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年谱》记载,1975年5月,指示有关人员注释印制大字本白居易的《琵琶行》。我们是5月间经过姚文元接到下达的任务,6月上旬上送了大字本注释本,共上送七份。
白居易字乐天,《旧唐书》有传,称其祖上名白建者是太原人,北齐是曾为五兵尚书,后迁居下邽(今陕西渭南)。白居易出生于新郑(今河南新郑),后迁居荥阳。他生于唐代宗大历七年(公元772年),卒于武宗会昌六年(公元848年),享年七十五岁,在当时是长寿的了。白居易在中唐历经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六代帝王,这是大唐帝国在安史之乱以后逐渐走向衰落的时代,藩镇割据,宦官专权,社会矛盾日益尖锐,整个统治集团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白居易是继李白、杜甫之后的现实主义诗人,他在《与元九书》中讲述自己创作的宗旨:“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他称自己的诗歌有八百余首,将其分为三大类,他说:
“因事立题,题为新乐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谓之讽喻诗;又或退公独处,或移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玩情性者一百首,谓之闲适诗;又有事物牵于外,清理动于内,随感遇而形于叹咏者一百首,谓之感伤诗。又有五言、七言、长句、绝句自一百韵至两百韵者四百余首,谓之杂律诗。”
白居易诗歌中,如《秦中吟》和《新乐府》属于讽喻诗,著名的《长恨歌》属于杂律诗,而《琵琶行》则属于感伤诗这一类。
《琵琶行》是白居易任江州司马时所作,全篇写在江边送客时倾听一位善弹琵琶的商人弃妇弹奏琵琶一曲的感慨,借助音乐节奏的变化,诉说生活的曲折和惆怅,引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心灵上的共振,诗末言:“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清衫湿。”为什么?因为大家都有被遗弃之同感,商人妇是被丈夫所弃,白居易是被朝廷贬弃。《琵琶行》是把自己的情感倾注于诗中,故能动人。作品有序文,今先述其序文,通过这段文字可以了解写作的背景,然后再解读《琵琶行》的正文,对其略作文本的说明和分析。今引其序文于下:
元和十年,余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琶琵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余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从这一段序文,可知《琵琶行》作于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文中的主角原是长安的倡女,即歌妓,她弹的琵琶有京都流行的曲调,现在是贾人之妇。诗中有“商人重利轻别离”与“去来江口守空船”,说明其多少有一些被遗弃的状态,这样的主角,所弹琵琶中长安流行的曲调,以及如今被弃而转徙江湖之遭际,自然也勾起了自己在元和十年(公元815年)被左迁那种委屈情绪的反应,从而引起与主人公在情感上的共鸣,才有文中“同是天涯沦落人”及曲后“江州司马青衫湿”的表现。