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期国企问题剖析小说:新潮旋风(十六)
赵剑斌著
赵剑斌:男,1948年生;1969年哈尔滨电机制造学校(中专)毕业;19 89年哈尔滨师范大 学中文函授本科毕业;1985年始发表文学作品,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哈尔滨市文联文学 创作所聘任作家,曾当过工人、工厂企业报编辑、商业公司业务员、商城部门经理,以后遭遇下岗;2000年出版反腐倡廉社会问题长篇小说《父恩难辞》,《新潮旋风》系近年创作 的又一部长篇小说。
十六
晚上临睡前,安劲草要看看书或者写点东西,女儿刚考上大学去学校,腾出来的房间和书 桌可以被安劲草所利用。
书桌上摆着七、八本《中国问题报告》丛书,对这些书,安劲草已经全都看过,甚至有的看 过两遍,现在他把它们找出 来准备结合现实问题再过过目。有的说:国有企业的病根在于财产权利的私人化和财产 损失责任的公开化。安劲草对这一论断十分赞赏颇有同感。
他在几天前代表单位职工给市委书 记写过一封上访信。他说新潮商城是市里某些头头、市商委企业领导盲目决策扩张经营的项 目,为投资这一项目当时盲目从国家银行贷了那么多的资金。 现在商业网点重复建设和商业的多元化竞争,因国企领导的经营能力低下,用人不善及决策 经营管理中的诸多腐败,已使这个国有商业企业面临着还不上贷款,经营上亏损严重,职工 长期不能正常开支,还不上风险抵押金交不上劳保统筹,生活难以维持又雪上加霜不得不 使大批职工下岗失业。广大职工群 众是无辜的,因为他们在国企投资决策立项经营管理上没有多少权力,既无权制约又无权参 与监督,甚至连知情权都没有。
安劲草近来读了不少有关国企改革的书籍,为了弄清新潮集团的问题的症结,他认为必须先 弄清一些经济理论问题。
晚间读书的时候,他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佟星火打来的,告诉他:明天上午九时市商委要 派人来单位召开有部分职工干部参加的大会,要有些新动向,希望他安劲草能提前两个小时 到单位商议一下如何应付。佟星火在电话里提了一个建议:再写几条标语,挂在五楼会议室 最明显的位置,务必要在市商委派人来之前制造出一定的舆论氛围。
第二个电话是金踊跃打来的,金踊跃埋怨他这些天没有去服装城参加市场策划与调研活动。 他说过些天要组织几个人去南方招商,拟安排他安劲草去出差。安劲草回答说:自己这些天 正忙于组织单位职工上访告状,恐怕不能领他金踊跃的情去南方。金踊跃嘲笑他太痴迷太固 执!他说:"你替服装城招商去南方出差是有工资有报酬的,而带着职工群众去上访告状能 有什么报酬,何况你安劲草已经下岗,生活费已经没有着落,难道要靠喝西北风活着?"
安劲草听了金踊跃尖酸刻薄的挖苦只是"嘻嘻"地笑,并不想反驳他。
"你现在带着单位的职工群众去上访告状不是不行,可是你安劲草是否认识到,目前职工群 众反腐败的成功率太低成本太高,没有多少胜算难有更大的期望值!"金踊跃在电话里以极 凝重的语调提醒他,"希望你不要作当代中国的唐·吉柯德,不要干愚人才干的蠢事。你应 该 了解当前的国情,了解当前社会各阶层的力量对比,工人群众已经成了弱势群体,结果不是 能够 太让人乐观的。所以我奉劝你三思而后行,不要作无用功,不要义气用事;如果弄不好,你 会遭 到人家的报复,你不能不想到你揭人家的老底,人家绝不会放过你,人家有权有势,报复你 一下是小菜一碟,报复你一下就要你伤筋动骨要伤你不轻!"
安劲草完全能理解金踊跃这么规劝自己的用意,他明白金踊跃是一个文才武略兼备的人物, 对社会上许多方面的思考比自己强,比自己更有脑力。但是安劲草认为他自己一定要参与单 位的反腐败行动,参与职工的维权行动,这不仅仅是一种义气,更多是一种尽自己的社会责 任,是在社会 良知驱使下的社会使命感使然。他深知自己在人文精神方面要比金踊跃高出一筹,因而他不 能完全向金踊跃仿效,在这方面丧失自己的人格。
晚上睡得晚,早晨却起得早,程珍丽还没做好饭,安劲草起床后,洗了一把脸,就要出 门。
"怎么,你都下岗啦,还这么积极上哪儿去?"妻子发着牢骚问他,"去金老师那里?"
"嗯,有点事。"安劲草含含糊糊地应着,"我等不及,今早不吃啦!"
