就讲社会安定，老百姓一旦消停起来，他们就动刀子来割老百姓身上的肉，喝老百姓身上 的血，其实给社会安定造成最大危害的，正是这些腐败分子，正是这些特权分子！"
佟星火以富有激情和煽动性的语言演讲着，他的激情演讲赢得了围观职工和行人的一阵又一 阵热烈的掌声。
商城这一边，安劲草也在跟一些职工干部唠家常似的在讲着道理进行着理性的动员：
"是的，在转型期间，因为旧的体制的存在，国企的干部要想在国有企业内干好工作，真是 难上加难，难于上青天：一方面要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运作，按商品经济规律经营，另一方面 要适应为上级负责，为上级经营，即经营领导，领导经营的政治体制，否则你就干不下去， 你就没权干。这是两套马车，两套马车南辕北辙向着相反的方向使劲，而两套马车拉着一个 车。这个车就是企业，企业不被四分五裂不让亏损才怪了呢！
"国企的经济运行规则和政治运行规则不配套，甚至相互冲突，这就是目前国企的处境， 在这 种处境下，正常经营也难，维持经营也难，但是领导为个人捞一点方便，占一些便宜那很容 易，有很多机会和条件，并且往往不会出问题，没有风险，这就难免让一些国企领导蜕化变 质，贪污腐败。他们随便以企业名义贷款，他们随便地大肆支配贷款，然后，他们拍拍屁股 走人，把还贷的苦果和责任扔给国企的广大职工群众，让国企职工群众开不出工资交不上养 老保险金，让他们下岗失去谋生的条件，这就是国企的矛盾，国企财产的私人使用的权利跟 国企资产损失责任的大众化的矛盾。
"当初贾栋才在新潮的时候，盲目决策扩大经营，从国家银行以企业名义贷了不少款，浪费 了 不少资金自己也搂了不少。但当时他搂的同时，还有力量兼顾到职工群众的利益，多少能给 职工群众办点事，按时发发工资；现在轮到闪运吉执政，油水可能少一些他就光顾自己搂根 本不在乎伤不伤害职工群众的利益，他更加有恃无恐，肆无忌惮，更加疯狂无耻。这是为什 么呢？这只能意味着党政有关部门打击腐败的力度远远地不到位，从而形成了反腐败得不到 支撑，不被上司所赏识，搞腐败又用不着害怕惩治，已经越来越没有多少风险，原来反腐败 所说的一些大话空话根本落实不下来 ，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腐败的力度不到位，国企改革国企经营不会见成效。国企职工没有行 使自己作为企业主人翁的监督权、参政权、话语权，总之国企职工没有民主权利就没有好日 子过，就要成为弱势群体！
"国企职工要生存要吃饭要当企业的主人，就要起来斗争，就要自己解放自己，不能 有任何幻想，不要有任何依赖，更不能前怕狼后怕虎，一定要坚持跟腐败分子斗争到底！"
安劲草的言谈虽然不是那么慷慨激昂，语调不是那么铿铿响亮，但是他所表达出来的坦诚的 睿智的思想观点已深深地打动了一些职工干部的心扉，甚至在陌生的路人中间都产生了强烈 的共鸣和由衷的敬佩，他们不时地点头表示赞同，抑或众口一词地声援他。
已经调到一楼食品商场任经理的孙世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围观的人群里。他听了一会儿 安 劲草的诉说走过来，拍拍安劲草的肩膀：
"安经理，讲大道理我讲不过你，可是你们往干 净的玻璃窗上刷浆糊粘标语这不好，擦起来很费劲，而且影响我们卖货，能不能现在趁早把 它们揭下来？"
安劲草斥之以鼻地反驳他："有什么不好？擦起来很费劲--干什么不费劲？搞体外循环不 费劲，还是高价进货积压在库不费劲？我们单位广大职工已经十几个月没开支，现在又面临 下岗的危难之际，连生存都保证不了，还管它什么擦起来费劲不费劲？"
孙世利感觉安劲草没有理睬他，便顿时拉下脸来，口气变得强硬起来："我说你安劲草不要 不识好歹，你是在这儿干什么？你在这儿煽动职工造反，煽动职工跟企业领导作对，你他妈 不怕挨收拾遭报复？"
安劲草面对孙世利的威胁根本不在意，虽然他对孙世利勾结染指黑社会早有耳闻，他提醒孙 世利："你最好不要干涉本单位职工群众的维权行为，更不要勾引黑社会参与进来进行捣 乱 ，如果你非要帮着闪运吉跟职工群众找别扭，那你就试试，职工群众会先来找你算总账！"
