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封顶:左、中、右细分一说
:八十封顶
整理:墨淡随意
来源:天涯社区
(一) 左右分野的由来
“左”“右”政治分野的起源,比较可靠的说法有两种。法国的说法是:民主政治初期的法国巴黎,塞纳河左岸聚集着廉价住宅区和廉价咖啡馆,是激进的青年知识分子聚集地区。塞纳河右岸则是巴黎的高尚住宅区,那里聚集着达官贵人,高级政治沙龙里充斥着既得利益阶层和保守派。由地理位置叫出了“左”“右”两大阵营之分。
英国的说法是:宪章时代,英国国会中的保守派和改革派壁垒分明。保守派占多数,天然地认为自己的观点历史政治正确,向来政治正确,所以也就会一直政治正确。所以他们坐在大厅右(right,另外一个意思就是“正确”)边,留下(left)的那一边当然就是左(left)了。现在英语中的左翼(left wing),右翼(right wing),也是建筑方面的专用词,指建筑物的左半边和右半边,说明这种说法有一定可信度。
两种说法都指向左派政治和右派政治的关键特征:左派代表理想主义和变革主张,右派代表传统和保守主张。
(二)对现代西方“左”“右”的解读
左和右在现代西方政治、经济、文化派别中成了一种本能的分野,但只要抓住关键特征,不难鉴别一种思想或主张是左还是右。
基督教精神、物竞天择自由竞争的原始资本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精英主义、民族主义、殖民主义、霸权主义,经济至上主义、传统工商业(代表是金融业)利益拥护者、步枪协会,西方右派阵营中这些大块头,统统都代表着西方文明中传统和保守的一面。
而无神论或宗教自由主义、改良资本主义、社会保障拥护者、自然保护主义、平民权益拥护者、性解放主义(这是反基督教的)、信息技术产业利益拥护者、死刑废除者、核武抗议者,这些左派阵营的员,
则无一不是对西方文明的传统或多或少地改良和突破,甚至吸收了大量西方社会的传统死敌:社会主义的主张。
看一个现代西方政党的名字,就很容易鉴别它的阵营:基督教民主联盟:右派。工党:左派。我们的俄罗斯:右派。社会党:左派。绿党:左派中的左派。大赦国际:极品左派。基督教长枪党(黎巴嫩的):右到流脓的极右派。
是左还是右,一定要放到具体的环境历史背景下来看。所谓左右的形成,是从西方资本主义革命算起的,从那时开始的传统和既定秩序才是参考的对象,各个国家和民族的具体情况还有差别。比如东欧一些国家的社会党,当这个国家还是苏联卫星国的时候,按共产党政权的标准来看右得可以,东欧巨变后他们的主张甚至更加往右靠拢,但在国家政治中却变成了当仁不让的左派。
如今的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比起19世纪的样子,拜共产主义运动所赐全部向左大踏步地跑了很远。其中最右的反而是一向在中国人心目中比较开明的美国。欧洲的一些资本主义国家却已经失去了经典资本主义的一些基本特征,变成一种混合体。
美国的向右转并不奇怪。这个国家处于鼎盛的世界巅峰长达几十年,一个阔了几代人的阔佬,自然而然地会转向维护原有-现有传统和秩序,而讨厌变革。小布什神神叨叨的宗教噫语,在很多美国人看来正是神赐美国天赋特权的象征。所以尽管都知道他颇有白痴嫌疑,仍然选他当总统。一些美国的左派在惊呼,如果这种思潮持续下去,美国会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民主教权国家:-)
(三)一般意义下的社会政治光谱
个人看法,把一个典型社会的各种政治派别分为7个梯级最合适。极端左派,激进左派,温和左派,中间派,温和右派,激进右派,极端右派。再细没有太大意义,过粗则会产生重大的误判---有时候,同一阵营中相邻两个梯级之间的斗争也会极端残酷,例如中国“反右”期间激进左派对温和左派的毁灭。
极端左派,是社会最危险的敌人。因为极端左派的本质是暴力与毁灭。极端左派除了自己什么也不想留,摧毁一切现有秩序,一个社会中极端左派取得了胜利,必然发生浩劫。极端左派还有一个可恨之处,是下节的主题。
