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难怪,民主的概念与体制本是西方所产,从游牧时代一直延伸到工业化和信息化时代。那里的民主虽一度与古代的奴隶制相配套,一度与现代的殖民主义相组合,但毒副作用大多由民主圈之外的弱势阶级(如奴隶)或弱势民族(如殖民地人民)消化,圈内很多人感受不会太强烈。他们即便也痛苦过、危机过、反抗过,但堤内损失堤外补,圈外收益多少可有助于减灾止损。就一般情况而言,他们更多的印象来自官吏廉能、言论自由、社会稳定、经济发展等圈内的民主红利,有足够理由为民主而骄傲。有机构宣布:世界上前十位最廉政国家中有九个实行民主制。仅此一条,就不难使民主成为很多人的终极信仰乃至圣战目标——十字军刀剑入库以后,民主义军的炸弹不时倾泄于外。
后发展国家似乎有点不一样。它们移植民主既缺乏传统依托,也没有役奴和殖民等外部收益以作冲突的回旋余地,各方一较上劲就只能死磕。一旦法制秩序、道德风尚、财政支持、教育基础等条件不到位,民主大跃进很可能加剧争夺而不是促进分享。小魔头纷起取代大魔头,持久的部落屠杀、军阀割据、政党恶斗、国家解体和管治崩溃,成了这些地方的常见景观。迄今为止,二十世纪一百多个“民主转型”国家中的绝大多数,一直在民选制和军政府之间来回折腾,在稳定与民主面前难以两全,前景仍不明朗。自以为民主了的俄罗斯、新加坡等不入西方政界法眼,蒙受一次次打假声讨。靠全民直选上台的巴勒斯坦哈马斯政府更被视为恐怖主义。中国1911年至1913年的民主,引发了时旷日久的混乱与分裂,后来靠多年铁血征战才得以恢复稳定和统一国家。1966至1968年的红色民主同样导致灾难,最后借助全面军管和反复整肃才收拾残局。毫无疑问,很多过来人对此心存余悸,对民主化的性价比暗自生疑。民主教练们虽然硬在一张嘴,硬在台面上,实际上也经常无所适从。美国就支持过皮诺切特(智利)、苏哈托(印尼)、马科斯(菲律宾)、佛朗哥(西班牙)、索莫查(尼加拉瓜)等多个独裁者。据前不久《国际先驱导报》报道:当伊拉克的爆炸此起彼伏,美国纽约大学全球事务中心的智囊们立刻向政府建言:必须在伊拉克建立独裁。
大多后发展国家似乎一直是民主培训班的劣等生和留级生。是这些地方的专制势力过于强大和顽固吗?是这些地方缺少足够的物质资源和杰出的民主领袖?抑或这些野蛮人从来就缺少民主的文化遗传乃至生理基因?……
这些问题都提出过的,是可以讨论的,然而误解民主也可能是原因之一。
误解源自无知,源自操作经验太少,源自很多人只是在影视、报纸、教科书、道听途说中遥望梦中天国,对具体实践十分隔膜。这些误解者最可能把民主当成一首抒情诗而不是一张施工图,缺乏施工者的务实态度、审慎研究、精确权衡,不断总结经验的能力,还有因地制宜除弊兴利的创造性思考。一般来说,抒情诗多发生在大街和广场,具有爆发力和观赏性,最合适拍电视片,但诗情冷却之后可能一切如旧。与此不同,施工图没有多少大众美学价值,不能给媒体提供什么猛料,让三流演艺明星和半吊子记者使不上什么劲。它当然意味着勇敢和顽强的战斗,但更意味着点点滴滴和不屈不挠的工作,牵涉到繁多工序、材料以及手艺活,任何一个细节都不容人们马虎——否则某根大梁的倾斜,一批钢材或水泥的伪劣,可能导致整个工程前功尽弃。
成熟施工者们还必须明白物性万殊和物各有长的道理,不会用电锯来紧固螺丝,不会将水泥当作油漆,更不会在沙滩上坐想高楼。这就是说,他们知道民主应该干什么,能够干什么,知其短故能用其长。
作为管理公共事务的现有民主,其实也有力所不及之处,有一用就可能出错的地方:
涉外事务——用民主治理内部事务大多有效,反腐除贪、擢贤选能、伸张民意等是人们常见的好处。但一个企业决议产品涨价,民主时往往不顾及顾客的钱包。一个地区决议建水坝,民主时往往不顾及邻区的航运和灌溉。一个国家的民选议会还经常支持不义的对外扩张和战争。对印地安人的种族灭绝就曾打上入侵者或宗主国的民主烙印。二十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也曾得到民主声浪的催产:一旦议员们乃至公民们群情激奋,本国利益最大化顺理成章,一些绥靖主义或扩张主义的议案就得以顺利通过民主程序,让国际正义原则一再削弱,为战争机器发动引擎。其实,这一切并非偶然事故,与其归因于小人操纵民意,勿宁说是制度缺陷的常例。民主者,民众做主也,意指利益相关者平等参与公共事务的管理。如果这一界定大体不错,那么以企业、地区、民族国家等等为单元的民主,在处理涉外事务方面从一开始就违背这个原则:外部民众是明显的利益相关者,却无缘参与决策,毫无发言权与表决权。这算什么民主?或者说这种民主是否有重大设计缺陷?即便在最好的情况下,这种半聋半瞎的民主是否也可能内善而外恶?
涉远事务——群体如个人,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经常表现于追求现时利益最大化,对远期利益不一定顾得上,也不一定看得明白。俄国的休克疗法方案,印度的锁国经济政策,都曾是民主的一时利益近视,所谓远得不如现得,锅里有不如碗里有,只是时间长了才显现为令人遗憾的自伤疤痕。美国1997年拒签联合国《京都协议书》,就是以为气候灾难与生态危机还十分遥远,至少离美国还十分遥远。美国长期以来鼓励高能耗生活消费,也就是以为全球能源枯竭不过是明日的滔天洪水。较之这些远事,现时的经济繁荣似乎更重要,支持社会福利的税收增长似乎更重要。但这个民主国家的政府、议会以及主流民众考虑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的美国了吗?——那时候的美国民意于此刻尚待初孕。考虑到美国的子孙后代了吗?——那时候的美国人在眼下更不可能到场。于是,又是一大批利益相关者缺席,接下来却无辜承担另一些人短期行为的代价,再次暴露出民主与民本并不是准确对接。正是为了抗议这一点,一些生态环境保护会议的组织者最喜欢找一些儿童来诵诗、唱歌、发表宣言、制定决议。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象征性的儿童参政不过是预报未来民意的存在,警示民主重近而轻远的功能偏失。
涉专事务——民众常有利益判断盲区,就算是民意代表都高学历化了,要看懂几本财政预算书也并非易事,更遑论其他。真理常常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远见卓识者在选票上并不占有优势,特别是在一些涉及专业知识的话题上。如果不辅以知识教育与宣传的强力机制,那么民主决策就是听凭一群外行来打印象分,摸脑袋拍板,跟着感觉走。由广场民众来决定哲学家苏格拉底的功罪,由苏维埃代表来决定沙皇和地主的生死,由议会来决定是否修一座水坝或是否大规模开发生物能源,这样的决策并无多少理性可言,不过是独裁者瞎整的音量放大。不久前,中国一次“超女”选秀大赛引起轰动,被一些外国观察家誉为“中国民主的预演”。有意思的是,能花钱和愿花钱的投票者能否代表民众,在多大程度上代表民众,并非不成为一个问题。更重要的是,对文艺实行“海选”式大民主,很可能降低社会审美标准,错乱甚至倒置文明的追求方向。文艺如同学术、教育、金融、法律、水利或能源的技术,有很强的专业性,虽然也要适度民主,但民主的范围和方式应有所变通。对业内很多重大事务(自娱性群众文艺活动一类除外)的机构集权似不可少——由专家委员会而不是由群众来评奖、评职称、评审项目,就是通常的做法;用对话协商而不是投票的方式来处理某些专业问题,也是必要的选项。专家诚然应尊重群众意见,应接受民众监督机制,但如果放弃对民众必要的引导和教育,人民就可能异变为“庸众”(鲁迅语),民意就不是时时值得信任。否则孔子就会不敌超女,《红楼梦》就会被变形金刚覆盖,色情和迷信网站就可能呼风唤雨为害天下。也许经历过不少痛苦经验,柏拉图一直主张“哲学家治国”,在《理想国》一书中认定民主只会带来大众腐败,带来“彻底的价值虚无”(no one of any value left)。《论语》中的孔子强调“上智下愚”,与商鞅“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一说相近,把希望仅仅寄托于贤儒圣主。他们的精英傲慢令人反感,天真构想不无可疑,但他们承认民众弱点的态度却不失几分片面的诚实,至少在涉专事务范围内可资参考。人们在“文革”期间质疑工宣队和农宣队全面接管上层建筑,在市场化时代质疑用市场(包括部分工农兵在内的消费者)来决定一切,特别是决定人文与科学的价值选择。他们只是受制于某种时代思想风尚,不敢像古人那样把零散心得做成理论,说得那么生猛和刺耳。