安劲草的这一番跟孙世利叫板的话是起了一些威慑作用的，本来当时有四五个打扮得流里流 气的地痞赖子，要走过来撕掉粘在商场大玻璃墙外面的大字块标语。只见孙世利一再给他们 打手势，劝阻他们的鲁莽行动，让他们先期撤离，然后他自己也悻悻地离了。
中午，不知哪儿来了十几个流浪汉和进城当脚夫的农民力工，趁午休期间职工们去吃饭，商 城宾馆门前的大字块标语疏于防护，这些流浪汉和农民工要前来撕毁这张张组成标语的大字 块，撤除这体 现职工群众反抗意志的刺眼的标语。两个女营业员在离标语不远的地方，一边嚼着用几毛钱 买 来的包米花充饥，一边注视着单位门前的标语。她俩发现了那十几个衣冠不整的人正在动手 搞破坏，便去公共电话亭给佟星火打传呼。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从楼上商场下来一大帮职工 连骂带吓唬把破坏标语的人们驱散了。那十几个流浪汉和农工害怕挨揍只得实话实说：撕毁 标语并非他们自愿，是商场有人出来花钱雇他们干的。
几个气愤的职工群众站在商城门前大声地责骂挑战着，雇佣流浪汉和农民工的主顾不敢出来 接茬应战。
下午一点刚过，原文教商场的女会计付欣主动来找安劲草提议，她有个表弟在市总工会上班 ，可以去市总工会反映一下新潮集团拖欠职工工资、风险金，侵犯职工利益的情况，要求市 总工会出面找有关部门协调支持基层职工的正义行为，并咨询一下职工要求召开全体职工大 会，弹劾罢免企业法人应该如何操作的问题。
安劲草开始说了一句"未必有用"，但还是把佟星火、王治媛、刘师傅等人召集在一起商量 了一下，有些人认为还是应该去一趟市总工会，反映并咨询有关问题。于是大家进行了分工 。 由刘师傅和保安员小孙等人留守看护标语，由安劲草、佟星火、王治媛等人跟着付欣一起去 市总工会。
临走之前，付欣给她表弟打了电话。她表弟告诉她，要来必须快点来，今天是周末，作为机 关性质的工会每到周末，各个办公部门都提前下班，去晚了就没人接待。
在乘公共汽车的路上，付欣以歆羡的语气向大家介绍："我表弟虽然只是在市总工会做一般 办事员工作，但他们工资比咱们一般企业工资高出二三倍。每月月底每年年底发的奖金也不 少，时不常地还分不少东西，什么大米、豆油、大虾垛、猪下水，高档衣料、五金家电，什 么都分。"
"他们怎么这么好的待遇，他们是政府公务员吗？"王治媛纳闷地问。
"他们有文化宫、体育场，有不少用于出租的房产场地设施，租赁费用就给他们自己搞福利 。 他们按理说应该是由各企业推选出来的，但现在基本上是党政机关，组织部门人事部门调配 进去的，是准公务员吧！"付欣解释着说。
"那他们这么高的福利工资待遇，工作又这么轻闲，没有多少负担和压力，能不能给咱们企 业职工办事，能不能代表咱们职工说话？"佟星火免不了多疑地问。
付欣被问得直发楞，没有马上回答。
王治媛想当然地答复他："工会工会，就是历来能代表企业职工利益的组织，不代表企业职 工利益要他们干什么？工会就是咱们企业职工的娘家，工会得替咱们企业职工说话！"
安劲草矜持地微微一笑，不便多说什么。
佟星火接过话茬说："过去的工会领导工人阶级跟资本家买办作斗争，搞罢工搞工运，工会 干部是工人们选出来的，是工人们所信任的。现在工会是政府派出来的，离工人们关系远多 啦，工会的作用太微弱，除了组织职工看看电影，搞搞文体活动，节假日慰问困难职工，就 没别的事可干。可是工会在转型期间，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按安经理的话说应该是有所作为 的。在劳资双方产生矛盾的情况下，在职工和企业领导利益不一致的情况下，工会的作用很 重要，工会的干部，应该由咱们工人群众自己选举产生，真正能代表咱们工人群众的利益， 否则要他们每天无所事事干什么，不是聋子耳朵当摆设吗？"
付欣有点不高兴地反驳他："去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别瞎扣帽子，你怎么知道人家不给 咱们办事呢？我表弟这人就挺厚道实在，我求他办的事件件都不会含糊！"
安劲草很机敏地说："是他个人的品质好，不一定能等于现在的工会机关办事效率高，不 等于工会的运行体制能够适应市场经济条件下新形势的需要。转型期间工会也需要改革， 不改就没有信誉，不改就没有权威就患上软骨症，不改就不是企业职工的娘家啦!"