极端右派,是社会次危险的敌人。极端右派的本质是暴力与奴役。极端右派极力想建成森严的等级制度,少数人赤裸裸地奴役大多数人,社会只分主人(精英,寡头)与奴隶(贱民,草民,工具,叫什么都可以),这是人类社会最古老的传统。极端右派之所以只是“次危险”,是因为他们的秩序虽然混账,但毕竟是个秩序。一个社会中极端右派取得了政权,带来的必然是残酷的压迫与奴役。
激进左派,通常是社会变革的实施者和混乱的制造者。他们认为变革是必须的,不惜大规模牺牲秩序,生命和财产。
温和左派,通常是社会变革的设想者,自以为体现着社会的良心。他们认为变革是有益和必须的,但必须循序渐进。温和左派通常是牢骚最多和树敌最多的倒霉鬼。(我个人不幸落在此位置)
温和右派,通常是社会稳定的保障和社会各种价值的保护者。他们认为传统和现有秩序弥足珍贵,变革的想法可以理解,但多半会带来更多的负面影响。
激进右派,通常是社会保持现状最有力的拥护者,最大的既得利益群体。他们认为传统与秩序不容触犯,变革者全是应该扔出去的垃圾。激进右派在正常情况下都掌握着社会中非常大的物质能量,尽管他们不一定在舆论或政治力量上占优势。
中间派:沉默的大多数。他们要么政治恐惧,要么政治不敏感。
对判断一个政权是温和为主流,激进为主流还是迈向了极端,有两个简单标准:开始大规模妨碍言论自由意味着从温和走向激进,开始大规模洗脑意味着从激进走向了极端。无分左右。
(四)解读现代中国的左与右(上)
现代中国的“左”与“右”让很多人困惑,怎么在主张和表现上和西方社会中的左与右颠倒了?本楼楼主的中心问题就是这个。
要理解这个现象,就要理解左右政治分野中最大的一个秘密:
“极端左派与极端右派,其实只有一线之隔”
这是一位老思想家的论断。是谁我忘了,我要加上一个个人的注解: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极端左派政权。只有极端左派运动。极端左派运动的胜利者,只要没有疯狂到自我毁灭的程度,必然在短时间内蜕变为极端右派政权。
--加上那个“自我毁灭”的例外,是因为世界上毕竟真有波尔布特这种疯狂到胜利后立即自我毁灭的极端左派。
原理非常简单。极端左派毁灭了所有秩序之后,短时间内就会发现社会没有秩序无法运作。现在他们开始在一张白纸上作画,立即就会选择人类历史上个人费效比最高,最能实现人的贪婪欲望与权力欲望的秩序:极右政治。以暴力的毁灭结束,以暴力的奴役开始!这已经不在现代政治解释的局限内,而是很基本的人性。中国历史上周而复始的农民起义变成改朝换代,共产主义国际运动胜利的国家无一例外地走上极权之路,其原因都在这里。
政治光谱的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只有一线之隔,这绝不是奇谈怪论。我们先来看历史上最著名的极右政权:希特勒的第三帝国。纳粹党的名字就很值得玩味:“国家(右派关键词)社会主义(左派关键词)工人(极左极右派都喜欢的关键词)党”
希特勒德国的政治经济政策,尤其是在其前期,有非常多的极左派特征。大规模公益劳动,大面积的社会底层均富,强调劳工利益。。。第三帝国的前期,比同时期的苏联更像马克思笔下的社会主义。
然而希特勒德国的政治主张是标准的极右派,他真正的创造是把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夸张到极端程度。极右派的等级理想和精英理想并没有变,改变的是奴役对象:低等民族是奴隶,雅利安人是主人,德国人是主人中的主人,德国权贵阶层是主人中的领袖。这样在德国人民这个主人群体中,极左派那一套东西效率又高,兴奋剂左右又强,何乐而不用呢?希特勒的这一套和古希腊的斯巴达人一脉相传,而斯巴达人虽然实质是军事奴隶主,但斯巴达民族内部却过着“共产主义”生活。
一位历史学教授赠给我的一本希特勒传记上,希特勒像旁边题着:最后一个斯巴达人。
现在回到中国。新中国的“左”“右”在80年代之前,基本是与世界标准符合的。整个共产主义运动,相对于世界主流和传统的资本主义来说,全部是左派。这样中国共产党中主张学习一些资本主义的好东西,与旧世界妥协一点的人,当然就是左派中的右派,比如1960年代反右中被清洗的右派分子,其实他们按照标准分法应该算反思后形成的温和左派,但共产党中的激进左派就把他们当右派处理掉。
处理掉这些人之后,毛公却发现,当时共产党中应该是激进左派的一大群当权派,如刘公,彭公者及其周边势力,,思想上却在向温和左派靠拢!于是毛公彻底怒了,他发动了文化大革命。新中国政权从建国时的温和左派主流滑向激进左派主流,到此进入极端左派运动。
