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题目
无论写还是讲,刘将军的题目通常很宏大——“信念与道德”,绝对配得上一部哲学的宏篇巨著。大题目可以让人望而生畏、生敬,所以他偏好给自己的文章取大名,如《美国论》(算姓名12949字,没有参考文献纪录)、《大国策》(不算名字
13209字,没有参考文献纪录)等等。从这些标题上看,很难相信刘将军是个崇拜西方文化的人,因为很少能看见如此明显地打上中国文化烙印的文章了:没有一个西方教育系统里出来的人(哪怕是以狂妄著称的美国人)会给自己12949字的文章取这样自以为是的名字,也没有一个西方教育系统里出来的外国人会在美国讲学或学讲一年就敢写一本《美国论》,只有中国文化调教出来的人才有这种气魄,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吧。至于《大国策》,政坛才子基辛格为美国写过真正的“大国策”——它奠定了美国冷战时期的核政策基石——不过(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给自己的著作取了个不怎么大气的名字《苦寒的佛晓》。我端详着刘亚洲这些吓人的题目,思索它们的来历。无论刘亚洲当时是怎么想的,无疑他继承了中国秀才们对中国学问最高境界——“策论”的看法,自己一有机会就一古脑的全用上了。
崇拜美国的刘亚洲还忘记了(或是美国的老师没有教,因为这规矩是中学教育的内容,大学老师可能不再重复),在西方做学问,无论写什么,只要它是non-fiction
的严肃文章,哪怕就是中学生的习作,参考文献目录是必不可少的。因为现代学问必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不可能有平地起楼的情况了。如果没有,只能是两种情况:孤陋寡闻或有意剽窃。无论是那种,成绩都是不及格。当然,刘亚洲可能是“粪土当年万户侯”,不屑于引用前人的思想。不过说句公道话,按照现代西方做学问的规矩,他的文章实在不能算作是论文类严肃作品,属creative
writing(小说类),刘政委的老本行(在此行里,他的确有点天分)。只是不该将它们按政论文章发表,误导读者。
平心而论,刘政委的文章虽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居多,但也的确时有真知灼见闪烁。倘若不是题目太大,内容无法与之匹配,本不至于让文章显得那么空洞干瘪。令人想起了一个苏联电影里的镜头,一列火车拼命鸣笛却不见开动,问是何故,回答曰:机车把全部力气都用在鸣笛上了,没法再干别的了。刘政委所患的也大概是类似的病症。
其二,理解刘政委不容易
“有人读得懂我。有人读不懂我”,
刘政委在讲话中声称。他的本意大概是,因为思想深邃见识非凡,芸芸众生自然是“燕雀难知鸿鹄之志”,属伟人的烦恼。我倒是同意网上名笔“数学”的意见,“刘亚洲文章的主要毛病是文科思维”(见数学的一副贴的标题),特点是发散性思维,不讲逻辑,不做验证,而且常常失焦。我相信很多人在理解刘亚洲时都会遇到困难,原因是他的思路通常难以追寻逻辑脉络。比如,在谈“信念”的时候,他认为地域性问题很重要,并罗列了若干地域性的表现:­
京畿地区部队关键时刻不可靠;­四川人有盆地意识不思进取;­
成空领导一般都比较淡泊名利;­昆明是“老山精神”的发祥地;但对
“地域性问题”究竟是积极因素应该加以发扬,或是消极因素应该予以纠正却忘了说明,顺带也忘了开药方。
又比如,他认为影响“信念”的另外三个重要问题是:说真话、有知识和改进干部选拔机制(真让人大失所望——这种老生常谈就像靠共产党员修养解决腐败问题一样,原则正确却没什么用)。如何让大家讲真话呢?刘亚洲没有给出任何可以操作的办法解决大家不敢讲真话的问题,只给了三个样板:我(驸马爷刘亚洲)、岳枫(总政联络部部长,叶剑英的儿子)和林彪,我想每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知道这三个人是学不来的。自然的逻辑是:除非你是皇亲国戚,你的老子是你上司的上司,否则真话是讲不得的——我想这不应是刘政委的初衷,但却是唯一合乎逻辑的推论。
谈到知识与人才,刘将军决心很清楚,要“给猴子一棵树,给老虎一座山”,因为“我们改革开放的精髓之一,不就是让读书人有钱,让有钱人读书吗?”。我不知他的感悟来自何处(估计是他本人从书生变成了财主吧?),也搞不明白他前后两句的逻辑关系。
“改进干部选拔制度”是个要害问题,我很想在此看到刘政委的攻坚能力。刘先声夺人毫不客气地批判了“伯乐制”(这我很同意),斥其为最落后的用人制度,然后扫把冲天而起,攀上民主政治高峰:“选拔干部尽量民主。民主是什么?民主就是一句话:多数统治。”(这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创见,因为即便是民主如美国的国家,也还没见过军队选军官时是搞“民主制”的呢!)。可如何“尽量”?谁是“多数”?让全军民意调查还是长官无记名投票?我的想象力不够使了。此刻刘政委话锋一转,宣告了民主制的敌人:“年龄制度是对民主选拔干部机制诸多践踏中比较厉害的一种。”让人一头雾水:受年龄因素限制无法发挥才智的军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多数,怎么成了民主选拔干部的大敌?再说刘政委的改革措施还未出笼,又何以知道这些人定会在民主选拔中胜出的呢?正打算沿着刘政委的思路,看看该如何实行“民主选拔干部制”,没料到刘政委又一个紧急迫降,要求与会的领导们要“深刻了解了干部的特点,才能发现人才,挖掘人才。”——直接降落到“伯乐制”!