他们下了公共汽车又倒了无轨电车，乘公共汽车时是安劲草给买的15张票。现在改乘无轨电 车， 付欣主动走到售票员跟前要给大家买票。佟星火说"还是自己买自己的吧，十五、六个人的 钱让一个人负担太多啦。"
跟着一起来的葛传辉提议说："前些日子不是每人收了两三块钱嘛，不够还可以再收！"说 着他看了王治媛一眼，又提议说："再收活动费要一笔一笔地记账，对交费的职工要有个交 待！"
王治媛有点嗔怒地说："再收让别人收，以后我再不管这破烂事，谁愿意多牵扯精力！"
付欣同意葛传辉的意见说："是得记个明细账，单位不开支，大家还得交活动费都挺不容易 ，咱们搞活动花了什么钱得跟大家有个交待！"
王治媛对付欣有点恼怒地说："上次我收了每人三块，不过两、三百块，早花光了，我搞串 联给大家打电话，多花多少电话费呀，谁给我报销，还不是由我自己承担！"
无轨电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四五站以后，安劲草提醒大家准备下车，并打断王治媛的自我 表白，不让她再转移问题，在枝节问题上没完没了地纠缠。
无轨电车再次停到站的时候，十多个去市总工会上访咨询的职工下了车。
从远处眺望，市总工会的大楼，气派壮观；新贴的大理石墙面增添了几分华贵，高雅，使 得平民化的企业职工们有点望而却步。
进了正面的大门，豪华的前厅便有人出来拦住他们，待他们说明了来意，收发室人员才指点 他们从正门出去再走右边的偏门。偏门里的楼梯很狭窄，而且很陡，王治媛发起了牢骚，她 说这市总工会接待办的门坎太高。安劲草风趣地说，多亏来的人少，来的人多还不闹肠梗 阻呀！
上了二楼，找到挂了个"信访办"牌子的门口，敲了好几下门，却没有人答应。从斜对过出 来的一个女工作人员说："信访办的人可能出去了，你们稍稍等一等。"
他们十几个人有的站在走廊里，有的坐在楼梯磴上不耐烦地等了十几分钟，才见一个女的走 来掏出钥匙开信访办的门。看这个女的披头散发，头发湿漉漉的，脸上虽然没施粉，但白净 净的从内往外透着红润，手里提着一个装有澡巾、皂盒、洗发膏的塑料小兜。
付欣对着自己的同伴们说；"你们看人家工作多自在，洗着澡把班上了!"
女接待员一边梳理着长长的头发，一边询问十几个来访者上访的事由。付欣说了她表弟的名 字以后，女接待员热情地说："是的，他跟我说过了，我说可以来谈谈，但不一定能让人家 满意。"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后来由安劲草一人作了一遍综述。
女接待员用一根彩色头绳将头发扎成长长的马尾辫以后，才坐下来将上访人员反映的问题记 在 本子上，安劲草这才发现这个女接待员约有40多岁，端庄的神情里隐含着养尊处优的娇媚。
女接待员答复说："你们反映的问题很普遍，经常有企业职工来上访反映这些问题。但是， 关于 企业领导腐败的查处，你们应该去纪委、检察院反映。按有关政策，改革开放以来，企业有 自主 权处置自己的资产，有权对超编的职工作下岗分流处理，至于处置资产处理职工对不对，合 不合理，这应该由你们单位的直接上级部门市商委来定性，我们市总工会没有权干涉，没权 查处领导 干部违纪腐败问题，再说现在好多事都没说法，政策不明 确我们工会也不好插手管。还有你们企业职工普遍反映好几年没召开过职工代表大会或全体 职工大会，要求在近期内召开，按有关工会的章程和程序，你们可以直接向你们的市商委工 会反 映，由你们单位的工会给市商委工会打一个请示报告，经市商委工会批准以后才能召开这 个大会。"
佟星火对她的答复极其不满意，他提高了嗓门问："到你们市总工会来，到底能解决什么问 题 ？单位拖欠工资，风险金怎么办？为维护企业职工的切身利益，你们上级工会应该出头管一 管吧！"
女接待员态度不卑不亢，耐心地对大家解释说："工资、风险金、社会劳保统筹这些问题你 们应去市劳动与社会保障局反映解决，可以由这个部门实行裁决。"
安劲草对女接待员的答复进行了质疑："按工会法的规定，上级工会应该切实维护职工的权 益，可是按你的说法，上级工会对待企业职工的上访请示，是这个问题管不了，那个问题也 管 不了，真不知道市总工会到底能管得了什么，到底有什么切实可行的措施来确保维护企业职 工的利益？要是工会组织什么实质性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女接待员没有正面回答安劲草的质问，她没法回答，只是无可奈何地说："现在的工会就是 这么一种状态，在党的领导下工作，党管干部，工会能有什么权力去管那么多的事情，尤其 涉及到企业各方面体制改革方面的事情，工会就更没有权力介入。"