文化大革命毁灭了中国的绝大部分传统与秩序,同时也毁灭了共产党内除极端左派外其他所有人的信念和理想。1976年毛公死,几年后天真烂漫的华公倒,中国政权急速滑向极右。
邓公这个老牌右派,对八九十年代政治导向的指导是:“要警惕右,主要是防止左”。这句话这样解读:“为了维护我们这个集团的政权,我们要警惕返回资本主义的论调,因为那取消了我们的执照。但是像原来那样折腾是不行的!别再走下去了。”邓公这句话充满了实用主义的智慧,所以邓公伟大。
邓公死前醍醐灌顶,一手操办了中国政权进入极右的标志性事件。
(五)解读现代中国的左与右(下)
到如今,中国的政治是在极右和激进右派之间,表现为威权专制统治,下力不少但效率基本为零的洗脑,行之有效但界限分明,程度克制地妨碍言论自由,国家权贵阶层完全占有政治权力。
中国的经济是标准的资本主义激进右派,贫富悬殊,自由到无序的资本主义竞争,官僚资本和权力资本横行霸道,国际资本巨鳄畅通无阻。
当然,也有厉以宁这样标准的极端右派经济学家现世,公开讲8亿劳动人民是少数特权阶层宝贵的财富这种大实话。
中国的文化是温和右派占主流,官方推行激进右派但很没效率,比如“施琅大将军”就被骂得狗血淋头,民间渐有温和左派的萌芽。
总而言之,中国目前是一个在世界队伍中非常靠右的原教旨资本主义国家。右到了绝大多数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右边。唯一特殊的是那张“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之皮,因为那是中共祖传的无限期营业执照。
揭开这件皇帝的新衣,现在网上奇怪的左右之分就迎刃而解:
网上自称“左派”者的言论:
“为了维护祖国的统一,不惜炸平台湾,核战美国。” 多么标准的极右派主张!
“大清帝国开疆拓土,对中国的贡献历朝最大。”多么标准的激进右派观点!
“恢复伟大传统,创建新世纪的新儒家。”多么标准的温和右派主张!
网上自以为“右派”者的言论:
“拿起武器,推翻党国,不自由,毋宁死。”多么标准的极左派口号!
“中国就是要乱,大乱之后才有大治。”多么标准的激进左派观点!
“和平演变大概是最安全的兴国之路。”多么标准的温和左派主张!
这左与右的全盘颠倒,完全来自于 中国政权=共产党=左 这个荒谬的等式。它错大了。正确的等式应该是
中国政权=以中共为核心的中国权贵阶层=右、右、右
中国人真是善于创造奇迹的民族。上一个由共产主义运动走向极左,再蜕变为极右的国家俄国,在政治蜕变后,经济文化上长期停滞在左派政策的枷锁里,最终不配套而崩溃。但中国政权蜕变为极右之后短短的二十年时间,经济与文化却活生生硬扳到了右派大轨道上,这辆七拱八翘,配套成龙的老爷车在发展道路上飞驰,洒下一路鲜血与苦难,奔向不可知的明天。
录鲁迅诗一首,献给坚韧的中国人民:
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
英雄多故谋夫病,泪洒崇陵噪暮鸦。
(六)娱乐一下 庸俗一下
政治的话题太沉重了,我们最后来娱乐一下。楼主问道了文化问题上的左右分野,我们就来观察一下最近炒得火热的“郑星丑闻”中的左右情况,这是个典型的道德/文化课题。
我的观察如下:
极端左派
观点:郑星是英雄!全中国淫民团结起来,去口爆这个JB社会上所有的人妻!
评论:很好,在这个事件中没有浮出水面。不过,如果我们这个社会继续不善待那些深受压迫的民工,毕业后无法就业的落魄学生,他们会出现的。
激进左派
观点:婚外情现在流行得很!我们都无所谓!那老公鼠肚鸡肠的恶心!
评论:人不多,代表人物是守望者TS中赫赫有名的四大金刚。
温和左派
观点:人家的私事,虽然品性是不怎么样,该人家自己解决吧。讨伐什么讨伐?
评论:人也不多,但不少人这么想,不愿意说。因为说出来得罪几乎所有人(本人又不幸落在这个区域)
温和右派
观点:同情老公,鄙视狗男女。大家使劲骂,但不要去骚扰别人现实生活。
评论:人最多(当然只是在所有发言者中的比例)。社会秩序的柱石啊。。。
激进右派
观点:BP男,KB女,恶心之极,不如去死,坚决声讨到公开道歉,不然顶到断网。
评论:人真不少。能量真不小。不过你们能坚持那么久吗?