江州即今江西九江,在唐时为江州浔阳郡,司马本是地方刺史属下掌管军事的副职,白居易时代的司马则是京官迁谪外地的闲职。白居易在《江州司马厅记》一文中称:“刺史守土臣,不可远观游,群吏执事官,不敢自暇佚,惟司马绰绰,可以从容於山水诗酒间。”白居易在文中还说:“案《唐典》,上州司马秩五品,岁廪数百石,月俸六七万。官足以庇身,食足以给家。州民康非司马功,郡政坏非司马罪,无言责,无事忧。噫!为国谋则尸素之尤蠹者,为身谋则禄仕之优稳者。”用现在的话讲,是挂一个名被养起来的角色。那么白居易在元和十年左迁江州司马的缘由是什么呢?《旧唐书》白居易本传有言:“十年七月,盗杀宰相武元衡,居易首上疏论其冤,急请捕贼以雪国耻。宰相以宫官非谏职,不当先谏官言事。“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白居易在《与杨虞卿书》中说:
去年六月,盗杀右丞相于通衢中,迸血髓,磔发肉,所不忍道。合朝震慄,不知所云。仆以爲为书籍以来,未有此事,国辱臣死,此其时耶?苟有所见,虽畎亩皂隶之臣,不当默默,况在班列,而能胜其痛愤耶!故武相之气平明绝,仆之书奏日午入,两日之内,满城知之,其不与者或诬以伪言,或搆以非语,且浩浩者不酌时事大小与仆言当否,皆曰丞郎给舍谏官御史尚未论请,而赞善大夫何反忧国之甚也。仆闻此语,退而思之,赞善大夫诚贱冗耳,朝廷有非常事,即日独进封章,谓之忠,谓之愤,亦无愧矣。谓之妄,谓之狂,又敢逃乎!且以此获辜,顾何如耳!况又不以此为罪名乎。
这是宰相对白居易不满的起因,那时执政的宰相是韦贯之,他是元和九年十二月赐紫金鱼袋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是新上任的宰相,对白居易此举不满,但还未处置他。接着白居易又写了一篇《为人上宰相书》,教训何以为宰相之议论。白居易在文章中说:
天子之耳待宰相之耳而后聪也,天子之目待宰相之目而后明也,天子之心识待宰相之心识而后圣神也。宰相之耳待天下之耳而后聪也,宰相之目待天下之目而后明也,宰相之心识待天下之心识而后启发圣神也。然则下取天下耳目心识,上以为天子聪明神圣者,此宰相之本职也。
这一大段议论,讲的宰相之职责是倾听天下之议论,怎能离开议论本身的是非,责难议论之先后呢?他还在文章中说:
古者宰相以接士为务,今则不接宾客而已矣。古者宰相以开合为名,今则鏁其门第而已矣。致使天下之聪明尽委弃于草木中焉,天下之心识尽沉没于泥土间焉,则天下聪明心识万分之中,宰相何尝取得其一分哉!是故宠益崇而谤益厚,岁弥久而愧弥深,至乃上负主恩,下敛人怨,行止寝食自有惭色者,夫岂非不得天下聪明心识之所致耶!然则为宰相者,得不思易其辙乎!
白居易这篇文章变成教训宰相何以为宰相了,到了韦贯之那儿结怨更深。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讲了他的诗歌是如何得罪人的,他对元稹说:
请为左右终言之。凡闻仆《贺雨诗》,众口籍籍,以为非宜矣;闻仆《哭孔戡诗》,众面脉脉,尽不悦矣;闻《秦中吟》,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闻《登乐游园》寄足下诗,则执政柄者扼腕矣;闻《宿紫阁村》诗,则握军要者切齿矣!大率如此,不可遍举。不相与者,号为沽誉,号为诋讦,号为讪谤。苟相与者,则如牛僧孺之诫焉。
这几篇也只是举例,大都属于讽喻诗,谨以《宿紫阁山北村》一诗为例:
晨游紫阁峰,暮宿山下村。村老见余喜,为余开一尊。
举杯未及饮,暴卒来入门。紫衣挟刀斧,草草十余人。
夺我席上酒,掣我盘中飧。主人退后立,敛手反如宾。
中庭有奇树,种来三十春。主人惜不得,持斧断其根。
口称采造家,身属神策军。主人慎勿语,中尉正承恩!