这时候一位身着无袖紧身小背心及颜色鲜艳的超短裙的年轻女士走进来，把手提的两大塑料 袋放到女接待员对面的桌子上。女接待员便转过身跟这位年轻女士搭话："今天下班我得去 超市一趟，我家那位非得要吃饺子，我给他买几斤冷冻的，不用现包，省出时间看电视，这 几天的家庭言情剧挺有意思。"
那位年轻的女士说："超市的肉馅儿挺新鲜，一点没往里掺水，我看你家自己包点饺子也费 不了多少功夫，你要买肉馅现在超市还有，你别等下班再去！"
离开市总工会信访办时，十几个新潮集团的职工一脸的扫兴气馁，全都有点心灰意冷。葛传 辉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上级工会应该说是咱们企业职工的娘家，有事找工会就是找娘家， 连娘家都对咱们职工这么冷淡，都管不了咱们的切身利益，咱们还该找谁呀？"
佟星火说："安经理前几天就跟我们说过，去工会反映解决不了问题，我说可以来试试，现 在果然应验了安经理的话。工会已经形同虚设，成了聋子的耳朵。工会也需要改革，不改革 咱们企业职工就联合起来抛弃它，选一个能给咱们企业职工说话办事的新工会出来！"
第二天一早，职工们发现张贴在商城门口和宾馆门口的几条大字块标语已不知被什么人在昨 晚撕了去。于是佟星火安劲草找出旧报纸，大号毛笔，重新写重新贴出去。
有的职工反映：昨天，闪运吉上午参加了被挤死的小冯的出殡仪式以后，便领着单位几个班 子成员，还有他的几个女相好，去开发区的一个大酒楼吃海鲜。吃了海鲜便闹肚子，今天没 来上 班。还有的职工透露：为了防止死者家属追究单位领导的渎职责任，经闪运吉同意，给了死 者家属一笔不菲的抚恤金。
大家一边贴大字块一边议论起来："给了十五、六万元呢！""闪运 吉跟死者的父亲冯大夫早就认识，冯大夫说了，不给够就不办丧事！""为这件事闪运吉给 迟凤荣一个记大过处分，他把责任全推给迟凤荣。迟凤荣她活该！谁让她尽给闪运吉当狗腿 子，整天狐假虎威，装得像个正人君子，原来她也有徇私舞弊的猫腻，她给这个换工种，给 那个安排好工作，也不知捞了多少好处？！小冯的事儿可以说全怨她：人家不想当修电梯的 电工，说没证不能上岗，她偏让人家干，冲着人家的爹冯大夫打溜须为自己看病方便，这 下可好，把人家小冯的命搭进去了！"
贴完了大字块标语，安劲草把几个骨干职工召集在一起研究了一下，决定按照分工还得去一 趟 市纪委，去一趟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同时利用大字块标语继续发动职工群众，把职工群众 维护自身权益反对领导腐败，决心讨个说法的情绪进一步激发起来调动出来，过几天要不 失时机地组织单位广大职工群众去市政府市委集体上访。
"要利用闪运吉闹肚子不上班的机会再整几天，去市纪委市劳动局反映情况，如果能给解决 咱们就不去市委市政府，如果不行咱们就组织更多的职工群众去静坐！"
"对，官逼民反不能不反，要召集组织一个几百人的上访队伍，人少了不行，声势越大越好 ！"佟星火表示赞同，其他的职工也纷纷表示赞同。
这样，佟星火等二十几个人跟电工刘师傅保安小孙等十几个人分开，一拨人继续去上访，一 拨人留下来保护大字块标语。
决定去市纪委市劳动局以后，佟星火在商城七层的大库外面，在楼梯间兴奋地不由自主地 唱起了《国际歌》，他唱了两句停下来说："自文革以后这首歌已好多年没唱了，今天我们 大家一起唱，会格外有意义。我起个头，大家一起唱！"
于是三十几个职工走到商城五层四层，原来的商场的柜台已撤出，除了一层的食品商场，其 他 商场已经停业，各商场的营业场地到处是一片狼藉，一片混乱，往日的繁华热闹早已荡然无 存没了踪影。不知从那儿请来了一些安装塑钢间壁玻璃窗的工人们，在商场为皮草城的精品 屋在劳作。三十几个职工不管不顾，扯起了嗓门引吭高歌起来：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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