极端右派
观点:打成贱民,公司拒聘,所有公用事业拒绝服务,株连12族(传统9族+同学老师校长),踏上1亿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评论:令人忧虑地多!你们怎么比永乐皇帝株连10族还狠两族?法律何在,公民权何在,人的基本尊严何在?如果这个社会继续不善待那些深受压迫的民工,毕业后无法就业的落魄学生,下岗后没有生计的中年劳动者,退休后没有生活意义的老官僚,这种声音就会更多。如果党国的某个关键位置上出现一个有谋略的野心家,这些人还会组织起来,这些人的主张还会部分变成现实。
中间派
观点:“郑星是谁?”
“我又来娱乐了,今天发展怎样?”
“幽月儿的照片我看见了。结论:D cup!”
“你们TMD都是吃饱了撑的!”
评论:真正的大多数。还是人民伟大。。。。
(七)“自由”与“平等”置身何地?
本楼楼主最困惑的问题是:“左右两派对于国家经济和私人,分别是钳制和放任,放任和钳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颠倒?”
谈到本来意义上的“左”和“右”,我们时刻不要忘了,它是基于资本主义制度理念的。在社会主义运动中的使用只是一种延伸。我多次提到“原教旨资本主义”这样一个概念,资本主义革命的原始口号是“自由,平等,博爱”,一直喊到今天,但随着资本主义的改良,意义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原教旨资本主义的“平等”,决不是提倡个人的结果或者待遇平等,而是提倡机会和规则平等。社会中每个个体的初始条件可以不平等,智慧能力与手段可以不平等,社会提倡的唯一平等是人人在竞争中有相同的规则。这一主张主要是针对资本主义的宿敌:封建等级主义。封建等级主义的在不同等级运用不同规则,而且这个等级是血统固定,基本不流动的。
原教旨资本主义的“自由”,是一种丛林的自由。基本规则之下,大家自由厮杀,强者存,弱者亡,强者发展,弱者凋敝,强者统治,弱者服务。物竞天择,如同达尔文笔下的生物进化场景。“社会达尔文主义”这一极右资本主义理论中的王者,名字即来自于此。这种“强者的自由”,非常强调社会的统一规则,从来就不青睐个人的异化和个人对传统规则的背叛,如同达尔文进化理论中发生“非适应性变异”的物种,那是淘汰的对象。而发生“适应性变异”的强者,则拥有重新制定规则的权力。
现在我们来观察现代右派资本主义的经济和个人文化理念就很清楚了。经济上的放任,正是放任强者生存的自由竞争。富人减税,弱化社会保障,弱化政府调控的、肯定向穷人倾斜的再分配,支持垄断,支持经济殖民主义,凡此种种,都与原教旨资本主义一脉相承。美国经济中,以金融业和能源工业为代表的传统产业,和以信息产业为代表的新技术产业,旗帜鲜明地分别站在右边和左边,这个现象就非常本质。金融业和能源工业是长期以来聚集资本的传统强者代表,而信息产业是新来的白手起家者的代表。
个人文化上,右派资本主义一如既往地蔑视离经叛道者。无神论,同性恋,环保疯子,堕胎医生,这些社会异类想把社会改成什么样子?他们不敬畏上帝不努力工作不积累财富不扩大生产,不肯勤勤恳恳,循规蹈矩地地做一个经济动物,在原教旨资本主义的眼中,他们就是有序社会的垃圾,崇高规则的破坏者,他们当中最坏的,最不可原谅的就是共产主义者。而现代右翼资本主义虽然已经向左走了很多,仍然把他们看作是pain in the ass。
所以说,钳制与放任并非本质,而是实现理念的手段。右翼资本主义对经济运作的放任和对个人文化的保守决不矛盾,它们的对象根本不同,对规则下的竞争,右翼资本主义尽量放任来巩固它。而对规则本身,右翼资本主义坚决保守。
当代中国这一极右寡头资本主义政权,在经济的放任和文化的钳制两方面,都比当代其他主要资本主义国家有着更夸张的表演。(晚上下一节)
(八)当代中国的右翼资本主义经济(上)
与十九世纪到二战前纯正的原始资本主义经济比较,当代中国的经济甚至站到了更右的地方,能与中国相提并论的主要国家只有道路类似的俄国,虽然二者采用的具体手段不同。八十年代流行一时的“补课”理论,虽然被官方严厉否定,但其经济主张却被更加激进地执行了--当然,政权本身缺省正确,不予补课,承担补课义务的是普通国民和国民经济。
西方资本主义在夺取社会主导权的同时,不是彻底打倒了封建等级制度和旧统治集团(如法国),就是打残了他们(如君主立宪的英国和日本),更幸运的是没有这个传统包袱(如美国)。而中国和俄国,却是从极左运动自身急剧蜕变成极右政权,经济上180度转向资本主义的同时,原有社会权贵集团仍然盘踞在社会的统治位置上,俄国还要直率一点,原有社会权贵集团纷纷易帜换皮,人群虽然还是那个人群,招牌却诚实地改变了。而在中国,权力者甚至连这个招牌都不用换。这样的资本主义经济,既努力学习原始资本主义丛林式的奴役与竞争效率,又保守着等级社会和极权社会厚颜无耻的社会不公正和寡头垄断。