"去金老师那儿好好干,不管咋说,人家还能给你开点生活费,不白干!"程珍丽自以为是 地嘱咐他,急忙把咋晚的剩饭用鸡蛋炒了炒端给他吃。
安劲草扒拉两口饭便到单位去。
几个主要人物到齐了,大家在电工刘师傅的值班室简单地商量一下,基本意见一致。然后由 佟星火找出没使完的旧报纸继续书写大字块标语。保安员小孙从宾馆仓库捡来一块旧的白被 单, 撕成几条。佟星火又把没写完的大字块标语放在一边,重新在白布条上挥毫。安劲草坐一旁 琢磨着写了一遍一千多字的倡议书,倡议召开全体职工大会讨论目前企业面临的几个重要问 题:要求政务公开,财务公开,要求惩治腐败。
写了倡议书,他想到要找个声音好的人上台去念,他说自己的 嗓子已经发炎致哑,念出的声音不洪亮没有气势。
"我去念,我的嗓门大!"佟星火自告奋勇地举举手,又亮亮他的大嗓门。
安劲草便把倡仪书交给佟星火。保安员小孙建议将倡议书草稿打字成文复印若干份,以便在 市商委头头来参加开会时在会场上散发。大家表示同意并让小孙去外面打字复印。
"复印它100份!"电工刘师傅主动给小孙拿钱,"连打字再复印,40块钱够不够?"
"够了。"小孙说,"不够我这儿还有零钱。"
"倡议书念完就应该利用开会的时机,每人收几块,没有活动费用不行!"安劲草说,"为 广大职工群众的共同利益办事,不能总是由咱们个人垫钱。"
"没关系,这点钱咱还拿得起!"刘师傅很豁达地说。
"问题是有的人拿了几块钱好象舍出了多少血,认为让咱们跑前跑后都是应该的,根本不领 情。"王治媛抱怨着。
"算了算了,十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边齐呢,咱们这些人志愿来干完全凭自觉。"安劲草 劝王治媛不要有怨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上午九时半市商委的面包车才开到新潮商城门口。曾广殊副主任 带领市商委领导一行四五个人,一下车便蹙着眉头观望着商城和宾馆门前两侧的大字块标 语,满脸的无奈和气恼。
新潮集团的纪委书记方宏伟主动出面招待从市商委来的领导们。
"怎么,闪运吉正式请了病假,迟凤荣也没上班?"曾广殊不高兴地问,"迟凤荣受了个记 过处分也撂挑子啦?"
"她高血压、冠心病犯了,这几天临时休几天,过几天能来。"方宏伟嗫嚅地回答着, 亲自动手给各位领导沏茶递烟。
曾广殊坐在方宏伟办公室里的旧沙发上感觉有些不舒服,她明白倘若对方宏伟委以重任,改 变他在这个单位里无足轻重的地位,他会感激涕零,受宠若惊。
"老方啊,我们今天来之前已经临时研究了一下,在新潮你得发挥主要作用。"曾广殊 抿了一口茶,拿腔拿调地说,"闪运吉一半会儿上不了班,我已经跟曲主任提议,这一段时 间由你负责主持新潮集团的全面工作。"
"曾主任,我恐怕难以胜任。"方宏伟谦卑地推辞着,"新潮的问题多,我的能力有限,干 不好担不起责任啊!"
"事在人为嘛,干不好也不能全怪你。"曾广殊又抿了一口茶,鼓励着说:"这次也是给你 个机会,你总不能老是副处级,也得升一升啊!"
"是想升一升,可是这儿实在不好干,这么一个乱摊子太难归拢!"
"就这样吧。"曾广殊说着站起来,"咱们现在就给职工们开一个会!"
于是方宏伟陪着曾广殊等几位领导一起去开会的会场,在等电梯的时候,方宏伟 试探性的战战兢兢地问了曾广殊一个问题:
"单位职工们要求召开职工大会,曾主任您说怎么办?"
"怎么办?"曾广殊提高了调子,翻了翻眼珠,态度果断地说,"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的职 工们得逞!这几天他们的上访材料已经转到商委,我坚决不同意不批准!别说我是商委的工 会 主席,就是我不是主席,我还是商委的常务副主任,是商委党组的副书记。我就可以说了算 ,坚决不同意在这个时候召开什么职工大会,这些职工群众能决策出什么大事来,还不是乱 炝汤!"
听了曾广殊的答复,方宏伟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等候在会场的班组长以上的职工干部正在你一堆我一伙儿地窃窃私下议论着。大家都揣测着 新潮的领导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因为近十几天以来,闪运吉不上班,迟凤荣也不上班。单位 的职工群众几乎每天都在闹事,除了串联就是上访告状,要求召开全体职工大会,要求罢免 闪运吉的总经理职务。不知市商委以至市委、市政府到底是什么态度:是支持职工群众还是 继续袒护着腐败领导?
现在马上要召开一个有市商委领导出席的职工干部大会,大家不知道又有什么新 精神新举措出台,大部分职工位都很关心这件事,陆陆续续地来到这里静候着。
当方宏伟陪着市商委的几位领导进入会场的时候,佟星火、安劲草、刘师傅等人正搬动一个 木制的梯子在会场后面正中及会场两侧的墙壁上上下下地悬挂用大长条白布写就的标语。
"强烈要求召开全体职工大会,新潮集团必须政务公开,财务公开!"
"强烈要求市商委派工作组进驻新潮,查办闪运吉的腐败问题并罢免他总经理职务!"