按照现代的某种标准,柏拉图和孔子是严重的“政治不正确”。新加坡李光耀先生主张“精英加权制”(一人五票或十票)同样是严重的“政治不正确”。这样私下想一想尚可,说出口就是愚蠢,就是自绝于时代——不拍民众的马屁,岂不是自己制造票箱毒药?一个公众人物的政治表态如何能这样业余和菜鸟?贵族统治时代早已成为过去,思维与言说的安全标准须随之改变。眼下无论左翼或右翼的现代领袖,无论他们是高喊“人民万岁”还是高喊“民主万岁”,其实都是挑人多的地方站,自居民众公仆的角色,确证自己权力的合法性。这当然没错。民众利益确实是不可动摇的普世价值基点,是文明政治的宗旨所系,是一切恶政和暴政终遭天怨人怒的裁判标尺。但有一些他们经常含糊其辞的话题还需要提出:
民众利益与民众意见是不是一回事?
民主所释放的民众意见又是不是可靠的民众意见?或者怎样才能成为可靠的民众意见?
这是一些基础性的哲学问题,民主的施工者们无法止步绕行。
美国前副总统戈尔算得上一个政坛老手。在不久前出版的《对理性的侵犯》一书中,他指出“铅字共和国”正在被“电视帝国”侵略和占领,电子媒体已可以成功对民众洗脑,“被统治者的同意”正逐渐成为一种商品,谁出价最高,谁就可以购买。据他回忆,他的竞选班子曾建议投放一批电视政治广告,并预计这笔钱花出去以后,他的支持率可以提高几个百分点。他开始根本不相信这种计算,但叫人大跌眼镜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后来的事实完全证明了他是错的而助手们是对的——一张张支票开出去以后,支持率不多不少,果然准确上升到了预估点位,民众的理性竟然如期被逐一套购。人们不难看出,这个时代已用电视取代了竹简,已用光缆取代了驿道,很多人的大脑不过是一些电子声色容器,民意的原生性和独立性易遭削弱,民意的依附性与可塑性却正在增强。在很多时候,政治就是媒体政治,民意可以强加给民众,由权力和金钱支配的媒体正在成为庞大的民意制造机,“可以在两周之内改变政治潮流”(戈尔语)。不仅如此,组织集会造势是要花钱的,雇请公关公司是要花钱的,“涮楼”(港台语)拜票是要花钱的,延揽高人来设计候选人的语言、服装、动作、政策卖点等等也是要花钱的……美国总统竞选人都必须是抓钱能手,必须得到财团、权贵、部分中产阶级等有效出资者的支持,手里若没有一亿美元的竞选资金,就只能死在预选门槛之外。一个中国的贪官也看懂了其中门道,因此贪污千万却一直省吃俭用家贫如洗。据他向检察机构交代:他积攒巨资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投入竞选(见海南省戚火贵案相关报道)。可以想象,如此高瞻远瞩的贪官在中国何止一二?他们都已明白:只要大家都爱钱,烧钱就是购买民主的硬道理。在一个社会资源分配不均的情况下,在专制者几乎都转型为资产者的情况下,“一人一票”的民主原教旨已变成“N元一票”的民主新工艺。
政教合一结束以后,不幸有金权合一来暗中补位。选民们放弃投票的无奈和冷漠流行病一般蔓延,是这一事态的自然结果。
人们就不能采取更积极一些的反抗么?比方说用立法来限制各种政治、资本、宗教势力对媒体的控制?比方说限制主流媒体的股权结构和收入结构、从而确保它们尽可能摆脱金钱支配、尽可能体现出公共性和公平性?……再不济,用古希腊亚里士多德最为赞赏的“抽签制”(某些基层社区已经用这种方式来产生维权民意代表)来替代选举制,是否也能多少稀释和避开一点劣质民主之害?