原始资本主义的一大特征是夺取农民土地,把他们从农村驱赶出来,充当资本的劳动力。中国当代资本主义在这一点上有着更优越的地位:土地夺取早就完成了。所以它更加轻松地“征用”土地,或者利用农产品强制价格的杠杆,把农民从农村驱赶出来,充当资本的劳动力。比原始资本主义更右的是它还不给这些人与城市劳动者相当的地位,仍然用户口制度把他们绑定在社会最低等级上,以便更低成本地使用。
原始资本主义的垄断巨头们,理论上从初始状态差不多的自由竞争中优胜劣汰而产生,实际上有一部分是这样,也有一部分是继承旧集团财富和社会权力而产生,双方的差异和竞争导致了他们内部的不断争论和政策调整,也间接导致了资本主义的改良。而中国的资本垄断巨头,清一色地从原有权贵集团中产生。概念上属于全民的国有大型企业只在中国极左运动开始之前,权贵集团还没有蜕变为资本集团的时候,企业本身向全民提供产品时还不进入市场经济体系,而是国家随便补贴,随便定价的时候,还能说说有点“全民”性质。现在的全民制国有大型企业毫不含糊地全部属于权贵集团。它们决策与全民无关,股份与全民无关,产品和全民真金白银地市场买卖,资本和利润由管理者和权贵集团的本体:政府来任意支配。即使是这样实质化的权贵寡头垄断,也不能满足权贵集团的要求。他们正在通过管理人持股,私有化拍卖等种种名义上很现代资本主义,实质上完全是权力运作的手段,把权贵集团对垄断企业的产权合法化,正当化。这种清一色权力资本垄断,根本跳过了原始资本主义的有序竞争阶段,整个集团原封不动,直接进入马克思笔下“最凶恶的”资本主义阶段:垄断资本阶段。
(九)当代中国的右翼资本主义经济(下)
这种完全蔑视机会平等原则,完全以权力作为唯一规则,完全以旧等级为蓝本改变一下杠杆就变成新等级的资本主义,比任何其他当代资本主义都不讲公正。那么效率呢?从这个新的资本集团本身的角度来说,它非常有效率,资本的积累不需要从头做起,转移一下产权就搞定。但从整个社会的角度来说,它完全压制了资本主义社会最本源的效率:每个个人满怀希望参加公平竞争而迸发出来的创造效率。中国的资本主义,还没有进入它的青春期,就进入了它的老朽期。中国真正的民营资本,根本没有得到过相对公平竞争的机会。而中国经济中最有活力的部分--外国资本,它们倒真不怕中国国有垄断资本的竞争,因为国有垄断资本真正的力量所在:政府权力,对他们没什么威慑力和压迫力,反而是它们收买利用的对象。
随便举两个近例,房地产业的掠夺和银行改制改革,这是权力在产业界和金融界粗暴攫取资本的两个典范。
房地产业:建筑工程本身是成本的小头,真正的价值在土地上。全民所有的土地--权力干预强行规划征用--权力干预低价出售--开发后高价出售商品房。想买低价房不可能,土地这个中间商品由权力垄断抢劫和出售,但它的后续产品房产,却要“市场化”,因为中国人多地少,永远是卖方市场。权力就这样赤裸裸地抢劫名义上属于全民的土地,然后通过房地产巨头卖给全民。
银行改革:国家信用担保的垄断国有银行--大量吸收人民储蓄--权力腐败交易的私人贷款和国家指令的企业贷款造成的坏账将其掏空--国家财政补贴近万亿进行银行改制,抹平坏账。就这样,权力空手从银行拿走人民的钱,然后权力公开用另一部分人民的钱把漏洞补上,以免这个摇钱树倒掉。
即使在当代最右倾,最守护统治集团利益的资本主义经济中,这样直白的政府性劫贫济富也是不可想象的。中国的税制为什么烂到完全不切实际,执行又完全两回事?因为在其他当代资本主义国家作为政府主要调控和再分配手段的税收,在中国没有那样的地位。中国税收主要承担调控作用(而且也不是调控的主要力量),而再分配就靠垄断土地这样的必需品和金融这样的生命线来执行。在中国,权力腐败不是执政集团所说的那样是它的病症,而是执政集团的步调一致,花样各有千秋的经济手段。中国政权不腐败就无法完成保证它的利益前提下中国彻底的资本主义化,因为它不可能选择正大光明地去完成,那样它得下台。
中国经济的现状根本和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的“钳制”和“放任”度无法相提并论,因为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的宏观经济调控或多或少是执行再分配社会财富,抑富救贫,缓解资本与劳力,精英与平民,强者与弱者之间的矛盾,这也是资本主义改良运动的主要目的。