这样几条赫然入目的大标语既是对市商委几位领导到来的欢迎辞,又是见面礼。方宏伟站在 主席台上几次发出指令:"摘下来,快摘下来!不要挂这些东西!"但没人理会他。
那几个"无组织无纪律约束"的职工正在我行我素,天马行空地动作着,方宏伟侧目扫了一 眼曾广殊那板得很紧的脸,他知道自己的话不管用,但他已经尽了努力,只得无 奈地摇摇头。
商委领导已经在主席台上就坐,方宏伟把麦克风拉到跟前,作了一个开场白:
"同志们,市商委领导十分关心我们新潮的情况,今天这几位领导亲自参加 我们的会议。最近市商委领导班子研究了我们单位的情况,已经有了新精神,希望我们的职 工不要偏听偏信,要相信在市商委的领导下,我们新潮一定会有新的起色新的转机。下 面 由市商委常务副主任党委副书记曾广殊同志传达,市商委党委会最近的会议精神,请大家 鼓掌欢迎!"
方宏伟自己先鼓起掌来,下面只有稀稀啦啦的掌声。
方宏伟把麦克风送到曾广殊面前。曾广殊的神情冷冰冰的,显得极其威严,用眼睛狠狠地盯 着会场后面及两侧的标语,又在全会场巡视了一会儿然后才说话:
"最近市商委党委研究了新潮集团的情况,鉴于闪运吉同志近来因为有病请假,市商委党委 决定新潮集团的全面工作,这段时间暂时由方宏伟同志代理主持。我这是传达市商委党委的 意见,也是我在今天的这个会上要传达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我想说说我自己的看法,目 前 新潮商城这一块面临着转变经营方式,职工下岗的关头,可能有的职工会有些想法,生活上 出现一些困难,这些情况都是在国企改革过程中出现的,都是不可避免的正常的现象。我理 解 同志们的心情,但是我劝职工同志们尤其是共产党员及入党积极分子越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 ,越应该 头脑清醒,越应该站稳立场,端正态度,把握好自己的情绪,千万不要像文革那样,不要跟 着 一些人乱起哄滋事闹事,要维护好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要时刻注意维护社会稳定的大局… …"
曾广殊正得意地说着,她没有注意到一个职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侧面登上主席台,这个人 是佟星火,只见他抢过摆在曾广殊面前的麦克风,当面驳斥她:
"你别乱扣帽子,好不好?曾大主任,你说明白了,什么叫像文革时那样乱起哄滋事闹事, 你是又有医疗保险又有社会保险,你每月开着几千元的工资,奖金拿着,又不存在下岗 的担忧,你是不能闹事!但是咱们换换位置,你如果被拖欠十几个月的工资,交了风险抵押 金不还给你 ,三四年不给交社会保险金,你怎么办?我告诉你,你可能比我们闹得还凶!你说我们闹事 ,我们说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这时候,方宏伟不得不过来拽佟星火,佟星火却越发情绪激昂地说下去:
"同志们,说实在话,我是从文革时期过来的,那时候我是个中学生,也曾受蒙蔽跟着人家 闹过事。但那时不懂啥,确实是瞎闹,乱起哄。现在呢?现在我们面临着开不上工资还下岗 , 生活维持不下去,领导却贪污腐败把一个好端端的企业败坏成了这个样子,我们职工有权维 护 自己的合法权宜,有权上访有权表达我们的意愿,有权要求召开全体职工大会讨论自己企业 的事情!我们现在干的是正义的事情,绝不是乱起哄滋事闹事!谁再说我们乱起哄闹事,谁 就 是不怀好意!我们要站在广大人民的立场上说话,不要站在贪官污吏的立场上说话。再说 了, 我问你曾主任,作为市商委领导,我们不少职工多次找你上访反映新潮的问题,你给我们 解决了几件,正面答复了几件?其实你的态度非常恶劣,不是扯皮就是推诿。什么问题都不 解决,什么也解决不了……"
个子不高体力中等的佟星火,是一边激动地说着一边让方宏伟和保卫科的几名干部推着拖着 弄下台去的。
佟星火没有来得及当众念一遍安劲草起草的倡议书,却把倡议书的内容和自己的感想结合起 来发表了即兴演 说,可以说用极具煽动性的词句把会场的沉闷气氛搅得活跃起来,把曾广殊的凛凛威风打了 下去。与会的职工群众一阵又一阵地鼓起掌来为佟星火助兴,为方宏伟拽佟星火下台喝倒彩 。
等佟星火走下台以后,会场上逐渐肃静下来。方宏伟再让曾广殊讲,曾广殊悻悻地摆摆手, 方宏伟只得自己讲几句:
"我有点想法跟大家说一说,也借这个场合向市商委的领导表个态 :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作为这个单位的纪委书记,我应该服从市商委党委的决定。我可以临 时代理主持一阵子工作,但是我的能力有限,新潮的情况又这么复杂,这么困难,深怕辜负 了市商委领导的信任,我担负不了这么重的责任,所以说我希望我的新职务是临时的,希望 闪运吉能尽快康复上班。"
听到这里,曾广殊勃然变色,她恼火地站起来,抬起胳膊用手指着方宏伟压着火气说:"让 你 干你就干,别在这儿罗嗦些没用的,要管好这么大的单位,该处理谁你处理谁,不能胆小怕 事没有魄力,你怕什么?出了问题我们给你顶着!"