这是在大白天,公然以暴力强夺民财的行为,有似今日某些违法强拆的暴行,。揭露这些恶性事件尚在其次,问题是从事此暴力强夺民财者为宦官管辖的神策军,最后一句“中尉正承恩”,当时的神策军中尉便是吐突承璀,承恩是指受君王的宠信,唐宪宗即位后吐突承璀是左军中尉功德使,知内侍省事,是宦官系统的最高长官,那么“正承恩”这三个字,不是把矛头直指唐宪宗本人了吗?《旧唐书·白居易传》记载:
上令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招讨使,谏官上章者十七八。居易面论,辞情切至。既而又请罢河北用兵,凡数千百言,皆人之难言者,上多听纳。唯谏承璀事切,上颇不悦,谓李绛曰:“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而无礼于朕,朕实难奈。”绛对曰:“居易所以不避死亡之诛,事无巨细必言者,盖酬陛下特力拔擢耳,非轻言也。陛下欲开谏诤之路,不宜阻居易言。”上曰:“卿言是也。”由是多见听纳。
换一句话说,那个时候李绛为相,尚能多方庇护之。元和八年,“欲召承璀还,乃罢绛相位,承璀还,复为神策中尉。”那时已是韦贯之为相,《宿紫阁山北村》一诗就成为受人攻击的把柄了,再加上《为人上宰相书》,那还不把人得罪尽了。韦贯中以其言甚伤名教,言浮华而无行,奏贬为江表刺史,在他离开京师赴任途中,“中书舍人王涯上疏论之,言居易所犯状迹,不宜治郡,追诏授江州司马。”这就是白居易何以为江州司马的来历,也就是《琵琶行》序文中所言“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的背景,也是白居易说的大实话。序中提到的湓浦口,即湓口,湓水源出江西省瑞昌县,流至九江市西,北流入长江,其入江处名湓口,如今那儿尚有古琵琶亭,相传为白居易送客、听弹奏琵琶处。曹、穆二善才,善才是唐人对音乐师的称呼,曹、穆为二善才之姓。元稹《琵琶歌》中也曾提到曹、穆二善才,此二人当时是京师弹琵琶之名手。漂沦憔悴,指因漂泊沦落而容貌憔悴。恬然自安,谓心神安宁,指这两年对任江州司马的心境安适,听了商人妇之言,在那天晚上也勾起了自己贬官外任之事,心中不是滋味。全诗八十八句,六百一十六字。今分段引《琵琶行》诗文于下,逐段加以评析: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首句“浔阳江头”是地点,“夜”是时间,“送客”是事件,兼及主客人物,七个字概括介绍了人物、事件、时间和地点各个要素。“枫叶荻花秋瑟瑟”则是对周边环境的烘托,荻是芦苇,生长在江边,其花白色。“瑟瑟”原作“索索”,据《唐诗别裁》改,谓风吹芦苇的声音,烘染出秋夜送客萧瑟落寞的景象。“主人下马客在船”交代了事情过程,主人是,下马上船送客,客人已在船上了。“举酒欲饮无管弦”,管弦,指音乐,“无管弦”三字衬托了离别的宴饮上没有一点欢娱之情,再加上“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之景象,有情有景,情景结合,更显出主客惜别之凄凉,这就使得“忽闻水上琵琶声”具有空谷足音的感觉,主客双双被琵琶声吸引,这才有“主人忘归客不发”和随后的“寻声暗问弹者谁”之层层递进,顺着声音的来路,寻到弹琵琶者的船前,低声询问弹琵琶的是谁人。“琵琶声停欲语迟”描写弹琵琶的妇人听到询问后的矛盾心情,想要答复,但又迟迟不作回答,于是客船慢慢靠近弹琵琶者之船,二船靠在一起,邀请弹琵琶者过船来相见。于是船上的主人重新开宴,把灯点亮,添酒邀请弹琵琶者出船来演奏。而她却是千呼万唤才肯过船来,为什么?一肚子“天涯沦落”之恨,不便明说。过船来了,犹是手抱琵琶半遮面,通过形象的描述来诉说其内心之怨恨。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意。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绿腰》。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这一大段文字,是通过琵琶女弹奏乐曲的节奏,委婉地诉说她内心世界之波涛起伏和生活遭遇之曲折。“转轴拨弦”,指弹奏琵琶之前先要转动缠绞弦丝的转轴,同时拨动弦丝听其音响是否符合曲子的要求,即使这三两声定弦的声响便已传导出弹者的感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意”,掩抑是弹琵琶时掩按遏抑的手法,即使这掩抑调弦的三两声,其中也已透露出演奏者内心若有所思,好似在诉说平生之种种不得意处,借此透露出自己在宦途上所遭遇之种种不得意的心声。借助这拨弦的三两声,便沟通了演奏者和之间共同的平生不得意之声声叹息。“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低眉信手描述弹奏者演奏时的姿势,低着头,随手连续不断地弹奏过程,都似在倾诉心中蕴藏之无限往事。“轻拢慢捻抹复挑”是形容弹琵琶时熟练地运用种种手法,拢指手指扣弦,捻指手指揉弦,抹指顺手下拨的指法,挑指反手回拨,这是弹琵琶四种常用的基本手法。