中国目前的资本主义经济政策是完全放任权力资本的强者对其他人的掠夺,甚至积极出谋划策,创造条件来加强它,甚至连经典资本主义冷漠的的个体平等原则也不屑于遵守。这位补课的学生,站在了比各位老师的出发点更蛮荒的位置上。
(十)当代中国的右倾人文思潮(上)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极权国家,即便它在政治秩序和经济秩序上蛮荒到了很可怕的程度,但碍于民智渐开,也有相对开明的地方:相对温和的人文环境。言论自由是社会人文环境最重要的标志,而对言论自由的大规模妨碍,是一个激进政权的标志。说“妨碍”而不说“压制”,是因为妨碍有很多种手段,并非只有专制政权的焚书、禁言、关思想犯才是妨碍。资本主义民主社会中,政府妨碍言论自由的事情也随时在发生,手段更加微妙,往往以误导和打击对象信誉这样的间接方式展开,比如美国政府的经济渗透传媒产业,比如陈水扁的诬告TVBS电视台。
近十多年中国政府对言论自由的妨碍,处于一种非常罕见的状态。中国社会所有的言论途径中,划出了一道清楚的线:线以上是书籍、报纸、杂志、教材、课堂教育内容、社会科学研究成果、电视、电影、公众人物公开言论。线以下是互联网言论、中国大陆公民私人言论、非中国大陆公民的所有途径言论。前者可以统称为“显学”,后者可以统称为“隐言”。
对于显学,言论自由的妨碍尺度非常严厉和粗暴。执行严格的审查制度,采取严厉的报复措施。媒体和正式出版物有关政治的内容完全是自动答录机,有关经济的内容会受到严格的导向,其他内容也要经受苛刻审查。教育界和学术界所有敏感问题都有钦定说法,越雷池一步就有遭到报复的危险。
对于隐言,可以说是完全的放任。私人言论的自由相信每个人都有体会。对互联网,政府也有一些控制的努力,但基本是防不胜防--我,还有很多人可以在这个论坛上大放厥词就是明证最耐人寻味的是政府对于所有非大陆公民(包括外国出版物,外国公民和港台海外中国公民)言论的态度:不理睬,不反驳,不禁止。大学图书馆和书店里找不到一本中国大陆公民写的关于政治的,说真话的书,但乔治·奥威尔的《1984》《动物庄园》却堂而皇之地放在那里。中国大陆社会学家和经济学家惨到了失去公信力的地步,而中国香港公民张五常却天天恶毒攻击权贵集团,没人把他怎样,或者不许他说。
甚至一些统治集团内部的言论,尺度也令人吃惊地宽松。比如《改革内参》(这本内部刊物有一个滑稽的阅读下限:“党群部门在职处级,行政部门在职副局级”,严禁外传,上网),上面很多文章涉及的问题非常本质,论点非常尖锐,绝不在天涯最“反动”的文章之下。限于安全考虑我就不举例了。
历史上妨碍言论自由的政权,有的搞得“道路以目”,有的焚书坑儒,但对于显学和隐言的尺度基本是一致的,即使妨碍能力会有区别。现代中国的二元言论自由,可以说是人类史上的一大奇观。
(十一)当代中国的右倾人文思潮(中)
当代中国统治集团,在理论、人文和道德上确实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地位。社会主义运动的意识形态早已破产,中国传统的东西也早已毁得差不多,西方文明和西方资本主义民主意识形态不断渗透,一方面自己正在实践,另一方面却又对自己的生存构成致命威胁。3个可能的认真选择都被排除了,于是只能采取一种非常折衷、非常自私、非常虚伪的方案:
----以僵尸一般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作为皇帝的新衣。(连伪装都算不上,人人皆知)
----以恢复中国传统作为烟雾弹。操控公众情绪,提高凝聚力。
----以西方文化和意识形态为用,但台面上坚决抵赖,拖延承认,以防招来对自身合法性的公开质疑。
这样,遮羞布,烟雾弹,工具,执照都照顾到了,曾经精神上处于洗白状态的中国政权,洗白到“白猫黑猫论”这样不讲理性的程度,现在重新武装起来,粉墨登场。从一个非常尴尬的两难处境中找到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解决方案,你能说中国的统治者没有智慧吗?缺乏的只是廉耻。
中国奇特的二元言论自由,正是这一方案的具体体现。凡是台面上的冒犯,关乎遮羞布的安全,关乎执照的安全,关乎当面拆穿谎言的尴尬,必须严厉打击。凡是台面以下的冒犯,你我大家清楚,就管不了那么多了,都管就成了较真,我们本来就是以西学“为用”的,台面下都要较真,岂不是用不成了,大家都不爽。至于外人,完全不在我们这个虚伪系统内部,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统治者并没有禁止人们心里明白。