遗憾的是,现代社会殚精竭虑与时俱进,不断改进着对金融、贸易、生态、交通、玩具、化妆品、宠物食品的管理,MBA大师满街走,法规文本车载斗量,但不论是民主行家还是民主新手,在政治制度创新方面都经常裹足不前和麻木不仁。一般来说,找一个万能的道德解释,视结果顺心的民主为“真民主”,视结果不顺心的民主为“假民主”,成为很多人最懒惰也最便利的流行判断,差不多是一脑子糨糊的忽热忽冷。权势者更不愿意展开相关的制度反思和政治辩论——因为这只能使貌似合理的现存秩序破绽毕露,使权力合法性动摇,危及他们的控制。他们更愿意在“民众神圣”一类慰问甜点大派送之下,继续各种熟练的黑箱游戏。
民众并不是神,并无天生的大爱无私和全知全能。因此理性的民意需要培育和保护,需要反误导、反遮蔽、反压制、反滥用的综合制度保障,才能使民主不被扭曲,从而表现出相对于专制的效益优势:贪腐更少而不是更多,社会更安而不是更乱,经济更旺而不是更衰,人权更能得到保护而不是暴力横行性命难保……特别是在涉外、涉远、涉专等上述事故多发地带,原版民主的制度修补不容轻忽。从更高标准来看,一个企业光有董事会民主和股东会民主是远远不够的。更合格的企业民主一定还包括员工民主(工会和职工代表大会)、顾客民主(价格听证与监管制度)、社区民主(环境听证与监管制度)等各个层面,包括这个丰富民主构架下所有利益相关者权力与责任的合理分配,以防“血泪企业”、“霸王企业”、“毒魔企业”在民主名义下合法化。《公司法》等法规在这方面还过于粗陋。一个民族国家光有内部民主也是有隐患的。考虑到经贸、技术、信息、生态安全等方面的全球化现实,更充分的民主一定要照顾到“他者”,要包括睦邻和利他的制度设计——就像欧盟的试验一样,把涉外的一部分外交、国防、金融、财政权力从民族国家剥离,交给一个超国家的民主机构,以兼顾和协调各方利益,消除民族主义的利益盲区,减少国与国之间冲突的可能性。至于欧盟与“X盟”之间更高层级的民主共营构架,虽然面临着宗教、文化、经济等令人头痛的鸿沟,但只要当事各方有足够的诚愿和理性,也不是不可以进入想象。
可以预见,如果人类有出息的话,新的民主经验还将层出不穷。一种以分类立制、多重主体、统分结合为特点的创新型民主,一种参与面与受益面更广大的复合式民主,不管在基层还是全球的范围内都可以期待。作为一项远未完成的事业,民主面临着新的探索旅程。
中国是一个集权专制传统深厚的国家,百年来在体制变革方面寻寻觅觅进退两难,既受过专制僵化症之祸,又吃过民主幼稚病的亏——后者用民主之短不少,用民主之长不多,有时未得民主之利,先得民主之弊,最终结果是损害民主的声誉,动摇人们的民主信心,窒息人们对民主的深度思考,为集权专制的复位铺垫了舆论压力。中国1911至1913年与1966至1968年的民主,就是这样分别使军人铁腕成为了当时的民心所向。从这一点看,专制僵化症与民主幼稚病是一体两面,共同阻滞了政治改革,使各种山大王和家长制至今积习难除。
丘吉尔有名言:民主是“坏体制中的最好体制”。尽管集权乃至专制也能带来社会稳定,也能支持经济发展(很多资本主义国家或地区在新兴时期或困难时期都曾借助集权或威权管制手段,如二十世纪后半期的“亚洲四小虎”,又如克伦威尔时期的英国,拿破仑时期的法国,俾斯麦时期的普鲁士等),但至少在现代社会条件下,没有民主的繁荣如同白血球不足的肥体,缺乏发展的可持续性。现代社会的复杂程度和管理量与日俱增,需要更灵便、更周密的信息传感系统和调控反应系统。