“初为《霓裳》后《绿腰》”,《霓裳》即《霓裳羽衣曲》,《绿腰》为曲调名,时唐代之教坊曲,又名《六幺令》,,一为唐代之舞曲,节奏先慢后快,快而繁急。这是指弹奏者先后弹奏的二支乐曲。“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琵琶有四弦与五弦二种,大弦指粗弦,弦上发出嘈嘈的粗音。小弦指琵琶上的细弦,发出细小的声音。切切,是形容声音细促而悲切。私语,谓其声如二人之间轻轻的私语。前者嘈嘈大声如急风暴雨,后者如两人之间的窃窃私语。这二种不同的音乐场景交相错杂,婉转美妙,有似一大串大小不同的珍珠倾泻在玉盘上的音响。“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形容琵琶弹奏出来的声音,有时如花间莺啼声那样宛转流走,有时又像泉水在冰下艰难地流动般幽咽。“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冷涩,是指声音咽塞不通。凝绝,是指乐声突然凝结而中止。意为原来像泉水在冰下流动的幽咽声突然凝塞住了,弦丝像是突然断了而发不出声音来,琵琶声突然停住了。“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实际上这是余音袅袅,意蕴无穷的一种艺术境界。那种幽愁和悲恨到了顶点,总要有爆发的表现,接下来便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忽然之间又响起了强烈激越的琵琶声,一切被压抑的情感尽情倾泻而出,好像一只银瓶突然碎裂,水浆迸溅而出,又如铁骑冲越而出,刀枪齐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指曲终时最后一下强烈的拨弦,将拨子在琵琶槽的中心,用力一划,此时发出的声响如帛被撕裂那样强烈。“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这是描述曲终时,左右邻船上的人都被这场演奏所打动,大家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说话,只见江心映照秋月之白色月光。这段文字通过嘈嘈与切切的错杂,有声与无声的交替,绘声绘色地再现变化千端的音乐形象,而且情景交融地展现了琵琶女起伏回荡的心潮,诗文描述的不仅是波澜美妙的琵琶乐曲,更是人生曲折的思考,给人们留下了对人生涵咏回味和思念的广阔空间,也为下面叙述琵琶女身世作了铺垫。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首句中“沉吟”意谓欲语又迟疑的样子,“拨”是形如斧状的石制或玉制的薄片,曲终时把拨插在琴弦之中。琵琶女把衣裳整理一下,收敛起因弹奏而激动的表情,显出严肃的样子,诉说自己的身世。“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虾蟆陵,相传本名下马陵,民间戏呼为“虾蟆陵”,其地点在长安城南曲江附近。这里琵琶女自言本是京城民家女,住在虾蟆陵附近,那里是酒楼舞榭的所在地。“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教坊是唐王朝掌管音乐和为倡女歌妓教练歌舞的场所。琵琶女说自己十三岁便学得弹琵琶的精湛技艺,其名次在教坊排列在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善才为唐代对教练音乐师的称呼,序文中所言穆、曹二善才即属此类乐师。秋娘,唐代歌女一般皆以秋娘为名,白居易曾作有“闻道秋娘犹且在,至今时复问微之”的诗句。此句意为她一曲奏毕,引得乐师们的钦佩,妆扮完毕以后,经常引起秋娘们的妒忌。“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五陵,指汉初诸帝若高帝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均在长安附近,汉代多迁各地富豪依陵而居,“五陵年少”此处代指居住在长安附近富贵之家的少年子弟。缠头,当时的习俗,歌舞者演奏已毕,赏以绫帛一类珍贵丝织品。红绡,生丝织成的色彩鲜艳的薄纱。此句意谓每当琵琶女弹奏完一曲时,京城的富家子弟争相以红绡作为缠头赠送,她收到的华美丝绸不计其数。“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钿头,指插在头发上的花朵形用金翠珠宝镶制的首饰。云篦,指木梳,用以梳头发的工具。击节,打拍子。血色,指罗裙鲜艳的色彩。这两句是描写奏乐饮酒时欢娱的情景,她拿下头发上珍贵的饰物用来打节拍,情不自禁地打碎了,纵情饮酒时泼翻了酒杯,鲜艳的罗裙上也玷染了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此言一年复一年地过着欢笑的日子,多少个春朝秋夜等闲而过。“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此言亲人离散,有的从军去了,有的死了,而自己随着年岁的增长容颜也显得衰老了。