于是台上一番话,台下另一番话成了中国见惯不惊的社会场景。
于是纸上一回事,实际另一回事成了中国众人皆知的社会常态。
于是腐败大家可以做不可以说,卖淫嫖娼大家可以做不可以合法化,职工可以下岗不可以叫失业,干部可以退二线不可以叫下台,面子意识和取名学发扬光大到中国有史以来的顶峰。执政集团法理的缺失导致了其政策的公开虚伪,这种公开虚伪又弥散到中国社会道德,人文理念的各个角落,造就了一个大家公开说假话,背后发牢骚的虚伪社会。
虚伪,就是当代中国人文的关键词。
在这种虚伪的大氛围下,中国的教育界,学术界,文学艺术界,媒体界,这些原本应该引领民族思想,提供社会文化营养的人群,也被推到了一个两难处境下。台上,什么也不能说,除了说谎。台下,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们职业的位置就该在台上面对公众,在台下已经失去这个职能的意义。因此现代中国的文化精英群作为一个整体,表现出一种虚无和淡出的精神状态。
老师叫学生背书考试就行了,传道解惑育人再也不要提起。学者发论文骗经费就行了,不像某些人一样出来说房价还不够高就算有良心了。作家写写给自己看的天书就行了,销路要靠“用肉体写作”,真要用灵魂和良知写作,出不了版。记者和编辑拿拿红包就行了,真实不是你几个坚持得了的。中国的“显学”界,就这么像沙滩上的鱼一样晾着,彻底脱水和阳痿。
反而是中国的互联网言论与民间其他个人言论,由于在那根“红线”以下,充分享受了10年的自由和成长,滋生出大量富有生命力的思想成果。要观察现代中国的主流人文思想,这些“隐言”才是观察点,虽然由于其流动性,匿名性和发散性,对它们的准确观察会十分困难。
(十二)当代中国的右倾人文思潮(下)
谈到中国当代的“隐言”,就不能不提到一个名词:愤青。
年青人是容易愤怒的,也是容易走极端的,特别是社会下层的年青人。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历史现象是:无论极端左派还是极端右派,都最容易在这个群体中招募自己的思想同情者和社会冲锋队。褐衫队如此,红卫兵也是如此。年青人的愤怒,不太注重理性思考,他们当中思想逆反性较重,对权威比较敌视的一群,往往走向激烈的左派,而盲从性较重,对“社会公敌”比较容易上火的一群,往往走向激烈的右派。
曾几何时,中国的“愤青”主要的愤怒对象是政府、社会主义、腐败。流行词汇是全盘西化、和平演变和补课。当这一代愤青已成愤中愤老,甚至不再愤怒的时候,中国的新一代愤青愤怒对象已经变成了日本、台湾、民运、腐败,流行词汇是新左派、统一、中华帝国、与日决战。至于任何时候都不能无视,充满象征意味的“美国”,两代愤青都是又爱又恨,虽然爱恨理由不同。
不能不佩服中国政权在官方理论被所有人不屑一顾的情况下,还能把社会人文思潮调控到这个程度。其实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招,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向来是极权政治面临威信破产时,所能够乞灵的最后一张王牌。
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是两个非常中性的概念。民族主义是一个民族凝聚力的保证,但是再多走一步就到了种族主义。爱国主义是一个国家精神力量的源泉,但是再多走一步就成了大国沙文主义。
所有的极端右翼政权都把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供在大殿的中央,并提供足够的原料保证它们过火越界。所有的极端右翼政权都必须制造外部的集体仇恨对象,这样才能保证持续的注意力和高温。这种把戏的目的就在于混淆主要社会矛盾,转移人民对内部社会弊病的不满情绪,制造外部恐惧来增加人民对自己的向心力。
让人惊讶的是,中国的统治者在这一套把戏上并没有花太多力气,中国民间和年轻一代的右翼情绪可以说大部分是自发的。统治者所做的最重大的努力就是坚持制造教育和知识空白。中国有很多抗日纪念馆,却没有一个文革纪念馆。中国有很多关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的文学艺术作品,却没有一个敢正面描写1959-1976的作品。中国的所有台上言论中不小心提到那个年代都用“那个疯狂的年代”轻轻带过,却从来没有人公开追究,世界上并没有一种传染每个人的严重精神病,全民的疯狂从何而来?