这么说着,曾广殊已经离开主席台的桌子,转身走向台下。
方宏伟急忙宣布"散会",便跟着撤出主席台。
他听说过闪运吉跟曾广殊的关系,他对曾副主任来新潮正式宣布闪运吉请病假一事感到 蹊跷:以前闪运吉也经常不来上班,有病住院一耽搁就是两、三个月,也从来没有向市商委 请 假,没有由市商委再任命一个临时主持工作的负责人;现在曾文殊以市商委的名义来宣布闪 运吉请病假,并任命他方宏伟临时主持新潮的工作,肯定是有些幕后的安排;既然是闪 运吉请病假,就不是免去他的总经理一职:或者是调他去别的单位或者闪运吉有可能再回新 潮 当政,方宏伟临时主持工作是不可能全面规划,运筹惟幄的,市商委给他的权力也不可 能彻底到位,短短的几个月能让他干什么呢?再说,新潮已濒临破产的边缘,广大职工 因开不出工资下岗失业等原因,已怨声载道群情激愤;他不能去替闪运吉当那个挨人骂被人 咒的罪人,不能给他当替罪羊。
方宏伟在大会上当着市商委的领导和广大职工表态,一是表明自己没有在新潮当一把手 的野心,不会阻碍闪运吉回来执政;二是表明自己也不想接这个烫手的热山芋:人家把驴牵 走了,让他去拔橛子的事他不干。但没想到曾广殊对他的表态并不欣赏,反而引起她那么强 烈的反感。
现在方宏伟正陪着笑脸送市商委的几位领导去商城的门前乘车回府。他不知所措地向曾广殊 表白着解释着:新潮的工作需要一个比他能力强的人,他自己确实有点难以胜任,他不是故 意不听领导的安排,新潮的局势将要进一步恶化起来,他惟恐自己应付不了……
由于佟星火一时激动,发表了即兴演说,倡议书没能当众宣读,但是,保安小孙已将复印了 100份的倡议书全都散发给与会的职工干部们。在会场的两侧门口,在用大白布书写的几 条大标语下面,保安小孙又张贴了几份将倡议书放大了的复印件。倡议书号召新潮全体 职工去市委集体上访,日期设定在1999年8月9日即三天后的下周一。
倡议书的主要内容正在新潮商城宾馆广为传播,为广大职工所周知。
许多职工早就盼望着有人出面组织集体上访,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有的职工有心去上访 但 怕单位领导报复或者对上访本身不报希望,他们还在等待观望迟疑彷徨。离退休职工仍有人 坚持主张在职的和离退休的职工应该分开各告各的。他们认为各自上访要求的条件不同,政 府给予的政策不同,所以没必要两伙人搅在一起。
安劲草、佟星火等在一起开会讨论时提出:在职的和离退休的职工上访虽然有些不同要求, 但都是因为新潮领导腐败所致,都有要求和发工资等方面的条件,双方必须联合起来才 能更有力量。
周六的晚上,安劲草买了一塑料兜鲜桃,一塑料兜香瓜乘车去郭升家拜访。虽然他俩都在一 个单位,过去只有在干部开会时才能见见面。安劲草知道郭升曾是单位的工会主席,郭升也 知道安劲草是储运部的,但双方平日里接触不多,不很熟识。
自从郭升将家搬到新地点以后,还很少有单位的同事来登门。当安劲草作为一个稀客到郭升 家,郭升开始感到有些惊异,也有些陌生感。当他把安劲草让进他的书房兼客厅,听说了安 劲草来拜访的用意时,他才体会到这个晚辈的诚恳,坦率,有着豁达的胸怀,逐渐让他觉得 亲近起来。
"你们上访都去过哪儿?"郭升问安劲草,想了解在职职工上访的经历和结果。
"去过市总工会,市纪委,市劳动与社会保障局,还隔三差五地去一趟市商委。"安劲草提 起这些地方满腹牢骚地说,"全都是足球队员练球:你踢给我,我踢给他,全他妈不管事! "
"市总工会这一块我常跟他们打交道,你就不用说了,你说说去市纪委和市劳动局吧!"
"那就先说去市纪委,再说去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再说去市商委的情况。"安劲草苦笑着 伸出手指头在空中划了三下,开始了他的叙说。
以前安劲草多次给市纪委邮过信函检举揭发新潮两届企业法人的用人腐败,管理腐败贪,污 渎职的相关线索,并没有得到什么答复,也没有发现上边派人来调查。这次他和单位的二十 几个职工一起去市纪委,头一次跟这些应该是肩负反腐败,查处违纪党政干部重任的执 政党公职 人员见面,他仅仅是为了见见这些人,也是为了感受一下这些人秉公办事的态度,看看他们 办事说话值不值得老百姓信任,值不值得老百姓尊敬。
"在市纪委,我们在收发室旁的一个接待室等了半个多小时,不见人来。"安劲草说,"后 来佟星火给他在农牧局当处长的表哥打了一个电话,找了一个借口要去见他表哥便让收发人 员放我们进了办公楼。这个办公楼是几家单位联合办公的地方,结果我们没去农牧局,直奔 市纪委常委秘书处。秘书处的人员又把我俩送到接待办,接待办的一个男同志正在看报纸, 有 时站起来拿个喷壶浇浇窗台上的盆花。他说他是办案组的,在此替人看门,他说他不负责 接 待,负责接待的出去为儿子办高考转专业的事,还没回来。
"于是我俩又等了半个小 时,还好,一个将近五十岁的女同志风风火火地进来,听说我们来上访,便笑容可掬地把我 们 领到另一个房间。当我们向她反映闪运吉在职工开不出工资的情况下,用公款又买高档轿车 又买豪宅时,她却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这个闪运吉是不是总经理,作为处 级干部可以买车买房。这很正常,不属于违规!'当我们质问她,'我们单位是个亏损企业 ,职工十几个月领不到工资,三四年交不上社会保险金,他怎么就可以买车买房?这怎么可 以是正常的?'这个女的就不再吭声了。