我想在现场听刘政委的讲话的人一定有坐过山车的感觉:随机而动,跳跃盘旋,上下翻转,方向速度完全无法把握。要想在这样的节奏下,在穿插着大量虚实难辨的故事、与主题毫不相干的名人轶事以及不间断的全无内在逻辑联系的观点、术语的密集轰炸中还能保持清醒,悟出强军的道理,的确需要一流的头脑。
刘亚洲政委声明他的信念就是“强国强军”,我不怀疑他的真诚。但他长达三个多小时讲话中,围绕着他本人讲了许多的故事,介绍了自己的家庭、经历、社会关系、作品、思想成就等等等等,唯独遗漏了他的强国强军大政方略。用IT的术语来说,叫做只有数据没有信息。所以与其让下属花几个小时来坐他的过山车,还不如让他们去照常训练会更有利于实现他的信念。
其三,嘴比心快
在中国从政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叫“管住自己的嘴巴”,刘政委却是另类。刘的文章演讲给人的感觉象是国际会议上的同声翻译,耳朵听到的立刻就从嘴巴流出,不必经过大脑。刘政委极善捕捉一闪而过的念头,并能无需经过思考就立刻变成语言倾泻而出。不幸的是,听同声翻译的人多听不懂原文,翻译怎么翻就怎么听,不会质疑。刘政委的读者听众却不然,所以尽管刘政委说的流畅,受众总是满腹疑惑,而且刘政委说得越多,大家的疑惑也跟着成几何增长。比如:关于越南战争的起因,刘政委的告诉部下:“为什么呢?小平同志复出以后,…必须在党内树立绝对的权威,…最快的树立权威的办法就是打仗。”。不但如此,“…这场仗也是为美国人打的,也就是说为美国人出气……。……此仗一打,美国对中国的经济援助、技术援助、科技援助包括军援和资金源源不断地涌到中国。中美之间的蜜月长达十年之久…”
这无疑是关于越南战争的起因的最离奇的解释了。这么重大的问题,刘政委只凭自己的想象就在报告会上郑重宣布,党纪、政纪、军纪的红线一步全跨过了,确实有胆量。倘若还是邓小平作军委主席,我估计他的保不住军籍。当然,这也反映了中国体制的重大弊端,保密的东西太多,以至于连刘政委这样身居要职的人都蒙在鼓里,不得不凭借小说家的想象力填补空白。其实如果刘政委留心一下李光耀回忆录中关于他与邓小平的谈话,不难瞥见其中奥妙。刘政委的讲话倒让我产生了另一个担忧:一个对权力、权威和战争的理解如此离谱的人,倘若有一天手握重权,恐怕会是中国的萨达姆,不知要为国家惹出什么祸来。
对于他的首长和军中其他将领,刘政委谈论起来也毫无顾忌,随意点评。像:三十八军军长徐勤先、二十八军军长何燕然及“操蛋的”政委、北京军区司令员周依冰、总政联络部部长岳枫、总政组织部邓正明、沈空许其亮司令员、总政主任徐才厚等等,甚至与他不大相干的邓小平、陈云、姚依林、朱容基、(***)、孙中山、严复…,全来他的报告中报到,连十大元帅也没有这样的气魄。我军历史上只有一人与之相若,就是林副统帅之子,当年空军作战部长林立果同志了。空军不断地出这样的人才,真叫人为人民空军捏一把汗。
刘政委以小说家出身,不冒雨不经风一路升上将军,想必十分得意。在报告中他告诉部下:“在军人中,我是读书的;在读书人当中我是军人。”为了让没见过世面的基层干部明白“儒将”的优势,话题横贯古今中外,民族性、道德、宗教、文化…,题目一个比一个大,雄辩地证明了中国文化的劣质性和西方宗教文化的优良。
虽然刘政委大道理言之凿凿,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美国向伊拉克、阿富汗、南斯拉夫、越南、朝鲜…等等难以数清的国家倾泻成千上万吨的炸弹,炸死平民无数,却比恐怖分子撞毁世贸大楼更高尚;也不懂戴安娜公主的命运为什么就比中国的孩子们上学更重要(尽管我们也带女儿去戴安娜临难的现场凭吊了);美国找到中国门上来寻衅,炸了使馆撞掉了飞机,还拿着王伟牺牲开低劣玩笑(刘政委学英文的出身,想必看过在美国颇受欢迎的FOX电视台在中美撞机时期的报道,为什么不向听众介绍一下那几个主持人傲慢又冷血的调侃呢?),中国人却不能讨厌美国是什么道理?