这种只允许一部分社会历史事实被描述的教育,造成了年轻一代中很多人对社会矛盾轻重缓急的严重误判和选择性失明。
当代中国的右倾人文思潮(下)---续完
当今中国社会的外部环境,可以说是相当和缓的。几十年无战争,除台湾外无明显对立者,中国与世界的主要关系是交流,而非对抗。而内部环境却问题多多,矛盾尖锐:社会贫富对立,政治体制野蛮,经济发展严重失衡,精神财富极度匮乏。抗战时期外敌入侵时,有一句名言是“敌未出国境一日而言和者即为汉奸”,这话虽然极端,但还是体现了因势而倡言的理性。我今天可以套用一句:国家没有重大外部危机时煽动民族主义者,即为国贼。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社会人,让他一辈子买不起房的并不是日本。日本在战后除了跟中国吵架之外,跟中国最大的经济不平等就是借了些低息贷款给我们,贸易优势?你情我愿的。政治也不平等,不过受气的是日本一方。也许日本最不可原谅之处就是同样从废墟开始,比中国发展得好太多。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社会人,让他读的大学变成野鸡大学,读完大学也找不到工作的并不是李登辉与陈水扁。这两位只管得着台湾。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社会人,让他办任何事情都得通关系走后门,在权力面前装孙子的并不是所谓民运分子。中国民运在美国目前堕落到只是个经济行为。
然而,现代网络社会的典型时尚却是一个野鸡大学出来找不到工作买不起房,连后门都走不到的年青人,上网先看奇袭东京的YY小说,看累了去天涯国观骂下“右派”的狗,然后上军事论坛讨论台海之战时如何对付美国的航母舰队。录天涯歪诗两句欣赏一下这类人物的理想境界:“富士山头飘汉旗,樱花树下赏胡姬”。他们未曾想过,即使这荒唐的理想真的变成现实,“樱花树下赏胡姬”的仍然是现在“天上人间赏汉姬”的人物,而他自己仍然是那个网吧吃泡面,月末等工钱的人物。
这就是年轻一代右翼民族主义思潮的本来面目。仇恨教育制造了这种精神远视眼,而理性教育的缺失来确保这远视眼偶尔想看看近处的生活时,没有眼镜。本来这个人群单独的思想偏斜并不成其为严重的社会问题,但现实却是更多的独立知识分子,更多的社会中坚阶层,也受到这种思潮的侵袭而变得仇外。
除了民族主义的过分泛滥,民间右翼思潮的另一个重要方向是“正统”思想正在大兴其道。这种“正统”观念,是不论曲直是非,只讲成王败寇的正统,是统治者最喜欢的顺民思想,也是右翼精神中最非理性的一种。
“不能乱!稳定是压倒一切的。”难道暴政的稳定也是压倒一切的?你是不是暴政?这个不允许讨论。这个论调中还有一个狡猾的偷换概念。稳定的反面并不一定是无序的混乱,可以是渐进改革,可以是全民的讨论。八十年代开始的改革本身就是对以前那种植物人式稳定的反动,到了继续改革必然触及统治阶层本身利益的程度,他们就开始大谈稳定,并得到不少附和。
在这个大合唱中,演不完的清宫辫子戏,夸不完的明主明君,众多顺从既成主人的汉奸貮臣纷纷翻案,显学界的某些聪明人担任了最厚颜无耻和收获臭鸡蛋最多的一个声部。而自由言论中的跟唱,毕竟不好意思如他们一样睁眼说瞎话,于是把矛头指向所有与政权掌握者对立的异端。
无条件讨伐异端,是激进右翼思想中最典型的表现。目前与中国政府对立的异端五花八门,有国外民运分子,国内民间异议分子,邪教,国内正常宗教人士,台湾。。。。。。他们对立点各有不同,有确实危害中国社会的,也有只是想帮忙的,还有代表着一些新思路和希望的,然而在“正统”的铁拳下,他们全都是敌人。
对正统的无原则拥护,对异端的无条件讨伐,正在扼杀部分中国人思想中的理性,孤立另一部分没有遭到扼杀的人。这正是奴役者希望看到的:没有任何领袖或者政策能够“解放”中国,只有全民的知识和理性,才能突破我们身上的枷锁。
「 支持!」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