“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逐渐变得门前冷落,来往的客人日益稀少,年龄老了,只能嫁给商人守家。“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浮梁,县名,在今江西,以产茶著名。此言商人重利轻情,离家外出采买茶叶。“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此言商人走后,留下自己独自守在江口的船中,围绕着空船的只有明月之清辉和江水的寒意,如此寂寞而孤独的生活,与自己少年时欢乐热闹的经历形成鲜明对比。“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阑干,纵横散乱的样子,意为深夜里忽然梦见少年时欢乐的场景,不禁在梦中哭醒,眼泪和着化妆的胭脂一起流淌,在脸上形成一道一道红色的泪痕。琵琶女的身世反映了那个时代艺妓们悲惨的命运,这个命运的变化也袒露了对自己委屈地被贬谪而左迁的那种失落感,从而为下面“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句做了铺垫。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这一段文字,是袒露自己的心情。“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唧唧为叹息之声,白居易在《五弦弹》中便用过“唧唧咨咨声不见”,把琵琶声与其所言之身世结合在一起,为长安故倡女感今伤昔而叹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天涯,指江州与京师长安相比,这是把谪吏逐臣与离妇遗妾相比,借以联系到自己迁谪失落之恨,“相逢何必曾相识”则是把作诗之人与所咏之人合并在一起了,这样才体现自己不平之遭遇。“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这是他谪居浔阳真实的心情,而所作《江州司马厅记》只是为了保全自己,并非内心的真实情感,以下的文字便是讲他到达浔阳以后的感受。“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浔阳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找不到知音。“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言其居处荒凉之景,湓江即湓水,也叫湓浦。黄芦即芦苇,秋季色黄,花白。苦竹,也叫伞柄竹,笋味苦,不能食用。“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亦言其居处荒凉,能听到的声响只有杜鹃鸟悲切的鸣叫之声,日夜啼叫,直到口中流出鲜血。很少有人来往,故能听到猿猴的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叙述其孤独苦闷的心情,春天的江水,早晨的花朵,秋夜的月色,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饮酒也没有人相陪伴,更谈不上听到音乐弹奏了。“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此言虽有山歌和笛声,也由于杂乱而没有章法,完全听不下去。这为下句“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作了铺垫,一贬一褒更衬托出琵琶曲若仙乐之美妙。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那就是请求琵琶女不要推辞,再坐下来弹奏一支曲子,愿意为对方写一篇《琵琶行》的诗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清衫湿。
这一小节是收尾,把全诗推向高潮。琵琶女被请求的话语所感动,站在那儿好一会儿,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下来,拧紧弦线,把音调定地更加急切,乐声却显得凄凄切切,再没有前面高昂的声响,满座的人重新听了都为琵琶女的遭遇而伤心得留下眼泪。在座的人中,谁的眼泪流得最多,是江州司马,泪水几乎湿透了他的青衫。当时白居易的散官品阶是九品下阶,故穿的是青衫。意谓最动感情的不是别人,还是自己。需要指出的是,毛泽东非常喜欢白居易这首《琵琶行》。他曾在这首诗的批注中说:“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在天涯。与琵琶演奏者有平等心情,白诗高处在此不在他处,其然,岂其然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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