"当我们要把准备呈送市纪书记的上访信托她转交 时,她拒绝转交,她说自己没有这个职权,你们只能邮寄。她又说:'你们给我的上访材料 她只有下转给市商委。因为按照分级管理归口负责的办案原则,你们的问题最后还是归市商 委解决。'我们就说:我们现在的上访材料已经是连市商委的领导都一起告了。你们不能 将材料交给市商委。她说:'那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么做。'我们问:能不能由市纪委 出 面派人去我们单位调查调查?她说:'那得经过上级领导批示,只有上级批了才能派人去。 你 们反映的问题不够条件。'我们说:'新潮的腐败领导已经造成到几千万几百万的经济损失 , 难道还不够条件?'她说:'比你们情况严重的单位多得多,现在市里根本调查不过来,你 们只能 向市商委反映。'我们说:'闪运吉的岳父晁元是原来市商委主任,后来是主管商业的副市 长, 人大副主任;市商委的几个主要领导都是他岳父提拔起来的;他闪运吉的保护伞太大,市商 委根本查不了他!'那女的听我们这么说,只是微微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安劲草在具体地介绍去市纪委上访的情况时,郭升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眼睛闭着,不知是 打着 睡还是在用心地倾听,当安劲草将叙述停下来,过了好一会儿,郭升才睁开眼,似乎刚从陷 入以往回忆的沉浸中醒来。
"你不知道我的挫折经历吧?"郭升坦然地问安劲草,然后自己介绍说:"我就是因为向市 纪委反映当时任商委主任晁元的经济违纪问题,才被从副厅级降到副处级的。他们说我 诬谄领导,别有用心,把我从市商委贬到基层企业。不然,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不会混得这 么水裆尿裤,弄得我一想起这事就恨恨不已,感觉不甘心!"
安劲草不想让他继续陷入伤心的回顾,便又叙述起那天他们去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的情况:
"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也是踢皮球,有一位接待我们的处长说,拖欠工资不交社会保险金已 经过六个月就超过他们管的时限,让我们去法院起诉单位。他还说企业因为经营不善造成的 亏损,因为改革政策方面造成的亏损,因为领导腐败造成的亏损及拖欠工资等问题,应该找 所属 的上级部门解决,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没有权力管这些事。
"我们问:我们有的职工去法院 起诉,法院判了应该补偿拖欠的工资,偿还风险抵押金,但是单位仍然执行不了,因为没钱 给 。职工白白搭进去起诉费用,还是解决不了问题,怎么办?劳动局的人说 他也没办法,改革中出现的新问题。现在谁都没办法,国家没有相应的政策!他说你们单位 收取职工的风险抵押金是非法的,不受法律保护,因为你们单位将这笔费用名义上是用在企 业经营中,并没有让哪个个人侵占,又不能构成诈骗,只能算作改革中出现的新问题。现在 类似这样的问题全国很普遍。国家及各级政府部门, 还没出台相应的法规政策,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我们问,国家没有法规政策,我们国企职工 就应该饿着挺着活该倒霉?他说他们也没办法。国家现在没有资金给受损失的国企职工补偿 ,恐怕将来也没钱。因为这笔钱涉及的数额太大,国家拿不起,承担不了。"
郭升还是眯起眼睛在听,安劲草继续痛心地说:"就算咱们国企职工活该倒霉,咱们也不能 就 这么心甘情愿。实际上咱们早年多贡献低工资已经给国家攒下了大量的财富,现在等咱们要 求回报时,这笔财富--这笔计划经济时期攒下的大笔遗产已经被腐败分子、被先富起来的 阶层利用权力和优惠政策给瓜分了,本来应该留给咱们国企职工需要的活命钱、养老钱, 却被人 家一小部分人给侵占了。他们一夜之间暴富起来,让我们都成了穷光蛋,想找政府算账,政 府让咱们找市场,这是找市长能解决的事吗?"
郭升睁开眼睛苦笑着,说:"老百姓没别的办法,只有上访,去的人少了不行,去的人越多 越有声势越好,闹哄起来可能有点希望,总比在家等着强,在家坐着干等就更没有希望,更 没有人理你。现在政府公务员一个劲地调工资。就是没有企业职工的份儿。 国企不去找不去闹,人家政府那些吃得饱饱的住得宽敞的官员们管你老百姓是死是活?也就 是一些报纸电视台等媒体要应付老百姓的舆论,每天把老百姓的需要利益挂在嘴上 边,实际上有几个当官儿的能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心里,有了钱不够他们玩'小蜜!'"
安劲草从郭升言谈中感到他有很强的正义感,便直截了当地跟他提起了来他家拜访的意图: "郭主席,下周一我们想组织在职的职工去市委上访,你们离退休的职工能不能凑个数一起 去?一起去声势大影响大!你刚才不是说声势越大越好吗?"