一个官吏体系掌控着越来越多的国家财富和财政资源,如无民众全方位的监督和制约,必滋生很多自肥性利益集团,无异于定时炸弹遍布各处,造成“矿难恐怖主义”、“药价恐怖主义”、“污染恐怖主义”一类让人应接不暇,也使体制内忙碌的消防队成为杯水车薪。另一方面,身处一个因特网和高速公路的时代,民众的知情触角已无所不及,根本不需要什么黑客手段,就能轻易穿透任何铁幕,其相应的参与、分享、当家做主等要求如未及时导入建设性的政治管网,不满情绪一旦积聚为心理高压,就可能酿成破坏性的政治风暴。事实多次证明,任何一个再成功的现代君王也总是危险四伏。当年发展经济和改善福利并不算太差劲的罗马尼亚齐奥塞斯库君,刚被英国女王授了勋章,刚被国际社会誉为改革模范,马上就死在本国同胞的乱枪之下,不能不令人深思。
只是丘吉尔的名言还可补充,即民主不仅是“坏体制中的最好体制”,而且民主本身还可以更好,还需要换代升级,在一个动态过程中实现民主功能的更完善,在一个复杂世界里实现民主形态的更多样。以民主进程中后来者的身份,后发展国家缺乏传统依托,却也没有传统负担,完全可以利用后发优势,不仅参考借鉴西方的普选制、代议制、多党制、三权制等管理经验,还可以博采本土的一切制度资源,比如君权时代的“禅让”制、“谏官”制、“揭贴”制、“封驳”权等,比如革命时代的“群众路线”、“多党参议”、“民主生活会”、“职工代表大会”等,比如改革时代的“法案公议”、“问卷民调”、“网上论坛”、“NGO参与”、“消费者维权”等……这一切或多或少含有民主元素的做法,一切曾有助于善政的举措,都可以通过去芜存菁而得到整合与汲收,从而让人们真正放开眼界解放思想,培育出民主的本土根系,解决所谓民主“水土不服”的难题;同时也丰富和扩展民主内涵,走出有中国特色和开拓意义的民主道路,为人类政治文明建设作出独特贡献——一个文明复兴大国在追求富强的进程中理应有此抱负和责任,不可缺失制度创新的智慧。
几年前,笔者遇到一位瑞典籍学者兼欧盟官员。他说民主不仅仅是一种政体,更是一种交往习俗和生活方式。他引导笔者走进一座旧楼,参观他们主办的妇女手工活培训班,职工读书沙龙,还有社区青年的环保画展,说这都是很重要的民主。因为分裂而孤独的个人“原子”状态就正是专制的理想条件,人们只有经常在一个共同体内交流、参与以及分享,才可能增强民主的意识与能力,才可能有民意的形成、成熟以及表达,包括尽可能消解某些误导性宣传。在他看来,欧盟民主的希望与其说在于电视里某些政治秀,不如说更在于这些老百姓脸上越来越开朗而且自信的表情——他和他的同道正为此争取更多的预算、义工以及跨国性讨论。
这是一个满头银发的长者。
可惜我的几个中国同行者听不懂他的话,对劳什子手工活一类完全不感兴趣,一个个东张西望哈欠滚滚,只想早一点返回宾馆。连译员也把“民主”一词译得犹犹豫豫,好像老头说跑了题,好像自己耳朵听错了话——这些鸡毛蒜皮与伟大的democracy能有什么关系呢?也许在他们看来,只有大街和广场上的激情才够得上民主的劲道。
我也曾举着标语牌走向中国和他国的大街广场,但我知道,民主要比这多得多,要繁重得深广得多。
此时的银发长者有点沮丧,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是这尴尬一刻,成为了本文的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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