博学的刘政委对中国人不信宗教痛心疾首,不肯告诉他的听众西方宗教的鼎盛时期是正是欧洲文明史上最黑暗的中世纪,今日之西方文明是在文艺复兴时冲破了宗教的禁锢后才发展起来的;刘政委崇仰宗教的高尚,可忘记了人类历史上曾有过基督与真主之间长达两百年的战争,生灵涂炭。连他所热爱的美国也是被杀急了教民冒死渡过大洋建立起来的。布什更是把美国现在进行的伊拉克战争看作新版的“十字军东征”,是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两大文明的对决;刘政委显然也忽略了如今的西方社会正一步步淡出宗教,他拥抱宗教以求强国其实是舍近求远缘木求鱼。更没有解释,为何在野蛮残忍的中国,刘政委所服务的军队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而文明世界的美英军队会残酷下作地虐待战俘。我建议刘政委读一读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看看西方如何看待被他所鄙视的儒教文明。无论如何,能算得上与基督教、伊斯兰教并立的世界三大文明之一,对于一个在刘政委眼里的一无是处的中国,也算不容易了。
从“小说将军”想到了“诗人工程师”。当年三门峡水库的总师诗做得好,可与毛唱和。可大坝建的不怎么样,害了八百里秦川,毁了一条黄河。所以,人还是老老实实干什么吆喝什么的好,作军人就说军事,作文人再编故事不迟,千万不要在治军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小说情节,真打起仗来,害死三军。
四、中国文化害死人
刘政委学英文出身,又对西方文明崇拜之至,可写文章演讲却是彻头彻尾的中国国粹风格——只有用中文写成的文章才能通篇都是煽惑词,其实什么也没说。西方人的文章著作,读之只见学问不见人,读者不知不觉就被拖入学问之中,读完之后,才会想到赞叹的学识。读刘亚洲的文章,无论他在谈论的主题是什么,字字句句都满溢着一个“我”字,为了能让这个字更突出,可以不顾主题和不要逻辑,读者若想绕开这个“我”看明白他想说什么可实在不容易。世人都有虚荣心,但像刘亚洲这么自恋的人可也实在罕见。我不知刘政委有没有试过把自己的某篇文章翻成英文看看能否成文,再讲给外国人听听看他们是否能听得懂?一个窍门是:先用英文把文章写好念给外国人听,倘若他们听得懂再翻成中文,这样至少可以保证主题和逻辑是清楚的。我这不是崇洋媚外,恰恰相反,是知道外国人的头脑比较死性,逻辑稍差便听不懂。只要他们懂了,中国人必是懂的。这事对别人难,对刘政委却正是扬长避短。
五、最后的话
刘政委的文风属曾风靡一时但如今已经风光不再了的“晓康体”,俗称“报告大文学”。特点是情绪强烈言词夸张,偶有所得便要得出普遍真理。且爱利用道义先声夺人令他人不敢质疑,以遮盖自己知识与理性的匮乏。即便是真知灼见,在这样无节制的夸张之后,也变得面目全非——绝对的中国特色。写这种文章不需要储备知识,不必把握事实,不用忍受从观察现实到形成思想的过程中上下求索而不得的痛苦,只要有一只生花妙笔,坐在书斋里胡编就好。对此文体王晓波有过极深刻的评论:这种文章看多了,人会变成文盲。阅读本是一种智力活动,不仅是文学欣赏,更是从的智慧中受益。这种无知识、无逻辑、无理性,只有自以为是的想象和耸人听闻的蛊惑的文章,是对读者智力的亵渎。
客观地说,苏晓康和刘亚洲都是有心国事之士,都有强国的好愿望和好文采,写出的文章颇具可读性,比报纸上的那些呆板的政治八股生动多了,因而有“一言动天下”之功力。只可惜他们对自己感兴趣的主题都缺少真正的知识和深入的研究,却极为自负。苏晓康最后以《河殇》登上绝顶,以超凡的动员能力策动了知识精英们的集体反叛,使中国的改革开放遭受严重挫折,乃至今天中国还在为此付出代价。与苏氏的纯文人身份不同,刘亚洲不但有文人的策动能力,现在还是中国空军的一级长官,更兼驸马爷的背景,他在中国发展的重大历史关头,所传递出来的幼稚思想、畸形的政治倾向,对中国军队肌体的破坏力决非苏晓康可以相比。刘的文章曾在网上热炒多时,未见有有分量的反驳。难道中国已经忘记了苏联的教训,还要在中国军队重演一次么?
刘亚洲在报告中大量的介绍了美国的优越性,许多我都赞同。但是有一点他不肯说,那就是美国军队比中国军队强大的地方就在于,美国军队绝不会让一个既不会开飞机也从没跳过伞,全部的军事生涯都是在政治部门摇笔杆子的人当上空军统帅,无论他小说写得多么好,背景多么显赫。而鲍威尔若在中国军队也绝对当不上将军。刘政委的升迁之路正是中国军队真正的忧患。而据我所知,在刘亚洲道路上走着的,远不止他一人。
我真的为中国军队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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