郭升思忖了一会儿,说:"本来我们离退休职工,前一阶段自己出头找,自己上访的声势确 实 小了点,但有的职工有些想法,不愿跟你们在职的一起掺和。现在看来这种打法欠妥,我明 天去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我估计问题不大。下周一上午你们活动,我们一起配合就是啦! "
安劲草临起身告辞的时候,郭升提起了大家去上访乘什么车的问题。安劲草说:"在职的职 工 有的直接从家里去,有的从单位乘公共汽车去,有的可能要走着去。"郭升说:"不如找尤 豪志 借几台车。"安劲草说:"储运部的汽车几乎都让闪运吉抵债处理出去。"
郭升说:"我 现在打电话让他从外单位借几台,离退休老职工没有车坐实在走不动。"
安劲草说:"那就只有靠你的面子去跟尤豪志商量。"
郭升挺有把握地笑着说:"他能给我面子。这个人办事还行,再说他对闪运吉意见挺大!"
说着话,郭升给尤豪志打传呼,不大一会儿尤豪志给他回了电话,郭升在电话里跟尤豪志说 明了情况。后来郭升放下电话以后对安劲草爽快地说:"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尤豪志答应 给咱们出两台大客,这就给咱们省钱啦!"
起初安劲草就听说郭升跟尤豪志之间有一定的关系,听别人透露,尤豪志调到新潮,是郭升 介绍来的;但以后他们之间关系发展得如何,是否真的很密切来往很频繁,安劲草还不清 楚。但他想像不出他们两个性格、学识、经历,尤其是价值观迥然不同的人居然能相处得这 么融洽。安 劲草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可这时候他不能劝阻郭升的好意,也不能禁止尤豪志加入他们的上 访行 列。因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是必需的,不能仅凭个人的好恶来拒绝 排斥他人。安劲草懂得这些道理,他没有计较郭升对尤豪志的过高评价,他希望尤豪志到时 候能够为上访活动多尽些力量。
8月9日周一的早晨,一辆中客车和一辆带蓬的货车停在新潮商城的门前广场上,安劲草 协助尤豪志将几十个走路蹒跚的年迈职工优先安排上了中客车,然后带蓬的货车也随来随上 地装满了去上访的职工。尤豪志开始坐在驾驶室司机旁边,跟他请来的外单位司机在攀谈, 后来看见郭升站在车下便主动从货车驾驶室出来将座位让出,自己下车要陪着安劲草等 待职工队伍到齐以后步行去上访。
开始稀稀拉拉的职工由少到多地聚集起来,三一伙俩一对地全都站在新潮商城的门前空地上 议论着,等待着有人出面组织出发。
尤豪志已经让满载职工的两台车先开走了,他想让没车坐的职工队伍也离开聚堆的地方,安 劲草说应该再等十几分钟。
"操!咱们单位职工就是不自觉,去上访是为自己办事,还这么不积极主动!"尤豪志一边 跟来集合的各位职工打着招呼,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着。
又等了一会儿。不远处松伦市港务局码头上的电子大钟指向九时,距规定集合的时间已超过 半小时。商城门里的一层商场内,宾馆一层的前厅里,外面空地及广场的马路边上,来聚集 的新潮职工--无论是在职的还是离退休的,到处都有。虽然没有排列成队,但一群群 的职工在一起簇拥着,阻塞了人行道,也梗阻了马路,再加上不知就里的过往行人、旅客、 顾客 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招惹人注意的事故,好奇地停下来打探,使这里的人流密度就更大了。
"怎么还不走呀?"尤豪志走过来问安劲草。
安劲草跟佟星火、刘师傅等人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列队行进,便站在商城宾馆门前的台 阶上,提高了嗓门向大家说:"新潮的职工同志们,今天我们去市委、市政府上访告状 ,我 们要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除了上访告状是没有别的出路的。但是我们上访告状也要靠大家 自 觉自愿,要遵守纪律,不能胡闹,不能违反市里的上访条例;我们现在分散开走,不能排列 成 队,排列成队是游行,我们没有经过公安部门的批准,不能游行!好!现在大家出发,到市 委门前的广场集合!"
一声令下以后,三三俩俩的职工开始逐渐远离开商城宾馆。三、四百人不规整的职工队伍行 进在 繁华的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这是一支上访告状的浩浩荡荡勇往前行的潜流,这是一支维护自 己合法权益不受侵犯,维护国有资产不被严重流失,以自身的实际行动反对世风日下腐败猖 獗的群众大军。虽然他们已化整为零地分散在僻静的街头小巷里,或消失融解在人头攒动喧 闹的通衢大道上,他们的威风即将显现出来,成为一支不可忽视势不可挡的有形力量。
满载上访职工的中客和货车早已开出去,没坐上车的老者在年轻的同事、子女的搀抚下,或 乘公共汽车或迈着碎步蹒跚而行,腿脚灵便的中青年职工冒着暑夏的酷热疾步走了一条又一 条马路,身上穿的布衫背心早已被濡湿的汗水浸透了。
将近10时,由两辆汽车运送的一百多名职工早已到达市委门前的大道,分散开步行或乘公共 汽车的三百多名职工也到了市委大院的门前。在市委大院门前集会静坐的还有其他几个单位 的上访职工,市委门前的大道上早已是人山人海被堵塞得水泄不通。市委大院门口伫立前后 两排全副武装的警察,把市委大院门口严严实实地封住,不许任何上访职工擅自闯入。
安劲草和佟星火等人已经把先后陆续到达的新潮职工纠集到一起,把早已写好的几条白 布标语打出来:
"我们要生存要工资要吃饭!"
"强烈要求市委派驻工作组查处新潮集团领导腐败问题!"
标语非常醒目,已经引起市委信访办的注意。市委信访办专门有工作人员在大院门口巡察, 他们不但看到了新潮上访职工打出来的标语,而且注意到几条赫然入目的白布标语后面 是四五百名聚拢在一起的职工。
"你们谁是代表,你们新潮的上访职工派五名代表来!"一个信访办的人员过来招呼 着,"先去登记,把上访原因填写清楚。"
新潮集团来上访的职工们很快便就地推选出十几名代表来。
离退休职工方面推出郭升、夏亚光等四五名代表,在职职工推出安劲草、佟星火、尤豪志等 七八 名代表,这些代表谁也不甘示弱,都跟着市委信访办的引路人一起去离市委大院200米以外 的信访办参加会谈。
"你们来了多少人?"信访办收发室的登记人员问。
"五、六百人吧!"尤豪志抢上前回答。
"到底是多少,有没有准确数字?"
"580人。"佟星火眯着眼睛笑着说。
安劲草填写了上访理由等项目以后,信访办的人员让他们等一下,说要将主管上级部门的领 导叫来以后再会同市委信访办的人员几方面一起谈。
将近11时,市商委的曲康立和曾广殊在市商委办公室、市商委信访办人员的陪同下,乘轿车 来 到距市委大院门口以外几十米远的地方,下车走了过来。跟在曲康立后面的曾广殊不时地 跟一起来的几位在嘀咕着什么。曲康立板着脸向打着标语的新潮上访 职工招招手。其他几位工作人员面对越级上访的本系统职工尴尬地笑了笑,都是一副很为难 的表情。
市商委的领导们不得不下车走着,去离市委大院有一段距离的信访办。
接待上访职工代表的会谈即将开始,一位市委信访办的董处长走过来跟安劲草等人下令说: "你们去人把市委门口的职工叫到这边来,不要堵在那地方!"
安劲草吩咐佟星火去市委门口去做职工们的工作,佟星火把安劲草拉到一旁悄悄地商议:" 职工们都到这边来,对上边这些官们就没有压力啦,让他们在市委门口堵着, 才对咱们在这边谈有力度。"
安劲草同意佟星火的意见,但他让他到市委门口去一趟再回来,给这位董处长一点面子。于 是佟星火带着几个代表去装模作样劝说职工过来,十几分钟以后从市委门口过来的仅仅还是 这几位职工代表。
董处长发火了,他气恼地端起架子说:"我干信访工作已经十多年了,我什么样的上访者都 见过,没见过你们单位这么不讲情理的!我们又不是不让你们谈,不给你们解决!这不,已 经把你们的上级主管领导请来一起谈,你们非要马上答复现在就补钱这就是不可能的。你们 上访我们接待,市商委的领导来接访,总要有个过程。"
夏亚光驳斥他说:"我们已经来过好几次了,这个过程什么时候能结束?不能总是过程,过 程,没有最后解决的时候!"
董处长不服气地辩解说:"最后怎么能不解决,你们才来几次?比你们来的次数多的也不 见得能这么容易地解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解冻也得时间!"
这时候,新潮的十几位上访职工代表都进了接待室,董处长瞪起了眼睛又开始找茬:" 不是告诉你们职工代表只能有五位,其余的请出去!"
郭升解释说:"我们是一个单位的,但有的是离退休的,有的是在岗的,有的是下岗的,反 映的问题不一样,可以说分好几伙人。"
董处长毫不客气地打着官腔说:"我不管你们分几伙,只要是一个单位的,只能允许派五位 ,其余的请出去!"
王治媛蛮横地表示:"我们就不出去,你爱谈不谈!"
董处长也蛮横地威胁说:"你们不出去,不按规定留五位,我就不跟你们谈!"
安劲草用以理服人的气势将了他一军:"我们来这里不是跟你治气的,我们是来找市委上访 解决职工实际问题的,如果你能代表市委我们就跟你谈,如果你不能代表我们就不跟你谈。 我们找的不是你个人,犯不上让你拿我们一把,你要是说不谈,我们马上就去找别的领导, 或许人 家比你的态度好!"
安劲草说着要带上访职工一起撤出。这么一来,董处长不再坚持上访 职工必须保留在五位以内,也不再要求把滞留在市委门口的大部分职工带到信访办这边来。
会谈正式开始了,以新潮的十几位上访职工为一方坐在靠门口的这面,以市委信访办、 市 商委领导及新潮的临时负责人方宏伟等人为另一方坐在靠窗户的那面。郭升、夏亚光先 谈 了几个问题,安劲草和佟星火谈了几个问题。董处长和曲康立掏出小车子一项项地作着记录 。
双方在会谈中,董外长腰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董处长一边打开接话一边起身绕到接待室 的门外,安劲草无意中注意到董处长将手机放在耳朵旁问了一声:"喂,哪位,耿慧玲吗? "董处长说了这么一句以后,板着的铁青脸立刻舒展开,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能接到您的 电话真是很荣幸,你们报社……"
到了门外,董处长已经把门关上,他的声音立马被隔断。但安劲草的神经却一下子提高了兴 奋度,他十几年前在师范大学中文系念函授本科时,有一个在报社当记者的女同学叫耿慧玲 。倘若她认识这位董处长,倒是可以套套关系,往市委书记、市长那里递递上访材料。
当上访职工的几方面人士已经谈完了所反映的问题和要求,董处长才重新回到接待室。
市商委的曲康立基本上一直在倾听上访职工的发言没有说什么,等到市商委领导表态的时候 ,他只是说他是新调到市商委工作的,不怎么了解情况,他让坐在旁边的曾广殊代表市商委 多说几句。
曾广殊只是一味地强调市场竞争激烈,企业经营环境严竣,企业欠债太多又不能循环贷款这 些客观原因,强调目前根本没力量满足职工补工资等要求,只有等皮草城开业以后转亏为盈 的时候,才可能解决职工们的实际问题。
曾广殊的解释和答复等于什么都没解决,上访职工不满意。有的当场便毫不客气地指责她: "你这是放屁!你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
于是曲康立不得不出面调解,说了些空头人情话:要重视解决职工的实际生活困难,党和政 府 很重视救助亏损企业职工的生活问题,市商委也在积极想办法。但是市商委下属企业的亏损 面太多,许多企业跟新潮一样不能正常开支,拖欠的工资比你们还多,市商委正在给市 政府领导打报告,按照国务院及省市有关部门的政策,准备给下岗回家没有生活费的职工办 理下岗补助救济费用。
曲康立正说到要给市领导打请示报告,接待室的门被人推开,商城的女营业员古秀萍探进头 来。她是从市委门口那边过来的,她一脸的焦急和无奈:
"咱们的职工都被武警保安包围了,要押着咱们职工上车!刚才开来了四、五辆大蓬车,不 知要把咱们职工拉到哪儿去?"
古秀萍是从那个被武警保安包围的圈子里钻出来报信的。安劲草、佟星火、夏亚光郭升等也 马上站 起来,有的要出去看看情况,有的质问董处长:"你们这么做太不道德,一边跟我们谈,接 待我们代表上访,一边要押送我们职工,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董处长打着官腔解释说:"我们市委、市政府跟基层群众之间的信息交流渠道一直是畅通的 。 人民群众要求信访反映他们的情况和问题,可以写信,打电话也可以来我们信访部门,我 们 都能接待处理。但是我们不允许这么多人的集体上访,上访人员不能超过五人,几百人来市 委市政府上访势必要影响我们机关部门的正常工作,扰乱市里的正常交通秩序……"
董处长这么说着,不时地笑咪咪地看看对面的上访职工代表,又看看旁边的市商委的领导们 ,眼睛显得贼溜溜的,让人觉得这个人城府深藏不光明正大。
当十几位上访职工代表从市委信访办出来赶到市委大院门口时,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个来上访 的群众,连原来在这里静坐的那伙不知哪个单位来的上访者也没了踪影。靠马路边停着两辆 大 客车,里面坐着新潮集团离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一排武装警察在大客车下面严阵以待,防 止车上的人下来。
"你们是上访的吧?请你们马上上车!"一个武警战士对他们下着命令说,"车送你们回单 位。"安劲草等人意识到这两辆客车是在等他们十几位上访代表的,便不容分说也一起上了 车。
"前边走的都是货车,这两辆客车可能专门是为了照顾老年人上访的!"古秀萍介绍说。
两辆车已经启动,行驶在繁华的闹市区里,速度缓慢开得很平稳。尤豪志一上车便有意跟 安 劲草坐在一起,他跟安劲草提起了前些天闪运吉给储运部制定下岗指标的事。他说他很为难 ,其实闪运吉就是想通过他尤豪志让安劲草下岗,安劲草对尤豪志的解释和开脱自己的责任 大度地一笑了之,没说什么。
尤豪志感觉前一个话题不好深说,便又跟安劲草说起了刚才在市委信访办对董处长的印象: "那个姓董的,我看也是窝窝头踩一脚不是个好饼!他根本不替咱们上访的说话!"
坐在后面的王治媛接上话茬,无端猜测地说:"说不定,市商委那些头头,像曾广殊这帮人 不知给了他多少好处?肯定少不了!"
郭升坐在王治媛的旁边,问她:"听说新调来的曲主任,答应给你哥哥和他岳父报点医药费 落实了没有?"
王治媛气愤地说:"哪落实了!曲主任批给闪运吉,闪运吉嘴上答应得挺好,今天推明天, 明天拖后天,到现在没兑现!"
安劲草安慰她说:"只要曲主任答应了,我看早晚能给报销!"
王治媛说:"今天我开会前见到曲主任时跟他提到这事,他说他一定会督办这件事。但是我 看他在商委说话不如曾广殊有份量,曾广殊一肚子坏水!今天那位董处长也不是好东西,挺 阴险,跟咱们耍态度,想压服咱们!"
安劲草善解人意地纠正她:"也不一定那么坏,我想他姓董的处在那个位置,也有他的难处 ;整天接待这些上访的,他不这么整不行,对上边他得交差,对下边还得应付。"他揣摩着 凡是能跟耿慧玲交往的人可能不会太坏,他打算通过耿慧玲找找这位董处长。
夏亚光颇有感 概地说:"他家可能没有开不出工资的,没有下岗的,我看现在就是官官相护,没有替老百 姓说话的地方。"
佟星火回过头来嚷了一句:"我们要争取自己替自己说话,像《国际歌》说的:'从来就没 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安劲草浅浅一笑总结说:"自力更生为主,也不能拒绝外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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